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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妃升职记》 作者:鲜橙

第十九部分

 ☆、第 74 章

 
  不知道到底是福缘寺的菩萨灵验,还是齐晟的金口玉言管用,自翠山回来之后,一向守时的大姨妈竟然就真的没来造访。
  写意书记员记这些事情比我记得清楚,每日里都要扳着手指头算上几遍,待熬到七月中,终于坚持不下去了,带着颤音地建议我道:“娘娘,要不叫宋太医进来切切脉吧,许是真的有小殿下了!”
  我瞅着她手指头已经来回数了好几遍了,便点了点头。
  写意得了我的应允,忙转身去吩咐我这里腿脚最利索的小福儿去太医院请宋太医。
  我这里一块西瓜没啃完,小福儿已是带着气喘吁吁的宋太医一溜小跑地进了殿。
  写意给我放好了迎枕,我把手腕搭上去。
  一屋子的人都紧张地瞅着宋太医,都指望着他能说出那个喜讯来。
  宋太医一手捻须,低头沉吟片刻,这才抬眼看我,淡定说道:“请娘娘换只手。”
  众人一口气没吊上来,差点都没栽地上去。
  唯独我依旧淡定,从谏如流地换了一只手腕放了上去。
  宋太医又仔细地切了半晌,这才起身向我稳稳地跪了下去,“恭喜娘娘,这是喜脉。”
  这下可好,兴圣宫一下子就“哄”了。紧接着,不到半天功夫,整个后宫都跟着“哄”了。皇后刚刚生育了不到一年,这又怀上了,帝后感情得是多么恩爱啊,谁还敢说皇后不受宠啊,不受宠能三年怀俩吗?
  齐晟得了信过来瞧我,目光在我肚皮上流连了片刻,凑到我耳边低声调笑道:“倒是块好地。”
  我自谦道:“关键还是牛好!”
  齐晟噎了噎,伸手搂了我的腰,将头埋在我的肩窝闷声笑了起来。
  我看一眼角落里侍立的宫女,用手中的扇子轻拍他的肩膀,严肃道:“注意形象。”
  齐晟又抱了我片刻,才直起身来松开了手,扶着我走到一旁的软榻上坐下了。
  我瞄着他心情不错,思量了一下,先打发了殿内的宫女们出去,然后与他商量道:“臣妾这里怀孕了,以后怕是赞不能伺候皇上了,不如再重新安排一下各宫里侍寝的顺序,叫大家心里也都有个数,以后别再乱了套。”
  齐晟不说话。
  我一瞧他这模样便知道这厮心里定然是不痛快的,可是为了不让自己成为众矢之的,我也只能硬着头皮把他先推到别处去,就算不是后宫那个嫔妃身边,也至少叫他留在大明宫守着江氏也好。
  我一面小心地观察着他的面色,暗中咬了咬牙,又说道:“古人不是说了嘛,那个目不视恶色,耳不听淫声,口不出傲言,能以胎教,所以……”
  齐晟打断我:“你是觉得我占了恶色,还是占了淫声?”
  我被他问愣住了,只能低着头吭哧起来。
  齐晟低低冷哼了一声,“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那点小心思,凡事都要有个度,太过了小心收不了场。”
  说完了竟就起身走了。
  自从齐晟这皇帝越做越顺手之后,这样一语不合拂袖就走的情形已经是许久不见了。看着他的身影带着怒气消失在殿门外,竟然还觉得这个样子他更可爱一些,也更叫我心里踏实一些。
  按照惯例,齐晟恼怒之后一般都有几天不搭理我。谁知这次走后,当天下午他就叫人给我送了四书五经并几摞子兵书史书来,还特意给我传了口谕,为了腹中孩儿计,叫我一定要熟读这些东西,背过最好。
  我翻翻兵书,再瞧瞧史书,尼玛我连本人物小传都记不住的人,你叫我背史书,齐晟你想搞死我吗?
  送书来的小内侍一脸同情地看着我,安慰道:“娘娘不需着急,皇上交待了这些书是给娘娘安胎的,若是自己不想看,叫人读给娘娘听也成的,只是为了小殿下好。”
  我恍恍惚惚地点头,自己看那就是迷幻药,别人读估计就成了安魂曲了。
  小内侍又指了指一直垂头站在边上的两个嬷嬷,说道:“皇上还叫奴婢将吴氏和杨氏送来,说她们都是皇后娘娘生玮元公主时伺候过的,娘娘用着也顺手些。”
  我已是被那一摞子一摞子的书给镇住了,还有些心魂不定的,闻言只点了点头,见这两位也是老面孔了,便叫了写意带了这两人下去安置。
  当天夜里我就亲自去了大明宫,向齐晟请罪道:“臣妾错了。”
  齐晟抬眼看我,问:“真知错了?”
  我老实地点头,“真知错了。”
  齐晟又问:“哪错了?”
  我本着态度要诚恳的原则,答道:“哪都错了。”
  齐晟闻言却是冷哼了一声,又拾起了手边上的奏折,低头看了起来。
  我一看这不行啊,琢磨了一下,又改口道:“臣妾错在放着现成的大树不知依靠,却妄想着自己拿几根柴火棒子去搭凉棚。”
  齐晟这才笑了,将手里的折子一丢,起身说道:“走吧。”
  我一愣,“去哪?”
  齐晟拉了我的手往外走,微低着头看我,眼里着有些许鄙视,简单干脆地答道:“去你宫里!”
  我当时还很是不明白,你去我宫里就去吧,为嘛这眼神里还写着鄙视两字?可等齐晟将一本史书甩我面前的时候,我顿时悟了。
  齐晟已是换了便服,懒散地依靠在靠窗的软榻上,很大爷地吩咐:“念一段听听。”
  他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出卖了他的心,我不用猜都知道这厮定然是想到了我以前读张氏祖父小传时的情形。
  这是又拿我找乐子来了。
  我翻看着那通篇都没有个标点符号的史书,很是的淡定地说道:“我倒觉得读这个不如去学些女红,说不定还是个女儿呢。”
  齐晟挑着眉笑了笑,将书从我手中抽了过去,笑道:“也好,那就请皇后给朕绣个荷包吧,正好修身养性。”
  看着他笑得弯弯的眉眼,我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坑在这等着我呢。
  私下里我与写意商量,叫她偷偷地帮我给齐晟绣个荷包。
  写意先是推辞自己绣活不好,我一听正合心意,说这样正好,你要给我整一个绣工精美的来,就是我信了齐晟还不信呢!
  写意被我逼得急了,只得抹着眼泪说道:“娘娘啊,皇上哪里是缺荷包,他是要您的一片心啊,这要是叫皇上知道荷包是奴婢绣的,必然会迁怒于奴婢的,奴婢小命不保啊!”
  她哭得梨花带雨,看着着实可怜,我总不好再逼出人命来,只得作罢。
  可若是叫我拿了针线来绣花,还不如叫我一个字一个字地去读那些史书。
  精神压力一大,我的胃口上便出现了问题,时不时地就要恶心想吐,有的时候一个菜不对味,能叫我把胃酸水都吐出来。
  有一次齐晟正好在身边,瞧得面色都变了,一面替我抚着背,一面急声吩咐人去叫太医。
  我漱过了口,借这个机会,虚弱无力地扯着他的袖子问:“皇上,能允臣妾一件事吗?”
  众人面前,齐晟与我扮着帝后情深,紧紧地握着我的手,气道:“有事就说,你说什么朕没答应过?”
  听了这话我虽然很想翻白眼,可却是忍住了,只说道:“咱们那荷包能不绣了吗?”
  齐晟愣了一愣,哭笑不得地点了点头。
  宋太医来得快,去得也不慢,就留下几句话:皇后娘娘这是孕吐,能不吃药最好别吃药,皇上无需担心,只要熬过这几个月就好了。
  齐晟大松了一口气的模样,转头淡定地吩咐写意再重新给我准备饭食。
  我就有些纳闷,这就孕吐了?为何怀葳儿的时候我是吃嘛嘛香身体倍棒呢?
  回头和绿篱说起这事,绿篱先是小心地看了看四周,这才对着我挤眉弄眼地说道:“娘娘怀第一个的时候不是……那个……什么嘛!啊?啊?”
  我愣了一愣,这才明白了她的意思。怀第一个的时候我和她光顾着造假了,哪里还顾得上吐不吐的啊。
  绿篱已是过了怀孕初期的不稳定期,终于被赵王放了出来,出府第一件事就是来我这宫里探望。
  我与她多日不见,绿篱自然少不了要抹一抹泪,叹道:“娘娘总算是熬出了头,只盼着这一胎是个小皇子。”
  我心里一直有着三俗大师那个笑话的阴影,一提生男生女便觉得心慌,也不敢接绿篱的话,赶紧转过了头交待一旁的写意:“你去大明宫跑一趟,问问皇上那里忙不忙,中午还过来用膳吗,他若是不过来,咱们中午就留绿篱吃饭。”
  齐晟与绿篱不对眼,这事整个兴圣宫里的人都知道。写意也没多想,应了一声,转身就往外走。
  我又叫住了她,嘱咐道:“机灵着点,别叫皇上知道绿篱在这。”
  写意一溜小跑地去了。
  我四下里看了看,小声问绿篱道:“你想个法子查一查,看看黄氏几个为何一直怀不上,这也小半年了,怎么一个有动静的都没有?”
  绿篱一怔,“娘娘……”
  我低声道:“生男生女可是说不准的事,万一我这还是生丫头,有她们生个儿子出来,也算是个补救。”
  说白了,我还是觉得人多力量大,既然有这么多肚皮可用,犯不着可着我这一个使。
  绿篱迟疑了一下,问道:“娘娘还是不肯信皇上?”
  我反问她:“你现在是否全然相信赵王?”
  绿篱想了想,点头道:“奴婢知道怎么做了。”
  我俩又说了几句别的,绿篱向我推荐了宫里几位比较可靠的同志,叫我找时间好好考察一番,若是能用就笼络过来,自己手上有人比什么都好用。
  两人正说着话,写意从大明宫回来了,说是齐晟并不在大明宫。
  绿篱一听齐晟没在大明宫立马精神了,两眼冒光地向我建议道:“娘娘,咱们两个去趟大明宫吧,看看那江氏那贱人现在怎样了。”
  说完从椅子上站起身来,用手扶着腰身就要往外走。
  亏得我现在身手比她利索,一把抓住了她。呀,丫头,你当我真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你不就是想挺着肚子去气江氏吗?咱能少干点恶毒女配们常干的事吗?
  “快省省吧,你少惦记着点她吧,也不怕以后生出孩子来随她!”
  这话比什么都管用,绿篱立刻蔫了,在宫里陪着我吃了中饭,老实地回了赵王府。
  
  待我孕期满了三个月,张家递了入宫的牌子来探望我。这次张老太太没来,来得是张氏的母亲范氏及大堂嫂白氏。
  范氏的面色比上次还要不好看,一见我的面就喜极而泣了,一面抹着眼泪一面说道:“自从上次从宫里出去,娘就吃斋念佛,只求菩萨保佑我儿,没想着真的灵验了,我儿果然是要熬出头了。”
  白氏是个活泼的性子,见范氏越哭越带劲,忙上前递了帕子劝道:“大伯母快别哭了,娘娘身怀皇嗣可是好事,您这样一哭,反而叫娘娘心里难受。”
  她这样一说,范氏在停了哭,抹干了眼泪就嘱咐我孕期应该注意的事项,“饮食上一定要抓紧了,千万别叫人钻了空子去,还有皇上那里,你身子沉了不能近身,不如就在知根知底的里面挑一个好性子的出来……”
  我一听她絮絮叨叨地,竟然又奔着“宫斗”的道上去了,忙打断了她的话,转头问白氏道:“茶茶的婚事准备的怎样了?”
  白氏眼神闪烁了一下,答道:“这次来,老祖宗还叫臣妾给娘娘带个信呢,就是三姑娘的婚事,想向娘娘讨个意见。”
  白氏这话只说了一半,不过意思却是极明白。眼下我这个皇后忽地又咸鱼翻身,圣宠隆眷了,于是张家也矛盾了,不知道此刻是该继续往楚王身上继续投资呢,还是狠狠心割肉出来。
  那边范氏还磨叨着怎么在孕期抓住齐晟的心,插空说道:“……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恃宠而骄,男人都是贪新的,只要他的心在你这儿,就比什么都强!”
  我应付地“嗯”了一声,在范氏地念叨声中抽出空子来与白氏说道:“圣心难测,三丫头那里就照着定好的办吧,总不是一件坏事。”
  白氏是个机灵人,闻言点了点头,便不再说话了,只听着范氏在一边唠叨,恰当时候还要递杯茶水过去给她润润嗓子。
  范氏的话说了这半天,总算到了总结阶段,不外乎就是叫我明白一个道理,既然没法管住男人的身,那就要抓住男人的心。
  我听得头大,心中也十分感慨,果真是铁打的宫廷,流水的美人,磨不细的精钢杵。女人苦,男人更苦,做皇帝苦上加苦。
  许是齐晟也觉得自己这个皇帝做得太过辛苦,自从知道我有孕之后,他就不大召黄氏等人去大明宫了。待过了九月,我的孕吐反应消失之后,他更是干脆撂了挑子,除了每日里例行往我这宫里来一趟,剩下的时间就留大明宫里守着江氏一个了。
  黄氏等人来我宫里请安的时候,言语上难免流露些抱怨之意。
  我恨铁不成钢地点着她们几个脑门子训:“你们自己也不检讨一下,论身材论模样,哪个不比大
  明宫的那个强百倍,留不住皇上的心也就罢了,偏生连人也给我留不住,白瞎了我整天替你们操心。”
  这伙子女人本是一肚子委屈抱怨,叫我这样一训反而老实了。你说你自己技不如人,那能怎么办?
  待她们走了,写意给我端上碗燕窝粥来,在我耳边念叨道:“奴婢第一次觉得有江氏在大明宫是个好事。”
  我听了一愣,仔细琢磨了一下,觉得写意这话还真有几分道理,有江氏这么个目标在大明宫吸引众人的火力,果然省了我不少事情。
  
  往后日子过得更顺,等进了十一月,我的肚子再一次凸出来了。葳儿不但已经走稳了路了,连一些简单的话也都会说了。每日里齐晟一进殿门,她第一个先扑了上去,抱住了齐晟的双腿就大叫“父房”。
  齐晟就特乐和,先抱起了葳儿在殿内转上两圈,然后父女俩一块凑到我身边来看我的肚子。
  外面冰天雪地,屋里暖意融融笑语晏晏,倒是一副夫妻恩爱、父慈女孝的情景。偶尔我被殿内的热气熏得头昏的时候,就会想这也快算上“老婆”孩子热炕头了,若是能一直这样下去倒是也不错。
  十二月初九,茅厕君正式迎娶了靖阳城守张翎之女为妃。张家手握北疆兵权,又有两女嫁入皇家,一时间权倾朝野,风头无两。
  不过,这外人瞧着风光,身为张家人却知道这其中的滋味不是那么好受。
  我这个张氏皇后乃是张家长房的嫡长女,是齐晟后宫唯一生下公主的,现在又身怀六甲,怎么看都是圣眷隆重。可张三姑娘却是张家二房的嫡女,眼下成了楚王妃,而明眼人都知道,楚王和皇上不是一条心的。
  一家的女儿嫁到了两个阵营里去,这样一来,若是张家内部没有一个强有力的大领导的话,那么自个从内部就先分化了,谁还没点私心?孩子怎么也是自己生的贴心啊。
  每每想到这些,我就挺佩服齐晟的,同时也打消了“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念头。这小子从不做无用之功,做什么都是有目的的,若是指着在他这棵大树下躲雨,早晚会遭雷劈,还是想法自个搭个房子的好!
  云西那边的战事进行的挺顺利,短短半年多时间,杨豫已是平定了云西大部,看样子明年春就能结束这场叛乱了。
  朝堂上形势一片大好,皇家里也是喜事连连。
  “大龄青年”楚王同志娶妻的热闹劲还没过去,赵王府里又传出喜讯来,绿篱姑娘经过两天一夜的辛苦,终于给赵王添了一个大胖小子。
  赵王很是兴奋,向太皇太后来报喜的时候脸上还都是傻乐,一边说一边比划着:“足有这么大,一抱都坠手,小脸蛋子胖得把眼睛都挤成两条缝了!”
  太皇太后高兴坏了,一个劲地念叨“绿篱是个好丫头”。
  我一听孩子这么大,却很是同情绿篱,忙叫了写意带了大包的补品去探望产妇。
  写意回来却说产妇面色红润,精神极好,还特意把孩子抱出来给她看,小声地说道:“就这样的孩子,打死江氏她都生不出来!”
  听了这话,我就知道自己是淡吃萝卜闲操心了,只要有江氏在一天,绿篱就会一直斗志昂扬,别说只生一个,就是生一双,有她那如虹般的气势,怕是也不在话下。
  只是有一点我十分不明白,绿篱与江氏哪来的这么大的仇呢?
  皇家这一年进人又添丁,年节过得很是热闹。
  元宵节家宴的时候,我身子已是十分笨重了,只坐了一会儿就坐不住了。齐晟见我这样,便向太皇太后与宋太后请了辞,亲自扶了我回兴圣宫。
  因是十五,天气又晴朗,天空中一轮明月照的四下里一片亮堂,连灯笼都用不着打。我走了两步就想着偷懒,与齐晟商量道:“能不能用步辇?”
  齐晟用手臂帮我撑着腰,笑道:“少发懒,吴嬷嬷交待了的,要你多走路。”
  没法子,我叹了口气,只能挺着肚子继续往前晃悠。又走了一会儿,见后面的宫女内侍等人都远远地缀在后面,便轻声问齐晟道:“什么时候动楚王?”
  齐晟闻言沉默片刻,答道:“待杨豫从云西回来。”
  我稍一思量就明白了齐晟的打算,杨豫那样的大将,哪怕是手上没了兵权,也是不能掉以轻心的,不如就放在自己身边上还让人放心一些。
  齐晟停了停,忽地说道:“你……别胡乱寻思。”
  我淡定地点了点头,心中却在哀嚎,眼瞅着就要风起云涌风云际会了,我能不多想吗?哎?对了,“风云际会”这词能在这用吗?
  
  二月里,绿篱做足了月子,抱着孩子进宫来问安,从太皇太后那里出来后就直接来了我的宫里,先叫乳娘抱着小娃娃给我看了看,然后趁着写意带着乳娘去后殿给小娃娃喂奶,我跟前没人的功夫,与我悄悄说道:“奴婢已经叫人去查过了,皇上之前倒是也近了那几个人的身,事后也不曾赐过避子汤,只是不知道为何一直不见她们有孕。”
  我听了心中越发地疑惑起来,按理说偶尔有块地不好,没有什么收成也是正常之事,可连着这么多块地都光溜溜的连棵草都不长,那就不正常了。
  那边绿篱脸上露出些失望之色,低声说道:“之前奴婢还想着是不是皇上心中有娘娘,所以在别处只是做个样子,没想着到是真的都沾过身了的。”
  我听了这话不由得笑了。齐晟怎么说也是一个血气方刚的青年男子,人家黄氏几个又是他名正言顺的嫔妃,进这后宫就是为了给他提供服务的,凭什么叫人家一块耗着啊。
  这多不人道啊!
  绿篱观察了一下我的脸色,又给我出主意道:“娘娘,不如咱们趁着这个机会,偷偷给黄氏几个灌一碗红花,彻底绝了后患得了。反正她们之前就一直不生,就算以后不生也不会怨到咱们头上来。”
  她说得是一脸轻松,我却听得是心惊胆战,若不是眼□子实在太笨重了,怕是都要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绿篱啊绿篱,你说你一都做母亲的人了,怎么还能歹毒地这么心安理得呢?
  我忙上前捂了她嘴,急道:“你快省省吧!断人子孙是要损阴德的!”
  话刚说完,齐晟却是从外面进来了。
  绿篱吓得立刻站起身来,垂着头给齐晟行了个礼,怯怯地叫道:“皇上。”
  齐晟冷淡地瞥了绿篱一眼,连理都没理,直接问我道:“人呢?身边怎么连个伺候的也没有?”
  这正合计着给人灌红花呢,怎么可能还叫人在一旁伺候着。
  我看齐晟脸色不太好,只得解释道:“葳儿非吵着要看小弟弟,我嫌她闹,就叫她们带着两孩子去后殿玩去了。”
  齐晟闻言只淡淡地点了点头。
  绿篱小心翼翼地瞥了齐晟一眼,忙又屈膝行了个礼,说道:“臣妾出来时间久了,得回去了,先告辞了。”
  说完连自己的孩子都忘了,只顾着低头沿着墙角往外溜。
  我哭笑不得,忙出声唤住了她,提醒她带着后殿的孩子一同回去。
  直到绿篱带着孩子走了,齐晟脸色仍是不好,我无奈地看着他,劝道:“绿篱不过一个小姑娘,你一个大男人,至于和她一般见识吗?”
  齐晟剑眉微锁,默默看我半晌,问我道:“你还记得那年在张家园子里醉酒那次吗?”
  “记得啊。”我点了点头,不就是第一次和齐晟酒后乱性那次嘛。
  看我答得随意,齐晟脸色更黑,又问道:“那你可还记得醉酒后说了一句什么?”
  既然是醉了酒,那醉话一定少说不了的,我这回认真想了想,也不记起来他问得是哪一句了,只得诚实地摇了摇头。
  齐晟黑着脸,咬牙切齿地说道:“你说……绿篱,还是咱们俩……睡了吧。”
  这句话听得我一愣,待反应过来,我的嘴已是下意识地半张着,合不上了。
  齐晟冷着眉眼走到我身前,想伸手搂我的腰,可我的腰实在太粗了些,他一双手已经环不住了,最后只能一只手扶在我的腰侧,另只手上来轻抬了我的下巴,冷哼了一声,问道:“你说,我没杀了绿篱,是不是已经够便宜她了?”
  “便宜,的确是太便宜她了。”我怔怔地答道,然后又急忙举起手来指天发誓:“皇上,我和绿篱之间绝对清清白白的,她那小身板比江氏强得有限,就算我是男人,我喜欢的也是黄氏那样的。你也都睡过的,还能不知道这其中的分别?那有料的睡起来多舒服……”
  齐晟额角的青筋又欢快地跳了起来,抬着我下巴的手往下滑了滑,虚虚地落在了我的颈间,恨恨说道:“张芃芃,我真想掐死你!”
  
  一进三月,兴圣宫里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各宫大佬又开始往我宫里派稳婆,一看来人都挺熟悉,竟然还是上次我生葳儿时用过的。我乐了,心道这倒是好,人熟好办事啊,别的且不说,就是凑一起打马吊也顺手啊,都熟悉牌风的。
  齐晟这回比较爽快,叫人收拾了一下大明宫里的办公物品,直接搬进了兴圣宫。
  我瞅着江氏没一块跟过来,忍不住问他道:“用不用把江氏调过来伺候你?好歹也是用熟了的。”
  齐晟轻蔑地瞥了我一眼,“我现在不和你一般见识。”
  葳儿“咚咚咚”地从后殿跑了过来,扑到了齐晟怀里,叫道:“父皇!”
  齐晟将她举了起来,叫她坐在自己臂弯里,眉眼带笑地问她:“今天听母后话了吗?”
  葳儿努力地点头,然后转头指着我的肚子大喊:“弟弟,弟弟。”
  齐晟更高兴,用额头去顶女儿,笑着问:“葳儿想要弟弟?”
  葳儿被他逗得咯咯直笑,仍是点头,嘴里不停地叫:“弟弟,弟弟。”
  写意在一旁就笑着凑趣,说道:“小孩子的话最准了,娘娘这回一定会生个小殿下。”
  快拉倒吧,一岁半的孩子,知道个屁的弟弟妹妹啊,还不是你们教的。
  我不屑地瞥了瞥嘴,撑着腰站起身来,拉着葳儿的手问:“葳儿想要妹妹还是弟弟?”
  葳儿叫:“弟弟,弟弟。”
  我又换了种问法:“葳儿想要弟弟还是妹妹?”
  葳儿又毫不犹豫地叫:“妹妹,妹妹。”
  我不屑地看向齐晟,“哪,看到了吧?她哪里懂什么弟弟妹妹,她只会重复你后面两个字而已。”
  齐晟看看我,又看看怀里的女儿,忽地失笑出声,亲了亲葳儿的脸蛋,又出其不意地凑过来在我脸上啄了一口,低声笑道:“弟弟妹妹都好,又不着急,一个个慢慢来。”
  我一愣,边上的写意却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又怕我恼,忙使劲地低下了头。
  齐晟将手上的葳儿交到乳娘怀里,转过身来扶着我往床边走,问:“这两日小家伙踢腾得可还厉害?”
  我摇了摇头,最近肚子明显往下走,里面的小娃娃也消停了不少,照吴嬷嬷的说法是左右不过这几天的功夫了。
  果然,三月十二夜里,我的肚子忽地就发作起来。
  齐晟就睡在我身边,最先惊醒过来,忙凑上前急声问我道:“怎么了?”
  我先将最初的阵痛忍了过去,这才淡定地与他说道:“可能是要生了。”
  齐晟怔了一怔,然后立刻就不淡定了,连衣服也顾不得披,一下子窜到了床下,扯着嗓子叫道:“来人,来人!”
  这一来人不要紧,殿内呼啦啦就涌进了一群的人来。
  几个稳婆早就是全天候待命的,上前给我简单地看了看,吩咐宫女将我往产室里扶。结果宫女们刚围上来,还不及伸手,却被齐晟三两下都给扒拉开了。他从床上一把抄起了我,直接将我往产室里抱。
  我生怕他一紧张再失手摔了我,吓得忙搂紧了他的脖子,安抚他道:“别紧张,别紧张,先生不出来呢,再说货在我肚子里,你再着急也没用。”
  谁想齐晟却不领情,很是恼怒地横了我一眼。
  产室是早就准备好了的,齐晟刚把我在产床上放下了,就被稳婆请了出去。临走前,他用力握了握我的手,用着自以为镇定的语气与我说道:“别怕,我会一直在外面守着你。”
  他那里说的煽情,我不好继续无动于衷,只得也回握了一下他的手,“有你在,我不怕。”
  齐晟得了我这样一句话,终于松了我的手,心满意足地出去了。
  说实话,看着他宽阔坚实的背影消失在殿门之外,我心里竟然还真有那么点悸动,不过还没来得及咂摸咂摸这滋味,腹部又是一阵抽痛袭来,于是,我也就顾不上体会这感觉到底是心悸还惊悸了。
  不过,生孩子这事也是一回生二回熟,这次就比生葳儿的时候快了不少,就连中间的加餐都比上次少了一顿。
  第二天正午时分,我顺利地生下了一个六斤九两的男婴,母子平安。
  稳婆将孩子抱出去给齐晟看,齐晟很是高兴,重重赏赐了兴圣宫里的所有工作人员,就连太皇太后派过来问信的小内侍
  都得了十两银子。
  我人还躺在产床上,闻言恨恨地拍了拍床板。这厮太不会过日子,眨眼工夫就送出去了几千两白花花的雪花银,真是一败家爷们!
  写意过来给我掖了掖了被角,轻声劝道:“娘娘,合上眼眯一会儿吧。”
  折腾了这半日,我身上早已是又累又乏,可我却仍是坚持着摇了摇头,吩咐她道:“你叫人把孩子抱进来给我瞧瞧。”
  写意应声而去,片刻之后却是齐晟抱了孩子进来。见我看他,他的嘴角上绽开一个极明亮的笑容,小心翼翼地将孩子放到了我的怀里,轻笑道:“看看,是不是像我的地方更多?都说像我呢。”
  他那样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叫我很看不过眼,不过就是大伙的恭维话罢了,他倒是当真了。
  小燕子刚被乾隆认了女儿的时候,令妃那一伙子人还说小燕子和乾隆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呢!可结果呢?小燕子和乾隆有半毛钱的关系吗?白白叫人家小燕子她娘担了虚名。
  齐晟伸出手指轻轻地碰触小娃娃的脸蛋,忽地低声说道:“齐灏,就叫齐灏。”
  我这里听得一怔,还没反应过来是哪个字,齐晟那里已是拉了我一只手过去,用手指在我掌心里慢慢地写着这个“灏”字。
  他用的力道很轻,就像是情人之间的呢喃,指尖若即若离地从掌心划过,每一下都仿佛挠在了人的心尖上,叫人心里也跟着痒痒的。偏他自己面色端凝,一笔一划的,写得极是认真。
  好半晌,他才写完了这个字,然后抬眼看我,问道:“好么?”
  手掌心里还留着麻麻痒痒的触感,我有些愣愣的,听他问才反应过来,心想亏得这孩子不用去参加什么考试,否则你这里写一个名字,人家都做完两道选择题了,铁定栽倒在起跑线上了。
  齐晟还在看着我,我说道:“我还以为你还得在草木茂盛的道上一直走到黑呢。”
  他微微挑眉,一双眸子隐含笑意,亮晶晶地,清亮无比,“你也知道‘葳’字的意思?”
  多新鲜啊,就算我不知道,还不兴我查字典吗?
  我下意识地撇了撇嘴,齐晟却是笑了,叫乳娘把新鲜出炉的齐灏小朋友抱走了,然后仔细地扶着我躺下了,柔声说道:“你好好睡一觉吧。”
  我立刻从谏如流地点了点头。这就好比辛苦加班赶了个通宵,工作终于圆满完成了,不管多困多累,也熬到大老板来慰问过了,是时候爬床上补觉去了。
  这一觉睡得甚是香甜,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了,齐晟不在殿内,说是云西那边又来了人,他不方便在我宫里接见外臣,又回大明宫去了。
  我琢磨了一琢磨,干脆就打着方便齐晟处理政事的旗号,叫人把他的东西都收拾了收拾,打包送大明宫去了。
  写意苦劝我:“娘娘这是何必呢,别人求这样的恩宠还求不来呢,娘娘何苦要把皇上往外推。”
  针对她这种小言情的调调,我再一次对她进行了深刻的思想教育,义正言辞地指出我是皇后,后宫之主,首先自己就不能坏了规矩。生产前齐晟长住在我宫里是情有可原,还可以往帝后情深上靠一靠,可这都生产后了,再靠就靠过线了,成皇后专宠了,又该给御史们找麻烦了。
  什么事情都是过犹不及,我得保持着若即若离的风格,坚定不移地走职业皇后的路线。
  再者说,身为皇后,皇帝的敬重比宠爱更有用,也更能长久。
  当然,还有更重要的一点我没和写意说,那就是我自己做月子都快要做崩溃了,若是扯着一个齐晟在身边,两人非得一块产后抑郁了不可!
  
  东西搬入大明宫后,齐晟那里倒是没有什么反应,很是平静地在大明宫住下了,夜里还召了王昭容去侍寝。
  这事在宫里引起了极大的反应,消息也光速一般传播着,估摸着那边王昭容也就刚上了齐晟的龙床,这边消息已是传到了兴圣宫。
  我一直认为后宫女人这种把焦点都放在齐晟下半身的做法不可取,要知道男人上半身和下半身向来就是兄弟的关系,亲密无间,却从不隶属。
  可惜女人们从来想不明白这点子事儿。
  于是,我这坐月子的还没抑郁呢,写意这伺候月子的却先忧郁了。
  我其实挺明白她这种小姑娘的心思,她一直期冀着能在我与齐晟的身上看到一个“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的爱情童话,来满足她少女心中的粉红色梦想。
  写意,还有以前的绿篱,后宫中有很多这样年纪轻轻充满幻想的女孩子。她们聪慧,却又稚嫩,总是幻想着这世间能有一份最真挚的感情,会有一个男人可以爱一个女子如生命。
  哪怕这个女子不是她们自己,哪怕她们只是这份感情中的一个看客,可她们依旧会被深深地感动。然后,用这份感动支撑着自己的情感,在这个吞噬着女子青春与血肉的后宫中一日日熬下去。
  可生活从来都不是童话。
  就这样胡乱寻思着,我忽地就觉得自己现在太矫情了,连心理活动都要用这么文艺小清新起来了。我不由得叹息了一声,暗道这孩子生多了果然没有半点好处。
  “要不得,要不得啊……”我自言自语地念叨了两遍,翻了个身过去继续睡我的塌心觉。
  睡到半夜,半梦半醒间就觉得身后有个人贴了过来,将我搂进了他的怀里,缓缓收紧。
  后宫里,估计也就有皇帝敢在这个时候爬皇后的床。
  我心里倒没觉得害怕,只微微有点诧异,眼皮又沉重,也懒得回头,只迷迷糊糊地问他:“怎么这回子过来了?王氏呢?”
  身后的齐晟没有说话,却把下巴轻轻地搁在了我的肩上。
  我一半大脑还在睡梦中,口齿不清地嘟囔:“这样不好,哪有睡一半跑的,快回去吧。”
  齐晟一阵沉默,忽地低声说道:“没意思……挺没意思的。”
  我困的晕沉,也没多想,随口就说道:“没意思就换人,实在不行再选些新人……”
  话未说完,就觉得拢在我腰间的手臂惩罚性地又紧了紧。
  他这样一勒,总算把我的睡意勒走了几分。
  我就觉得自己这皇后做得真特么不容易啊,平日里劳心劳神不说,辛辛苦苦生个孩子,连个产假都休不安生。我调整了一下表情,回过头去,郑重问他道:“会不会是最近压力太大了?不行就叫太医给看看,吃几服药。”
  齐晟的声音里带上了几分恼怒之意,“张芃芃,你非得气我是不是?”
  我很识时务地闭了嘴,用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示意他放松一些,然后自动自觉地在他怀里找了一个比较舒适的位置,“睡吧,我这还坐月子呢!”
  齐晟没再说话,却是低低地叹了口气,过了半晌后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我想动手了。”
  我强忍着没让自己的身体表现出僵滞等状况,又缓了片刻,觉得自己可以完全操作声线的时候,这才平静地说道:“动吧,只要别扣谋逆的罪名就好。”
  一旦和谋逆扯上关系,那就是牵连广泛,落头无数。
  齐晟沉默良久,轻声答道:“好。”
  
  五月初,杨豫率军大破云西叛军主力,获其云西王、妃、世子、郡主以下三十余人,并宝玺、符敕金牌、金银印诸物,至此,云西完全并入南夏版图。捷报传至盛都,举国欢呼,齐晟封杨豫为平西侯,并在在其谕中,赞誉杨豫可比麦帅。
  八月,杨豫奉命回京,齐晟赐其良田千顷,黄金美眷无数,连皇家在翠山的一个庄子都赐给了他。一时间,杨氏一族在盛都炙手可热,身为杨豫幼子的杨严也跟着水涨船高,年纪轻轻就被封了侯。
  杨严行事越发地骄纵猖狂起来,竟明目张胆地来兴圣宫看我。
  我现在已是彻底沦落成了家庭妇女,到哪里去都是怀里抱着一个齐灏,手里扯着一个齐葳,就差肚子里再揣着一个了。
  杨严很是不屑地看我,讥笑:“你还能混得更没出息一点吗?”
  我没搭理他的挑衅,径直走到了院中的树荫下坐下,先叫乳母领走了齐葳,又吩咐写意去给沏茶,然后一边逗弄着怀里的齐灏,随意地问杨严道:“你怎么想起来我这里了?”
  杨严挑眉,“若是不来,这场戏怎么会真?他又怎么会信我杨家犹不知大难临头!”
  瞅着他原本一没心没肺、时时犯二的少年竟然变成了这样一个句句带刺的愤青,我也不知该说些什么,默了一默,才问道:“最近过得如何?”
  杨严斜着个眼睛看我,似笑非笑地问道:“难道你不知道我现在是盛都最抢手的单身汉吗?我家里的门槛都要被媒人踩坏了。”
  见他如此,我心里也不禁有些悲哀,外人瞧着热闹,可眼下的热闹不过是齐晟故意制造的一个假象,很快,这一切都要以一种惨烈的形式破灭在世人面前。
  最残酷的是杨家人明知道前面就是万丈深渊,却不得不继续走下去。
  杨严仰起了头,目光有些空洞地看着树头仍茂盛着枝叶,似自言自语地问道:“你说这样做对吗?拿着我杨家上下十几口人的性命去赌一个口头的约定。”
  我想了想,答道:“碍着麦帅的声望,他也不敢伤你们的性命。而且,别忘了还有我呢,总不能叫你们家死人的。”
  “你?”杨严讽刺地勾了勾嘴角,“就凭你一个接一个地给齐晟生孩子?”
  我拿眼瞪他,这不才生了俩嘛,什么叫一个接一个地生?
  杨严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道;“有的时候我真的不懂你们,你,九哥,还有我爹,尤其是九哥和我爹,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拿身家性命去赌这样危险的一个局,若换做了是我,我宁可玉石同碎,拼死一搏,也不会这样委曲求全。”
  我看着他那张年轻而张扬的面容,低低地叹了口气,“其实,他们也选择了拼死一搏,只不过是另外一种形式罢了。先置之死地而后生。”
  杨严听了却是冷哼了一声,说道:“若我不先发制人,终必为人所制,置之死地而后,等死耳,不如速发难。”
  那边写意已是端了茶水过来,恭敬地把茶杯放到了杨严的手边。
  我瞄了一眼写意,心中忽然起意,便笑问他道:“你说现在很多给你说媒的?”
  杨严点了点头,“挺多。”
  我又问:“可有中意的?”
  杨严摇了摇头。
  我便指着侍立在一旁的写意,笑着问他:“你看我身边这个丫头怎么样?”
  杨严脸皮厚得出名,闻言竟然真的抬头去细细打量写意,一下子把写意瞧得又羞又窘,使劲地低垂着头,恨不得能咬上自己胸脯子一口。
  偏杨严打量完了,还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答我道:“挺好。”
  写意羞得连耳朵都是红的了,再待不住了,匆匆冲我曲了曲膝,躲流氓一般仓惶地退了下去。
  杨严看着写意的背影,嘴角勾了勾露出一丝讥诮,然后又转头看我,问道:“你说我现在是不是真该娶个媳妇了?到时候事发的时候,也能多拉一家子进来,人多热闹啊!”
  我笑了笑,“行,你现在看着哪个不顺眼,你就去娶他的闺女好了。”
  杨严嘿嘿冷笑一声,说道:“那我最该娶的就是你的玮元公主了!”
  玮元公主是葳儿的封号,只听这名字的寓意就知道她在齐晟心中的地位。
  我自认为开明的家长,一直觉得年龄不是问题,更别说我自己这里连性别跨过去了。听他这样说也不觉得恼怒,只随意地耸了耸肩膀,答道:“无所谓,只要你能坚持锻炼身体,保持身心健康,待二十年后葳儿若是愿意嫁你,我是不会棒打鸳鸯的。反正丈母娘看女婿,总是越看越好的。”
  说完了就眯着眼睛上下打量他。
  杨严被我噎住了,一张俊脸跟调色板似的,先是渐渐憋得通红,然后转青,最终终于变成了白,怒道:“你这样的母亲,真是少见!”
  我笑了笑,高声招呼宫女过来给杨严换茶水。
  趁着宫女还没过来,杨严从矮凳上站了起来,弹了弹自己的袍角,用阴森森的语气威胁我道:“你也是知道我的手段的,我盼你守诺,否则,我定然不会放过你。”
  我头也没抬,只用腿颠着怀里的齐灏,嘲道:“什么手段?上树的还是爬墙的?”
  “你!”杨严想发火,却又忍下了,弯下腰来歪着头瞅着我,脸上已是恢复了笑嘻嘻的神态,道:“我就把你从这宫里偷出去,再丢进宛江里,叫你顺着江水漂上百八十里。”
  我就想起那次在宛江落水的事情来,忍不住轻轻地打了一个冷战。
  杨严觉得自己总算是找回了场子,哈哈大笑了两声,扬长而去。
  
  十月,正当杨家在盛都风头正盛的时候,有御史参杨豫骄傲自满,蓄养庄奴,抢占民田,欺压百姓,暴虐凶横。齐晟一连压下了十几道折子,没想到不仅没把此事压下去,反而引起了御史们的强烈反
  弹。
  十月十一,最早弹劾杨豫的两名御史突然在家中被杀,此案立时震惊了朝廷内外。十月十三,都察院左、右都御史带领着手下百十号兄弟,浩浩荡荡地来到了大明宫含元殿外,一撩袍角齐刷刷地跪在了大明宫宣政殿外,要求齐晟彻查此案。
  迫于文官体系的压力,齐晟只得命大理寺、刑部、都察院会审此案。
  这一审可不要紧,非但条条线索都直指平西侯杨豫是杀人泄愤的幕后黑手,更是将杨豫之前在军中的不法行径都扯了出来,贪墨军饷,擅自罢免、提拔军官,独断专行……罪名越加越多,很快,就又顺着线索摸到了和杨豫幼子来往密切的楚王身上。紧接着,就连楚王的岳家靖阳张翎都受到了牵连了进去。
  大理寺、刑部、都察院都有些傻了,大伙虽然谁也没说,可心里都明白这根线若是再继续捣下去,后面就该是兵部尚书张放。而张放的两个女儿,一个嫁入了军中另一巨头贺家,另外一个则嫁给了当朝皇帝齐晟。
  除非大伙有心把我这个皇后连根拔起,否则,这事是真不能再往下查下去了。
  估摸着都察院那帮子御史们最初跪宫的时候也没想到此事会发展到如此地步,一下子把军中三大家都扯了一个齐全,再算上我这个皇后,好嘛,打一桌麻将正好,连楚王都没上桌的资格,只能在一旁帮着看牌。
  据说都察院左都御史急得嘴上都长泡了,大理寺卿比他也强不了多少,每天一梳头都大把大把地掉头发,眼瞅着就要成半秃了。
  绿篱进来和我说这些的时候,神情虽看着轻松,可一些下意识的小动作却暴露了她内心的紧张。到后面可能自己也觉得这样强颜欢笑实在辛苦,索性沉了脸,有些焦躁地问我道:“娘娘,皇上会不会借着这事彻底把家里打压下去?若是一扣上谋反的帽子,非但家里人都要死,就连娘娘也要受到牵连。”
  我懒洋洋地半躺在寝殿的软榻上,漫不经心地答道:“他现在又不想废后,不会往谋反上扯的。”
  只要不是谋反的罪名,那么这场看似震天撼地的大案最后只能落得个雷声大雨点小。
  杨豫乃是麦帅长子,就是瞧着成祖的面子,齐晟也不敢杀麦帅后人。所以,杨家是无事的。
  茅厕君是齐晟的亲兄弟,宋太后的独子,他若是敢杀茅厕君,宋太后就能去大明宫的含元殿上吊去,更别说宋太后手中还攥着先帝留下来的不许齐晟残害手足遗诏。如此一来,茅厕君也是死不得的。
  剩下的就是被牵连的张家了,张家有我这个生育了齐晟嫡长子的皇后,若齐晟不想废后的话,他也不能打杀张家。
  掰着手指头这么一算,觉得齐晟其实也挺憋气的,这么多心腹大患好容易一网都抄了进去,却碍于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一个也杀不得。
  有的时候我就会想,若我是齐晟,我会怎么办。
  估摸着我没齐晟这个忍功,也不会像他考虑这么多,十有□会一咬牙,心一横,彻底解决了这些心腹大患,管他什么麦帅不麦帅,去他大爷的孝道遗诏,都先灭了再说!
  果然,案子查到张翎身上便停了下来。
  三司会审之后将奏报呈给了齐晟,满篇子的罪状大大小小琳琅满目,就连张翎部将强娶了个寡妇都提到了,唯独不见“谋逆”两字。
  案子查完了,剩下的就是怎么判了。
  杨豫虽有人命在身,可他也有军功,最后判了个削爵夺券,一家子给迁去了岭南。
  茅厕君由楚王降为郡王,罚了三年的薪俸。
  至于张翎那里,更好说了,直接从军中开除,永不起复。w w w. xiao shuotxt. n et
  这个结果,虽然比茅厕君预料的坏了许多些,不过倒也算是没偏离了大方向。这一番折腾,直到来年三月,这场轰轰烈烈的“御史被杀案”才落下了帷幕。
  
  三月十二便是齐灏的一周岁生日。
  由于之前的“御史被杀案”牵连太广,朝中有事没事的大臣都跟着打了小半年的官司,齐晟自己好像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就想着借着这个机会缓和一下朝中的气氛,便下了旨意要大办皇长子的生日。
  我其实是很喜欢这种热闹的,可碍于皇后的名声,却又不得不故作贤良地去大明宫劝齐晟要节俭,万万不能大操大办齐灏的生日宴。
  齐晟正站在书案前临帖,闻言只抬眼瞟了我一眼,问:“你真这样想?”
  我一贯坚持“小事上要说大实话,大事上要扯小瞎话”的原则,闻言摇了摇头,答道:“我也想办的热热闹闹的,最好再来个大赦天下,叫大伙都知道灏儿在你心目中的地位。”
  齐晟轻轻地嗤笑了一声,“这不就得了。”
  我也跟着打了个哈哈,主动地走到一旁帮他研磨,嬉笑道:“不都是为了应付名声嘛。我也就来这么一趟,和你这么一说,你听就听,不听我更高兴。”
  齐晟停了笔,抬头看我,过了一会儿后突然说道:“我想立灏儿为太子。”
  我听了这话却是真的心中一惊,想也不想地说道:“别,这事还是算了。”
  齐晟仔细地打量我,问:“这是真话还是假话?”
  我打算走以情动人的路线,正色道:“你也是做过十多年太子的,你还不知道做太子的滋味吗?若说太子妃是天下最难做的,那么太子就是天下第二难做的,何必叫灏儿去受这个苦。”
  齐晟挑高了眉峰,“你觉得太子妃比太子还要难做?”
  我对于他这种抓不住句子重点的行为已经习惯如常了,也不理会,只是说道:“皇上眼下年青力壮,以后若是能远酒色勤锻炼,早睡早起少劳心,估计再活个四五十年是不成问题的。”
  这话估计还算中听,齐晟慢慢地点了点头。
  我又说道:“那就是说若是现在立灏儿为太子,他这个太子就要做到四五十岁,你可见过有哪个太子能熬得过四五十年?”
  齐晟静静地看着我,不发一言。
  “他现在还太小,不知道以后会长成什么样子,是不是真的有才能担起这个江山。”我停了停,垂下了眼帘,才又继续说下去,“而你又太年轻,以后还会有越来越多的儿子,也许就会有一个比灏儿更得你的喜爱,到时候,你要怎么办?你又要灏儿怎么办?”
  齐晟还是不说话,我没看他,也不知道他此刻会是个什么表情,只能揣测着他的心思,然后又低声说道:“皇家里,父子相忌手足相残的事从来都不少,我的前半生已经见识过了,后半生不想再看到这些。”
  过了许久,才听得齐晟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道:“我知道了。”
  果然,齐灏的周岁生日虽然办的风光,却没有提及储君之事。其后没几天,我再去大明宫的时候,就发现了一件十分奇怪的事情。
  一向坚守岗位任劳任怨风雨不误十几个月如一日的小江同学竟然不见了。
  小内侍凑在我身边,十分恭敬地弯着腰,小声说道:“是皇上叫人送走的,奴婢也不知道到底把苏姑娘送去了哪里。”
  这个小道消息叫我很是吃惊,忍不住问道:“好好的,怎么就送走了呢?还回来吗?”
  小内侍小心地瞄着我的面色,说道:“奴婢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要不皇后娘娘问一下皇上?”
  我问?我有什么立场问?人家江氏又不是编制内的,薪水从不在我这里领。再说我能怎么问?问江氏这是临时休假还是长期内退?有补偿金没?以后还给交三险一金吗?
  一旁的小内侍还用眼角瞄着我,我随意点了点头,待见到齐晟的时候,却装作不知道这事一般,提也没提。
  齐晟也没提这件事,只是说道:“灏儿以后渐渐大了,不能叫他长于妇人之手,从明日起,每日里你都带他过来,我要亲自教养他。”
  齐晟这种“教育要从娃娃抓起”的想法是好的,可做法却有些叫人不敢苟同,人家上个幼儿园还得满了三周岁才收呢,你就叫一个刚满周岁的小娃娃每日里过来学习政务?
  我有些哭笑不得,可他说的十分认真,不带丝毫玩笑模样,只能点头应下了。
  第二日,齐晟果真就派了小内侍来兴圣宫催我。我没法子,只能硬着头皮抱着齐灏去大明宫点卯。
  齐晟接见朝臣的时候,我就抱着孩子在屏风后听着。他批阅奏折的时候,我抱着孩子在御榻上坐着陪着。
  刚开始的时候,齐灏不熟悉这个环境,表现的十分乖巧,就老实地在我怀里坐着。可没两天,他就再不肯老实地坐在我怀里了,非要拧着小身子下来,然后踉踉跄跄地往屏风外面跑。
  齐晟正在外面听吏部、户部的几位官员奏事,我哪里敢叫他跑出去,只能拎着他的衣领把他扯了回来。谁知这下可惹了大祸了,齐灏瞪了我片刻,委屈地撇了撇嘴巴,下一秒就放声大哭起来。
  我这里怎么哄也哄不住,正急得满头大汗,恨不得用手去堵他的嘴的时候,齐晟就从屏风前绕了过来,把他抱了出去,一面放在膝上轻声地哄着,一面神色自如地吩咐户部尚书接着说。
  我还坐在屏风后,外面众人是什么表情看不真切,不过户部尚书说话明显不像刚才那么顺溜了。
  再后来,事情就渐渐变成了齐晟抱着孩子在屏风外接见朝臣,我独自一人在屏风后认真听讲。头两回的时候,朝臣们还都有些惊愕,渐渐地,也就都淡定了。
  这般月余的时间过去,齐灏长没长见识我不知道,我却是把朝中一些事务都听熟了。齐晟偶尔犯懒的时候,我都帮着他念折子了。虽然断句还是不太利索,不过齐晟大都能听明白,然后闭着眼念出批复来。
  我就手抓毛笔,在纸条上歪歪扭扭地记下来,然后夹入奏折里,等着齐晟自己再誊一遍。
  齐晟第一次看到我写的字时候,半晌没说话,然后指着纸条面无表情地问我:“你这是写得什么?”
  我一时不知道他是嘲笑我字写的烂,还是不认识这些简笔字,想了想,才答道:“这叫简笔字,是你们用的繁体字的简化体,你不觉得这样的字更简单易学吗?”
  齐晟仔细地看了看我写的字,不置可否,却是说道:“以后别写这样的字,叫人看到了不好。”
  我点头应了,可等下一次写的时候,还是下意识地就写了简体字。
  如此几次,齐晟便怒了,也不在软榻上躺着了,起身走到我身边亲自监督着我。
  我抓着毛笔立在那里,笔尖上的墨汁都滴下来了,也没能写出一个字来。
  齐晟斜着眼瞥我,问:“怎么了?”
  我脑门子上都冒汗了,吭哧半天,十分不好意思地答道:“不会写。”
  齐晟纳闷:“不会写什么?”
  我摸了把汗,答:“繁体字,没学过,不会。”
  齐晟诧异地看着我:“你刚才读得时候不是都认识吗?”
  我答:“看着模样都觉得眼熟,就蒙着念了,秀才认字认半边嘛!”
  齐晟看着我,终于无语了。
  从那以后,我就又多了一个活,齐晟坐着批折子的时候,我就在一旁站着练大字。如此以来,我每日里大部分时间都要待在大明宫,有的时候齐晟政务繁忙,我还要跟着一同加班到深夜,顺便也就宿在大明宫了。
  我初步算了一算,自己眼下除了担着后宫大总管的差事,还干着机要秘书与生活助理的活,时不时地还要陪一陪睡……我这也算是身兼数职了。
  劳累之余,我越发地思念起江氏来,想江同学可真是个有追求有最理想,踏实肯干的好同志,她若是还在大明宫的话,齐晟许就不会这样把我当牲口使了。
  五月里,来自江北的奏报忽地多了起来,大部分都是来自军中。我隐约感觉到齐晟对北漠动手的时间快到了。
  一日,我陪着他加班到了深夜,待又床上和他做了一番体力活之后,这才趁其不备地说道:“我想回兴圣宫。”
  齐晟气息还有些不稳,过了片刻才问道:“为什么?”
  我用薄被掩住了胸口,抬起身来看他,答道:“因为我是皇后啊,得统领六宫啊,整日里待在前朝算什么事?昨日里黄氏与李氏因为两匹布吵起来了,想找我评理呢,结果被人拦在大明宫外愣是没进来。两人转身又哭着去了太后那里,这才把布分利索了。”
  齐晟侧着头静静地看我,我毫不避让地和他对视。
  没一会儿,我却忍不住笑了出来,伸手推了推他,笑道:“练什么对眼啊,帐子里这么黑,连个眼神都看不清,媚眼都白抛了!”
  齐晟也闷声笑了起来,将我拉倒在他的胸口上。他的胸膛宽厚结实,因为在笑而微微震动着,好一会儿,这震动才停了下来,又过了半晌,才听得他低声说道:“我要去打北漠,这是成祖的遗志。”
  我身体不受控制地一僵,胸腔里的心脏却是激烈地跳动起来。为了不被他察觉,我连忙用手撑着他的胸口,微微分开了两人贴在一起的身体,涩着嗓子问他道:“你要亲征?”
  齐晟没说话,却把手掌轻
  轻地覆在我的背心处。
  我的心脏跳得如同擂鼓,偏生身子不敢移动丝毫,只能任他温热干燥的手掌贴在与我的心脏只隔了一层骨肉的地方。
  昏暗之中,隐约地看到齐晟的嘴角好似轻轻地勾了勾,随后缓缓说道:“别怕,万一我回不来了,你就扶持着灏儿登基,正好全了你做太后的念头。”
  明明是玩笑似的语气,可这短短十多个字,却字字都似闷雷一般炸在了我的心头上。我的心脏还没出息地擂着鼓,大脑上的每一根弦却都是绷成了钢线一般,下意识地干咽了一口吐沫,就琢磨着得说出几句什么来好好表白我的忠心。
  黑暗中,他的视线像是无形的利剑,简直能直接洞穿人的灵魂。
  我张了嘴半天也没能出声。
  他说这话显然不是临时起意,那之前叫我大明宫陪他处理政务,算是试探,还是岗前培训?
  而他现在又需要我什么样的答案?
  这样思考着,激烈的心跳却是渐渐地平复了下来,我镇定地问道:“若是老九不服怎么办?”
  齐晟轻巧巧地吐出一个字来:“杀。”
  嗯,回答的真是一贯的言简意赅啊!
  我崇拜地看着他,惊叹道:“好主意!果然好主意!问题是……怎么杀?”
  齐晟又笑了,用手轻轻地抚着我后背,答道:“我帮你杀,在把权杖交给你之前,我会替你把杖柄上的棘刺都除了。”
  我心中莫名地一惊,面上却强撑着笑,轻松说道:“嗯,不过,你可别把整根权杖都给我打磨的光溜溜的,那样抽别人也不疼了。”
  齐晟想了想,点头:“好。”
  我觉得不管他信不信,这会子怎么也得给他煽煽情才好,于是便将头埋进了他的怀里,憋了半天气后,哑声问他道:“不能叫别人带兵去吗?”
  齐晟的手顺着我的脊背缓缓往上,摸了摸我的发顶,然后又用手指随意地绕着我鬓角的一绺头发,轻声答道:“没有人比我更合适了。”
  他说的倒是实话。
  同成祖一辈的老帅们基本上都已经被阎君请去和花酒了,就是有那么一两个落下的,也都七老八十指望不上了。
  子一辈里,杨豫有帅才,却不能用,张翎前一阵子刚被齐晟拉下了马,剩下的薛家莫家之流,猛将倒是不少,但是却都挑不起主帅的担子。
  至于孙子辈上,都还太年轻,大多是孔武有余而谋智不足,又无资历,更不敢用。
  算来算去,倒还真是齐晟自己最合适。他幼习兵法,有很高的军事天分,深得成祖喜爱,亲自带在身边教养。爷孙俩闲暇之余除了对着沙盘推演战法之外,时不时地还要带着人马去西胡草原上实践一把,很遭草原人民的痛恨。
  直到后来先皇继位,草原人民这才过上了安生日子。
  先皇是个文化人,一心只想发展经济文化,虽然碍着成祖的面子不得不立了齐晟为太子,心中却是不大瞧得上他这种好武的人。
  齐晟也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得父皇喜欢,索性也就不在他眼前讨人嫌,经常自请去北疆巡边,一年里得有七八个月在江北各个军营里厮混,对江北,对北漠都熟悉无比。
  他自己为帅亲征北漠,只要别犯赵括赵大哥的毛病,倒是比别人都合适些。
  黑暗中,两人就这么静静地躺了一会,气氛刚有点静谧的味道,就听齐晟轻轻地嗤笑了一声,问我道:“舍不得我?”
  这个问题一下子把我给难住了。
  我若答“不舍得”吧,估计他会不信,可我若答“舍得”吧,估计他又得不高兴。我左右思量了一下,决定还是不要直接回答的好。
  我从他怀里抬起头来,半真半假地说道:“我们两个走到今天,连孩子都生俩了,若再说互不相干,那纯属矫情得找抽了。你对我有防备,我对你有戒心,这很正常。信任不是靠言词来维系的,日久见人心才是正理。你要去亲征,我不拦你,我会好好替你守着这盛都。你回来,我还接着给你做皇后。可若是你真回不来了,我也不说那些什么同生共死假话糊弄你,我只会好好守着葳儿和灏儿,皇位能保则保,不能保我就放手,什么都不如活着重要。”
  齐晟听了半晌无语,终哭笑不得地叹道:“你就这么没有气节?”
  “气节?”我笑了,故意冲他脸上吹了吹气,“我要有那东西,早吊死八百回了,现在还能和你躺一张床上?”
  这一回,齐晟没笑,只认真地盯着我看了片刻,然后轻声说道:“累了一天了,睡吧。”
  我乖顺地伏在他的怀中,心中却在暗骂:睡个毛啊!今天晚上这么刺激,大脑早兴奋起来了,能睡着才是怪!
  过了没一会儿,又听得齐晟问道:“睡不着?”
  我默了默,轻轻地“嗯”了一声。
  齐晟就笑道:“我也是,既然这样,那就先别睡了,再来一次吧!”
  话还未完,人已是翻身覆了上来。
  最初时我没多大兴致,不过转念一想若是他真的被茅厕君长留在了江北,我这里少不得就要守寡,到时候就是再想睡个男人都不容易了。如此一想,我随着也跟着热情起来,两人足足折腾到快天亮,这才睡下了。
  五月里,齐晟果然宣布要北巡。
  帝王巡边本是大事,可由于成祖对北疆防务太过重视,三年两头就要跑一趟江北,以至于这事也没人把它当作大事了。
  到了先帝这一辈,他比较偏爱江南的灵山秀水,不太喜欢这种粗犷风格的“北疆双骑一月游”。无奈老爹留下来的规矩又不好破,苦捱了两次之后灵机一动换了个方式,将北巡改成了皇帝出钱皇太子出力。
  齐晟身为皇太子,一共代帝北巡过三次,最后一次北巡时被赵王兄弟阴了一把,差点在宛江翻了船。
  那个时候我还是太子妃张氏,白天先拉着杨严横渡了大半个宛江,夜里又拽着楚王齐翰漂了整整一个九曲峡,搞得我后来见着活水就发憷。
  这回是齐晟登基之后的第一次北巡,声势自是比以前做太子的时候大了不少。不过除了少数的几个重臣知道他这次是借“北巡”之名行“亲征”之事外,其余的人只当齐晟又搞公费旅游,都没怎么太在意,甚至还有御史抨击齐晟北巡是劳民伤财之举。
  苍蝇虽不咬人,可它烦人啊!
  我将一沓子奏折递给齐晟看,问他:“就不能想个法子叫这伙子人闭嘴?”
  齐晟随手翻了翻就扔在了一边,笑道:“他们叫他们的,你自管低着头做自己的事就是了,管他们做什么!”
  这话说得真轻松啊,到时候你拍拍屁股打北漠去了,还得留下我在盛都跟着这么一帮子混。
  我抬眼很是真诚地看他,商量道:“要不你干脆带着他们和你一起去北边吧,闲的时候还能有几个唠嗑的。”
  齐晟撩着眼皮看了我一眼,不阴不阳地说道:“不行,我这回得带得人太多,还是给你留下吧。”
  我真心觉得这事只有“不想带”,没有“带不了”,你连赵王与楚王都能一块带上了,还怕再多出几辆马车给御史们用吗?
  没错,这次“北巡”齐晟竟然命赵王和茅厕君一同侍驾。
  最初听得这个消息时,我还惊愕了那么两秒钟,不过很快就理解了齐晟的用意。他对这两个兄弟都不怎么放心,与其留他们在盛都,还不如放自己身边看着更放心一些。
  临行前,茅厕君终于逮到机会,突破重重阻碍与我在宋太后那里见了面,拿了一张比真的还像真的圣旨给我看。
  那是以齐晟的口气写得遗诏,也可以算是罪己诏,字里行间感情充沛,文采斐然,用简单精炼的文字,概括了一个皇帝因不听群臣劝阻执意北伐而最终导致自己身死疆场的“事实”。
  这一句够长吧?看着费劲吧?你还别抱怨,这比起我看的原版圣旨来,这都是简化版的了,我好歹还给你加了个逗号呢。
  也亏得我前阵子在齐晟的威压之下苦练文言文,总算是将这份圣旨看懂了个七七八八。
  圣旨的最后,齐晟将皇位传给了皇长子齐灏。
  茅厕君待我看完,将圣旨从我手里抽了回去,淡淡一笑,说道:“为安全计,这东西先放在太后这里。若是江北不能成事,皇后只当自己从没见过这样一份东西。但若是江北成事了……”
  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目光沉静地看着我。
  我笑了笑,接道:“若是你那里成事了,我就用此圣旨扶皇长子登基,然后命你与张放同朝辅政。不过,你也要多注意一下,莫要给北漠捡了便宜去,一旦他们趁机反扑过来,再要赶出去可就难了。”
  茅厕君点了点头,又郑重说道:“我也是成祖子孙,定然不会叫鞑子过靖阳的,也望皇后守诺。”
  守诺这事吧,不能只看说的,得看做的。我没说什么,只对他扯了扯嘴角,然后便起身往外走。人刚走到门口,茅厕君又在后面唤住了我,等我回身看过去,他却又不肯说话,只静静地看着我。
  我问他:“还有事?”
  茅厕君却是浅淡地笑了笑,轻轻地摇了摇头。
  我最最受不得这种文艺小清新的范儿,只觉得牙都酸倒了半边,忙转身出去了,带着宋太后送给我的两个小美人回大明宫。
  后殿里,写意刚指挥着宫女给齐葳和齐灏两个小祖宗洗完了澡,不亚于刚打完一场水仗,连头发丝上都还滴着水珠,听说我回来了,忙迎了出来,关切地问我道:“娘娘,没事吧?”
  她话问出了口,这才看到我身后还跟着两个面生的小美人,面上不觉露出些惊讶之色。
  我向写意简单介绍了一下这两个小美人,都是宋太后远得不能再远的远房亲戚,明面上说是派过来伺候皇帝和皇后,暗底下却是希望我能给开个后门,把这个工作地点设定到齐晟的龙床上。
  写意听了直撇嘴,等人都走了,与我说道:“奴婢还当太后请娘娘过去有什么事,原来又是安插狐媚子过来。要奴婢说娘娘也别和她们客气,就把人留在宫里伺候娘娘,看她们有没有命活到皇上北巡回来。”
  那两个小美人都是十五六岁年纪,正是娇得跟花骨朵一般的年纪,只光看着就叫人赏心悦目,我倒是有心把她们留在自己身边,可这人毕竟是太后送的,怎么也得和齐晟说一声才是。
  齐晟一听太后又送了两个远房亲戚过来,却是剑眉微皱,说道:“也不知这太后哪里来得这么多娘家人,还没完没了了。”
  我敛目不语,心中却想这有什么啊,要是放到现代,转上几转都能叫你和非洲黑猩猩攀上亲戚。这好歹还都是美人呢,你就知足吧。
  齐晟瞥了我一眼,又问:“是两个美人?”
  我真心实意地答道:“确是美人,天生丽质,娇俏可人。”
  齐晟缓缓地点了点头。
  我试探地问道:“皇上这回北巡,要不要把她们带在身边解个闷?”
  齐晟摇头,“我去打仗,带什么女人!”
  我暗中大松了口气,面上却是笑道:“也是,人家都说军营里不能进女人的,不然不吉利,这两个就先留在宫里吧。”
  齐晟狐疑地看了我两眼,眉头微皱,想了想又说道:“算了,还是带在我身边吧,心里更踏实些。”
  皇帝开口,不敢不从,我老实地应了一声“是”,心中却是十分鄙视他这种反复无常的脾气。
  
 
 
 
☆、第 75 章
 
  六月初九,齐晟终于率众北巡。
  我一面给齐晟系着头盔,一面给他普及避雷常识,“野外行军时赶上雷雨天气,莫要骑在高头大马上,你个子高,头顶上的盔缨也比别人长了半尺,雷公就喜欢捡着你这样的……”
  他猛地抓住了我的手,用力握着,好半晌才淡淡地问道:“你就不能说几句好听得?”
  要好听的?有啊,我这里大把的有啊,我连想也不用想就张口说道:“那就祝皇上一路顺风马到成功旗开得胜万事大吉年年有余……”
  “够了!”齐晟凶巴巴地打断了我的话,很是恼怒地看着我。
  我无言,只能沉默以对。
  他脸上的怒色渐渐敛去,连带着眸底也缓缓沉静下来,露不出一丝情绪。最终,他也没再说什么,只又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便毅然转过身去,大步离开。
  看着他的背影渐渐远去,我只觉得浑身的气力像是被人猛地抽走了一般,腿上一软,差点就要坐到了地上。不管怎么说,这尊佛爷总算是特么走了!
  我心里一时说不上是悲是喜,反倒觉得有些空落落的。
  绿篱送走了赵王就进宫来瞧我,我向她描述自己的心情,可连说带比划了半天,她依旧是听了个糊里糊涂,好半天才猛地一拍大腿,叫道:“娘娘,奴婢明白了,奴婢明白您要说的意思了。”
  我心中大为欣慰,想我自己现在都有些搞不清到底是个什么心情,想不到她竟然是我的知己。我又惊又喜地问道:“你真明白了?”
  绿篱十分肯定地点头,“明白了,直白了说就是您三十年媳妇总算熬成婆了。皇上不在,这宫里就是您说了算,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这都哪跟哪啊?媳妇我一个没见着,头上婆婆倒是还有两个呢。
  绿篱见我没反应,张了嘴又要再猜。我忙止住了她,问道:“赵王临走时可说了什么?”
  她答道:“他倒是叫奴婢转给娘娘一句话,说无论到了什么时候,娘娘能依仗的人只有皇上。”
  我细细咂摸赵王这句话,总觉得他这话里别有含义。
  绿篱在一旁静了片刻,忽地低声问道:“娘娘,咱们眼下就只能干等着吗?”
  我反问:“不然还能怎么样?他们这才刚刚离京,谁知道到最后会是哪个赢了,我们总得给自己留个退路。”
  姑娘啊,咱们现在自是不能轻举妄动啊。
  万一茅厕君那里失了手,我这里却是露出了要升职的野心,待齐晟回来少不得和我算总账。还是等等再说吧,这么多年我都熬过来了,不差这一年半载了。
  六月底,南夏一支数百人的商队在靖阳关外遭到劫杀。此事传回关内,正好巡到靖阳的南夏皇帝齐晟暴怒而起,立刻命两千靖阳守军进入北漠境内,打着搜救商队失散人员的旗号,对北漠进行报复性掠边。
  北漠边军忙组织兵马予以阻击,双方在靖阳北七十里处展开激战。由于双方兵力悬殊,南夏军损失惨重,只有三百余人从北漠包围圈中逃出,回到靖阳。
  这下可是捅了马蜂窝了,齐晟怒斥了一番北漠的无耻行径之后,当即就宣布要御驾亲征北漠。靖阳关门一开,四十万南夏大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入了北漠境内,几日之内就连下北漠几座边城。
  北漠人一时有些傻眼了,以往这样的小规模纠纷时有发生,两国守军顶多就是你给我一巴掌我挠你一把的小打小闹,谁也没往大处闹过,今儿南夏这是怎么了?怎么就突然豁出命地扑过来了呢?
  唉!什么也别说了,赶紧调集兵马打吧!
  邸报传回盛都已是七月中,我瞅着那“讨虏檄文”上义正言辞的词句,发自肺腑地佩服齐晟的厚颜无耻。
  绿篱到底是个姑娘,一看北边真打起来了,难免有些紧张,问我道:“娘娘,咱们怎么办?可是要与家里联系?”
  齐晟未将兵部尚书张放带走,而是把他给我留在了盛都。往好处想,齐晟这是想给我留个可用的人在身边,可往坏处想,也许这就是他故意引着张家做些什么落人把柄的事情出来。
  不能上当,绝对不能上当。
  绿篱那里还在等着我的吩咐,我想了想,摇头说道:“家里那边不用咱们管,倒是宫里,我得去太皇太后那里走一趟,探探她是个什么口风。”
  别看这太皇太后林氏平日里像是尊不管事的菩萨,可她做了几十年皇后太后,又在先帝驾崩之时可是显露过雷霆手段。若是只把她当做老眼昏花的老太太,那才傻了呢。
  太皇太后见我过去,十分高兴地把我拉到她身边坐下了,用手轻轻地拍着我的手臂,安慰道:“皇后不用担心皇帝的事情,你安心替他守好灏儿,叫他没有后顾之忧就好。”
  她既然都这样说了,我更是打定主意万事不管,每日里除了教教葳儿识识字,便是看着乳娘哄齐灏那个小祖宗。
  天气由热转凉,北边传回来的消息一个接着一个,今儿说先锋贺秉则又攻破了那个北漠重镇,明儿说齐晟的行辕又往北迁了多少,总之都是好消息。
  我这里胡吃闷睡,绿篱却是渐渐沉不住气了,偷偷问我道:“娘娘,楚王真的会出手吗?”
  我想了想,轻轻点了点头。
  茅厕君若是想翻身,能抓住的只有这次机会了。
  刚过了八月十五没两天,宫里的月饼还没吃完呢,被齐晟流放到岭南的杨严却是突然趁夜来了。
  我被人从睡梦中晃醒了,一张眼就见床头黑乎乎地立了个人。那人劈头第一句话就是:“我爹找不到了。”
  也亏得我定力好,这才没惊叫出声,愣了一愣,说道:“我这没有,要不……你再去别地找找?”
  杨严把牙咬得咯吱咯吱响,没好气地把我往床里推了推,长腿一迈跨到了我的床上,盘腿坐下了,低声道:“刚到了岭南没多久,他就找了个茬把我给关了起来,等我好容易逃出来,却发现他和我大哥、二哥、三哥几人都不见了,问家里的人,只说是他们一同出去了,却不知道去了哪里。”
  我听得愣了,父子四人同时离开,难不成是一起走亲访友去了?那干嘛还非得把小儿子一个人关了起来?
  脑子里像是有个什么东西飞快地闪了一下,快得叫人抓也抓不住。我问杨严:“他们什么时候走的?”
  杨严答道:“听说是五月初,他们以前在军中惯常用的东西也都随身带走了。我被关了近三个月,前些日子才逃了出来,昨夜里我去九哥府里问过了,我爹他们并没有去找九哥。”
  他的声音里有着隐隐的慌乱,说完了静静地看着我。
  杨豫父子几个突然消失,若是私下离开,绝对不会随身带着那些惹人耳目的军中之物,既然带着,那就说明就是不怕被人看到。
  我心里也有些乱,思量了半天也没个头绪,只得说道:“他们好几个大老爷们,总不会是叫人拐走的,你先耐心地在盛都里等几天……”
  杨严怒气冲冲地打断我的话,“你知道他们这样防着我说明了什么吗?”
  我心里火气也上来了,冷笑道:“不就是说明了他们防得不只是你一个,还防了你的九哥,说明你和你的九哥都被你爹那只老狐狸给耍了,说明他们很可能早就已经投靠了齐晟……”
  杨严脸上既是惊愕又是恼怒。
  我冷眼看他,问:“那又怎样?已经到了现在,你还能怎样?”
  杨严呆呆地坐了片刻,肩膀慢慢塌了下来,喃喃道:“那我该怎么办?他们竟一直把我也骗着。”
  看他这么一副霜打了的模样,我忍不住叹了口气,伸脚踹了踹他,“楚王府那里一定有人监视着,你别再去了。你就先去绿篱那吧,我叫人去查一查,有了消息再通知你。”
  杨严愣怔地坐了片刻,用力地点了点头,起身走了。
  我睁着眼躺到天亮,又把整件事从头到尾地捋了一遍,不管自己多么不愿意接受那个猜测,可所有的线索都表示杨豫现在极可能就在江北,还可能已经上了战场。
  可齐晟为何敢用有着一半北漠血统的杨豫?为何茅厕君那里一点消息也没有传回来?
  正想得头大,小福儿的声音轻柔地在帐外响起,“娘娘醒了?可是要起?”
  我想了想,将床帐掀开了一个小缝,小声叫了小福儿上前,低声交待道:“你今日偷偷出宫,叫楚郡王妃尽快来宫里一趟。”
  小福儿姑娘已经被我重点培养了两年有余,脑筋灵活,嘴严腿快,最难得是不管我吩咐她做什么她都应一声“好咧”,连个“为什么”都不曾问过。
  现在听我说要她偷偷去给张茶茶传信,她仍是只干脆地应了一声“好咧”,然后便若无其事地叫了殿外的等候的宫女进来帮我梳洗,待我梳洗完毕,小福儿的身影却已是不见了。
  中午不到,张茶茶就打了探望堂姐的名头进了宫。
  我没工夫和她细说,只叫她赶紧亲自去找张放,问他齐晟北征军那里是不是有什么反常之处,各军的统帅是否都有名有姓,有没有名不见经传之人。
  张茶茶见我急着找她来竟然是问这事,有些奇怪,一面不急不忙地喝着茶水,一面问我道:“大姐姐,这事很重要?”
  我急得嘴上都要长泡了,这事是真重要啊,这关系到是你做寡妇还是我做寡妇的问题啊!
  “重要,这事十分重要,你万不能叫别人知道了。”
  张茶茶一听这个,把茶杯往桌上一扔,转身就要走。
  我这里忙一把拽住了她,问道:“你干嘛去?”
  张茶茶回头看我,“我这就去找大伯去啊。”
  我无奈,叹了口气,把茶杯重新塞回到她手里,“你记住,不管多么急的事,自己心里都不能先乱了,不然一定会漏破绽的,你这么急匆匆地来一下就走,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来传信的是不是?”
  张茶茶眨巴眨巴大眼睛,问我:“那怎么办?”
  我答道:“吃了中饭再走吧。”
  我叫了写意进来去抱齐葳和齐灏过来,带着两个小娃娃与张茶茶吃了一顿饭,这才放了她走了。
  结果还没等到张放给我回信,江北却是有新的捷报传了回来,原西平侯杨豫亲率十万大军沿着小葛城、茂城、凉州一线向西穿西胡草原而过,偷偷潜入北漠境内,然后又回旋千里穿越过茫茫戈壁深入北漠腹地,趁着北漠人不备连下几座重镇,已是攻到了北漠都城上京之南不足百里处。
  据说杨豫的行军路线五十年前北漠杀将常钰青就曾走过,只不过他那时是从北往南,今天杨豫是从南往北。方向虽是不同,可效果却是差不太多。
  邸报传来,朝中众人都被这消息震住了。
  我也傻了,一个人呆呆地在殿门外的台阶上坐了半日,然后便叫小福儿给杨严传了话。
  杨严当天夜里就抹黑来了宫里。他像是一下子瘦了许多,个子显得更高了,整个人像一条时刻都绷紧的弦,目光灼灼地看着我,问道:“你确定我爹去给齐晟领兵去了?”
  殿内没有点烛火,借着窗外的月光,我看了看他那亮得都快能当灯泡的眼睛,苦笑道:“反正邸报上是这样写的。想当初你爹在云西平叛,那可是一军主帅,身边得围着多少的人啊,他怎么就能避开齐晟的眼线千里潜回盛都呢?一军主帅临阵私逃,若是没有齐晟的默许,他怎么可能办到!现在想来我们当时多傻啊!你,我,还有你那个看似精明的九哥,我们三个凑一块,在齐晟眼中都跳梁小丑一般的角色。”
  好半天,杨严才将一直紧抿着唇瓣缓缓松开,问我:“现在怎么办?”
  我心里其实早已是有了主意,可却又怕他不肯轻易就范,便装模作样地低头想了一会,猛地伸出双手握住了他的手,低呼道:“杨严!”
  杨严面上一喜,忙急声回应道:“有主意了?”
  我用最最真挚的眼神看着他,说道:“咱们……跑了吧!”
  杨严的嘴角就抽了一抽抽,好一会才强往上扯了扯嘴角,干笑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我摇头道:“不是开玩笑,是真的,眼下齐晟又得打仗又得防着老九,落在我们身上的精力必然少之又少。我们趁着这个机会跑了吧!带着齐葳和齐灏,这样一来你不但老婆有了,连儿子女儿都有了,多划算的买卖……”
  杨严往后退了一步,用指着自己的鼻尖,声音已是有些变了调,结结巴巴地问道:“你你你……要嫁我?”
  我点头,“我们俩个一路同行,少不得要假扮夫妻遮人耳目。你放心,我这里有钱,只要逃到个安全的地方,生活不成问题。而且我还是一个贤妻,我连这么大的后宫都管得了,给你管上十来个姬妾绝对不成问题。”
  杨严却忽地恼了,甩开了我的手,怒道:“胡闹!你是皇后,只要齐晟不死,你怎么可能跑得掉!更别说还要带着一个皇子和一个公主!我要是只带着你私奔了,齐晟也许就杀我一个,可我若是带着你们母子三个跑了,他非得把我们全族都剐了不
  可!”
  听他这样说,我心里顿时大松了口气。
  我还真怕他脑子一热就答应带着我私奔,幸好他总算是没有失了理智,知道带着一个皇后私奔根本就是痴人说梦。
  我做出一副被他呵斥傻了的模样,怔怔地看了他片刻,慢慢地垂下了眼帘。
  果然是没白和齐晟混这几年,我这演技又精纯了不少,没过一会儿就见杨严迟疑地向我伸了伸手,只时刚到了半路却又缩了回去,又过了片刻,他轻声说道:“对不起。”
  “你没对不起我。”我低声回道,脸上的笑容却是越发凄婉起来。
  要说杨严这种只混过两天演员速成班的就是不行。他一见我这副神情,自己越发地愧疚起来,好像不能带我走就是抛妻弃子一样,小心翼翼地问我道:“还有别的法子吗?”
  我深吸了口气,重新提起精神来,问杨严道:“你可知道老九到底什么时候向齐晟发难?又是通过什么手段?”
  杨严摇头道:“九哥没和我说过。”
  “你爹也不知道?”
  杨严沉吟了一下,“不知道,只说是安排的有死士,我原本想自己出手去刺杀齐晟,九哥不答应。”
  “那好,现在有两条道。其一,你立即赶往北疆阻止你九哥动手,然后你们两个死遁,有多远逃多远。”
  杨严打断了我,问:“那你呢?”
  “我?”我笑了,问他道:“我也想跑啊,可是你不也说我跑不掉吗?”
  杨严默默看着我不语,半晌后问道:“第二条道呢?”
  我一乐,答道:“第二条道就是等,若是你九哥得了手,那就什么也不用说了。如果不能,咱们就等着齐晟回盛都。他大胜而归,又自觉破了咱们的阴谋,心里指不定多么得瑟呢,十有□还会专门来我这里耀武扬威一番,到时候你杀了他便是。”
  杨严微微有些惊讶,“在你这里刺杀齐晟?”
  我反问他:“为什么不?他时时算计,事事算计,难不成我就要坐以待毙?”
  杨严低头思量了一会儿,说道:“就走第二条道吧。”
  前面绕了百十来里大的一个圈子,演了那么久的戏,为了就是能得他这么一句话,现在总算听到了,我心中那块大石总算“轰隆”一声落了地。
  
  隔天我把这事告诉绿篱,绿篱当场就从椅子上跳起来了,失声道:“娘娘糊涂了!就算有这样的心思,也要他独自一人潜到江北去动手,这样才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若是在宫中动手,万一有失,娘娘就再没活路了。”
  宫中生活几年,我已是快修炼到了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境界了。绿篱如此激动,我也不过只是淡淡地瞟了她一眼,问:“你都能想到这些,难道齐晟就想不到吗?”
  绿篱一下子怔住了。
  就因为大家都觉着杀齐晟的最好地点在江北,所以我才要反其道而行之,偏等到齐晟回到宫中后再动手。
  我低下头继续剥我的石榴吃,耐心劝她道:“淡定些吧,反正已经走到今天这步了,能做的也只能是破釜沉舟了,我赌齐晟不会一回来就对我喊打喊杀,那时反而更容易得手。”
  绿篱呆愣愣地立了片刻,有些失魂落魄地坐下了,过了一会儿才又问道:“咱们现在只能等着?”
  我闻言点了点头,“你暗中联系家里吧,叫他们将京都戍卫军把紧了,到时候齐晟一旦在宫里出事,能不能稳定盛都局势就全靠他们了。”
  绿篱又问:“然后呢?”
  “然后?等着吧!”我答道。
  事到如今,也只能继续以不变应万变了。
  绿篱在我殿里心浮气躁地转悠了片刻,也没想出什么法子来,深深地叹了口气,然后又在面皮子上挂了一幅欢喜的神色,装着若无其事地样子走了。
  北边那仗打得激烈,朝堂上少不得也是十分热闹,唯独后宫一片宁静祥和。
  齐晟不在,宫妃们想争宠都没得争了,后宫里十分和谐,大伙姐姐妹妹地称呼着,闲来串串门子聊聊天的,起码表面上比以前亲近了不少。
  我想着自己以后若是落在齐晟手里,就是不死恐怕也是一辈子粗茶淡饭幽居冷宫的下场,所以更加珍惜眼下的大好时光,每日里除了吃喝玩乐看美人,就是陪着齐葳与齐灏姐弟两个玩耍。
  就这样混到十月里,这一天我正领着两个小娃娃在御花园里转悠,太皇太后身边的贴身宫女突然急匆匆地找了过来,说是太皇太后请我速速过去。
  太皇太后早已不怎么管后宫之事,平日里就是有事也顶多叫宫人过来给我说一句而已,今日却突然这么着急地叫我过去,定然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我隐约有了些猜测,强自镇定着情绪,吩咐了身边的人带着齐葳与齐灏先回兴圣宫,自己这才随着那宫女去了太皇太后宫里。
  宫女把我领到殿外就退了下去,轻声道:“太皇太后请娘娘独自进去。”
  我心里诧异着,先轻轻地咳嗽了一声,这才迈入了殿内。
  内殿里,老太太独自一人拄着拐棍面朝窗口站着,脊背是少见的挺直,听见我的脚步声才缓缓回过身来看我,“皇后,你来了。”
  声音不大,却透露着难言的威严,与往日里温柔慈祥全然不同。
  我心中一凛,忙恭敬地应了一声,小心地问她召我过来有什么事。
  老太太指了指一旁书案,“北边来的,皇后看看吧。”
  我将书案上的那封密奏拿起来细看,这一看不要紧,后背上的汗一下子就冒出来了。
  密奏里说的很简单,北征最初本一切顺利,各路大军捷报频频,可后面北漠反应过来后,迅速调集全国兵力组织抵抗,战事一下子就僵持了下来。这个时候齐晟却突然在军中遇刺,虽未伤到要害,但刺客兵刃淬毒,毒性十分霸道,军中又没有解毒的药剂,齐晟一下子就趴窝了。
  皇帝若是死在了前线,且不说军中会大乱,就连朝中怕是也要动荡。
  亏得齐晟人虽然中毒,脑子却还清醒,立刻瞒下了遇刺中毒之事,一面命大军停驻在北漠小城假作休整,一面派了人飞速将刺客的兵器送回盛都,命太医院研制解毒药剂。
  我抬头看向林老太太,颤声问道:“太医院可制出了解毒药剂?”
  老太太面容坚毅,可声音里却有着遮掩不住的悲戚,“已经在研制,可即便今天就能制出药剂,最快也要十余日才能送到皇帝那里,不知道……”
  她没能说下去,可我已是听明白了,潜台词就是即便药剂送了过去,也不知道齐晟还有没有这个命来用。
  茅厕君的死士竟然真的得手了?齐晟真的就要这样死了?
  我也说不出来心里到底是紧张还是激动,是惊喜还是震愕,明明感到有万千感情齐齐涌了上来,可心口处却是一片空白,只能傻愣愣地站着。
  老太太一看我这副神情,眼圈也红了,低声道:“好孩子,你要撑住。”
  我嘴唇哆嗦地连话也说不出来了。老太太,我现在哪里是要撑住,我是得要稳住啊!
  齐晟现在就齐灏一个儿子,虽然现在才不过一岁半,可也算是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又有张家和茅厕君的扶持,若是不出大的意外,这皇位就传给他了。
  儿子一旦做了皇帝,我这个当妈的也能跟着升职做太后了!而且还是一位大权在握的太后!
  架在头顶上的那把刀总算是撤了,再不用看齐晟的脸色过日子了。
  这明明是天大的喜事啊,为嘛我心里还真有那么点悲伤难受呢?我这里是不是入戏太深了?
  老太太脸上悲恸万分,上前两步扶住了我,痛声说道:“芃芃,你千万不能倒下了,皇帝那里还需要你。”
  我一怔,有些迷茫地看向老太太。齐晟那里还需要我?
  老太太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晟儿想叫你过去。”
  我悚然一惊,人都差点没从地上窜起来,顿时出了戏。我擦,不会吧?就算皇帝死了要有人殉葬,那不也是嫔妃们的活吗?没听说皇后也要跟着一块活埋的啊。
  “叫我过去?”我迟疑地问。
  老太太郑重地点了点头,眼圈通红,就差落泪了。她从怀里又掏出一封信来,递给我道:“这是晟儿给你的。”
  刚才看的那是密奏,是齐晟心腹之臣代笔的,算是内部公文。现在手里的这封,应该算是私信了。
  不管是公文还是私信,先送到的都是太皇太后这里,可见齐晟对他这位奶奶倒是极信任的。
  信纸上面只写了八个字:生死之际,唯盼一面。
  我在大明宫也住过一段日子,齐晟嫌我字写得难堪,还曾握着我的手教我写过大字,他的字体我十分熟悉。这纸上的笔迹虽有些凌乱无力,却真是齐晟的手迹。
  我瞧着那信纸,一时不觉有些怔了。
  又听得老太太哑声说道:“按礼皇后不能在这个当口出宫,更不该去战乱之地,可这是晟儿……”老太太停了停,深吸了口气,才又继续说了下去,“许就是最后一面,他既然有这个心愿,皇后就去吧。”
  我猛地回过神来,抬眼看向老太太。
  还没等我开口,老太太又继续说道:“皇后放心,葳儿和灏儿都先养在我这里,只要我这个老太婆还活着一天,盛都里就没人敢翻了天去!”
  到了这个节骨眼上,我的眼泪总算是逼下来了。
  死去吧!我才不信自己在齐晟心中会有这样的分量,搞得好像临死前不见我一面,他就会死不瞑目一般。
  这里面的疑点太多了。
  首先,齐晟既然早就从杨豫那里知道了茅厕君的打算,就一定会严加防备,为何还会落了一个被刺中毒的下场?
  其次,就算这回是茅厕君侥幸得手,可齐晟既然没有立刻身死,为何没有治茅厕君的罪?密奏上甚至连提都没有提一下茅厕君?
  这里面太多不合理的地方了。
  我心里飞快地合算着,面上却故作坚强地抹了抹眼泪,毫不迟疑地点头道:“我去,我这就赶往漠北。”
  老太太看着我,点了点头,终于欣慰了。
  刚回到了兴圣宫,宋太后那边的消息也送了过来,齐晟确已遇刺中毒。
  直到此刻,我才是真的信了齐晟遇刺这件事。紧接着,我就开始考虑太皇太后与齐晟为何要逼我去江北。
  往好里想,齐晟是真想见我一面,交待我一些事情。可千里迢迢跑过去只为说几句话,这事太言情了,也不符合齐晟的性格。
  往坏里想,他们极可能是怕以后君弱母强,外戚弄权,所以要借着这个机会除去我这个太后。
  越是思量,越觉得“去母留子”才是他们的真实目的。
  为了这,齐晟还假惺惺地写了那极煽情的八个字,分明就是想来乱我的心志。我没看到的信上,这祖孙俩还不知道怎么算计我呢!
  那到底要不要去呢?
  去吧,很可能就是一条死路。可若是强拧着不去,这就等于是提前扯破了脸。且不说万一齐晟死不了,我一点退路也没有,就是太皇太后这里,我都没把握能斗得过,一个不好,怕是我还得走在齐晟前面。
  这老太太,都快成精了。
  我躺在床上足足想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起来,就见镜子里的那个人憔悴无比,面比黄花。
  写意瞧着十分地心惊,骇然道:“娘娘,您这是怎么了?”
  我没心思理会她,打发她去太皇太后那里问解毒药剂可是制出来了。
  写意前脚出门,我就又吩咐了小福儿去赵王府,给绿篱传了信。
  两天后,皇后忽感风寒卧床不起。太医诊断之后,言皇后病虽无大碍,却需静养。皇帝不在宫中,皇后又忽地病倒了,宫中就有点人心惶惶。
  关键时刻,还是老同志站了出来。
  太皇太后不但果断地全盘接管了宫中事务,还将皇子齐灏与公主齐葳俱都接入了自己宫中教养。有这样一尊老佛爷镇守,宫中顿时安定下来。皇后遵医嘱开始卧床静养,兴圣宫也随之闭门谢客。
  与其同时,我这个张芃芃已是女扮男装,带着贴身侍女写意,由二十余名武功高强亲卫护送着,暗中出了盛都往北而去。
  一路上扬鞭纵马,行速极快,不几日便到了宛江边上。早有船在江边等着,待我们这一行人下马登了船,便立刻扬帆向江北岸飞而驶去。
  过了宛江,一行人还是日夜兼程,沿泰兴、豫州、小站一线北上,打算经靖阳出关,然后直奔齐晟大军所在地,北漠平宁城。
  出靖阳关时已是十月十七,从离开盛都那天算起,我已是在马背上过了八天,别说两腿间早已是磨得血肉模糊,就连小命也都丢了大半了。
  中午在一片树林子边上歇完脚后,我就死活也爬不到马背上去了。写意从一旁用身体支撑着我,带着哭音说道:“娘娘,您再歇一会儿吧。”
  我甩开了她,用手抓着马鞍继续往上爬,再一次栽倒到地上之后,就听得护送
  我的亲卫队长轻声说了一句“得罪了,娘娘”,然后用手架住了我腋下,轻轻一托,将我放到了马背上。
  我双手握紧了缰绳,坐直身体,转头说道:“麻烦也帮一下我的侍女上马。”
  他二话不说,将写意也拎到了马上。
  一行人又拍马而去,又往前赶了百十来里路才到了一个小镇。按照往日的习惯,我们即便过城镇也不会住宿的,而这一回,那亲卫队长却策马到了我身边,小声而恭敬地说道:“娘娘,在这里歇一宿再走吧,大伙的身体都快熬不住了,而且出关后换马不便,得叫马匹也歇一歇。”
  我眼睛从队伍里扫了一圈,发现他说的这个“大伙”只包括我与写意两人。我迟疑了一下,还是纳谏如流地点了点头。
  当天夜里,我们这些人就宿在了这个镇上唯一的一家客栈里。然后睡到半夜,有个黑衣人趁黑摸进了我的房内,一掌劈昏了起身阻拦的写意,然后用被子将我裹了裹,从窗口跃了下去。
  守夜警戒的人很快就警觉了,一声唿哨,顿时叫醒了所有的亲卫。黑衣人也不和他们纠缠,挥刀逼开一个挡路的亲卫后,抱着我跃上门外提前备好的骏马,扬长而去。
  亲卫们有人去后院牵马,有人飞掠而起,直接在后面追了上来。
  我从黑衣人的怀里探出头来,一面用力扭动着身体挣扎着,一面冲着后面疾呼道:“救命啊,救命啊。”
  黑衣人不耐烦地冲我撩了撩遮面的黑巾,“是我,杨严。”
  我没好气地翻了他一眼,“废话,不是你,我还不叫呢!”
  说完便又继续卖力演出被歹人劫持的女子的角色。
  杨严用一手搂紧了我,低声嘱咐道:“那你小心点啊,别真挠我脸上了。”
  我僵了僵,避开他的脸面,只装模作样地捶打着他的胸前肩膀等处。
  两条腿的毕竟跑不过四条腿的,又过一会儿,后面追赶人便都渐渐消失在了夜色之中。我抓住一切能偷懒的机会,见既然都瞧不到人了,索性停止了挣扎,只嘴里高一声低一声地呼救。
  杨严终于忍受不住了,举起了掌刀与我商量:“来,咱们配合一下,你尖叫一声,我把你敲昏,省得你没完没了的叫。”
  我想了想,放开嗓子尖叫了一声,然后在杨严掌风劈下来之前,猛地截断了声音。
  杨严瞥我一眼,“算你识时务。”
  借着月光,我翘起头往他身后扒望,问:“他们不会再追上来吧?”
  杨严嘿嘿一笑,得意道:“不会,我提前给他们的马匹下了药。”
  我这才算放下心来,裹了裹身上的被子,在他身前寻了个舒服点地位置依靠,交待道:“我先眯一会儿,等到了安全的地方你在叫我。”
  说完不管不顾地睡死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是在溪水边上,天已经大亮,放眼看去四周都是粗粗细细的树木,像是已经进了山林深处。
  杨严正坐在火边上烤着干粮,见我醒了便凑了过来,感慨道:“你对自己也真够狠的,非得要出了靖阳关才叫我出手,若是依我的主意一过宛江就动手,你也能少受几天的罪。”
  我不理会他的聒噪,强撑着爬起身来,走到水边洗脸。
  杨严又在后面跟了过来,蹲在一边念叨:“我有点想不明白,既然九哥那里也传回信来说齐晟真的遇刺中毒,你干嘛还那么听那老太太的话来北漠,留在盛都等着做太后多好!你这样一走,反而是给那老太太腾出了地,万一她再起点什么幺蛾子,你应变都不及。”
  我不以为然,盛都有张放把持着,太皇太后再怎么折腾也翻不出天去,倒是齐晟这里,才是最为紧要的地方。
  我用衣袖胡乱地抹了抹脸,从贴身的内兜里掏出一个小瓷瓶来,问他:“知道这是什么吗?”
  杨严接过去仔细地看了看,又拔下瓶塞嗅了嗅味道,问:“解药?”
  我点了点头,“我若不亲自跑一趟,万一有人把解药送到了齐晟手上,怎么办?”
  说完,将瓷瓶从他手里拿了回来,口朝下地倒了过来。
  “哎!?”杨严急忙伸手堵住了那瓶口,有些惊愕地看着我,认真地问:“你可想好了?”
  可想好了吗?
  我又认真地想了想,还是坚定地把多半瓶豆粒般大小的解药都倒入了河水中。一粒粒漆黑的药丸瞬时就被水流带出去了老远,眨眼间就看不到了。
  都到这个时候了,我与齐晟之间已经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了,就别再矫情什么情啊爱的了,又不能当饭吃!
  杨严许久都没有说话,好半晌后才幽幽叹道:“张芃芃,你的心真挺狠的。”
  我情绪也有些莫名的低沉,怔怔地看着河水,口上应付:“多谢夸奖了。”
  杨严被我噎得没话说,瞪大了眼睛看着我。
  我觉得这会子多愁善感实在要不得,便又用手撑着腰,拖着两条半残的腿,走回到已经火堆旁,取了干粮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杨严叹了口气,问我:“接下来怎么办?”
  我摇头,“你先带着我躲几天,等一等北征大军的反应。若是大军悄悄地往关内收拢,则可以确定齐晟是真不行了,我们就联系张家的人马,由他们护送我进入军中,我来扶着齐晟的灵柩回盛都,到时候就是太皇太后也拿我无法了。可若是军中没有动静,或又是继续北征……”
  “那怎么办?”杨严问道。
  我笑了,“那就说明齐晟没死成,咱们俩个就真得私奔了。”
  杨严这回是真的傻眼了,过了好一会儿才从地上跳了起来,叫道:“你怎么不早说!”
  我口里叼着半张面饼,歪着头斜着眼瞄他,问:“有什么问题?”
  杨严却是忽地扭捏起来,用手挠着头,颇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早知道我就多带些银钱出来了,私奔也要钱的,不然哪能跑得远!”
  听了他这话,我一口面饼全卡在了嗓子眼里,差点没被噎得去见阎君。
  杨严忙过来用力替我拍着背,不停地问着:“要水吗?要水吗?这会子没茶水,来点河水怎么样?”
  我咳得满脸是泪,挡开了他的手抬头看他,恨恨道:“你怎么就这么记仇呢?你一直女扮男装的吧?”
  杨严蹲地上面对面地看了我片刻,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WwW/xiaoshuotxt.N et
  爽朗的笑声传出去老远,惊飞了山头林梢上的鸟雀。我被吓了一跳,忙扑上去捂他的嘴,低声骂道:“你作死啊?被人发现你就美了!”
  杨严还是闷声笑了许久才停了下来,不在意地推开了我,笑道:“没事,我已经把追兵甩得远了,没人能逮到咱们的。”
  他说得信心十足,我听得是将信将疑。杨严此人,一贯的不靠谱。
  第二天清晨,天上忽地飘下雪来。杨严大喜,叫道:“这场雪来的好啊,正好将咱们的行踪掩了个干净,齐晟的人若是能找到咱们才算神了!”
  我这才松了口气下来,便问杨严能不能找个住在山间的猎户,也好讨口热汤喝上一喝。
  杨严拍着胸脯说没问题,结果领着我在山中转悠了好几日,愣是没找到一个人毛。
  我十分无奈,只好放弃了喝碗热汤的奢望,叫杨严带着我出山。既然已经甩掉了追兵,就要往靖阳那边走走,也好探听一下北征军的消息。
  杨严点了点头,又面容严肃地领着我在山里绕了两日,非但没能走出山去,还把路都给走丢了。
  我怒了,问他:“你不是说你自小就是在山间长大,闭着眼都走不错道吗?啊?”
  杨严面上有些尴尬,干笑道:“我那不是说的是泰兴城外的山嘛!”
  尼玛泰兴里这里足有几千里好不好!这山和山能一样吗?
  我气得肺疼,狠狠踹了他几脚之后,开始坐在地上喘粗气。
  杨严拍打着身上的雪,不忘安慰我:“迷了路也有好处,咱们都不知道自个眼下在哪里,追兵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事到如今,我也只能这样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可事实很快就证明杨严非但人不靠谱,话也是要反着听的。
  他说了这话的第二天傍晚,追兵就到了。
  我当时正坐在树下数着皮囊里的面饼,爬树顶上登高望远的杨严从树杈上跳了下来,神色紧张地蹲在我的面前,小声与我说道:“现在有三件事得告诉你。”
  他说得这般郑重,我便把放在面饼的目光收回来放到了他脸上。
  “其一,追兵到了。”
  我一愣,手里抓的那张面饼就掉了下去。
  “其二,带队的人像是齐晟。”
  “啪”的一声,另只手上的行囊也落到了雪地上。
  杨严低头看了看,有些困难地说道:“其三,我打算自己跑。”
  我终于从地上蹦了起来,扑向了他,用手掐着他的脖子,骂道:“杨严!你大爷的!”
  杨严并不挣扎,只低声而快速地说道:“齐晟这回带的都是高手,我带着你根本逃不出去,而且他既然没事,那九哥那里一定是出了事,我得去救九哥。你松手,他们已经到了山脚,马上就要上来了。”
  老子的一条命和他九哥比起就这么微不足道!我心里越发恼怒起来,你既然不仁也就不要怪我不义了,要死大家一起死吧!我一咬牙,骑他身上发疯般撕扯起他的衣袍。我就不信,齐晟看到你给他戴绿帽子,他还能放过你全家!
  杨严愣了下,猛地反应过来我的意图,急忙伸手钳住了我的手腕,低声怒道:“你做什么!”
  我冷笑一声,强硬地俯□去咬在了他的颈侧。
  他的身子僵了一僵,却并没有推开我。
  “我已经尽力了,”他深吸了口气,继续说道,“他们早就追上来了,我绕了四天的路,可一直甩不掉他们,眼下他们已经把咱们围起来了,我实在是没法子了。”
  我缓缓地松开了嘴,抬起身来看他。
  他喉结动了动,艰涩地说道:“我是真想带着你逃出去,可我没能办到。齐晟肯亲自出来寻你,那就说明他看你不是一般的重,只要你咬死说是被我劫走的,就算被他抓回去也不会性命之忧。可九哥此刻已是生死难料,我得去找他。”
  他的手臂猛地扬起,我只觉得后颈一痛,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再醒过来时已是在帐篷里,我躺在一张低矮的行军床上,旁边不远处,矮几上的烛火将齐晟的侧影放大了打照一侧的帐壁上,有些模糊。
  齐晟听见动静,抬起头来平静地看向我。
  我也瞅着他,琢磨着性命与尊严到底哪个更重要一些,然后又很是可笑地发现,这个问题对我来说都不算是个问题,因为我每次的选择都是性命。
  齐晟听见动静,抬起头来平静地看向我。
  我静静地回望着他,面上虽也是一副心如止水的模样,而实际上肚子里的心肠都快纠结成朵牡丹花了。
  我到底是该扑进他的怀里痛哭一场,感激上苍还叫他好好活着,还是一脸悲苦气愤地指着他怒斥一番,你丫明明没事却叫我千里迢迢来北漠,你逗我玩呢?
  又或者干脆就做滚刀肉。没错,老子就是想要扳倒了你,自己好做太后。你爱咋着咋着,反正老子是横竖什么都不在乎了。
  两人大眼对小眼地瞪了半天,齐晟先低低地叹了口气,问道:“我们俩个为什么会走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这话一出,我就明白他是什么都知道了。
  既然都这样了,我再装傻充愣除了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一个小丑之外,也没什么别的用处了。
  我转回头去,看着那黑乎乎的帐顶,忍不住冷笑了一声。
  又听得齐晟继续低声说道:“我曾告诉自己,只要你肯为了我过来,我就再不计较你之前做过的所有事情……”
  我实在听不下去了,从床上坐起身来,抓起枕头向齐晟砸了过去,叫骂道:“齐晟,你怎么有脸说这话!还不计较我之前做过的事情,我呸!不过就是你做初一我来做十五罢了!你明明从头就知道我的打算,你一回不落地睡着我,叫我生下齐灏,叫我去大明宫学习政务,不就是为了培养我的野心吗?道路都是你给我定好的,用权势迫着我一步步地随着你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你还装什么痴情人?”
  齐晟静静地看着我,半晌后才涩声说道:“我每一次都给你了选择的机会,可你从来没有想过可以选择信任我。”
  我怒极而笑,“你又做过什么可以叫我信任的事情?你对我时时算计,处处防备,凭什么叫我掏心掏肺地对你?”
  “张芃芃,你抹着的良心问一问自己,我对你是不是只有算计和防备!” 齐晟面容愤怒,声音中透着隐隐的颤栗,漆黑幽深的瞳仁在烛火的映照下隐约泛出了微红的光芒。
  我的心上似是突然坍塌了一角,一股酸涩之意猛地涌了上来。
  齐晟身体坐得笔直,用力瞪大了眼睛看着我,紧着声线问我:“张芃芃,你告诉我,你到底有没有心?”
  
  心中那股酸涩渐渐往上涌过来,逼得我的眼眶里一片模糊,我别过了头,抿紧了唇不肯开口。
  齐晟却是猛地站起身来,几步走到床前,用力地扳过我的身体,抓着我的手用力摁在我的胸口处,嘎声问道:“你来告诉我,这里面跳动的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能前一刻还和我一起在佛前求子,后一刻就转过身去和别人商量怎么来杀我?我自己欺骗自己,我告诉自己说是因为我之前欠了你,是我叫你心冷了,我得慢慢地把你这颗心再捂热了……我甚至用孩子来留你,可你呢?张芃芃,你都做了什么?”
  我盯着他,慢慢答道:“我只是做了能叫自己平安活下去的事情,你与其在这里抱怨我一直不肯信任你,不如回去好好想想我为什么一直不肯信任你。”
  齐晟许久之后才松开了手,只对着我疲惫一笑,转身出了帐篷。
  我怔怔地坐倒在床上,却忽觉得寒冷起来,这寒意从心底腾起,从内到外一层层弥漫过来,很快就冻透了我的整个身体,连牙齿都控不住地咯咯作响。
  我用毛毯将自己裹得紧紧的,躺倒在床上,自己提醒自己:“别上当,不过是齐晟演的另一场戏而已,看看就成了,千万别入戏,不然可就真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这天夜里,齐晟再没进这个帐篷。第二天拔营出发的时候,也是一个面生的亲卫过来照管着我,齐晟的视线只随意地从我身上扫过两次,却没和我说过一句话。
  一行人沿着山脉往北而走,出山后不久就和另外一队人马汇合了。写意就在那队人马里面,见了我又忍不住抹起了眼泪。
  我看了看她,劝道:“快别哭了,这大冷天的,把脸哭皴了,以后更嫁不出去了。你也叫齐晟给你安排个别的戏,别整天都是哭戏,我看着都烦。”
  写意半张着嘴,呆愣愣地看着我,说不出话来。
  我笑了笑,用马鞭柄轻轻地拍了拍马屁股,往前而去。
  这一队人马像是齐晟的亲卫队,足有百十号人,看起来个个精悍,显然都不是寻常之辈。我彻底放弃了逃走的心思,老老实实地跟着大队人马一路往北,走了不到两日,就远远地看到了一座城池,城墙上高高飘的正是南夏的旗帜。
  我眯了眯眼,这才看清了门楼上刻的“平宁”二字,不觉一愣,暗道这就是齐晟被“刺杀”后,南夏大军暂作休整的北漠小城了。
  还没走到近前,城门已是大开,有十几骑从城内迎出,簇拥着齐晟进入了城内。写意这时才从后面跟了上来,恭敬说道:“娘娘,进城吧。”
  我深吸了口气,随着众人一同打马入城。
  平宁城以前就是北漠的一个军事要镇,齐晟打下来后也觉得这地不错,干脆就把它当做了自己的粮草中转站。
  齐晟进城后就召集将领们开作战会去了,我则被直接送进了将军府。在野地里混了半个来月之后,终于又过上了有屋有床有锅碗瓢勺有马桶有浴盆的生活……当我泡在热腾腾的大浴桶里,只觉得这样的人生也算圆满了。
  虽然吃穿上不如在盛都精细,可也是一日三餐管饱。
  虽然被限制了活动范围,可在住的这个小院里还是可以自由活动的,甚至扒门口往外看看也是被允许的。
  可好日子没过两天,我就发现这城内形势貌似突然紧张了起来。倒不是我多敏感,而是院外巡逻的士兵猛地增多了,而且都披上了甲。铠甲这东西,动辄就几十斤沉,只要不是到了必需的时候,没人愿意整天穿着一身这东西溜达来溜达去的。
  我叫写意出去打听打听到底出了什么事。她出去转了一圈,回来后却告诉我说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支北漠大军,已是把平宁城给围了。
  写意有些紧张地问我:“是不是要打仗?”
  瞧瞧她问的多新鲜吧!他齐晟领着好几十万大军到人家的地盘上来,不是要打仗,难道还是来串门子的?
  “打!自然得打啊!而且这仗还小不了。”我答道。
  这事不用说都知道,此地是南夏北征军的行辕所在,有皇帝在这呢,兵马一定少不了,而北漠人竟然敢来围这个城,也绝对是有备而来。
  一场大仗自然不可避免。
  许是为了验证我的话,当天下午城外就响起了喊杀声,大得连蹲在屋子都听见了。写意正给我盛稀饭呢,吓得手一哆嗦,一下子把稀饭又倒锅里去了。
  我很是无奈地看着她,叹息道:“写意,我一直以为你很大胆呢。你说你双面间谍都敢做的人,怎么说也得是智勇双全啊!”
  写意尴尬地看着我,一张俏脸是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好半天才磕磕巴巴解释道:“娘娘,奴婢也是身不由己,而且,而且,奴婢对娘娘绝对是忠心一片。”
  做皇后做得久了,这样的话我都听得耳朵起茧子了。其实忠心不忠心地不重要,关键是能替你做事就成!就比如写意,我明知道她真正忠心的只有齐晟,可我现在得指着她办事,所以也只能用她。
  我看着她手里的粥碗,与她商量:“咱们能先吃饱了饭,然后再说忠心不忠心的事吗?”
  写意抿了抿嘴,开始专心伺候我吃饭。
  此后几天,外面一直在打仗。我依旧被关在小院子里闷吃闷睡,写意的脸色却是一天比一天紧张。待等到第六天的时候,我吃完了中饭,抹了抹嘴正打算去床上眯一觉,写意却跟在我屁股后面,紧张兮兮地问道:“外面打得这样激烈,娘娘就一点也不害怕?”
  我回过身去看她,奇道:“又不叫你上城墙,你害怕个什么劲呢?再说了,咱们这边是守城,城里面粮草兵马都足,就是守上一年半载的都不成问题的。”
  写意急得都快哭了,说道:“娘娘,可城里根本就没有那么多兵马啊,听说昨日里北城门的瓮城都被攻破了一回,是贺将军带着人将鞑子又杀了出去,这才守住了城门。”
  我听得一怔,想昨天下午的时候是听见北面传过来的动静比较大,我当时还以为是北漠中午的伙食比较好,大伙刚吃饱了有劲呢……
  写意见我没反应,还以为我不信她的话,又急忙补充道:“是真的,奴婢听说鞑子攻势猛烈,守城将士伤亡十分惨烈,连辎重营的伙夫都上了城墙了。”
  为何守个城都守得这样狼狈?难道北征大军不在平宁城内?那齐晟为什么还要进平宁城?
  我正愣愣地想着,院中却是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那些人片刻间就到了廊下,就听得有人在门外恭声问道:“皇后娘娘可在房内?”
  这话问得可真是没水平啊,齐晟连这个院子都不叫我出,院子里没我,我不在房内还能上房不成?
  我看了写意一眼,示意她去给开门。
  门外站了几个全副武装的将士,当头的将领一身铠甲虽穿得整齐,上面却带着刀剑的划痕,有的地方还沾了片片的血迹。他低头冲我抱拳行了一礼,说道:“卑职奉皇命前来保护娘娘,为安全计,还请您更换装束。”
  说完,后面的亲卫就捧着一摞军服薄甲走上前来,径直交到了写意手上。
  我却听着那将领的声音有点熟,忍不住仔细打量了他一眼,试探地问:“你贵姓?”
  他这才有些尴尬地看向我,答道:“卑职李弘,娘娘以前见过的。”
  他这一抬脸,我倒是看清楚了,可不是以前见过嘛,这不正是那年在宛江上逼我落水的李侍卫嘛!
  我嘿嘿笑了两声,说道:“岂止是见过,咱们都老熟人了!怎么?你这又是要把我往哪里领啊?”
  李弘面上呐呐的,想了想干脆身子一矮,单腿跪在了我的身前,“娘娘,那次卑职也是奉命行事,请娘娘谅解。眼下战事激烈,皇上命卑职前来保护娘娘,万一城破,就由卑职护着娘娘出城,还请娘娘赶紧换装。”
  我冷声问道:“齐晟在哪?”
  李弘迟疑了一下,答道:“皇上在北城门。”
  我听了抬脚就往外走,李弘急忙伸开双臂拦在了我的身前,急声叫道:“娘娘不能去。”
  “不能去?”我冷笑一声,上前一脚踹在了李弘的肩上。趁着众人愣愕间,一把抽出了旁边一个亲卫腰间佩剑,喝问道:“谁敢拦我?”
  说完便仗剑往外面闯。院内的亲卫本来挺多,可谁也没料到我会这么硬闯,一时都有些傻了。
  李弘忙在后面大喊:“拦下她!”
  倒是有亲卫伸手想拦,可又不敢碰我,只是虚张着手臂拦在前面。见他们如此情形,我心里有了数,更是毫无顾忌地往前冲,就是有大胆的侍卫想伸手来抓我,我立刻用剑比到了自己颈间,威胁道:“你敢碰碰我试试?”
  那亲卫吓得立刻收回了手,还连着往后退了好几步。
  我一路畅通无阻地院门,正想撒开脚丫子往外面跑,就听得写意在后面疾呼道:“娘娘,娘娘!”
  我一下子怒了,转身问道:“怎么,你也想拦我?”
  写意正用手臂死死地抱着李弘的腰,秤砣一般坠在他的身后,脸红脖子粗之余还不忘从他腰侧困难地探出头来,大声叫道: “错了,错了,娘娘走反了方向了。”
  我老脸一红,忙转了个身往相反的方向跑了。
  府中守卫的人已是很少,城中更是没有什么闲人,加上我又是穿得男装,所以一路很是顺畅地跑到了北城门。
  战事比我预测的要惨烈的多,不停的有伤兵被从城墙上抬了下来,又不断地有人补充了上去。我之前跑得太急,通到城头的马道只刚爬了一半就没力气再迈一步了,只能站在一边用手撑着腰捣气。混乱中,一个将领浑身是血地被两三个士兵从上面架了下来,路过我身边时猛地停了下,惊愕地叫道:“皇后娘娘?”
  我仔细地看了看那张涂满血污的脸,这才勉强认出他来,“贺秉则?”
  贺秉则一把推开了身旁扶着他的士兵,两步冲到我的面前,急声道:“您怎么来这里了?李弘人呢?他死到哪里去了?”
  我上前一把扯住了他的领口,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城内的大军呢?”
  贺秉则张了张口,却没有说出话来。
  “说!为什么会这样?齐晟又在玩什么花活?”我怒声问道。
  贺秉则无奈答道:“皇上暗中分了兵,城内只留了三万的御林军,其余的兵马都由赵王带往了上京支援杨豫将军,不知为何鞑子为何会探到了平宁的虚实,竟弃自己的都城不救,下了死劲来打这里。”
  我听得都快傻眼了。我擦!我怎么也想不到齐晟能够大胆到用自己来行这样的险招,竟然把人都派出去抄人家的老窝,只留下三万人马来守自己。
  人家北漠为什么不下死劲打这里?你攻破了我的都城,我也要灭了你们的御驾亲征的皇帝,一个皇帝换一个皇帝,不亏啊!换做是我是北漠人,也得往死里打平宁城啊!
  我还没缓过劲来,李弘已是带着人在后面追了上来。
  贺秉则转身对着李弘怒吼:“皇上不是叫你带着人去南门吗?你怎么叫她来了这里?”
  李弘答不出话来,也不解释,只上前几步抓住了我的手臂,低声道:“娘娘恕罪,卑职失礼了。”
  说完另外一只手往我膝间一抄,竟是不知避讳地一把将我从地上抱了起来,转身大步往回疾走。
  我回过神来,急得大声叫道:“你放开我!”
  李弘置若罔闻。
  见他如此,我打算换种方式,于是便放缓了声音,很是好脾气地与他讲道理:“北漠人没围南门吧?所以齐晟才会叫你从南门带我走。可这叫什么?你好歹也是一个当兵的,听说过围城必阙吧?人家留南门为了就是叫咱们逃的啊!出了南门还有多远才能到靖阳关?没两千里也差不多吧?你觉得人家就能放咱们顺当地走?”
  李弘步子顿了顿,却说道:“有卑职在,一定能叫娘娘安然回到靖阳。”
  对于这种软硬不吃油盐不进的人,我也无奈了。www.xiaoshuotxt.net
  李弘抱着我疾步下了马道,转上了城门大街,迎面有一队士兵急匆匆地跑过来,与我们相错而过,像是从别处调过来支援的人。我的目光跟着他们远去,无意间就看到了城楼上的那个身影。
  长身而立,英挺笔直,头盔上鲜红的盔缨迎风舞得张狂,黑色的大氅被风卷起,露出其下的一身金甲,在阳光下泛出耀眼的光芒,恍惚间犹若天神一般。
  他的视线穿过纷乱的人群落在我的身上,平静而又悠远。
  我怔怔地看着他,挪不开视线。
  他却冲着我缓缓地勾起了唇角,露出一抹淡之又淡的笑容,用口型无声地告诉我:“活下去!”
  然后便毅然转过了身去。
  我深吸了口气,将一直抓在手里的那把剑压到了李弘的脖子上,简洁干脆地说道:“回去!”
  许是李弘吃定了我不敢下手,理也不理我,还继续走着。
  我手上便用上了些力道,在他脖子上压出道血痕出来,“这下面就是大动脉,只要一割破了,神仙也救不了你。回去!别
  逼我杀人。”
  要说李弘也是个识时务的人,听了我这话,身子只僵了僵,立刻就听话地转回了身往城墙上走。
  城墙上,齐晟手扶剑柄正一脸淡定地指挥着守城之战,一转头看到我出现在他身边的时候,人顿时就淡定不下去了,脸色铁青地问我:“你怎么又回来了?李弘人呢?”
  李弘忙低着头凑上前来,应道:“卑职在!”
  齐晟一愣,下一个动作就是抬脚去踹李弘。
  我用手捂了眼,暗叹这时候还上赶着应声,明摆着就是上赶着找踹了。
  齐晟踹完了人,转回身来冷着脸问我:“你走不走?”
  我坚定地摇了摇头,“不走,你这人最是奸诈狡猾,只有留在你身边才是最安全的。”
  齐晟气得说不出话来,咬牙切齿地瞪了我半天,这才转头问还在地上跪着的李弘:“铠甲呢?她的铠甲呢?”
  李弘一下子傻眼了,铠甲在小院的时候他就给了写意,后来我仗剑闯出,他只顾着追我了,哪里还顾得上什么铠甲不铠甲啊。
  倒是他身边一个亲卫比较机灵一些,见状二话不说就把自己身上的软甲扒了下来,双手奉了过来。
  齐晟冷哼一声,接过来直接往我身上套。
  都生死攸关的时候了,我也顾不上客气了,一面系着那铠甲的扣带,一面转头向那侍卫说道:“多谢啊,小兄弟。”
  那侍卫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紧张地说不出话来。
  我瞥了他一眼,又老实不客气地说道:“哎?头盔也借来试试。”
  侍卫愣了一愣,忙又把头盔也摘了下来,手刚递到一半,齐晟就从中途接了过去扣在我的头上,冷着脸交待:“你在后面老实地待着,若是有状况一切听李弘的安排。”
  我点头应着,也抬眼看他,郑重交待道:“齐晟,我们都得活下去,就算城破,也要努力地活下去。葳儿和灏儿还在盛都等着我们,就算为了他们,你我也得活下去。”
  齐晟正给我系着头盔,闻言动作一僵,片刻后才点头答道:“好!”
  那头盔有些大,我戴着很不舒服。
  为了激励士气,齐晟的龙旗树得老高,不但城上的人看的清楚,就连城下的北漠人也瞧得明白,于是就更加发狠地猛攻此处城墙。
  我听得城外的喊杀声都快震了天,难免有些心惊,忍不住低声抱怨道:“齐晟啊齐晟,你叫我说你什么好呢,你这才叫机关算计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有你这么贼大胆的吗?身边上就留三万人还敢冒充二十万,你真当别人都是傻子呢!还把我也弄进这平宁城里,这下倒好,皇帝皇后都齐全了,这要是城破就得叫人一锅烩了……”
  齐晟猛地低下头来,用唇堵住了我下面的话。
  他的唇瓣有些干涩,口气倒还算清新,舌依旧灵活如昔,感觉都还不错,就是下巴上的胡茬子有些扎人……
  停!这思路是不是有些跑偏了?
  我心里猛然一惊,一把推开了他,偷偷瞥了一眼四周,见李弘等侍卫个个面红耳赤地点着头,不觉更是恼羞,低声骂齐晟道:“你有毛病啊?”
  齐晟却是闷声笑了,也不理会我,只转头吩咐李弘:“保护好娘娘。”
  说完了就不再管我了。
  因为齐晟就在这北城门上,所以北漠人也集中了兵力猛攻这个城门,战事一直从下午延续到太阳落山,冬日天短,只不过眨眼工夫,天色就忽地黑了下来,北漠那边也终于鸣金收兵。
  我一直由盾牌手护着躲在后面观战,眼看着北漠人潮水一般地退走了,这才长松了口气,从盾牌后走了出来。城墙上早已是一片狼藉,不过守城士兵虽然伤亡惨重,可因为皇帝一直和他们并肩站一起,所以士气倒是很高涨。
  贺秉则身上胡乱地裹着一些绷带,不知什么时候又上了城墙,正指挥着士兵借着停战的功夫修补城墙,安排警戒,抢救伤员。
  齐晟走过去和他说了几句,便转身往我这边来了,也不说话,拉了我的手就沿着马道下了城头。
  瞧他这些举动,我就琢磨着他许是误会了些什么事,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拉了拉他的手,低声解释道:“齐晟,我想有些事情你可能误会了。”
  齐晟脚下不停,只在嘴里低低地“嗯”了一声。
  我本有心和他解释一下自己今天的行为,可刚张嘴说了一个“我”字,齐晟已是淡淡开口道:“我累了,很累。”他转过头看我,眼神平和而又疲惫,“也饿得很,我们之间的事情等以后再说,好不好?”
  我看着他,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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