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演出开始了

　　离长安越近，繁华便也越近。入住的店里又重新堆满了送给林之月的鲜花。鲜花的品种越来越名贵，有的甚至叫不出名来，估计是从西域传过来的。那些花确实漂亮得让人爱怜、赞叹，自然又博得林之月满心欢喜。但我无力到有些麻木了，只能冷眼看着这一切，因为我实在没有和唐之月争强斗狠的本钱，至于那嵇子岳，甚至没有勇气去想他。

　　又走了几日，从长安传来消息，说是唐之月见到了玄宗皇帝和贵妃娘娘。皇恩浩荡，果然如李白水所说，非但对唐之月不加惩处，还大大褒奖了他一番，并赐给他一个封号，叫“大唐新概念画家”。长安城里举行了盛大的游街活动，这大唐第一悬案的案主唐之月披红戴彩狠狠地露了一番脸，据说那阵势远远胜过状元游街。他的《滕王阁，那一场风花雪月的事》也迅速风靡长安，连带着刻在太姥山石头上的那首诗果然也从石上跳下来，疯传开去，引来了无数效仿这种诗体的写手，并招来长安城里的姑娘疯了般地追求唐之月。没两天，玄宗皇帝就收到各地快马送来的唐之月散落在民间的作品集，诗画就不用说了，雕塑、园林等也整成了画册送到玄宗皇帝面前。玄宗皇帝一改金口玉言不能更改的惯例，觉得单单一个画家的名号太狭隘了，不能囊括唐之月的全才，便重新赐了唐之月一个新封号叫“大唐新概念大家”。能得到皇帝的赐封那是不得了的事，这“大家”的封号就更牛了，那是所有新概念文化形式的集大成者。得到这些消息我心里有说不出的妒忌，以唐之月的相貌、才华，再加上皇帝的恩泽，哪个女人会不被他手到擒来？不过唯一让我有些欣慰的是，既然长安城里的女人疯了似地追求他，乱花渐欲迷人眼，难保不会添些别的变数。我很希望长安的女人再疯些，最好能出几个像马如月那样的悍女，追得唐之月满长安跑。

　　一路上我比较沉默寡言，魏小田、叶波、方言几位没心没肺的自然不能体察入微，一如既往地傻乐。林之月显然明白我心中所想，但她就是这么不咸不淡地和我耗着，并没有一句暖心窝的话，而且她自己似乎也被心事所纠缠，这我也明白。倒是李烟看出些端倪，时不时地安抚我几句，但她都说得比较委婉，诸如“唐兄，笑一个，只怕到了长安，那些美人会让唐兄看花了眼呢。”“唐兄，你看这腊梅开在冬天，只有它最艳，但并不等于别的花就不艳啊，只是它们的季节没到而已，进了长安城，也许唐兄的花季就到啦。”在林之月让我十分心灰意冷的情况下，听着李烟这样的关怀，我心里还是有不小的感动，心想此生如果没有见到林之月，而只是遇上李烟，也许早就与她好上了。而如果我与李烟好上，就不会有“西域孤狼”什么事。想起李烟和“西域孤狼”分手时二人显然有些不对劲的眼神，总让我觉得两人在那一夜很不清白。于是我就试探着问：“怎样，最近有没想着你的那只狼？”李烟一口啐来：“去你的，人家好心好意安抚你，你就没个正经。”但说话间神情却有些悠然，看得出来，我一提到这个名字，她的心便荡开了去。

　　路的两旁是清一色的杨柳，在冬日里只剩下长须飘舞着。一面巨大的酒旗从檐角斜垂下来，在路旁并列的众多小店中显得格外显眼。酒旗上写着“驴友之家”。见到“驴友”二字，我们立马兴奋起来，说实话，和那些个驴友相处的一晚，乱虽乱了点，却也是人生难得的一次经历。魏小田指着酒旗，率先嚷了出来：“哈哈，驴友，‘大唐酥胸’……”刚喊到这，自己也觉得这反应太直接了，急忙收口，有些尴尬地朝我们笑笑。我一见到酒旗，自然想到和林之月在湖边销人魂魄的一晚。叶波和方言二人看着酒旗一脸暧昧的笑。毫无疑问，此刻在他们的小脑袋里非常突兀地跳出来的必定是那晚与他们有过露水情的女人。至于李烟，肯定想的是“西域孤狼”，而林之月想到的会是谁呢？是我吗？我朝林之月望去，林之月并没有朝我看来，只是微微地浅笑着，让我摸不透她的想法。

　　驴友之家所在的位置正是长安的十里长亭，所以路边店肆林立，迎来送往的人热闹非凡。那些送别的人，一脸的黯然，折下光秃秃的柳枝递到被送之人手中，被送之人，如果是男的，眼里饱含着要落不落的泪花，如果是女的，早已涕泪涟涟，接过那看着明显比春夏秋三季都来得寒碜的柳枝，定定地看着送别之人，千言万语却哑巴一般一句话讲不出来，让人忍不住心酸。至于那些迎客之人，则满脸的喜悦溢于言表，被迎之人也是神采飞扬，远远地见着就大呼小叫，又是搂又是抱，情绪非常热烈。尽管反差巨大，但这些人并不受别人的影响，悲伤的依旧悲伤，高兴的仍然高兴，为离别忧，为重逢喜，世事无常，在这十里长亭看得是一目了然。

　　因为和驴友们有过一夜的接触，所以我们几人很自然地就进了驴友之家歇脚。刚一进门，我们便愣住了，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我们在鄱阳湖边见到的那些驴友居然齐刷刷地围坐在小店的一张大桌旁高谈阔论。他们几人一见到我们也惊呼出来，“大唐酥胸”一改和魏小田分别时的冷漠，居然很兴奋地跳起来狠拍了一下巴掌，喊道：“魏小田！”那种情绪非常自然，显然忘了在湖边的那晚因为魏小田不争气的银样镴枪给她带来的不快。魏小田见到“大唐酥胸”也是狂喜，二人完全是一副小别胜新婚的模样。别人我倒不是很在意，我特别注意观察了一下“西域孤狼”和李烟。果然，这二人之间似乎有不可告人的私密。“西域孤狼”见到李烟先是浑身一震，随之原本有些抑郁的脸一点点地舒展开来，慢慢地，笑意堆满了整张脸，居然没有留下一点空隙。李烟和“西域孤狼”的反应如出一辙，他们对碰的眼神即便傻瓜也看得出里面的水深得很。此情此景居然让我泛出了不小的醋意和悲哀。这醋意和对林之月的醋意不同，对林之月完全是因爱而妒，对李烟却是因失去而妒。因为这么多年来，我隐隐把李烟当成一个备选，总觉得她孤身一人清清白白地待在我身边有一种妥帖感。可冲她见到“西域孤狼”的表现，可以判断出在她心里我已经彻底出局了。由此，便有了很大的悲哀，和我最亲近的两个女人居然没有一个心思在我身上。林之月就不提了，算我一厢情愿，而李烟和“西域孤狼”的接触才一晚，就情归他处，让我彻底走投无路，亏得李烟还说她喜欢我，不禁叫我感叹情何以堪？

　　正愁闷着，“我本年轻”颤巍巍却颇有些激动地朝我和林之月走来说道：“唐……唐老弟，林姑娘，又……见面了。”

　　我赶紧收拢心思，回道：“仁兄，我们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这么赶巧，又碰上了，近日可好？可曾又去过什么地方没有？”

　　“我本年轻”并不接我的话，看着林之月，笑道：“林姑娘，你……你可出名啦。”

　　林之月微微一笑，朝“我本年轻”作了一个揖。这时我才发现，那些个男驴友们眼睛全盯着林之月，露出一种渴望的神情。我问道：“这么说长安城也传遍了？”

　　“我本年轻”一挥手，颇有些傲气地答道：“长安是什么地方？这种事能不传遍？”由于说得神气，这句倒不磕了，然后拉着我的手，扯到边上说，“老……老弟，看来你的麻……麻烦真大了。”

　　我被“我本年轻”戳到痛处，叹了一口气，黯然神伤。

　　“我本年轻”也叹了口气，拍了拍我：“那唐……唐公子，确……是人中龙凤，任凭哪……哪个女人都架……架不住。老……老弟要想……开些。”

　　我点了点头：“多谢仁兄。”

　　大家在店里聊了好一阵。那些男驴友虽然对林之月垂涎欲滴，但也自知和唐之月相比全无胜算，倒也不似在湖边那样忙上忙下大献殷勤。茶过三巡之后，我们又上路了。魏小田、叶波和方言很开心，他们想要的女人全把住址给了他们，到了长安，他们非但不会寂寞，甚至可能如鱼得水。“西域孤狼”跟着我们，说是回城，但我清楚，他是意在李烟。

　　因为一路被唐之月和嵇子岳搅得心神不宁，以至对长安有种畏惧感，可当进入长安城时，我还是激动了。长安不愧是大唐之外那些小国寡民们梦里都想来的地方，也是长安之外所有大唐子民梦开始的地方，整个城市流光溢彩，绮丽纷呈，奢华至极。先说城内之路，主道四通八达，比我们一路经过的众多府县不知宽广多少。即便小巷也丝毫看不出丁点破败，脚踏的青石上或雕祥瑞之物，或雕花鸟虫草，让人感觉小巷深处隐着大富或是诗书人家。华丽的楼台沿着主道无边无际地铺开去，色彩之丰富，造型之奇特，像是百花在争奇斗妍，又像是不小心打翻了一盆五颜六色的颜料水，就这么汪洋恣肆地漫开来。路上行人如织，美女如云，玉辇纵横，金鞭络绎，若是想见一些衣着朴素骑着瘦马的都很不易。不过到了长安真正让我们大开眼界的还是那蛛网。只见长安城里大街小巷都立着竹竿，上面牵拉着色彩各异的竹筒，在阳光的照耀下，五彩斑斓密密麻麻却又井然有序地运转着。偶尔风吹过，竹筒摇晃相撞时的声音清脆悦耳，像是嵌在长安城里与生俱来的音律。听“西域孤狼”介绍，之所以竹筒的颜色不同，主要是为了便于区分，比如绿色代表旅游，黄色代表美食，白色代表文学，这样有不同兴趣爱好的人只要一瞅，便能择取自己感兴趣的帖子。看着在绳上穿梭往来的竹筒，我很好奇里面究竟都写些什么。

　　穿过人潮涌动、华衣宝马的街市，“西域孤狼”领着我们在离曲江园林不远的“曲水赋”住下。曲江园林是长安城里风光最为绮丽迷人的皇家园林，李白有句诗“乐游园上清秋节”的乐游园就是园中的著名一景。据说每到踏青之时，少女们倾巢出动，少年们重装上阵，园内盛况空前，比的就是一份精神，一种气质，一股华丽，一个年轻。所以每年的曲江踏青总有不少刹那碰出火花的爱情故事，再经文人一番炒作，就变得活色生香。“曲水赋”借地利之便，这里便成了来长安的文人们首选的下榻之地。整个旅店文化气息十足，墨香四溢，店内的装饰一点也不铺张，反而十分素雅，与入城时所见的金碧辉煌形成鲜明对比，总之，长安城是繁亦让人惊，简亦让人喜，怎么看怎么喜欢。住下之后，“西域孤狼”便告辞了。这个男人做得还算得体，喜欢李烟但很低调，不像唐之月那样赤裸裸，一副非常嚣张舍我其谁的模样。由于我对林之月和李烟的感情不同，所以对两个男人的态度也不同，“西域孤狼”是我不讨厌的类型。

　　我们住的客房也通了蛛网。推开窗，那些来来往往的竹筒伸手可及，我不由分说摘了一个红色的竹筒下来，红色代表什么“西域孤狼”没跟我们说，所以我很好奇。他们几人立刻围了上来，只见竹筒上写着“我的寂寞谁来解”，我朝大家环顾了一眼，大家都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异口同声说道：“代表感情。”打开竹筒，取出里面的纸来，是一个网名叫“寂寞冷男”写的：“夜半时分，总感心寂，悠悠我心，谁人可暖？”底下跟了不少的回帖，一个叫“偶然”的回道：“这位仁兄，找只波斯猫暖暖。”我倒是对这帖子非常有感触，想到自己正值青春勃发之时，却还没有一个体己之人，心中的孤寂与发帖之人何曾有异？于是欣然提笔，在帖中回道：“夜半时分，同感孤寂，君心我心，天下知音。”落款写上“同是寂寞人”。写完，我把帖子装回竹筒挂回绳上，看着竹筒顺着绳索继续前行，不知到什么地方。然后有些怅惘地望了望林之月，没想到林之月却扑哧笑了出来，说道：“唐兄上网了，也有网名了。”旁边魏小田几个十分热闹地鼓起掌来，七嘴八舌地嚷道：“恭喜唐兄上网！”“恭喜唐兄也有了网名！”“回房我们也上去，好玩好玩！”我一腔的幽怨之情被林之月带头这么一搅显得很不合时宜，我恨恨地看了她一眼，不由地摇头叹息。

　　这边大家正热议着蛛网，就听着门外由远而近的脚步声，然后隐约听到：“在那，就在那。”我心里一哆嗦，一种不祥的预感没来由地忽然升了起来。果然，待到脚步声在门口停住时，一大束红、黄、橙、白多种颜色的郁金香裹在一张薄而带皱的金黄色纸中从门外先探了进来，紧接着唐之月锦衣玉袍神采飞扬地捧着花站在了门口，后面还跟着几个乐师，非常悠扬地奏起情意绵绵的曲调。看到这架势，我脑袋嗡的一下炸开来。林之月见到唐之月似乎并不意外，但娇羞之态就算隔几丈远也能感受到。看来她料定了会相见，并在心里早已盘算过无数次和唐之月相见的日子，所以她没有李烟和“西域孤狼”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猛然相见以致全身颤抖的激烈。看到林之月这种反应我很心痛，初入长安时的所有新鲜刺激烟消云散，城中那些或华丽或素雅、或浓或淡的表象只是一场大戏前招徕观众的噱头，现在真正的演出开始了。我不想看，却又无力拒绝，我甚至会成为其中的演员，但我不知道这场戏的剧情，不知道它会走往哪个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