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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老的宠妃2》 作者:悠世

第13章 :拜托你不要歪想

  沙漠之水,并不是一种普通的液体。它呈昏暗的土色,就像漫天飞舞的黄沙,因此得名。它是由沙漠中汲取的泉水混合药剂师配制的特殊的草药制成,号称是卸除一切伪装的神圣之水。

  这种水有除色剂的效用。如果是依靠当时的染料而改变的发色、肤色,经过沙漠之水的清洗便会褪去伪装,变回原来的色彩。最初,沙漠之水的存在,仅是为了去除间谍的伪装,方便辨认其身份。而后,因为染发的流行,沙漠之水在埃及年轻的妇女间也被广泛地使用着。

  但是艾薇并不清楚沙漠之水究竟是什么,也从未听说过这水的效用。当侍者将这样一盆奇怪的液体放到他们中央的时候,她本能地将身体向后缩了缩,将自己的一侧藏到了冬的后面。她的第六感告诉她,这或许是拉美西斯想出来折磨自己的方法之一,这种可疑的颜色,使得几分厌恶的情绪从她心底渐渐升了起来。

  “你要做什么?”

  他看着她,淡漠的眸子里隐隐流转着不易察觉的期待。她还在想如何可以逃过这一劫难,拉美西斯已经走到她的眼前,有些急切却又尽可能不粗暴地拉起她的手臂,拽着她向沙漠之水走过去。

  “那到底是什么?”艾薇轻轻地叫着,求救地看着冬,少年依然没有表情,静静地跪在一旁,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不会伤害你。”听着她惊恐的疑问,他的期待又加深了几分。他一边简略地回答她,一边拉起艾薇长长的发丝,将视线柔和地落在上面,这银色的发丝,这原本令人觉得奇怪的苍老颜色,在这一刻,却宛如由星辰的光辉制成,背后隐藏着无数种可能,名为“希望”的可能。

  些微紧张的情绪几乎要包围他身体的每一个部分。他拉着她的发丝,向沙漠之水放去。

  “陛下。”一旁一直安静的冬突然开口,打断了拉美西斯的动作,“陛下,晚宴就要开始了,您是否需要先行参加?”

  年轻的统治者微微地皱眉,第一个反应就是要忽视冬的提议。但话未出口,门口又传来了平稳的脚步声。一个恭敬的声音平和地向法老问好。

  一回头,美丽的祭司出现在艾薇的房前,正向法老行礼。

  “陛下,有件事请您……”礼塔赫露出了一如既往的微笑,好似黑曜石的眸子在看到艾薇的一刻停顿了一下,然后又好像没看见她似的将视线移回了法老身上,“臣下有件事情想向您汇报。”

  “宴会的事情可以稍等。”拉美西斯淡淡地说,仿佛并不想就此停手。

  礼塔赫再次用余光扫了艾薇一眼,“无关晚宴,而是陛下之前吩咐要找的东西,出了一些意外……请这边说话。”

  拉美西斯思考了一下,松开了艾薇的头发。

  “知道了。”他淡淡地回答着,表情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冷漠,身为法老的责任,是在任何情况下,在任何人面前的冷静与稳重。不管有多么迫切,不管有多么渴望,他必须克制自己……他大步向房外走去,礼塔赫默默地跟在他的身后。艾薇慌张地往旁边躲了几步,让自己的身体尽可能地远离那盆颜色怪异的水。她真的很担心那是类似硫酸一类腐蚀性极强的药水,万一不小心碰到而将皮肤烧伤了一定会很疼,而且也会很难看。

  见拉美西斯快步地向外面走去,她刚刚想松一口气,但年轻的法老头也不回地扔来一个命令,让她刚刚稍微放松的心情又紧张了起来。

  “冬,看住艾薇,这次再让她乱跑,决不轻饶。”好了,这下看来晚宴也别想去了,舍普特的事情该如何是好?

  浅棕色头发的少年深深地低下头,平稳地说道:“是。”

  他再一次抬起头的时候,拉美西斯以及帝国双璧之一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门外的夜色里。艾薇注意到,冬的脸上已经恢复了原有的温和神情,深胡桃色的眼睛里带着关心,嘴角染着往常的微笑。

  “殿下……艾薇,你突然掉到水里去了,没事吗?”

  那熟悉而温柔的语调,不再是刚才冰冷陌生的样子。在经历了一阵紧张与害怕之后,艾薇的眼眶突然酸了起来。

  “冬?”

  “是。”

  “冬?冬?”

  “是我,艾薇。”

  艾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走了几步,蹲到依旧跪在地上的冬面前,两只胳膊架在自己的膝盖上,将头深深地埋入臂弯环出的阴影里,喃喃地说:“太好了,你终于回来了。刚才的样子,完全不像你……”

  只觉得刚才的冬就像没有灵魂的机器,如果拉美西斯的命令是要他就地自裁,她也坚信他会毫不犹豫地抽出宝剑,向自己的喉咙用力刺去。这样的冬,她并不熟悉。

  但,或许她从来就不曾认识过冬。虽然她很喜欢他,虽然他对她很好,照顾她、保护她,但那都只是为了完成法老的命令。从一开始他就说得非常清楚了……只是她忘记了,他是一个被派来监视自己的,本来就毫不相干的人。

  艾薇脑海里一乱,突然觉得自己很可怜。在这个世界里,什么都没有,她却还抱着一丝丝幻想,幻想自己心爱的人也许能够在某一天想起他们之间曾经发生过的一切即使这一切在这个历史中都从未发生。她蹲在地上,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银色的长发从她的肩膀两侧缓缓地流淌,落在地上,被侍从不知何时点燃的摇曳的灯火照着,好似一泉细丝编成的流水。她缩成一团的身体是这样的娇小,好像随时都会破碎的瓷娃娃,仿佛轻轻一推,就会摔倒在地上消失不见了。

  冬看着她,忘记了自己还跪在地上。灯光下的少女让人感觉有些恍惚。他轻轻地伸出手,下意识地想摸摸她的头。但是手伸出了一半,他才猛然想起这样很不合礼节,犹豫之间,艾薇抬起了头,灰色的眼睛里一片湿润,精致的脸上带着仿佛一触即碎的脆弱。

  “冬,你也会轻易就将我抛下吗?就像刚才,冷漠地、冰冷地扔下我。”在这样陌生的古代世界里,在经历了刚才莫名其妙的种种后,心底骤然有种错乱的软弱,艾薇迷茫地问着,“或者如果是陛下的命令,你也会将我杀死,对吗?”

  少年的心里被轻轻地触击着,他温柔地用手扣住艾薇的双颊,精致的面孔一片冰冷,她的表情就像随时要哭出来,“万事从艾薇的利益出发,万事依艾薇之意,不让艾薇受半点儿委屈。”他轻轻地念着,俊美的脸庞展露出一丝温和的微笑,“艾薇,我说过的话,是真的。”

  “但这只是陛下的命令。”她有点儿闹起了小脾气。

  少年依旧微笑着,白皙而细长的手指轻轻地抚过艾薇湿润的眼眶,就像哄着妹妹的哥哥,又像宠着自己爱人的青年,“曾经是为了陛下的命令。但是,请记住,我是站在你这一边的。”

  深胡桃色的眼睛里带着令艾薇安心的神情。无论如何,或许只有相信他了吧。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只有冬对她是好的。不管她的地位如何变,处境如何变,周围发生什么样的事情,至少冬是一直在她身旁的。如果连冬都无法相信,在这个世界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这种感觉实在是太恐怖了!

  所以,她点了点头。

  “谢谢你……”

  冬看着她,却莫名其妙地轻轻说了另一句:“我该谢谢你……”声音被吞进了窗外的风里,艾薇看到的只是少年如常的微笑。他伸出白皙修长的双手,轻轻地拉住艾薇的两只胳膊,小心地扶着她从地上站了起来。

  二人站定,艾薇轻轻地咳了一下,可能是因为一直紧张而导致的口干吧。她侧身,不顾冬的反对,自行从旁边桌上的铜壶里倒出两杯水,一杯递给冬,另一杯留在手里,略带歉意地对他说:“冬,喝点水吧。”

  冬有些受宠若惊地从这位令人头疼的公主手里接过水来,小小地抿了一口。眉头微微一皱,他抬眼看了下艾薇,这时候,艾薇也恰好侧头看向他,然后就自顾自地喝了一大口。或许是这稀少的液体勾起了他的干渴感,或许是艾薇也喝下了这水,冬觉得没有问题了,紧接着他就咕咚一下喝了一大口,深胡桃色的眸子里显出了温和的笑意,“谢谢……艾薇,如果真的感到歉意,今天晚上就好好地待在这里吧。”

  冬顾不上礼节,这样的关心发自内心,不是为了法老的命令,而是怕艾薇随性地跑来跑去,会遭遇不可知的危险。就像那天在卡尔纳克,就像刚才在猎鸭场……他不希望看到她受到任何伤害。

  艾薇没有回答,只是自顾自地低头看了一眼刚才的沙漠之水,心有余悸地对冬说:“这沙漠之水到底是做什么用的?弄在身上会不会很痛?”

  艾薇说这句话的时候,冬看向她,眼中不由得闪过一丝奇妙的神情。他沉默,脑海里快速地掠过阵阵思绪。

  艾薇并不知道沙漠之水是什么,这是非常不合情理的事情。即使是埃及的年轻人,也知道可以用沙漠之水洗去自己染过色的头发,而宫中的侍女、妃子等,更是经常使用这种有效的除色剂。艾薇即使是视听再封闭的公主,也不应该对此毫无了解。

  不过在她身上发生过的,有更多其他的事情不合情理。比如她的坚强、她的智慧、她的顽皮、她的勇气、她的平易近人。这并不像是众所熟识的艾薇公主,她光芒四射,充满着活力,让人无法移开视线。

  他相信,以法老的敏锐,定是同样察觉到了这位公主的与众不同……或者说,已经发现她与原本的那位怯懦的公主判若两人吧!所以,陛下刚才是在试探她。而沙漠之水,或许是陛下想尝试去除她伪装的某种方式。

  艾薇是藏于某个伪装下的“其他人”吗?

  这个“其他人”的目的是什么?间谍?杀手?如果法老得知了她的身份又会如何处置?

  冬垂下头,长长的睫毛挡住了深胡桃色的眼睛。

  但似乎这个“其他人”,偏偏是他一直在寻找的人……

  “……冬?”清脆的声音响起,冬从遐想中回过神来,看向眼前略微带几分不好意思的艾薇。

  一种不祥的预感本能地从后背缓缓升起,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本着保护自己的出发点快速地说:“陛下或许很快就会回来,我们少安毋躁。”

  艾薇盯着冬,银灰色的大眼睛忽忽地眨了两下,嘴边隐约勾起一丝歉意的微笑,“对不起,那个女孩子的事……我果然还是不能不管。”

  突然,少年的视线变得模糊起来,手中一个不稳,泥制的杯子几乎要掉落到地上。银发的少女将杯子接在手中,嘴唇轻轻地动着,好像是在说着什么。但是黑暗正在铺天盖地地压过来,耳边一片寂静,双膝一软,他不受控制地向地面跌落下去。在冬朦胧的意识里,最后一刻,一双略带冰冷却十分温柔的手将他围绕了起来。

  冬脑海里的念头,除了一丝埋怨自己的掉以轻心,全部都是挥之不去的担忧。

  她要去哪里?她不会……有事吧?

  她只是静静地站着,精致的唇畔掀起一个完美的弧度,不去顾及四周不住传来的惊讶,只是平稳地说:“没关系,我愿意接受这个规则。”

  底比斯王宫中厅,一场盛大的晚宴正在华丽地上演。衣着暴露的舞女跳着古老的舞蹈,快速旋转的身姿在青花石的地板上落下令人目眩的魅影,竖琴手与响板队的乐手们合作默契,敲击与拨弦组合成节奏感颇强的奇特旋律。一时间,华丽的大厅内觥筹交错,交谈之声此起彼伏,整个底比斯最位高权重的人们应法老的邀请聚集一堂,各怀心思地参与这场暗流汹涌的庆典。

  翠绿的眸子扫过了落座的臣子们,红发的将军擦了擦脑门上的汗,身为帝国双璧之一的他,是领兵打仗的能手,却对如何处理这种暗涌的政治信号始终不甚熟悉。厅里较为明显地分成了两派,以欧姆洪德为首的贵族团队和以西曼为首的政客帮派不经意间以厅中的空地为界,依照奈菲尔塔利与卡蜜罗塔的位置,落座两侧。表面上仿佛是在毫无间隙地交谈,但是暗中又似乎有种一触即发的紧张情绪正在传递蔓延。

  大家不约而同地认定了今天的晚宴是法老解决日前的舍普特事件的契机,其结果也是对双方偏袒程度的风向标。

  但是为何那位尊贵的人还不出现呢?

  孟图斯有些挫败地看着大厅尽头厚重的木门。

  突然,木门发出轻轻的声音。响声微小,却吸引了场内落座的众人的目光,只见侍者拉开精雕细刻的木门,音乐随着空气飘离出去,明亮的灯光温柔地漫溢,落在门外站立的男子的身上。

  黑色的笔直长发犹如流水,礼貌的温和笑容宛若阳光。来人并非拉美西斯,却是国内最年轻也是最受重用的祭司第一先知礼塔赫。美丽的青年缓缓地走进来,大门在他身后轰隆一声重重地合上。乐手们不约而同地停止了演奏,诸位臣子略带紧张地看向他。

  年轻的祭司却只是微笑,轻描淡写地传达了法老的命令:“陛下因为有重要的公务,今夜会稍晚出席,请各位尽情畅饮。”

  礼塔赫修长的手轻轻地向上抬起,乐队的演奏在众臣的一片错愕与失落中恢复。祭司慢慢地走向前去,在孟图斯身边落座。红发的青年连忙凑过去一点,在他耳边略带急切地问道:“出了什么事?”

  今夜的宴会是陛下一手策划,却在重要时刻拖延出席,实在不像是陛下的风格,说到底,只可能是更为重要的事情发生了。那么,那件十分重要的事情,究竟会是什么,甚至连自己都不能告知吗?孟图斯不由得有了几分担心,而恐怕有这种顾虑的不光是这位年轻的将军,还包括在场的几乎所有的权臣、妃子和侍者们。众人假装继续欣赏着眼前的舞蹈,但眼神却似有似无地都飘向了礼塔赫。

  礼塔赫只淡淡地笑笑,红唇勾起一丝弯弯的弧度,并没有更多的言语。美丽的面孔像融入了阳光的流水,温和却不带有特殊的情感与暗示。

  红发的将军挠了挠头发,仍旧不得要领。他想继续问下去,礼塔赫却只是微微摇了摇头,令他只好作罢,端起酒杯心不在焉地喝了一口闷酒,翠绿的眸子却一次次不由自主地看向一旁的年轻祭司。陛下,究竟有什么事情呢?

  宫殿的另一侧,法老的书房。

  拉美西斯站在窗前,缓缓地来回踱着步子。他手中紧紧地握着三个精致的小袋子,分别染着不同的颜色金色、绿色和红色。袋子上面用宝石蓝镶金线绘出荷鲁斯之眼的图章,袋口由双束绳紧紧地封着,上面分别扣着一把小巧的铜锁。他看着脚下整齐而洁净的青花石地板,脑海中飞快地盘算着什么,棱角分明的嘴唇微微地抿起。

  不知过了多久,他好像终于下定决心,停止了踱步,转身推开了书房厚重的木门,迈步向寝宫的方向走去。

  虽然艾薇的住所移到了中宫,但因有冬在,四周侍奉的人手并未增加。此时天色已晚,中宫四周更是无人走动。一个晴朗的夜晚,没有风,月光冷冷地洒在精细装饰过的回廊里,拉美西斯的脚步落在整齐的岩石铺成的地面上,咔嗒咔嗒的声音在静谧的衬托下显得尤为寂静。

  转过一个回廊,拉美西斯耳边响起了仓促的脚步声,声音细碎而轻巧,是一个女人的步伐,似乎是有颇为要紧的事情。声音快速接近,眼看就要转过另一侧的廊角,与拉美西斯相遇。在这样的时分,这种略带紧张的步子,不能不说是十分可疑的。下意识地,他将手中的三个小袋子收入怀中,右手搭向腰间的宝剑,稍稍清了一下嗓子。

  他的低咳在夜里显得十分突兀,来人骤然止了步子,过了数秒,清脆的声音带着犹豫,轻轻地发问:“谁?”

  熟悉的音调,熟悉的不识礼节,他不由得眉头一紧,大踏步地向前走了几步,转过拐角,不由分说地一把抓住来人的胳膊,质问不假思索便脱口而出:“为什么没有待在屋子里?”

  艾薇猛地抬起头来,十分尴尬地看着拉美西斯。她实在没有想过他会这样快地折返,都说今夜的皇家盛宴至关重要,她以为拉美西斯随着礼塔赫走了,就会前往宴会厅,不到午夜时分,不会轻易离席,就算离席,也不会在这样关键的时刻想起她这点小事。因此她才大胆用药,让冬入睡,自己则盘算着前往秘狱,在舍普特没有被当做政治工具牺牲之前,看一看有什么办法可以救她。

  然而此时此刻她在此地遇到了刚刚对自己大发雷霆的法老,实在是大大出乎她的意料,让她一时不知如何应对,便下意识地紧了紧手中拿着的包囊。

  “你在这里做什么?”拉美西斯淡淡地打量着一脸不自然的艾薇,视线最后落在了她紧紧抱着的布包上。

  “那是什么?”

  艾薇下意识地将手中的布包向身后藏去,“什么都没有,女孩家的东西嘛,就不劳烦陛下过目了……”

  拉美西斯不置可否,微微抬眼,将视线从那布包移开,看似放弃了那个话题,转而漫不经心地问:“冬呢?”

  “啊?”艾薇一愣,刚想说冬有事离开,可转念一想,拉美西斯说过,如果冬再让自己随便跑出来,绝对饶不了他,不由得一时犹豫,说不出话来。可就在艾薇分神的这一秒,年轻的君主已经快速地伸手绕到她的背后,一把抓住布包,用力向下一扯。艾薇还来不及反应,布包已经散开,里面的东西一下子全都掉落在了地上。

  明明是黑夜,但月光偏偏该死的皎洁,使布包里的东西一览无遗。

  宫女的衣服、蓝色的假发、蒙面的丝巾,当然,还有一笔数目可观的金子。

  艾薇只觉得握住自己手腕的力量渐渐加大,让她几乎要吃痛地轻呼出声。然而,此时她的脑海却一片空白,平日的伶牙俐齿不知跑去了哪里,此刻偏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些道具太过可疑,其目的可轻可重,她必须冷静下来,必须要在他给自己定下弥天大罪之前,赶快找一个理由,降低自己被他一怒处死的可能性。

  或许是真正的惧怕所驱使,电光石火之间,灵感蹦进了脑海,她匆匆抬头,想把自己的借口扔出来,而此刻拉美西斯也正抬起头来,琥珀色的眼睛看向了她。

  四目相接的那短短一秒,所有准备好的说辞到了嘴边,却骤然被什么强大的力量遏止,硬生生地吞回了肚子里。是时,艾薇心里掀起一阵翻天覆地般的疼痛。

  质疑。

  质疑,该如何去解释的感觉?

  猜疑,怀疑,狐疑……

  他一定是以为她想逃离王宫,在她用尽心思协助朵、恢复缇茜的身份并为自己寻找荷鲁斯之眼后,违背诺言,将自己对他的承诺,抛之脑后,一走了之。

  他一定是以为,她不过是在利用他和他的信任。

  他不信她。

  他从来就没有相信过她。

  挫败的感觉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就像坐在一只不堪一击的小木船上,漂泊在宽广的海洋之中。船破了,海水争先恐后地涌进那细小的船体。她却手足无措,只能茫然地看着自己的躯体被冰冷的感觉深深浸透,看着自己在那片看不到尽头的漆黑海洋里越陷越深。

  猛地,一只大手轻轻地拍了拍她,他没有表情地看着她。她不解,也看回了他。

  “别哭。”

  什么?

  他叹了口气,双手轻轻地捧住她的脸,略带粗糙的拇指轻轻划过她细嫩的脸颊,“我说,别哭。这样的话,不要再让我重复。”

  他指尖的温度,好似一束神奇的魔法。直到碰触的这一刻,她才骤然感到自己脸上滑过一束液体,由炙热变成常温,最终变为冰冷。

  ……她哭了吗?

  哭泣总是有理由的。

  那为什么又哭了呢?

  因为他怀疑她,因为他不再爱她?还是因为即使自己是他的妹妹,即使他对自己已毫无情感,她还是……她还是那样地喜欢他、爱他?

  这样的感情如此强烈,使得他每次与她的接触都好似掀起狂风巨浪,都会让她如此不知所措,一而再、再而三地在他面前失控,犯下各种连她自己都难以置信的错误。

  不管多么痛苦,不管多么绝望,始终无法下决心就此放弃。

  而他的温柔,他许久不曾对她展现的这一分温柔,就像燃烧殆尽的灰烬里隐隐迸出的一粒细小的火星。跳跃着,噼噼啪啪地响着,微小得什么都不能照亮,却刺眼得令人无论如何都无法忽视。

  但是……再这样下去,她会离不开他!

  她轻轻地后退了半步,躲避他的眼神,用手胡乱地抹去眼泪,“你不要想歪,我还在等待荷鲁斯之眼,才不会就这样轻易地乔装逃离皇宫。我只是好奇今夜的王家盛宴,只是,很想过去见见世面罢了……”

  他停在原地,双手还停留在她的双颊上。她硬生生地后退了半步,不带感情的解释仿佛击破了他那一刻的下意识的行为。他愣住,不知说什么才好,只是呆呆地看着自己悬在空中的大手,仿佛不清楚自己接下来该如何反应。过了一秒,他略带强迫地将手重重放下,视线从她的方向撇开,淡淡地回了她一句:“是这样?”

  “嗯……是这样。我知道下午是我不好,但本来你应该也邀请我出席这次盛宴的。我的在场,多半也是在你全盘筹谋之中吧?你带我去,我一定全力配合你的计划。”艾薇垂着头,小声地说着。她被利用也没关系,就算古实她都愿意去,何况此等小事。她想要帮到他,她希望能够帮到他。

  “啊,是吗……”他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犹豫和不清楚,好像还在思考,却又像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但终究,他似乎是不打算追究艾薇带着这些乔装用的东西到底是要做什么,只是淡淡地说了句,“那就去吧。”

  她抬起头,硬是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银灰色的眸子里映出了他没有表情的脸,“好,我这就去。那……对了,你来这里有什么事情吗?要不要先去办你自己的事情?”

  听到这话,拉美西斯下意识地用手扣住藏在自己胸前的三只小袋子,袋子里装着的东西好像要燃烧起来了,他只觉得自己的手指被灼烧一般地疼痛。但只是一秒,他便又将自己的神色深深地隐藏了起来。他转过身去,背对着艾薇,冷冷地说:“不,什么都没有。”

  “但是……”

  “你不是要跟着我去参加晚宴吗?如果再多话,我必然会追究你今夜的过失。”拉美西斯并不打算继续刚才的话题,他已经迈开步子,快速地向中庭走回去。艾薇顾不得细想,只好匆匆地将地上的金子、衣物等胡乱一包,一路小跑地向拉美西斯离开的方向跟去。

  看来艾薇必然会在夜宴中扮演重要的角色,不然刚才那样的大事,他怎么就轻易地放过了她?

  艾薇在心里暗喜。

  忽然,艾薇只见快步走在前方的法老猛地停住脚步,转过身来,琥珀色的眸子牢牢地盯着她。她一愣,也停下了脚步,又本能地将身体向后退了一步。

  两人对视了约两秒,艾薇终于找出了一句打圆场的话,但在她将话说出来之前,拉美西斯已经大步走到了她的面前,一把抓过她怀中的包裹,冷冷地对她说道:“如果你想要冬的命,便尽管溜走。”

  喂,这分明是威胁!

  艾薇很想大声抗议。但只这一句,他便毫不犹豫地将那些乔装的东西扔到了回廊旁的矮木丛里,随即有些粗暴地拉过艾薇的手,全然不顾艾薇的不满,就这样继续向中庭的方向快步走去。

  “法老驾到”

  “艾薇公主驾到”

  卫兵精神抖擞地报出晚宴姗姗来迟的最后两名贵客的名字。话音一落,厅里的皇室、臣子、乐手、艺人全部不约而同地停止了正在做的事情,齐刷刷地站了起来,冲着法老的方向,深深地弯下身去,极尽恭敬地拜了一礼。

  拉美西斯走了进来,步伐如往常般不紧不慢。他走到前面,在奈菲尔塔利与卡蜜罗塔中间的位子,稳稳坐下。修长的手指微微指了指厅下皇室的末位,立刻就有侍者快速地端着椅子跑上前来,恭敬地向艾薇做出了一个“请入席”的手势。

  厅里的人们全部衣着光鲜,为了皇家盛宴而极尽奢华。而艾薇只穿着普通的白色单衣,身上甚至连件像样的珠宝都没有。她快速地环顾四周,人们表面上恭敬的面容下,都暗暗向她投来几分不屑与鄙夷。她不去理会那些带着评判的眼神,只是抬眼向拉美西斯的方向望去。

  皇座,与皇室末位的坐席,二者之间的距离是如此遥远,而奈菲尔塔利和卡蜜罗塔与他却是如此邻近。她能感觉到奈菲尔塔利见到自己时的惊讶和不满及难以抑制的发自内心的憎恶与伤痛。

  艾薇咬了咬唇,最终坐在了拉美西斯指给她的位子上。她看到坐在皇族席首的一名女子,偏过头来,隔着中间数人,向自己微微笑了一下。那人也有一双琥珀色的眸子,在辉煌的灯火下显得格外深邃而美丽。

  她刚刚坐稳,还来不及向那名女子抱以微笑,拉美西斯便已轻轻颔首,语调淡漠、措辞客套地说道:“各位请落座。今次的晚宴,是为了哈托尔女神而设,延续下午猎鸭活动的轻松气氛。在座的诸位,都是对我埃及而言至关重要的子民,是获得阿蒙神信赖与依仗的人。大家大可尽量放松,没有必要过分拘束。”

  语毕,他举起眼前的杯子,径自先喝了一口。

  众臣连连谢过,纷纷随着饮了口酒。话虽如此,厅内暗涌的紧张气氛,并未因为法老刚才的一席致辞而缓解。哈托尔女神也好,阿蒙神也罢,不管何种名目,不过是给这场皇家盛宴安上一个冠冕堂皇的由头。谁都不知道此时就座于正席的年轻统治者,会在这场宴会上作出如何反应。

  只是一场单纯的试探,抑或他心里早已下狠断,将此次夜宴权当是数年前鸿门之宴的重现?

  若是后者,今日就地正法的,会是哪边?

  西曼?还是欧姆洪德?

  事关生死,谁敢就此真的放松下来?法老沉默不语,双目注视内厅。乐队又开始了演奏,大厅中央的舞女适时地又跳起了热情洋溢的舞蹈。众人再次将视线聚集到了厅中,但是各人的心思,却依然在揣测着法老的想法。西曼微微捋着自己的山羊小胡子,欧姆洪德用巾帕擦拭自己的额头,卡蜜罗塔不停地用指甲弹触着盘子里的葡萄,而奈菲尔塔利则将双手扣在一起,手指用力,弄得一块红一块白。

  艾薇就算是呆子,也能感觉到这拥挤的中厅里潜伏的紧张情绪。虽然夸下海口说要帮拉美西斯,但其实她对即将要发生的事情也是没有一丝概念,当然,也不清楚究竟拉美西斯是否将她放到了自己的运筹当中。她不由得微微苦笑,强迫自己的视线绕开拉美西斯。

  “艾薇。”慈祥的女声在她耳边响起,来得突兀,让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艾薇几乎要从凳子上跳起来。她连忙调整自己的表情,转过头去。来人正是刚才看向自己的女人。她约莫三十岁,身材高挑,举止优雅,脸上带着温和而恬静的笑容。

  她还没有反应过来,旁边的几个人已经站了起来,毕恭毕敬地对着来人行了一礼,“提雅公主殿下。”

  提雅公主?那便是拉美西斯的姐姐了。她找自己有什么事情?这个身体与她又可曾有过什么交恶?艾薇慌忙站起身来,也随着行了一礼,“公主殿下。”

  提雅轻轻一挥手,示意各人落座,自己则站在艾薇面前,“怎么如此称呼我,这样生疏?你不是一直叫我王姐的吗?”

  艾薇愣了一下,连忙笑着改口道:“抱歉,王姐,一时糊涂了。”

  提雅点点头,随即从手腕上取下一副沉甸甸的镂空镶翠金石的黄金镯子来,不由分说地拉过艾薇的手,就这样套了上去。

  “这次夜宴如此重要,怎么都不记得穿戴整齐点?再怎样讲你也是坐在王室列席里的人,不要让人家看了笑话。”

  艾薇下意识地看了看厅里的其他人,连忙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这时真希望冬就在身边,她有些搞不清楚状况,但是又不敢贸然发问。

  提雅微微颔首,轻轻地对艾薇说:“最近听说了一些你的事情。王弟愿意承认你的地位,是件好事,不要随意反抗他的意思,否则你所珍惜的一切都会化为尼罗河水面的泡影……你明白我说的话吗?他毕竟是大埃及的法老。”

  话说到这里,提雅公主的脸上倏地划过一丝阴霾,虽然只是转瞬即逝,但仍被艾薇眼尖地注意到了。还未等她理清思绪,提雅已扔给了她一个微笑,一边说着“我多话了”,一边径自转身向自己的位子走了过去,袅袅的身影落座在皇族的首位。遗留在现世的各种记载都说拉美西斯与王姐提雅及生母图雅太后之间的关系最好,也对二者最为信任,那么刚刚提雅公主脸上展露的愁容,又是因何而生?其言语中难以察觉的几分哀怨又是从何而来?真叫人百思不得其解。

  艾薇无意识间转头看向拉美西斯,卡蜜罗塔正在亲手剥开一粒葡萄,带着妩媚的笑容递给年轻的法老。琥珀色双眸的青年没有表情地接了过来,极其自然地放入口中。虽然二者并没有做什么过分亲密的事情,但很明显拉美西斯早已习惯了卡蜜罗塔刚才的举动。想到这里,艾薇心里忽地一痛,呼吸又有些不顺畅了起来。

  “各位”这时,拉美西斯突然开口了,淡淡的声音缓缓地流淌而出,厅内恢复了他入场时的寂静,年轻的法老缓缓起身,慢慢地对在场的众人说道,“大家似乎觉得这场宴会少了些兴致,我也知道各位心中似乎都有些话想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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