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父亲他们在一个有风无月的夜晚,杀死作恶多端的连长,逃出了奉天城。父亲知道,家是不能回了,他们这样回家,无疑是连累家人,一个老兵出主意:要跑就跑远点,被抓回去那就等于死路一条了。于是他们昼夜兼程,一直往南,过了山海关,又过了黄河,他们逃出来才发现,天地虽大,可却没有他们立脚的地方,最后他们投奔鄂豫皖根据地,参加了红军。
父亲离开家乡一转眼就是二十年。刚开始他无时无刻不在思念家乡,思念父母,思念桔梗。一年又一年,一场战斗接着一场战斗,你死我活,风风雨雨,父亲的思念淡了远了,他甚至都没有时间去想念亲人了。二十年里,父亲和家乡从没联系过,他也无法联系,家乡的一切已远离了父亲,包括桔梗。也就是说,父亲早就把和桔梗圆房的事忘记了。就是在圆房之后他仍不明白什么是圆房,一铺炕上他和桔梗睡,尚没体会到男女间的真正滋味一切便都结束了。
父亲做梦也没想到的是,桔梗又活生生地出现在他面前,令父亲吃惊的是,被桔梗称为权的一个大小伙子,实实在在地跪在了他的面前,一声又一声叫爹。
父亲拍了下头,仰头望着沈阳城的天空,在心里叫着:天呐,这是场梦吧!
父亲真切地认出了桔梗,他知道这不是梦。父亲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脸孔一阵白一阵红,他背着手绕着桔梗和权一圈圈地走。这时父亲周围聚了许多干部战士,他们一时不明白眼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父亲似头磨道驴似的转了几圈,终于清醒了过来,他停止了转圈,立在权的面前,异常冷峻地说:抬起头来!
权不明真相地就抬起了头,这一抬头不要紧,权真真实实地吓了父亲一跳,他又看到了二十岁的自己。周围的人顺着父亲的目光望去,他们也同样看到了师长的青春年少时代。他们确信眼前这个小伙子就是师长的儿子,下属们一时不知该为父亲高兴,还是悲哀,他们一律都茫然地望着父亲。
父亲在惊愕之后越发地清醒了,他知道跟前的一切不是三言两语能将问题解决的,他心里一时很乱,什么滋味都有。他抬起头冲周围的人挥一下手道:都撤回去!
师长这么说了,没有一个人再敢驻足,他们向后转,然后跑步离开了。小伍子跑了几步又立住了,他是首长的警卫员,不管是什么时候,没有首长命令他都不应该离开首长左右,他停住了,但又不敢靠前,就那么不远不近地立在那里,随时听候师长的调动。
父亲望着桔梗和权无可奈何地说:有啥话屋里说吧。
哎——桔梗爽快地应了。
权不失时机地从地上爬起来,搀着母亲随父亲向新房走去。
父亲的宿舍早已装扮成了新房,其实也没什么,一张并不新的双人床上铺上了新床单,窗子上贴上了杜军医亲手绞出的双喜字,屋子里里外外都是打扫过的,一角放着父亲在战场上缴获的两只牛皮箱,那里面装着他的全部家当。一张桌子,一把椅子,还有一只脸盆架,上面放着两条白毛巾,那是杜军医亲手置办的。父亲带着桔梗和权向新房里走,小伍子早就看出了师长的意图,风风火火地跑过去把门打开。
桔梗远远地见了新房,早已生了皱纹的脸上出现了少有的红晕,她和父亲圆房之夜也没有过这样的礼遇,于是她羞涩起来,一双小脚越发迈得轻飘摇晃起来,这就给权带来了极大的不便,一路上权就是这么半拖半搀地带着娘,一路打探着来到沈阳城内的。
桔梗此时的心里洋溢着汪洋似的快乐,这一瞬间,二十年的苦楚和艰辛就这么一扫而光了。她半嗔半喜地冲父亲道:小石头哇,咱们都这么大岁数了,还整这个干啥呢。
桔梗一进屋似乎再也支撑不住了,她一屁股坐在父亲的新床上,便絮絮叨叨地说开了:石头哇,你让俺娘俩找得好苦哇。都好几年了,一来队伍俺就带着权来找你,别人都说你早就不在了,可俺不信,俺知道你一准还活着,咋地,这不就让俺娘俩找着了。
桔梗似乎很高兴又似乎很伤心,说到这竟抹开了眼泪,权偷偷地看了眼父亲,他发现父亲的脸色很难看,便叫了声娘——桔梗就止住了哭,吁口长气,硬着声音道:这下好了,俺苦等了二十年,终于盼到了团聚的日子。
父亲突然蹲在了地上,他点燃一支纸烟,一口口地吸,这时他想起了杜军医,杜军医的一双目光一直在他心里闪着,那双目光里饱含了期待、执着和爱情,他不能辜负那双女人的目光。父亲这时抬起头冲桔梗叫了声:桔梗,你回去吧。
桔梗就怔住了,她瞅着父亲的表情发觉了异样,她仍不解地问:咋,石头,你是让俺娘俩回去?俺娘俩好不容易才找到你,靠山屯也没啥亲人了,爹娘两年前就去了,你让俺娘俩回去?
父亲把一支烟头踩了,硬下心肠说:你们回去吧,日后俺会养活你们娘俩。
桔梗就傻在那里,过了半晌,她打量着新房,左一眼,右一眼,她这才知道原来这新房并不是为自己准备的,她堆在心间的幸福感轰然倒塌了。女人的知觉告诉她,除她以外,父亲还有一个女人。桔梗在这时苏醒过来,她在床上一点点地挪下身子,早已走得肿胀的一双小脚让她倒抽了一口冷气,她突然带着哭音说:石头哇,你可对不住俺娘俩呀。桔梗悲切地大哭了起来,她一边哭一边接着诉说着这二十年的含辛茹苦,父亲从家里走了,她拖着身孕帮助爷爷种地、收割,爷爷病了,家里没了进款,她又带着三岁的权去讨饭。雪花那个飘,北风那个吹,富人家的狗追出来好远,咬破了她的裤子。爹娘双双故去,她和权跪在二老的坟前一声声哭,一声声唤,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他们怕部队又盼部队,不管来了什么部队,他们都要来找父亲,她知道父亲是被队伍抓走的,她一声声喊着父亲的名字……桔梗一边哭一边说,她哭肿了眼睛,哭哑了嗓子,字字血,声声泪。权也在一旁不失时机地抹着眼泪,娘的悲伤使他不可能不想起那些艰辛的日子,他有许多理由流泪。他的眼泪流下了,但他不知冲父亲说什么好,他便一遍遍地冲父亲说:爹,你就别让俺娘走了。
父亲是个坚强的男人,二十年的血雨腥风练就了他的铁石心肠,每次战斗都会有许多熟悉的面孔在他眼前消失,还没等他来得及悲伤又一次战斗又打响了,有的战士他还没有来得及记住名字便永远地在他的视野里消失了,父亲在这生生死死中,练硬了自己的情感。再硬的男人也有自己最柔软的地方,那就是亲情,桔梗的哭诉击中了父亲最柔弱的地方。在早些年,父亲一直都在思念着家乡的父母和桔梗,十六岁的父亲,虽说和桔梗在一起圆房还不到三个月,也没有精通男女情事,一切都在糊里糊涂中过去的,但桔梗毕竟进了他家门已经三年多了,他在心里早把桔便当成一家人看了。那时他无法和家里通音讯,天南地北,音信皆无,家里发生的一切他自然不会知道,他更不知道仅圆房三个月,桔梗会怀上孩子,那时他不知,桔梗也不懂。后来时间长了,他便认为父母也许不在了,或许桔梗早就另嫁他人了。
部队进驻沈阳后,他曾想过回老家靠山屯去看一看,即便父母不在,哪怕在坟头烧回纸也算了却他多年的思念和牵挂。就在这时,他万万没想到的是,桔梗会找上门来,还带着他做梦也没想到的权。
父亲的眼角滚下两滴又圆又大的泪珠,他望着桔梗和权。在这种时刻,感情的天平已经发生了倾斜,他不知道在自己的人生面前,应该选择爱情呢还是道义。他清楚,他和杜军医是有爱情的,桔梗这边,更多的是道义。他没有爱过桔梗,命运如此,他只能如此,如果他现在仍生活在老家靠山屯,他也许会有许多孩子,他也许会感到日子就是日子,这一切也没有什么,可他现在是师长了,又有了如花似玉的杜军医,他已经放不下杜军医了。父亲在心里哀叫一声:老天爷呀——
杜军医正在自己的宿舍里,和几个女友比试一套新婚礼服,那是几位要好的女友从沈阳城内的中街上凑钱为杜军医买来的,战友们既羡慕又嫉妒地瞧着杜军医在试穿那套结婚礼服。杜军医的脸上洋溢着空前的幸福感,这套衣服是她有生以来穿过的最昂贵最漂亮的。她做梦也不会想到,她和父亲期待已久的婚礼已经成为泡影。这时小伍子慌慌张张地推开门,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喘息着,目光复杂地望着杜军医,一时不知说什么好。父亲并没有让他来向杜军医通报什么,但他觉得有责任和义务把这一变故告诉杜军医。
杜军医不明真相的战友取笑小伍子道:是不是石师长等不及了,让你来抢新娘?
小伍子此时的眼泪差点没流下来,从心里他是希望杜军医和父亲结婚。小伍子崇拜父亲,他觉得只有杜军医这么漂亮的女人才能配得上父亲,当看到那位又老又丑的小脚母亲时,他宁愿相信她是父亲的母亲。小伍子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他摘下帽子,一下子蹲在了地上,人们这才发现了小伍子神情的异样。杜军医问:小伍子,出什么事啦?
小伍子终于说:师长他……他有老婆。
什么?众人都不敢相信小伍子的话,以为自己听错了。
小伍子又重复了一遍刚才说过的话,并简单地把刚发生的一幕说了。
杜军医听了这话,如五雷轰顶,一时竟不知自己在哪。以前父亲从来也没有提过老家还有妻子的话,她一直觉得自己是父亲的惟一,父亲也是她的唯一。怎么又突然冒出了一个另外的女人,她不愿相信小伍子的话,但又不能不信,但她还是说:小伍子,你说的话可是真的?
小伍子便道:要不你自己去看看吧。
杜军医此时什么也顾不上了,她都没有来得及脱掉刚穿在身上的那套新衣,她疯了似的向父亲的住处狂奔而去。
杜军医闯进父亲住处的一瞬间,她看到了仍蹲在地上的父亲,父亲的面前一地的烟头,母亲仍坐在新床的一角字字血、声声泪地叙述这二十年的艰辛和不易。权立在一旁证人似的一边不住地点头,一边抹眼泪。
杜军医突然闯了进来,父亲条件反射似地站了起来,他痛苦而又绝望地望着杜军医。杜军医在父亲的目光中验证了所有的一切。杜军医脸色苍白,嘴唇颤抖,她不知说什么,也不知该干什么,茫然地望着眼前这一幕。
小脚母亲凭着女人的直觉,在杜军医进来的那一刻,她就知道这个女人和父亲的关系了。她暗自庆幸自己早来了一步,要是晚来几天,生米做成熟饭,那她就啥都没有了。此时她坐在父亲和杜军医共同准备的婚床上,突然涌上来一种优越感,起初她还是小心翼翼地坐在床沿上,现在她已经很踏实地坐了下去,并把一双三寸金莲脱在一旁,一双因长途跋涉而走得发烂的小脚也挪到床上去。她做这一切时,动作连贯,心安理得,仿佛坐在自家的炕上,招呼着客人或坐或站。许多年以后,母亲仍为当时一连串的举动感到骄傲。
母亲做完这一切之后,心突然踏实了下来,仿佛一个落水的人突然站在了岸上,用一种过来人的目光望看仍在河水里挣扎的杜军医说:闺女,站着干啥,来,炕上坐。
在以后的岁月里,母亲一直把床称为炕。母亲俨然摆出了一副主人公的架式。
杜军医当然没有动,她愤怒、羞辱的眼泪夺眶而出,她把目光落在父亲的身上,很文气地说: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父亲想解释点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母亲却不失时机地说:
这闺女长得真俊,水灵灵的,跟小葱似的,快来炕上坐。
父亲的家乡对漂亮女人的形容一直和葱联系在一起,所以,母亲当时表扬杜军医一点挖苦的意思也没有,她是由衷地夸杜军医长得漂亮。
杜军医没有理会母亲这一套,自然她也没听清自己会和葱扯到一块,不知她听清了会有何感想。她一直在注视着父亲。
父亲终于说:杜梅,以后你再听俺解释。
我不听!杜军医扔下这句话,又跟来似的疯跑出去。
父亲犹豫一下,看了眼母亲,又看了眼权,最后还是义无返顾地追了出去。
母亲就在屋里一惊一乍地说:小石头你跑啥,别摔了。
母亲比父亲大三岁,自从进了石家的门,她在父亲面前一直以姐姐的形象出现。小时候,她怕父亲摔着、饥着、冻着。
杜军医头也不回,径直跑回自己的宿舍,那些女伴早就散了,她们到处打探着这突然变故的来龙去脉。杜军医跑回到宿舍便把门反插上了,追到的父亲怎么也叫不开杜军医的门。父亲靠在杜军医的门上,无力地缓缓蹲下身子,此时父亲的大脑空蒙一片,他似乎想了许多,又似乎什么也没想。他机械地敲着杜军医的门,一边敲一边说:开门呐,你听俺两句吧。
杜军医自然不予理会,趴在床上很悲切地哭。父亲听着杜军医的哭声,他的心仿佛在流血,柔肠寸断,父亲受伤时也从没有这么难受过。
父亲就在杜军医的门前那么无力地蹲着,他真实地听着杜军医的哭声。他还从来没有听到杜军医哭过,以前他的耳畔全是杜军医的笑声,父亲的心情不管多么灰暗,只要一听到杜军医的笑声,便会晴空万里。
父亲蹲在那里,蹲得地久天长,父亲一下子就老了,他似乎听见脸上的胡子疯长的声音,听见了自己的骨头在呻吟。父亲蹲在杜军医门前的形象被全师的官兵瞻仰着,他们还是第一次看见父亲的另一面。以前留在他们脑海里的是位叱咤风云说一不二的师长。在那一瞬他们觉得师长有那么一丝可亲,也有那么一点可怜。
父亲不知在杜军医门前蹲了有多久,他的耳畔似乎又响起桔梗姐的一声声呼唤:小石头,回家了。
父亲恍惚地站起来,父亲似乎又回到了十三岁,他听见了桔梗的呼唤,他扛着锄头从田地里向家走去,家里有桔梗早就做好的饭菜,在热乎乎地等着他。
父亲没什么文化,他的生活经历又注定了他不是一个感情丰富的人,甚至可以说他在感情方面还有些麻木。儿女情长,风花雪月的事情发生在他身上那是不可能的。但是和杜军医之间的爱情,让他尝到了苦痛。父亲在战场上经常受伤,战争结束他的身上已经大小有了十几处的伤疤。那时,他在鲜血和伤痛面前,显得无所畏惧,一往无前,仍能和敌人拼刺刀,直到晕倒在阵地上而一声不吭。现在让他离开杜军医,这种疼痛是他以前从没有体会过的,只两天时间,父亲就瘦了一圈,脸黑了,胡子长了,面对着小伍子打来的饭菜他一口也不想吃。以前父亲的食欲总是那么旺盛,谈笑间,碗盆皆光,而此时此刻,他食不甘昧,一支接一支地吸烟。
小伍子在一旁就小心地劝慰:师长,吃点吧,你都两天没吃东西了。
父亲头也不抬地答:“俺不饿,你快端回去吧,放这俺心烦。”
小伍子就无可奈何地把碗盘端走了。父亲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离不开杜军医了。杜军医的笑,杜军医甜甜的说话声,以及杜军医身上散发出的气息已经浸入到父亲的血液中。父亲在和杜军医共同相处的岁月中,不管遇到多大的事,只要杜军医在他身边,什么大事便都没有什么了,父亲觉得自己能上天能入地。父亲当然不知道这就是爱情,其实又有多少人能说清爱情呢?
回过头再说父亲和母亲桔梗的爱情。父亲十三岁那一年桔梗来到家里,那时的父亲对桔梗的感觉确切地说应该是弟弟和姐姐的那一种,桔梗比父亲大三岁,在生活中处处呵护父亲。父亲很小就随爷爷下地了,土里来泥里去,他在泥土中长大,从身体到心里都像泥土那么坚实,也像泥土那么粗糙、单纯。桔梗既然进了这个家,就是姐姐,就是一家人。他们的信念简单明了,那就是生存,吃饱穿暖这就是他们的理想,于是,日复一日,他们在田地里辛勤耕作着。满十六岁的父亲和桔梗圆房了,父亲也觉得和以前没有什么不同,就是一铺炕上同睡而已,其他的以前咋样还是咋样,况且这种感觉父亲还没有来得及体会,便被抓了丁。父亲在离家这二十多年里,他思念过家乡,思念过父母以及桔梗,这种思念虽然牵肠挂肚,却远远不是那种失恋的痛苦。
父亲在对待杜军医的问题上,他终于触摸到了爱情的影子,当然,他不知道那就是爱情,说复杂则深邃无边,说简单则一目了然。那就是,有了杜军医的日子,父亲是踏实的,欢乐的,没了杜军医的日子,父亲的天塌了,地陷了。
桔梗带着权走进父亲新房那一刻起,便把自己提拔到了主人公的位置上。先是坐在床上,后来干脆就躺下了,一个小脚女人,跋山涉水,步履维艰地走到沈阳城,按权的话讲那就是:俺娘为了找俺爹吃老苦了。母亲桔梗起初是想等父亲回来的,但左等不来,右等也不来,后来她终于坚持不住了,一头躺在父亲的新床上呼呼大睡,在即将睡着那一瞬,他没忘了招呼权:儿呀,躺到这儿来。
权比桔梗还辛苦,这一路权是半搀半背地把母亲拖到沈阳城,渴了喝口河沟水,饿了进村讨口吃的。他早就又累又乏了,他一躺在母亲身边很快就睡着了。
桔梗不知睡了多长时间,她记得天亮了,又黑了,黑了,又亮了,这回她终于醒了。她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儿呀,这炕咋一点也不热乎?
这时小伍子进来了,小伍子端来了饭菜。在这期间小伍子已经来过几次了,每次都看着娘俩在昏天黑地地睡。
桔梗和权看见了饭菜,才发现自己真饿了,娘俩齐心协力地不一会就把饭菜一扫而光,母亲桔梗肚里有粮心里不慌地问小伍子:这孩子,小石头呢,他咋不来看俺娘俩。
小伍子自然知道母亲说的小石头是谁,想笑又不好笑,就忍着说:首长忙,在开会呢。这是父亲让小伍子说的话。
首长开会和他有啥关系,他咋不回家吃饭。母亲一直没整明白首长和父亲的关系。
桔梗和权的出现惊动了军长。军长姓吴,这么多年一直和父亲在一起,生生死死的,于是两人的关系非同一般。但在对待桔梗的问题上,两人吵了起来。
吴军长见父亲的第一句话就是:石头哇,你都有婆娘咧,还弄啥结婚报告哩。
父亲正因爱情而疼痛,就没好气地说:都二十年了,谁知她是死是活哩,俺早就忘了。
屁话,这事咋能忘哩。吴军长不高兴了。
俺不想要她了,俺要和杜军医结婚。父亲梗着脖子。
这不中,咋地也有个先来后到吧,况且你们都有一个那么大的孩子了,一日夫妻百日恩嘛。吴军长念着和父亲的关系仍平静地和父亲说话。
俺忘了,早忘了,俺没这个老婆。父亲在疼痛中说。
石头,你没良心呀,这不中,你是干部,是党员,咋能胡来呢?吴军长拍了桌子。部队刚进城不久,已出现许多起干部结了婚,老家的原配女人又找上门来的事情。那一阵子,部队大院上上下下,一时间闹得鸡犬不宁,各级干部们愁眉不展,像消防队员似的,扑灭了一起,又着了一起。吴军长在父亲的问题上要快刀斩乱麻,他庆幸父亲还没和杜军医举行婚礼,要是结婚了那可就麻烦了。
父亲见吴军长这么说话,也来劲了,狠狠地拍了下桌子道:反正这个女人俺不要,愿意要你要去。
小石头,你王八蛋,老子要撤你的职。吴军长真的生气了。
父亲也不含糊,他扔下句话:要撤你就撤去,老子这就回家种地去。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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