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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科医生》 作者:徐世立

第26章

  白人初明白了,哦了一声,回过头去,摘下眼镜放到纸面上,释然地靠上椅背。“我们想带个头,发个倡议。医院已经有十几位老专家,还有几位年轻的医生,都同意在这个倡议书上签字。我抓紧把它改定了,明天就去打印出来,争取有更多的人加入……”

  “爸,”白杏打断不无兴奋的父亲,“您怎么……想到了死。”

  白人初从女儿发颤的声音里,从女儿紧紧抓住他的右肩的那只手上,知道女儿哭了。

  白人初没有回头。

  白人初感觉右肩的那只手越来越紧,紧得颤抖。他缓缓地伸过左手,绕上去拍拍肩上女儿的手,说:“杏子,你说什么傻话呀,人都是要死的……”

  话没说完,又被白杏打断了:“不,爸,您不能……”

  白人初哈哈笑了,笑着站起来,笑着双手拢拢女儿的两臂,笑着把她按到沙发上坐下,笑着说道:“我的傻丫头哦,神仙不死,妖怪不死,世界上又没有神仙妖怪,你说让谁去……”他忽然噤口了,忽然觉得不要再说那个字。他被低头垂泪的女儿的骨肉亲情感动了。

  白人初不禁戚然。终有一天,他会离开他心爱的女儿,永远的分离。很快,他调整了自己的情绪,他不愿在这个时候多说这个沉重的话题。女儿真正的人生还没有开始呢,她还有好长好长的日子要过呢。他在靠背椅上重新坐下,和女儿面对面坐着,微笑着看她。

  白杏也觉好笑,孩子气地擦了眼泪,抬起头来,她又吃了一惊——

  哦,爸,我想对您说,我看见了父亲的慈祥。她在心中默念。

  白人初说:“杏子,你不在医院工作,你不知道一个人的遗体能够培训提高多少医生,这些医生又会救治多少病人。对那些等待器官移植的生者来说,死者的有用器官是无价的呀。可是,很少有人愿意在自己身后为活着的人作一次极有意义、极有价值的贡献,就那么轻易地把有用的自己白白烧掉了,多可惜呀。”

  白杏说:“爸,瞧您说得多浪漫啊。”

  白人初说:“杏子你想想,要是一个死者的器官后来活在另一个生命身上,自己的生命是不是就就延长了?你说这浪漫不浪漫?好啦,不说这些了,时候不早了,去睡吧。”

  “爸,”白杏叫住准备起身的父亲,“我想跟您谈谈。”

  “什么事,你说吧。”

  “赵卫的事。”她小声说,有畏怯之色。

  白人初紧张了。他和斯兰总想找时间和女儿谈谈赵卫和她的事,一直没有碰到合适的机会,女儿今天自己提出来了,那就好好谈谈吧。他等着女儿说下面的话。

  白杏开门见山问道:“爸,您对赵卫到底怎么看?”

  白人初反问:“你怎么看?”

  白杏说:“我先问您,他给您当了五年的兵。”

  白人初想了想,说:“他比较复杂。”

  白杏说:“太抽象了,具体一点儿。”

  白人初一时回答不上。他觉得他和女儿的这次谈话非常重要,他不能轻率地对正在接近她的赵卫作出失真的、有失公正的判断和评价。准确、完整地评价一个人,是件十分困难的事情,对这个赵卫更是如此。他担心他的评价稍有差池,会伤害他心爱的女儿。女儿愿意和他接近接触,说明女儿还有些眼光,但女儿太单纯,远不及赵卫的复杂,这叫他担心。他说过的,他会在一个适当的时候说说他对赵卫的看法和对这件事的意见,他再不说,就

  是父母的失职了。也许很难说得准确,但得说。

  白人初说:“杏子,爸爸说说参考意见。说是敲一声警钟,也行。生活中呢,有这样两种人,一种人是大聪明,一种人是小聪明。赵卫这个小青年呢,跟两种人都不同,他是大聪明小聪明都有。这样的人不多见。这是我对他的总的印象。我喜欢他的大聪明,讨厌他的小聪明。具体的事我就不一一地说了。他最近和你接触了,我和你才这样认真琢磨他。他和你,现在都比较关心他出国留学的事。他想出国,这很正常,为了出国,有时候使点儿小心眼,玩点儿小手段,也很正常,出国心切嘛,我都能睁只眼闭只眼。现在不行啦,牵涉到了你,爸爸的两只眼睛,还加上你妈的两只眼睛,都睁得大大的。”

  白杏听到这里忍不住吃吃地笑了。

  白人初皱了皱眉,说:“别笑,杏子,你要多长几个心眼,要理智,不要感情用事。爸爸妈妈没有权利干涉你的选择,比方说,我对你说杏子,从现在起,你不要和赵卫交往,或者说你必须马上和他断绝一切来往,你说这行吗,我也没有充分的理由和证据这么说呀。所以……”

  “爸,您不能把话再说明白一点儿吗。”白杏不满足父亲的含蓄或者说是吞吞吐吐。

  女儿在逼自己表态。

  白人初说:“我怀疑赵卫的动机。”

  白杏说:“您的感觉。”

  白人初说;“是人生阅历教给爸爸的感觉。”

  白杏说:“您是想说,赵卫想通过和我,达到出国的目的?”

  白人初不答。

  白杏说:“那您不同意他留学就是了。”

  白人初说:“我和他有一个协议。”

  白杏说:“我知道。”

  白人初说:“关于留学,他还和你说了些什么?”

  白杏说:“他让我帮他……当然是帮他出国留学啦。”

  白人初不寒而栗:“你准备怎么帮他?”

  白杏说:“爸,您是在拿话卡我呢。我今天和您谈,只不过想问问,您为什么在留学的问题上卡了他五年。我并没有答应帮助他。真的,爸,我没那么幼稚无知,我知道该怎么做。您该怎么做还是怎么做。他很悲观,觉得您对他印象很差,他说他在您脑子里的印象分只有三分。我就答应他,来问问他在您脑子里的准确的印象分。”

  白人初苦笑:“这就是他的小聪明。杏子,他错了,在这之前,他在我脑子里,就按你们说的印象分吧,他得分不仅不低,很可能还是高分。”

  “那您为什么一直卡住他?”

  “怎么叫卡呀?我不能因为他是厅长的儿子就选派他。我只能选派工作两年以上最合适而且有发展前途的人。”

  “他现在已经工作五年了,您觉得他合适不合适或者有没有发展前途呢?”

  “他很有发展前途。不过我怀疑他是不是愿意向儿科发展,我还怀疑他出去了会不会回来,所以我一直认为他是个不适合选派的人。”

  白杏往后轻松地拢拢蓬松的短发,说:“好啦,爸,我现在清楚啦,我的任务也完成啦。不过,爸,我可没求您做什么!”低头想了想,她又说:“爸,您看,我该怎么和他说呢,他在等我的消息呢。”

  白人初说:“我还有一点没说,自从他和你接近后,他的印象分就大幅度下降了。”

  白杏咯咯直笑,说:“爸,您也难得做到大公无私啊!”

  白人初不想多解释,说:“杏子,这些话,你不要告诉他,你也得复杂一点儿。你就这样说,我爸说了,你在他脑子里的印象分是七分,而不是三分。其他什么都不要说。要是上面同意医院竞选,竞选完了以后,一切都会有个眉目的。要是不同意,你和赵卫的事,还有赵卫留学的事,我也会有我个人的意见的。现在关键是你得把持住自己。杏子,你千万不要陷进去呀,我发现你是有点……”说到这里他断了一下,他的混合了父亲心态的心障扼住了他。他极不情愿现在说“爱”字,如同他不愿现在说“死”字。“杏子,你是不是有点,喜欢他了?”

  白杏低了头。手也热了,想到了玉米羹汤。

  “他不叫人反感。”她说。

  “我担心,叫你反感的时候就晚了。”

  “爸,您和妈都放心吧,我会把持住的。”白杏信誓旦旦。

  “但愿如此。”

  看着女儿走出书房,白人初的目光是忧郁的。

  4

  白杏和父亲谈话结束的时候,正是赵卫和父亲谈话的开始。

  一个奇妙的夜晚。

  在同一时间的不同空间,两个彼此关联的家庭充满了戏剧性。

  “爸,轮到您接待我了。”赵卫来到大客厅,脸上保持住不敢含有讥意的笑,怕引起父亲不快。

  父亲打电话向组织部通报了白人初的竞选要求,及时阻止了李大元的任命,他是应该感激父亲的,这是父亲对他留学虽是间接的也是紧要关头起死回生的帮助。这两天,白人初要竞选院长的消息很快传遍了院内院外,这一结果,无形中给组织部施加了压力,父亲功不可没。他不希望李大元的任命仅仅是搁浅,而希望父亲在促成白人初竞选取得成功上还要有所作为。

  赵耀宗仰靠在落地台灯下随意翻看当天的日报,报纸遮了脸,赵卫只能看见他的头顶,和额上披着的数得清的几缕头发。他精力很充沛,每天再晚也要看一遍当天的报纸,成了习惯。

  “你想说什么?”赵耀宗隔着报纸问。

  赵卫靠在博物架旁,说:“爸,纪书记回来后,不知道事情会不会发生变化。我是说,他会不会坚持让组织部任命李大元。”

  “难说。”鼻孔里哝出声音来。

  “在他回来之前,您和厅里其他领导形成一致的意见,要是这种力量比较强大,纪元总不能搞太露骨的一言堂吧。何况您说过的,让李大元当同仁医院的院长,厅里有的副厅长和党组成员是持反对态度的。”

  “你应该去搞政治。”赵耀宗仍不露脸。他不喜欢儿子来告诉他该这么做该那么做。嘴里这么说,心里还是活络了一下。

  “难说。”赵卫还了一句,“我要是搞政治,除了给组织部通报,我还要给省委书记通报。”

  赵耀宗合上报纸,放到腿上。他有一点儿生气。儿子又在想叫他去干什么。他沉默着。

  “爸,这两件事,您都要做,这叫双保险。”

  “你总是自作聪明。向组织部通报是正常程序,是我的工作范围,你刚才说的,叫反常。”

  “反常一次又有什么不可以的。爸,您在位的时间不多了。您只有我一个儿子。”

  “不行,我做不到!”赵耀宗被儿子的话搅出了无名火。他又拿起报纸遮了脸。

  “爸,我求您。”

  赵耀宗摊着报纸的两手忽然有些发软。儿子从来都没有在他面前说过求他的话,从来没有用这种声音。他忍不住又放下报纸,去看儿子——

  赵卫细长的眼睛躲过了父亲的目光,别过脸去。

  赵耀宗心里很不好受,连从来没有过的愧疚也爬上心来,他忽然觉得身为父亲却没有尽责,他想自己这么多年对儿子是不是太冷漠太不关心了。反正,儿子这一声求,求得他心里乱糟糟的。

  “小卫,厅里其他领导的工作,我可以去做。申书记那里,不妥。不要惹得组织部反感,反而弄巧成拙,搞不好反促组织部加快任命。你到底年轻,不知轻重利害,世上的事,复杂着呢。”赵耀宗感情和语气整个都缓和亲切多了。

  赵卫不再坚持他为父亲设计的第二步。父亲答应走第一步,这也不错。父亲思考问题到底比他周密老到,不走第二步是对的。

  赵卫这时候还不知道,他设计的这第二步,已由白人初先走了。

  赵卫心情好了一些,说爸您早点休息吧,正要回房,赵耀宗叫住了他。

  “小卫,我听人说,你在和白杏约会?”

  赵卫吃了一惊,回头站住了。“谁说的?”

  “你不用问谁说的,只说有没有这个事。”

  赵卫只犹豫了一刹那,说:“有。但不是约会。”

  “那是什么?”

  “找她问情况。问她爸对选派我留学的意向。”

  “问情况需要到白莲湖两个人划着船问吗?”

  父亲知道得很清楚了。两个多月,掩不住人的眼睛,一定是有人和他说了。赵卫还想稳住阵脚,这件事的个人意图,他不想让第二个人知道。他说:“碰上了,很偶然。”

  “西西里餐厅吃饭,也是偶然碰上的吗?”

  赵卫招架不住父亲严词峻色的逼问,内心的虚弱使一向善辩的舌头失去了功能。他还不甘心,硬撑着脸上的一片无辜,说:“难道我就不能请她吃顿饭吗?”

  “你不用抵赖了,”赵耀宗把报纸摔到沙发旁,“男子汉,敢作敢当!”

  这句话刺到了赵卫的要害,人顿时就萎蔫了。

  赵耀宗背着手在客厅里来回走,像气急败坏的将军,赵卫则是刚刚丢了阵地逃回的败将。

  “说说你的动机。”赵耀宗尽量镇静自己,侧身站定说。

  赵卫不开口,脸扭向一边,表情却是不屈不挠。

  “你说呀!你平时不是一套一套的说得下大天吗?”赵耀宗直指赵卫。

  刚刚睡下的赵卫妈闻声赶紧披衣跑出来,惊慌地问什么事什么事,都半夜了你们父子俩又吵什么。赵耀宗瞪她一眼说你别插嘴,她就靠墙边坐了,紧张地瞪大眼。

  这时候的赵耀宗很有父亲的威严。赵卫心里嘀咕,是他的过错给了他一次显示威严的机会。他为自己现在的形象,为父亲对他的讽刺而羞愧。他无法再抵赖。他不敢说真话,又不能不回答。

  他想到了“无地自容”。

  赵耀宗坐到站着的赵卫对面,冷冷地说:“怎么,不敢说啦,心虚啦,亏心啦,还是我冤枉了你?”

  赵卫突然转过脸来,说:“我想和她恋爱。”

  赵耀宗一时没反应过来似的瞠目结舌。赵卫妈的脸在父与子的两张脸间来回转动,问谁谁,和谁恋爱。赵耀宗说和白杏之后,他妈啊一声,说天哪,那瞿莹……

  赵耀宗说:“你骗谁去呀你,你是想用假恋爱骗人家姑娘,骗人家的父亲放你出国!”

  一刀就挑穿了,只剩下了赤裸裸。

  客厅安静了很长一阵子。

  赵卫反而轻松了,拉过一张椅子坐下。虚伪如同沉重的铠甲长时间披挂在身,现在突然卸去,人就有了松绑的自在自若。他说:“是又怎样。”

  “你!”赵耀宗暴跳起来,气得手直抖,指着赵卫说:“你,你,你卑鄙!”

  赵卫死猪不怕开水烫,说:“我是卑鄙。我是吃着卑鄙的东西长大的。我自己都觉得我卑鄙。”

  赵耀宗没听懂赵卫话里的意思,继续斥责道:“真没有想到,你会做出这样下作的事来,没道德,没廉耻,为了达到个人目的竟然不择手段!我们赵家怎么出了你这么个东西,真是丢我们赵家的脸哪!”

  赵卫说:“爸,您别这样痛不欲生。好,是我给赵家丢了脸。可是,您是堂堂卫生厅长,您的儿子为出国苦苦等了五年,求了五年,他的女朋友在国外每天都望穿眼睛,您却一直袖手旁观不闻不问。儿子出不了国,您就不觉得您无能,您丢脸?”

  “你胡搅蛮缠!”

  赵卫说:“你们只知道我想出国,只知道我想出国是因为外面有个瞿莹在等着我,还有一个原因,你们永远也不会知道,出国,对我是一种解脱。”说到这里,他下意识看了那间储藏室一眼,继续说道:“现在,我比任何时候都更想出国了,越快越好。只有出去了,我,还有白杏,才能彻底解脱,知道吗父亲!既然戏演到了这个分上,我只好继续演下去!”

  赵卫说完回自己的卧室,把门关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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