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王洋，快跑

　　王洋

　　我上身前倾，两臂端举在腰部两侧，双脚蹬踏在起跑线上，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阳光炙热，细密的汗从额头渗出，聚集成团，“吧嗒”一声，汗珠子砸在尘土里，像一滴水落在水面上，溅起一朵“水花”。

　　“啪”，枪响了，我箭一样射了出去。身后人群涌动，耳边风声呼呼，我胸有成竹地跑在第一位。

　　一圈、两圈、三圈……我呼吸急促，步子缓了下来，身后的人从我身边超了过去，一个、两个、三个……

　　父亲的声音在跑道外响起：“王洋，快跑，别让他们超过了！”人群里的父亲挥舞着拳头，他恨不得自己上来替我跑。父亲老了，头上的白发从两侧向上包围，几乎占领了整个头部，老了的父亲依旧一副不服输的劲头。

　　我调整呼吸，腿上加力，大幅度摆动双臂，一个、两个、三个……我把所有的人甩在了身后，继续在前面领跑。

　　六圈、七圈、八圈……步子越来越沉重，汗水从额头滚落下来，像老家房前瓦楞间落下的雨水，滴滴答答。

　　我刚要放缓脚步，一个悦耳的女声从人群里传出：“王洋，快跑！”妻子长发飘飘，一身蓝色运动衣裤，衬托着清秀的面庞楚楚动人，她的眼睛里是我惯见的神情：在我沮丧的时候，在我郁闷的时候，在我遭遇挫折、失败的时候，她的目光及时地罩住我，为我鼓劲，给我加油！

　　我咬着牙，再次加快了步子。第一名总是让人激动、热血沸腾的，是鲜花、荣誉、是闪光灯关注的焦点。小的时候，我的学习成绩总是名列第一，偶尔考个第二名，我会难过很长时间；考大学时，我如愿考入那所令无数考生朝思暮想的大学，在大学里遇见了后来成为我的妻子的美丽女友；毕业后，别人还在为工作四处奔波时，我却拿到了一张让人艳羡的用人单位录用通知书……

　　白色的跑道在前面无限延伸，仿佛永远没有尽头。我突然失去了领跑的兴趣，就像小时侯对一件玩具突然失去兴趣一样。

　　我的步子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只是很短的一个瞬间，很多人从后面超越过去，一个、两个、三个……

　　“王洋，快跑！”是局长的声音。局长快50了吧，还像个小伙子。当年局长慧眼识才，把我招到这个权力极大的局，如今我已成为他的得力干将。眼前的情景是局长不愿看到的，他怎么能容忍得力爱将落后呢？

　　今天是首届全市机关干部运动会的最后一天，我们局在局长的大力支持和亲自参与下展现出了良好的竞技状态，多项比赛项目名列前矛。5000米长跑是本次运动会的最后一个项目，如果我能在这个项目里拿到第一名，我们局里的综合成绩将居各单位之首。赛前，局长对信心百倍的我说：“好好跑，拿到第一名我亲自为你接风洗尘。”

　　我豁了出去，场外不仅有专门来看我比赛的父母，有我美丽的妻子、懂事的儿子，对我有知遇之恩的局长大人，还有那么多关注我的观众，我有理由停下来吗？

　　跑鞋踩过的跑道尘土飞扬，风声在耳边猎猎作响，广播里传来还有最后三圈的是声音。我咬紧牙，瞪大眼，大脑中只有一个声音：“快跑！快跑！”天空在旋转，眼前金星乱舞，一声重重地闷响后，天地转换了位置。

　　疼痛。我试图爬起来再跑，有稚嫩的童声在耳边响起：“爸爸，累了，你就歇歇吧！”儿子柔软的小手抚过我的脸庞，像一剂良药，身上的疼痛顿时减轻了。我躺在跑道内侧松软的草坪里，摊开身子，成一个“大”字，儿子也乖顺地靠着我躺了下去。眼前的名次、鲜花、掌声、闪光灯仿佛都和我没有了关系，整个世界里只有我和儿子：天高，风轻云淡。

　　我走在日渐拥挤、加速度的城市街道上，身边所有的人都在匆忙地赶着路，只有我一个人慢慢地走着，耳边又响起儿子稚嫩的童声：“爸爸，累了，你就歇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