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垃圾

　　陈永林

　　我在别人眼里是垃圾。

　　而且我爸也说我是垃圾。

　　我妈也说我是垃圾。

　　世上最亲的人都说我是垃圾，我也相信自己是垃圾。

　　爸妈在我3岁时就离婚了，我开初跟着妈妈过，但过了一年，我妈给我找了个后爸，后爸动不动对我拳打脚踢。我去爸家，爸也找了个女人，爸不肯要我，说我应该跟着妈，说法院是这么判的。

　　他们都不肯要我这个垃圾。

　　我成了流浪儿。我流浪了一个星期，也没有人找我。其实我心里极希望有人找我，一看到电线杆上贴着“寻人启事”，就跑过去，总希望是找我的，但每回都失望。

　　后来我也死了心，不再幻想回家了。

　　我只有翻垃圾。其实我最讨厌翻垃圾，脏不说，还得闻垃圾的腐烂的怪味。我一闻到这怪味道就想吐。但我没办法，我不翻垃圾就得饿死。

　　没多久，我认识了两个流浪儿。他们都是小偷，他们问我入不入伙，我的头像鸡啄米似的点。

　　但我第一次扒窃，就栽了。栽在一个捡破烂儿的老头身上。他看见我偷人家的钱包，忙上前把我拉开了。我凶狠地看着老头，他的眼光更凶狠地看着我。最终我躲开了他刀子样锋利的目光。

　　“你为啥要走这歪门邪道？这条路走下去是绝路、死路！你以前捡破烂不是捡得好好的，怎么不捡啦？”以前我捡垃圾时，见过他几次。

　　我不出声，他递给我一瓶水。我不接，我知道那矿泉水瓶里装的是自来水。我以前捡破烂儿时，也拿矿泉水瓶装自来水。我想走，可他拉住了我：“你甭想做坏事，我要你今后跟着我捡破烂儿。”

　　“你凭啥管我？”

　　“我是你爷爷。爷爷管孙子不应该吗？”老人说，“我有个孙子长得跟你一样。可他不学好，被同伙杀死了。我不想你再走他那样的路。”

　　这么多年，没有人这样关心过我。我的眼眶里竟涩涩的：“可我不想捡垃圾，我爸妈都说我是垃圾，如他们知道我捡垃圾，那我在他们眼里真的成了垃圾。我想有出息，我要向他们证明我不是垃圾。还有我觉得垃圾里面的东西都是没用的垃圾，在垃圾里面捡不到有用的东西……”我的泪水一滴一滴地掉下来了。

　　老头从贴身口袋里掏出一个玻璃问我：“这是啥？”

　　“不是玻璃珠难道是珍珠？”

　　“你真猜对了，这真的是颗珍珠。这珍珠就是我从垃圾堆里捡到的，这颗珍珠可卖一万多块钱呢。这珍珠是垃圾吗？我开初捡到这珍珠时，也以为是玻璃珠，但我还是捡了。珍珠的主人扔它时，也准以为它是颗玻璃珠，就当没用的垃圾扔了。别人说你是垃圾，你或许就是这颗藏在垃圾里的珍珠。别人说你是垃圾不要紧，别人有看走眼的时候，关键的是自己，自己不能拿自己当垃圾。自己不拿自己当垃圾就永远不是垃圾。”

　　老头的话，让我震惊。我也永远记住了他说的话。

　　我又开始捡垃圾。我同他吃住在一起，我也叫他爷爷。在别人眼里，我们是祖孙俩。

　　我卖垃圾时，见一辆大货车在装垃圾。他们算账时，我大吃一惊，他们收的报纸、纸板都是六角一斤，而我卖给收破烂的只是四角。这中间的利润很大。

　　我不想捡破烂儿，我想收破烂儿。可收破烂要本钱，我想到爷爷的那颗珍珠。我把我的想法同他讲了：“爷爷，今后一赚了钱，我就还你。”爷爷却不同意，他舍不得卖，他要把珍珠当传家宝，待他死后传给我，再让我传给我儿子，一代代传下去。爷爷把所有的钱拿出来了，有五百多块钱。

　　因为本钱少，我一天只能收一板车破烂儿。

　　我拉着一板车破烂儿去“破烂儿收购总站”，他们竟不肯收我的，说我的破烂儿太少。我就跟他们说好话，讲我原本是捡破烂儿的，因本钱少，只能收这么一点破烂儿。他们这才收了我的破烂儿。

　　第一回收破烂儿，才一天工夫，我就挣了一百二十块钱。

　　我的破烂儿生意越做越大。

　　几年后，我有了自己的车，有了自己的房子。只是爷爷没享几年福，他病倒了，上了医院，医生却查不出什么病。爷爷临死前拿出那颗珍珠递给我：“我知道你怪我，在你开初收破烂的时候没卖掉。其实它真的是一颗玻璃珠。”

　　“不，爷爷，我不怪你，我永远感激你，如没有你也没有今天的我……”我跪下，双手接过爷爷递给我的珍珠，“我要按爷爷的遗愿把这颗珍珠当传家宝，一代代地传下。”泪水似决了堤的洪水样涌了出来。

　　“它不是珍珠。”爷爷的声音很微弱。

　　“不，它在我眼里永远、永远是珍珠。”

　　爷爷的眼合上了，脸上挂着笑。爷爷走得很安详。爷爷无疾而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