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啪啪啪

　　厉剑童

　　亮是我的同班同学。亮的座位在我的前面。亮上课的时候身子从来都是斜着的。作业本上的字更是找不出一个正当的，乍一看像刮东北风。答题卡上的铅笔印像淘气的小蝌蚪，一个个都跑到格子外。

　　亮一天到晚很少离开自己的座位，始终保持沉默状态。课下或体育课的时候，当别的同学都在教室前、操场上跑步、跳绳、打羽毛球、做游戏，尽情地玩耍、活动，亮却只能一个人默默地坐在教室里，手托着腮，嘴里咬着笔杆，出神地望着窗外，望着紧靠窗子的那棵白杨树上的一只小鸟，一会儿从这个枝头跳到那个枝头，又一会儿从那个枝头跳到另一个枝头。每当这时候，亮的眼睛里总是雾蒙蒙的。这一切都因为可恨的小儿麻痹症的缘故。我敢说，要不是身体的残疾，亮一定是我们初二（三）班最高最帅气的男生。

　　我们上体育课的操场在教室的东边，与教室仅一墙之隔。那一天，我们都去上跳绳课了。这是我们最喜欢的体育课。也许太过兴奋和高兴，跳绳时一不小心，我的脚崴着了，我坚持着自己一瘸一拐地走回教室。

　　好容易挪到教室门口，操场上响起了一阵“啪啪啪”的拍掌声，这是体育老师和同学们拍手下课的声响。墙外的“啪啪”声未停，教室里紧跟着响起了“啪啪啪”几声清脆的拍手声，接着听到亮“可以休息了”的说话声。

　　我很诧异：体育老师要求很严，每次上体育课，从不允许任何同学无故缺课。只有亮例外，可以独自留在教室里看书。今天这说话声是怎么回事，难道还有谁没去上课？

　　我满怀疑惑地一步一步挪进教室，发现只有亮一个人坐在课桌前正甜甜地微笑着，很幸福很快乐的样子。原来是他在自言自语！

　　见我进来，亮的脸“刷”地红了，他不好意思地说：我……我虽然不能上体育课，可我和同学一样，都属于这个班集体，必须遵守同样的规定……亮说这话的时候一脸凝重。

　　我心里突地一动，一种异样的感觉涌上心头。我的心灵震撼了。我仿佛看到折了翅的鸟儿对天空的渴望！

　　说不清是什么原因，我突然脱口而出：亮，我刚才当了逃兵，没有上完这堂课，让我们一起拍手下课好吗？

　　亮惊异地看着我，犹豫了片刻，然后伸出了那双干瘦如柴的手。“啪啪啪”“啪啪啪”……教室里骤然响起了两双整齐、响亮的拍掌声。亮的脸上露出了从来没见过的笑。

　　第二天，我把昨天目睹的一幕悄悄告诉了体育老师马老师。马老师先是惊讶了一声：“这是真的？”接着便沉默下来，仿佛陷入了沉思之中。好久好久，马老师仿佛做出了某种重大决定，神情庄重地点了点头。我看到马老师的眼睛红红的。

　　又是一节体育课。这天，马老师早早来到教室，径直走到亮的跟前，弯下高大的身躯，亲切而郑重地说：亮，全班54个同学，每一个都是这个大家庭中不可缺少的一员。请原谅老师以前对你的疏忽，让我们一起去上今天的体育课好吗？

　　亮抬起头，那双眼睛瞪得好大好大，他一会儿看看老师，一会儿又看看周围的同学。看着看着，蓦地，两行晶莹的泪水潸然而下……

　　教室外队伍早已整好了。每一个人都在静静等待着。亮不再犹豫，不再迟疑，他轻轻推开好心帮扶他的同学，艰难地站起来，歪斜着身子，一步一步，艰难地挪出教室，蹒跚着，站到了队伍的最前面。此刻，亮一脸的刚毅。

　　队伍开动了，像一条潺潺流动的小溪，欢快地向远处流去……

　　“叮”四十五分钟眨眼过去了。下课时间到了。一直坐在树下看同学们上体育课的亮，立即艰难地站起来，歪斜着身子，走到队伍前面。

　　体育老师高声喊道：下课！接着手一抬，“啪啪啪”54双巴掌同时抬起来，整齐的队列骤然变成了声音的海洋。亮笑了。全班同学也笑了。马老师也笑了。

　　此后，在我们班的体育课上，每到快下课的时候，总会看到一个身材瘦小，歪斜着身子的男生，从那棵绿荫盖地的大树下吃力地站起来，慢慢走向队列。所有同学都站在那儿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

　　稍顷，队列里骤然响起了一阵阵“啪啪啪”整齐有力的声响，这声响久久地回荡在操场上空，回荡在55颗火热的心中……

　　那一刻，我仿佛清楚地看到，一只大鸟正挥动着巨大而有力的翅膀，一路欢歌，向着那边的蓝天白云奋力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