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风一样的青春

　　崔立

　　那一年的春天，在我看来，比任何一个严冬更显寒冷。

　　15岁的我仿佛一下子从天堂掉入了地狱般。父亲的公司宣告破产倒闭，家里的豪宅、车，还有所有所有一切值钱的东西，都抵押给了银行。

　　我们搬去了老宅。老宅是当时父亲发迹前的居住地，还好父亲富了之后没有急着把房卖掉，不然，现在真没地方住了。

　　我那公子哥儿的身份在那一刻也戛然而止，那些曾经一起称兄道弟、义薄云天的哥们儿一个个地都已消失不见。

　　看着老宅的脏、乱、破，我始终无法把这里想象成我的住所。以前的豪宅里应有尽有，还有佣人服侍左右，想吃什么，想喝什么，张一张口，立马会有人送到嘴边。而现在，这一切早已消失不见，有的，只有父亲默默地一个人抽着烟，那拙劣的烟，一向是父亲所不屑的。可满地的烟头，更像是父亲沮丧心情的写照。而母亲，自进了老宅起，就躺在床上没起来过，一个人一直在抹着泪，去抹那永远都无法抹尽的泪。

　　我木然地站在老宅长满野草的菜地前，一个人发着呆。

　　换作是在以前，这一刻，我该是在游戏机房，又或是在那些灯红酒绿的娱乐场所，虽然门口贴着三申五令，未成年少年不得进入，可谁都知道，那些东西都是贴着糊弄无知少年的。而我是谁，我是公子哥儿，我可以给他们钱，没理由他们有钱不赚的啊。

　　还在我遐想的时候，我听见了父亲重重咳嗽的声音，接着是父亲在沉沉地唤着我的名字。我无精打采地走到父亲身边。

　　父亲看了我一眼，说，你是家中独子，以后这家能不能重新站起来就全靠你了。

　　我的脑子顿时就跳出来一个画面，《古惑仔》里的画面，像是老大在给继承人托付重任似的。我全身不自觉地就精神充沛起来，我说，爸，放心吧，我明天就去找工作，我一定不让你和母亲受委屈的。

　　父亲用很奇怪的眼神看着我，然后朝我摇着头，说，不，我希望从明天起，你再去给我上学。我有些不解，父亲的学历也并不高，父亲不高的学历却有了那么大的成就。而且，我的成绩早就一团糟，即便父亲不破产，我也早已有了打算，我就准备结束我的学业，好好在父亲的公司创一番大的事业。

　　父亲苦笑地看着我，问我，你知道爸这次为什么会破产吗？

　　我摇头。

　　父亲沉吟了半天，然后长叹口气，说，其实就是因为你爸所学不精，又急于求成，没有看明白对方合同的细则，才吃了大亏啊。

　　父亲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如果你爸以前学习再努力些，也就不会有今天的破产了。任何一步的脚印，都是该循序渐进的啊。

　　我看着父亲，我有些明白他的意思了。

　　我说，爸，我一定会努力学习的，可……我不由担心起我的学费来，父亲都破产了，哪还有钱供我读书啊。

　　父亲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对我说，我现在是他唯一的希望，即便是让他卖血，他也会供我读书的。

　　父亲的话唤出了我一脸的泪。

　　回到课堂上时，我的成绩还是上不去。原因是我以前从不读书，亏欠得太多了。

　　我并没气馁，在任何想要放弃的时候，我都能想起父亲的那一番话。我有个目标，要证明给父亲看，我一定会为他好好争气的。

　　我每天都按时回家，即便是路过以前那些娱乐场所，我也是匆匆跑过。我知道，我已经没有资格再去那些地方逗留了。我没钱。我更不能辜负父亲对我的期望。

　　老宅门前的那块菜地已经找不到一根杂草了，母亲让菜地又恢复了它本身的模样，菜地里的那些时令蔬菜都生长得极为茂盛，郁郁葱葱的，像我蓬勃的青春一样。父亲每天都很早出了门，晚上很晚才能回。父亲的头发上、衣服上，都会沾满了各种各样的灰尘。可父亲从没喊过累。父亲看见我时，总会朝我笑，笑着看我的成绩单，并且告诉我，落后不可怕，我们都不要气馁，一起努力。

　　高考那年，我在所有教过我的老师惊讶的目光中，考入了一所名牌大学。没有人会想象，像我这样的孩子，还能考上大学，并且是那么著名的一所大学。我的班主任，在看到我的录取通知书时，人都傻了至少五分钟。

　　可我不傻。在大学里，我竭尽所能地发挥着我的长处。从大一开始，我就悄悄地在外面打起了零工，然后我会把父母亲给我的那一叠皱巴巴的生活费，拿出一半还给他们。我会告诉他们，学校里什么都不好，就是花钱可以花得很少。

　　我几乎是以全优的成绩结束我的学业的。我回到了我生活过的那个城市。我给几家我一直看好的公司投去了简历。

　　我选择的公司是父亲以前从事的行业，我希望能走出一条子承父业的路来。

　　我很快就收到了一家公司的面试通知。我被前台小姐直接带进了总经理办公室，敲开门的瞬间，我看到了父亲，父亲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

　　我有些吃惊，问父亲，你怎么在这里？

　　父亲微笑着告诉我，这就是爸的公司。

　　我顿时愣住了。我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要欺骗我。

　　父亲让我坐下，并且以他一贯沉稳的语调告诉了我一个故事，关于他一个朋友的故事，他朋友有很多钱，还有一个娇生惯养、公子哥儿一样的儿子，他朋友一直以为只要给他儿子足够的钱，为他儿子铺平一条平坦的道路就是他作为父亲的职责。后来他朋友发现错了，他儿子在20岁那年，因为哥们儿义气与人火拼而杀了人。朋友一直想用钱去解决问题，可是，在有些时候，并不是有钱就能解决问题的。可他朋友发现得还是太晚了些……于是父亲就苦心制造了这么一个破产的假象，他不想他的儿子将来走他朋友儿子走的老路。

　　父亲说完后，看着我，说，你也毕业了，可以来公司帮我了，毕竟，这个公司将来就是你的。

　　我想了想，我还是决定拒绝了父亲的建议。

　　我告诉父亲，我觉得还没能力在这里帮他一起管理公司，我必须在外面闯出一番天地后，再回来帮助他。

　　父亲似乎有些如释重负地笑了。

　　父亲拍了拍我的肩膀，微笑着说，儿子，你终于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