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让命运拐个弯

　　刘正权

　　弯子生下来时，据说是天刚放亮。

　　她爹正在黑王寨的河下边往寨上挑水，不巧的是，刚要进门时滑了一跤。那一年，天干，干得夜里没上露水，这很正常。古话说了的，天干没露水，人老无德性！

　　她爹这一滑吧，两桶水全泼了出去，刚要骂娘呢，就听屋里头响起了孩子的哭声。在那哭声里，那些泼出去的水漫啊漫的，居然就漫到门口台阶下一棵草上，很怪的事，她爹以前从没看见这棵草的。

　　更怪的是，那水前脚漫到草根下，后脚草尖上就冒了露水。

　　她爹发了一会儿呆，发呆是因为想起古书上说的，天生一人，必有一路，一根草，一滴露！她爹念过几天私塾。

　　发完呆，她爹进来，对着刚断了脐带的她端详了一番，居然，没半点嫌弃的表情！

　　弯子生下来就是个半舌子，是接生婆掏她嘴里的东西发现的，换个人家，没准就扔了。

　　这种事，在黑王寨不是没有过。

　　从这点上来讲，弯子是幸运的，既然没嫌弃，好歹得有个名字使唤吧，她爹就又端详了一番说，叫弯子吧！

　　这弯子有两层意思，一层是明的，一个半舌子长大了，说话你得拐了弯听，拐了弯想，才能明白她表达的意思；另一层则是，她爹希望这孩子长大了，命里能转个弯。

　　弯子就在七弯八不弯的日子时“噌噌噌”长到了14岁，弯子舌头短，言语便金贵，金贵到最后，就用眼神跟人交流了。偶尔遇上开心事，也只是抿了嘴笑。

　　弯子的笑，恬静。

　　这恬静背后是有苦衷的！14岁的姑娘，已经晓得在意别人的眼光了。

　　弯子把心思全用在了学习上，居然，门门功课都拿了第一。这第一让她爹很高兴，天生一人，必有一路，没准这孩子路宽着呢！

　　爹是读过私塾的人，就攒了心思让弯子念书。

　　她娘不依了，不依是她娘后来生了老二，儿子，宝贝得不行。

　　娘一胡搅蛮缠，16岁那年，弯子上学的路便被掐断了。弯子回到家，不说话，只是恬静地望着弟弟，然后把所有念过的课本打了包，塞上了柜顶。

　　然后弯子就拍拍手，出了寨子。娘没多问，一般黑王寨的姑娘过了16岁都晓得出去挣钱了。

　　16岁，给人当小保姆再合适不过了，再大一点的女孩子就有了心思，主人不放心，自己心也放不下来。

　　弯子去的是个美术老师的人家。

　　美术老师在劳务市场里转悠，一个个大姑娘大嫂往他身边挤。挤也罢了，还一个一个比嗓子，老板，要了我吧，要了我吧！

　　美术老师是个喜欢安静的人，在这种叽叽喳喳叫声中落荒而逃，逃不多远，看见弯子，举着一个保姆的牌子静静地站着。

　　美术老师停下脚，问弯子，你也是找保姆工作的？

　　弯子点了点头，把那牌子又亮了一下。

　　美术老师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个恬静的女孩。

　　就带她直接回了家。

　　回去了，才发现弯子是个半舌子，美术老师很奇怪，半舌子也可以说话啊，只不过比别人费点力而已。

　　当时美术老师是这么问的，问是因为她进了美术老师的家门后依然一言不发。美术老师就心里咯噔了一下，问她，你不会是哑巴吧？

　　弯子就从自己身上摸出圆珠笔来，在手上写，我不是哑巴，我讨厌说话！

　　见美术老师呆而不解，弯子就张开嘴，指了指自己的舌头。

　　美术老师就明白了，明白了也无所谓，他在学校也不怎么说话的，天天就对着石膏模特临摹。

　　而弯子抿起嘴来，只要眉眼不动，不也正是一个模特吗？

　　这么一想，美术老师也就释然了，有时兴之所至，还会给弯子来一幅速写。

　　弯子没想到，一支笔，寥寥几根线条，居然就把一个人搬到了纸上。

　　弯子的眼里亮了起来，闲暇时分，她也摸出笔，照着美术老师丢下的纸片，把那些线条一根一根往另一张纸片上临摹，居然有几张可以乱真了。

　　美术老师是单身，圈里朋友就多，来来往往的朋友们都注意到了这个一脸恬静的女孩子。

　　争着给弯子画速写，也争着教弯子画速写！

　　日子一久，弯子的速写居然有模有样了。

　　这有模有样是让电视台发现的，弯子那天又到劳务市场上，她打算看看有没有黑王寨出来找工的人。

　　当然是没有！百无聊赖的她蹲在地上画来来往往的人物玩，一组一组地画，弯子是玩兴上来了，她画每一个从她身边经过的人。

　　其间，有四个行色匆匆的人引起了她的注意，那几个人拎着包骑着两辆无牌号的摩托，好几次险些撞了人，弯子就抿着嘴给这四个人来了个速写。

　　弯子不知道，那四个人是飞车的团伙贼，刚从车站抢了包逃过来的。

　　警车追过来时，抢车贼已没了影子，是弯子提供的速写，让警察挖出了这帮飞车贼。

　　在电视台播出的新闻镜头里，弯子的那几幅速写引起了一家广告公司的注意，广告公司通过电视台几经辗转找到了弯子。

　　弯子还是那么恬静地笑，没多大激动也没多大惊喜地收了包裹要出门。这当儿，美术老师说话了，美术老师说，弯子你去上班我不反对，但包裹你就放这儿吧，如果你愿意，你可以把这儿当家的！

　　一向恬静的弯子忽然就放声大哭起来，一滴泪挂在睫毛上，像极了草上的露珠！美术老师的心被这滴泪砸在心头，柔柔地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