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麦苗炒鸡蛋

　　李振

　　早春二月头，麦苗赛韭菜。新一任镇长王小瘦回到村里家中，爹已备好几样小菜和一壶高粱酒，其中一碟韭菜炒鸡蛋较为显眼，摆在桌面正中，是王小瘦最爱吃的一道菜。谁曾想，王小瘦却迎来家父一顿棒喝。

　　王小瘦端起酒杯。爹，都听说了？

　　听说了。爹答。

　　王小瘦一饮而尽。爹，这一下，我可以把咱家的老屋拆掉重建了吧，砖瓦都已不成问题了。

　　爹执箸半空中，说你能耐了不是？你上大学时的学费，所欠下的债款还没还清呢，哪有钱盖新房？

　　王小瘦疑惑，说爹，你不是都听说了嘛。

　　我听说啥了？可我也听说刚去了一只狗熊，又来了只蜈蚣。

　　王小瘦不解，继续说爹，我发过誓言，不当镇长，我绝不盖新房，现在我是一镇之长了，再不把新房子盖起来，我在人前，脸面往哪儿搁，往后家里，来人肯定越来越多，人家又怎么看待我呢？

　　爹无言，一个劲儿地喝酒，一杯接一杯。

　　眼前的王小瘦确实很瘦，自打娘胎里出来，似乎就这样瘦。后来读书，上大学，回乡成为一名教师，总是瘦不啦叽的，个头又高，人称外号驼鸟腿和电线杆。这次镇上领导班子换届，王小瘦是击败其他几位对手，以高票被推为正职，而成新一任镇长的。

　　前镇长临赴他位，握住王小瘦的手，怜人惜才地说小瘦啊，大刀阔斧地干吧，我干这个镇的镇长时，可比你瘦多了。再看我现在，呵呵……希望我没有看错你啊！说完，显摆着肥胖身躯，兀自先笑开了。

　　王小瘦应和地说，虽然这里是偏远小镇，确实是养人的好地方，日后还望多多莅临指导工作——放心，不久将来，我一定能胖起来，而且胖过您，以报答您的栽培。

　　两人不约而同大笑，言欢而别。至此，王小瘦依然沉浸在前镇长临走时，那脑满肠肥的希冀中以及音容笑貌的温暖里，不能自持。

　　眼看着，一碟韭菜炒鸡蛋，被王小瘦一扫而空。爹愈加心事深重，陡地将酒杯墩了下去，久久闷声不语。

　　王小瘦也放下酒杯，一脸狐疑。爹，今天您是咋了？要不，这个镇长我不干了！

　　无能！爹闻言，不由分说拉起王小瘦就往屋外面拽，并说走，还是跟我走一趟吧。

　　王小瘦也不知道爹到底是咋了，带他到哪里去，一味跟爹，一路来到村外，站在一处麦地田边。爹指向一地绿油油的麦苗，质问说你还知道，这是啥吗？

　　王小瘦说，知道，这是麦苗。

　　对，这是麦苗。爹说，可今天它不是麦苗了，是你吃了的韭菜炒鸡蛋，到现在你还执迷不悟。

　　王小瘦深情地眼望这一地麦苗，反而乐了，笑说爹啊，您醉了。

　　爹抢白说，我没醉，是你醉得不轻呢。

　　好！王小瘦说，爹，今儿个，我也把话说开，镇领导班子都换届了，咱家的房子也得改建，爹您放心，盖房子的钱是我这几年的积蓄，家里的欠债，我也一定还清……

　　爹又说，那韭菜炒鸡蛋，不，麦苗炒鸡蛋哩？

　　王小瘦说，爹是担心我忘了根本和正事，才出了这一招，麦苗是麦苗，韭菜是韭菜，我哪儿能吃不出来呢？王小瘦是一边强忍住泪水，一边才把难以下咽的麦苗炒鸡蛋一口气吃完。

　　春风和暖，大地苍翠。爹的目光越拉越长，长声感慨地说，唉——，儿啊，你看你蜈蚣一样瘦，谁不担心盼来的新镇长，也会蜈蚣——等老百姓把你养肥了——成狗熊，一走了之啊！

　　爹的声音清亮，如一股清风自麦田远处吹来，情深弥重地打在心上。王小瘦忍不住气愤，惊问，谁说瘦子不能当镇长？这是谁说的，啊？太不像话了！

　　而后，王小瘦走马上任，干干净净做镇长，实实在在办事情，至今两袖清风，精瘦如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