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猎人和猎狗

　　余显斌

　　猎人遇见了山豹，就是那只缺了一只耳朵的山豹，猎人身上“刷”地一下，汗出来了，湿透了衣衫。他颤抖着伏下身子。他的旁边，猎狗黄黄伸着舌头，也伏在旁边。显然，它也有些害怕。

　　这种山豹，是这儿独有的，它高大，凶猛，而又狡猾，就是山里的猛虎遇见它，也退让三分。

　　可是，他却打伤过它——那只缺耳朵的山豹。那是几年前，他正年轻，血气方刚。那时，他的黄黄也刚和他结伴，也正是凶狠好斗的时候。他没有听人劝，和黄黄一块儿上了山，去寻找他们的敌人——这只山豹。因为，这只山豹在一个风雪之夜下了山，进了村子，堂而皇之地进了他的牛棚，咬死了一头牛，还拖走了一头小牛犊子。

　　这是挑衅，一只野兽对一个猎人的挑衅。

　　当天，他烙了一个大锅盔，切了装好，拿起猎枪，带上黄黄，冒着漫天风雪，进了后面的大山。三天三夜，他们整整搜了三天三夜，第三天上午黄黄嗅着了什么，一对前腿在雪里刨着，不一会儿，刨出一条牛尾巴，花白尖儿的，正是他的小牛犊子。他心疼得，像谁插了一刀。

　　“狗日的，我一定要宰了你。”他发誓。身边，黄黄耸着肩长吠，仿佛在挑战一般。他忙叫：“黄黄，别叫。”他想，这一叫，山豹还敢出来吗？

　　他想错了，山豹根本不在乎这一人一狗。甚至于，它很可能想把这一人一狗也做了自己的过冬食物。它就在前面山崖上蹲着，一双眼睛瞪着他们，猩红的舌头不时地伸出来，舔一下鼻尖，然后伸长脖子，突然一声长嗥，震得树上积雪“哗哗”直落。

　　他出其不意地一惊，猎枪险些落地。

　　黄黄可不知道害怕，只见一道黄光一射，就冲上去了，一豹一狗就在山坡上撕咬起来。那豹太大了，比黄黄高了一头，一爪拍去，黄黄就在地上打一个滚，还没翻起来，又被一爪打一溜跟头。

　　“黄黄，让开，你他妈的让开。”他吼着，举起猎枪，可不敢放，怕误伤了黄黄。终于，瞅了冷子，他的猎枪“嗵”一声响了，山鸣谷应，猎枪子弹射出去，山豹一晃，子弹打在耳朵上，一只豹耳朵飞了。

　　山豹愣住了，站在那儿。

　　他没空装子弹，趁这空儿，打一个口哨，唤回浑身是伤的黄黄，在雪坡上，一人一狗一溜跟头滚下去，险些没摔死，幸亏有人路过，救回了他们，他们才捡了两条命。但就这样，回到家里，他们也足足养了半个月伤。

　　伤好之后，他仍胆战心惊，时时防备着。因为，这种山豹复仇性最强，一旦没打死，受了伤，伤好之后，一定会来报复的。他们村的王大嘴，就是伤着一只山豹，后来被这只山豹咬死的。

　　所以，他时时注意，小心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没想到，今天，又和这只山豹狭路相逢了。

　　看样子，这只山豹是有备而来，它蹲在他们对面，眼光冷冷地盯着他们，不时地，那只独耳动一下，仿佛一面旗帜在迎风招展。他握着猎枪，手心出了汗。黄黄在他旁边，由于害怕，夹不住尿，“唰唰”直流。他不满地对黄黄挥挥手，让它滚开。黄黄望着他，低下头，塌下腰，沿着草丛偷偷地溜了，只一会儿，就消失得没有影子了。“阉货！狗日的！”他狠狠吐一口唾沫，心想要是能活着回去，首先把这个没骨气的东西宰了，免得丢人现眼。

　　对面，山豹吼了一声，如一个炸雷。

　　他猛地站起来，举起猎枪，吼道：“狗日的，有你没我，有我没你。”说完扣动扳机，可枪没响，是臭弹。

　　就在这时，那山豹腰一弓，就准备扑过来。突然，一声狗吠，一道黄光从后面竹林中闪出，正是黄黄，一口咬住豹尾。

　　山豹一惊一痛，回头就咬，可黄黄咬住豹尾，死拽住不放，显然，想让猎人脱身。这会儿，猎人也忘记了危险，扑过去，举起枪托就砸，一下一下，都砸在豹身上。山豹连挨数下，痛不可忍，一声吼，挣断尾巴，一跃身，窜入山林，没了影子。黄黄又一次浑身浴血，倒了下去。猎人跑过去，一把抱住黄黄，喃喃道：“黄黄，黄黄，好伙计，你要挺住，要挺住啊。”

　　在猎人的精心照料下，黄黄挺了过来，而且膘肥体壮，又恢复了往日的神采。

　　几次遇险，猎人收起了猎枪，停止了打猎。再说，儿子在城里上班，拿着高工资，自己再整天打猎，也丢儿子的脸。“老伙计，算了，以后我们就这样闲着吧，闲着，也不错。”猎人常常拍着黄黄的头自言自语。黄黄耸肩长吠，声震原野。

　　这样的日子过了半年，一日，儿子和一个胖子坐着小车回来了，拉着黄黄左看右看，不停地夸好狗好狗。儿子还一再问：“爸，黄黄真的是西藏纯种狗吗？”

　　“当然。”猎人骄傲地吸着烟，“你没有看见黄黄打猎时的那个猛劲儿，一般的狗行吗？”儿子不信，说为了验证猎人的话，和总经理一块儿去打一次猎，看黄黄是不是很勇健。

　　“不能去。”猎人忙摇手。

　　“为什么？”两个人都惊诧地望着他。

　　“山里有一只山豹，和我们结下了仇，一个心准备报复，去了危险。”猎人忙说明了原因。

　　“山豹还报仇吗？童话吧？”胖子经理“哧”地笑了，不相信，和儿子一块儿带着黄黄走了，上了山。猎人很着急，可又无可奈何，在院子里坐卧不宁。到了上午，两个人跌跌撞撞地跑了回来，是儿子和胖子经理。

　　“怎么了？黄黄呢？”猎人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

　　“我们遇见了那只山豹。”胖子经理瘫倒在地上，儿子脸色煞白，喝了一杯茶后，才心有余悸地说。

　　“黄黄呢？”猎人嘶哑着声音问。

　　“黄黄冲向了山豹，我们——”儿子欲言又止。

　　“你们跑了，是吗？狗都不如的东西。”猎人一声吼，一掌掴在儿子的脸上，摘下猎枪，冲出了门，踉踉跄跄地向山上跑去。在山路的拐角处，看见了黄黄，一拐一拐地向山下走着，摇摇欲倒。可黄黄的嘴里，紧咬着一条山豹腿。黄黄这次不但豹口逃生，而且，还咬断了山豹的一条腿。猎人大喜过望，一把抱住黄黄，又是亲，又是抚摸。

　　由于高兴，猎人嘱咐老婆炒几个菜，准备喝几盅。当然，也是由于儿子和胖子经理的原因。虽然儿子和胖子由于丢下黄黄逃命的事让他不满，可毕竟是自己的儿子和自己儿子的朋友啊。

　　酒桌上，儿子和客人不停地夸着黄黄，不停地给猎人敬酒。猎人更是高兴，酒就喝多了，以至于还没有吃饭，就醉倒了。梦里，隐隐约约听到黄黄的叫声，猎人喃喃道：“黄黄！黄黄！”

　　这一醉，直睡到太阳落山时才醒过来，爬起来，不见了黄黄，忙喊自己的老婆，问黄黄呢。老婆不回答，猎人火了，抄起一根杠子。老婆急了，告诉猎人，黄黄死了：来的那个胖子，是儿子上司，据儿子说得了一种暗病，要吃狗肉滋补才能恢复。“越凶猛的狗见效越快，所以儿子就想到了黄黄。”

　　“狗日的，在哪儿？”猎人吼叫着。

　　“早已走了。”老婆低着声音道。

　　“黄黄，我的黄黄！”猎人一声吼，一杠子砸在碾盘上，杠子断成两截。猎人也一口血吐出来，晕倒在地上。

　　当夜，山后吼声不断，是山豹的声音，惊得小村人人颤抖，知道山豹下山报仇。那叫声越来越大，一直扑向猎人的家，撞开门，到了院子里，一头冲进去，又突然一声大吼，逃了出去。

　　第二天，猎人清醒过来，听说这件事，急忙跑到院子里，抬眼一看，黄黄的皮被剥下，正好挂在院子的老古树上。古树树干上，还有山豹撞上留的血痕。正是黄黄的皮，昨晚吓跑了复仇的山豹，保护了他们老两口和小村人的命。一时，猎人再也忍不住了，扑过去，一把抱住黄黄的皮，长号一声：“黄黄，老伙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