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孤傲

　　刘建超

　　刀劈斧剁般的峭壁下，有块椭圆形巨大山石，好像是开山辟地的仙人一时疏忽忘了修整。它就孤傲地蹲坐在山石上。

　　这里是游客所能到达的最后领域，往前就是深不见底云雾缭绕的万丈深壑。游人发出一番惊愕感叹，都要原路折返。蓦然间，看到了山石上的它，惊奇地喊着：这里还有一只猴子，一只孤猴。周围的喧闹仿佛与它无关，它依然孤傲地蹲坐在山石上，望着山下。从它蹲坐的位置上，可以俯瞰游区的全貌。出入口处是最繁闹的地段，游人会被突如其来的猴群惊扰，手中的各类食物被群猴瓜分争抢，欢快的笑声和惊叫声在山谷间回荡。

　　它曾经是那群泼猴的首领。那时它还是青年，还是个很健壮的公猴。猴王是个极其霸道的老猴，猴王爱在猴群里耍威风，把其他猴子撵得到处逃离，居无定所。不少猴子偷偷地离去，猴子的数量越来越少。那次，猴群在逃离的途中，突然遭到鹰鹫的袭击。凶猛硕大的鹰鹫俯冲下来，老猴王最先跳到树梢上躲藏在茂密的树叶中。群猴惊惶尖叫着四处逃散，一只幼猴吓呆了，伏在岩石上不会动弹。鹰鹫两只利爪嵌入幼猴的体内，幼猴凄惨的叫声尖厉嘶哑。就在鹰鹫肆无忌惮地准备起飞之际，在树上的它突然疯了一般从树上跃下，准确地砸在鹰鹫的背上，它张开双臂猛然打向鹰鹫的双眼。鹰鹫猝不及防，放开爪下的幼猴仓皇逃离。众猴从惊骇中回味过来，把它围在中间。老猴王从树上蹿下，朝众猴呼唤。众猴原地未动，只有“一撮毛”巴结着跑到猴王身边。

　　它知道，自己该出现了，它必须出来挽救这衰败的部落。它把尾巴高高地翘起，如一根刺天的旗杆——这是一种挑战的信号，只有猴王才有翘起尾巴的特权。老猴王气得浑身发抖，嗷嗷低声叫着。它毫不胆怯，翘着粗壮毛茸茸的尾巴。几乎是同一时刻，它和老猴王原地腾空朝对方扑去。只一个回合，老猴王就被打出一丈远，满面鲜血，老猴王惨叫着逃走。众猴雀跃着涌向它们年轻的新猴王，它蹲在岩石上接受群猴的拥戴，一副君临天下的威风。它治理有方，精力旺盛，三五年的时间，它的部落就发展壮大到一百多只猴子。家族大了，贫薄的地盘已不足维持它们想要的优厚生活。它要带领众猴去占领景区最肥厚的地盘——景区出入口领地。那里是尊贵和强大的象征，只有最威猛最有威仪的猴王才有资格带领家族占据。每年都会发生多次为争夺地盘引发的猴群搏斗。似乎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惨烈，它只是威风地长啸一声，便率领众猴杀将过去，没有几个回合，就降伏了对手。它的家族享受着每天游人最先赏赐的各类食物，听着游人欢快的赞美声。它的家族成员很快就个个膘肥体壮，毛色光亮，一派歌舞升平的气象。

　　它孤傲地蹲坐在山石上。有几个游人开始逗它，扔给它爆米花、花生果。它根本不予理睬，依然目不转睛地望着山下。忽然，一个游人惊奇地喊道：快看，这猴眼里有忧伤！众人果然发现这只孤猴的眼里流露着和人一样的愤懑和忧郁。有人说，这也是一只猴王吧？听说被打败的猴王都会孤独地度过余生。

　　众猴的背叛让它刻骨铭心。温饱思淫欲，它觉察出家族中有几只母猴似乎有些不安分。尤其是那只妖艳的黄母猴，总是与一只成年公猴眉来眼去，终于引发了一场恶战。它觉得自己的气力已经不如从前，而它的斗志依然如从前一样昂扬。从岩石上开战，追逐到莽莽草丛。它和来犯的公猴都已遍体鳞伤，气喘吁吁。该是最后决战的时刻了。它环顾四周，渴望得到众猴的鼓励和呐喊助威，可是，众猴似乎并不关心这场生死攸关的决斗，它们觉得有吃有喝的日子挺好的，挺滋润的，谁当猴王与它们没有什么相干。它们三只一伙、五只一群，散落在四周。只有它的原配夫人，怀中抱着幼仔担心地望着它。而那只黄母猴手舞足蹈地在给挑战者鼓劲。一股无以言表的悲哀塞满它受伤的胸怀，它无法理解自己多年的拼杀换来的竟然是群体的麻木漠然。当挑战者再次嚎啸着扑来时，它完全可以凭借自己的经验，四两拨千斤致对方以惨境。但是它没动，任凭对手把它翻滚着打出好远，它没有感到伤口的疼痛，只觉得心在战栗。它走了，回头望了一眼，黄母猴和“一撮毛”殷勤地招呼群猴围在它的对手身边。

　　它孤傲地蹲坐在山石上。

　　日落了，起风了。它缓缓地从山石上走下，消失在莽莽的草丛中，被风吹垂的草丛中可以看到它高高翘起的时隐时现秃毛少皮的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