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呱呱放学回来了。
我走进了自己的房间，关上门。
我并不是躲着她，难道我还怕她不成？
但是，我绝不能在她惹我生气、伤我自尊的情况下，还要为她在厨房里大干快上。
当然，这是心里的想法，不能说出来。
“你这个当妈的，怎么能跟一个小丫头片子较劲？”在女儿放学回家之前，呱呱的老爸对我的罢炊嗤之以鼻。
我对他更是嗤之以鼻：“小丫头片子？得了吧，她都这么难对付了，你还幼稚地认为她是小丫头片子？另外，你认为我罢炊是跟呱呱赌气？告诉你吧，我是为你创造一次机会，让你体验一下厨房里的乐趣。”
“这……这……这不是在变相惩罚我嘛，我又没有得罪你。”呱呱的老爸瞠目结舌，一副无辜受株连的样子。
我耐心地对他解释说：“这是‘冷处理’的教育方法，懂吗？今天的晚饭就由你搞定了，好好表现哦。”我拍拍他的肩，以示鼓励。
在关上房门的那一瞬间，我有一种久违了的自由感。
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电话，向我的老爸老妈，也就是呱呱的姥姥姥爷兴师问罪。
电话拨通了，我却半天没说话，我在酝酿兴师问罪的情绪呢。
“喂，谁呀？是繁星吗？”电话那头响起了我老妈那有点焦急、有点期待的声音，弄得我立即跟泄了气的皮球似的。
“啊，是我。”我有气无力地回答。
看来，人即使是到了八十岁，在爹妈面前还是想装嫩的。
“哎呀，你怎么了？生病了？是累的吧？”老妈的语调立马急促起来，让我有一种被挂念的温暖感。
“没有，只是心里有点气，放放就好了。”
“为什么事生气呀？都多大的人了还这么不成熟。”
听老妈在那头一问，我心里头那本已熄灭的火苗，不由得又噌噌向上蹿。
“这得问你和我爸了，你们干的好事！”
“嗯？我们怎么你了？”老妈好脾气地问道。
我想这可能跟岁数有关，人老了，是不是都变得慈祥而不温不火了。记得我妈像我这么大岁数的时候，干什么都风风火火，连发脾气也是风风火火。
“老妈，你和老爸私藏我小时候的作业本和画册我没意见，但是，你们为什么要将它们转交给呱呱呢？”
“我……我们……”
我打断我妈，继续压低声音、咬牙切齿地说道：“现在倒好，这些都成了呱呱反击我的有力武器了。我说她字写得不好，分数考得不高，她居然拿出这些‘证据’来指责我。”
我抓起身边桌子上的水杯，连喝了好几口，才让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
“哈哈哈……”稳定之后，我听到的却是电话那头老头老太太肆无忌惮的大笑。
每当接我的电话时，他们总是同时启用两只接在同一条线上的电话机。
“你，你们居然还笑得出来！”我有点气急败坏。
老爸对我说：“你小时候的这些东西，我们是想留个纪念的，每次搬家，我们都像宝贝似的留着。那是呱呱自己翻出来的。里面不光有写得乱七八糟的作业呀，还有好多高分卷子和成绩册呢！”
“那……那我怎么没有听呱呱说起高分卷子和成绩册呢？”我害怕隔墙有耳，仍然压低嗓音说话。
老妈抢着说：“没说并不代表里面没有啊。当时，呱呱看的时候，对你佩服得很呢，她说她要保留好自己妈妈小时候的无价之宝。她还说要把你当做学习上的榜样，争取考上重点高中呢。”
“真的吗？”
“当然真的啦！”
不管怎样，一提到呱呱要考重点高中，我就会感觉自己脸上的肌肉明显放松多了，笑肌也明显提起了。
哼，这丫头，是“取证”来对付我的啊！
不过，我不会向呱呱说破的，我只要知己知彼就行。而且她不顾我的自尊就气得我够戗，我哪能再不顾她的自尊，去影响她的学习情绪呢！
惹不起我闪得起！
放下电话，我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地学起了呱呱，那就是也管自己的爹妈叫“老爸老妈”了。
其实，我那老爸老妈才是名副其实的老爸老妈。
我踢踏着拖鞋，把房间门拉开一条缝，朝外面看了看。
厨房里正处于一片忙碌状态，从那“丁零咣啷”的声音中可以判断出来。
呱呱的房门紧闭着，一片寂静，可能在做作业，也可能在听MP4，也可能在边做作业边听MP4，还可能……这些都不得而知。
要在平时，我会“送”一些水果、酸奶之类的东西去，趁机瞧瞧她在干什么。可今天不是要“冷处理”吗，所以，我费了很大的劲，才强迫自己又缩回自己的房间。
从来没有这么清闲过，我倒有点怅然若失。
在房间里转来转去，无聊的我想到了中学时的好朋友李莉，于是，我就像吃了兴奋剂一样，拿起了电话……
本来是想跟她聊些闲篇，比如她最近的房子装修好了吗、搬进去了吗等等，结果，我却歪打正着，成了她的出气筒。
她在电话那头，一口气说了五个“气死我了”。
“嘘，小声点，别让她听见。”我好心地提醒李莉。
让她连着说五个“气死”的是她的女儿凌晨，今年也刚上初一，一直是李莉的骄傲，因为凌晨上的是一所重点大学的附属中学，学校的硬件和教育质量都比较好。
此时，李莉那高音大喇叭的嗓门又开始振动我的耳膜：“没事，她去补习英语了，到九点半才回来呢。”
“你别不知足呵，有那么好的女儿还要气死？”
“能不气吗，本来我这整套房子的颜色都要刷成奶白色的，可是，凌晨非要把她的房间刷成蓝色的。”
“为什么呀？”我好奇地问道。
“为什么？很简单，她喜欢大海呗。就是她爸多了一句嘴，问她准备把自己的房间打扮成什么样。她毫不犹豫地说要把整个墙壁都弄成蔚蓝色的。我们听了以后大吃一惊，这也太出格了，而且这样会破坏整套房子的协调性的。”
“现在怎么着啊？”
“我们当然是不同意啊。但是，凌晨却郑重其事地找我们‘谈了一谈’呢，说既然是布置她的房间，又是我们主动征求她的想法，所以，我们就得尊重她的意见。”
“尊重她的意见当然也可以，可是她也该顾全大局吧。”我忍不住又插了一句。
“可不是吗，现在的孩子还会顾全大局？她们首先考虑的是自己的感受，要的是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主！她说把墙壁刷成蔚蓝色的，就好像她是生活在大海里的一条鱼，睡在床上，就好像躺在波浪上漂摇着的小船上一样舒服。”
“想得还挺浪漫。最后怎么样？听她的了吗？”
“唉，不听不行啊，现在的孩子太有个性、太有主意了。不同意，她就软磨硬泡，没办法，我们只能‘投降’了。现在，我一到她的房间就生气，可她却高兴得手舞足蹈，说什么这样的结果最好，省得老妈一天到晚到她的房间里搞监视活动。”
李莉还没说完，我不由得捂着嘴巴笑起来，看来，天下女儿一个样儿啊！
“咦？你说话怎么不对劲呀？跟做贼似的。”李莉问我。
“我怕呱呱听见了。我正跟她，不，她正跟我闹别扭呢。”
“啊？你们呱呱还会跟你闹别扭？她多听话呀。那次，我在你家看到她和你们院里的孩子玩得正高兴呢，你那么突然一叫，人家就腾腾地往楼上跑。”
我叹了一口气说：“唉，那都是老皇历了。如今，她处于青春期，我处于更年期，能有好日子过吗？”
我时常感叹的一句话却逗得对方放肆地大笑，一直笑到喘不上气来。
2
小时候的呱呱真是很听话。
每次她下楼玩，都会准时按照我规定的时间回家。现在倒好，和同学一起出去，能跟我打个招呼就算不错了，更别说从她嘴巴里掏出一点实话来，而且回来的速度就跟蚂蚁挪步似的，还一步三回头。到家以后，如果我想再多问一句，她不是支支吾吾不愿说，就是冲我喊：“老妈你烦不烦啊！”哪像小时候，我在厨房里忙得团团转，她站在边上，小嘴巴不停地说啊说，烦得我的头直大。
呱呱从五年级起，就不怎么喜欢跟我说她们班的事了，要是我问起来，她还不耐烦地说“没什么，能有什么呀”，或者是“无聊、没劲”。而且从那时起，这小丫头就开始想办法跟我周旋，贼精着呢。
有一次周末放学回来后，她又引来一帮“狐朋狗友”，有男生有女生，来看她那看了无数遍的《少林足球》，在他们和周星驰的哈哈大笑声中，我没忍心打断他们。可是送走同学、吃完晚饭后，她看完电视又想玩电脑。我终于气不打一处来，把她的种种“劣迹”数落了一遍。只见她“砰”的一声，冲进电脑房，将我的吼叫关在门外。
当时，我气极了，我拍着门警告她：“开门，你要是再开电脑，我跟你没完。”
在我不休的吼叫声中，她终于打开门，满脸怒气地冲出来。
好，“正气”压倒了“邪气”，我在厨房里一边忙一边心里暗喜。
可惜，我高兴得太早了。转眼间，一个小身影夹着个像光盘模样的东西经过厨房门口，“嗖”地冲进了电脑房。等我紧跟着冲过去时，“哐”的一声，只差半厘米，我的鼻尖儿就撞到门上了。
我怒从心中起，使劲拍门。
门岿然不动。
见硬的不行，我就来软的：“把门开开吧！”
“干吗？”呱呱隔着门闷闷地问。
“我要取东西。”我理直气壮地说。
“雕虫小技，骗不开的。”里面悠悠地传出一句话来。
我恼羞成怒：“我什么也不干，就是要你开门！”
一丝不易觉察的按钮声伴随着一句高高的话语响起：“要开，你自己开，进来可不许打人哟。”
我完全失态地扭开门，由于用力过猛，差点撞到墙上。
正想揪住坐在电脑前玩游戏的呱呱一阵痛扁，没想到，她却端坐在写字桌前，平静地写着语文作业呢，嘴角还挂着阴险的笑容。
我愣在那里，一时不知怎么办才好，她却缓缓地站起来，拉回我举在空中木雕般的手说：“老妈，说好了不许打人的。”
“你刚才夹在胳膊下的是书本？”我诧异地问。
“Yes！”她似笑非笑地说。
“你故意做出慌里慌张的样子？”
“Yes！”她大幅度地一摆脑袋说。
面对我的恍然大悟，呱呱眨着那一双贼眼，狡黠地瞅着我。
天啊，我被她耍了。
听完我的诉说，李莉在电话那头又猛烈地爆笑一阵子：“嚯，你们家呱呱对付你还很有一套呢。”
说完笑完，李莉又压低嗓音问我：“嗨，呱呱有关系比较好的男同学吗？”
我一听，立即紧张起来：“天啊，我哪敢问啊，只知道她经常神神秘秘地写日记，而且都是加密的。”
李莉恨恨地说：“现在这些孩子一个个太难对付了。我也为这样的事烦着呢，你有什么好办法吗？说来听听。”
我叹了一口气说：“我能有什么好办法啊。如履薄冰呗，背后盯紧一点呗。比如，千万不能让她和任何一个男孩子单独出去，单独来我家或去男孩子的家也不成。男孩子和女孩子在一起也可以，但必须是一大帮同学的集体行动。”
“唉！”刚才还哈哈大笑的李莉也深叹了一口气。
放下电话，我想自己又何尝不是焦虑重重。
而孩子呢，她一天天成长，变得有思想有主见、有快乐也有郁闷起来。
呱呱在小学毕业时写过这样的句子：
我已经十二岁了。
十二岁女孩的心事很蓝很宽，就像蓝色的天空、蓝色的大海。
十二岁女孩的梦想很高很远，高远的梦想就是挣脱爸妈的怀抱，去追随着风，到处流浪……
十二岁，真是一个很浪漫的年龄。我不要让十二岁女孩的心事随风飘逝，我要悄悄把它锁进日记，锁进我的心底。
十二岁，真是一个很纯真的年龄。我喜欢和男孩子们在球场奔来跑去，享受着球场上的忘我与发泄……
十二岁，真是一个充满激情的年龄。我想做一个蔡依林似的明星，在刺激强劲的音乐声中边歌边舞，我还会涂上蓝蓝的眼圈银色的唇……
今年已十三岁的呱呱在思想上远比这复杂了。
不只是我摸不透她，有时恐怕连她自己都摸不透自己。也许，在她现在这个年龄段里，身上流动的都是叛逆的血吧。
但我总不能老哄着她、顺着她啊，我也要给她一点颜色看看才行。
www.xiＡoshuotxＴ.Ｎｅｔ.T|xt.小.说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