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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飘带狮王》 作者:沈石溪

第15章 血染葫芦荒地(2)

  沙沙沙,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蜂腰雌狮晓得,黄巨鬣和辫子雄狮已听到幼狮的叫声,正在向这儿赶来。它不能无所作为地等着恶魔来戕害它的宝贝,它嗖地跳出草丛,吼叫着,慌慌张张往巴逖亚沙漠逃窜。它绝非是弃三只幼狮不顾而自己逃命,它是想引开黄巨鬣和辫子雄狮,远离这片草窝窝,保住三只幼狮。

  母爱确实是无私的,动物界也不例外。

  阴险狡诈的黄巨鬣,并没有轻易上当受骗,它似乎已认出蜂腰雌狮来,恼怒地冲着蜂腰雌狮吼了几嗓子,追了几步便不再追赶,掉头朝刚才蜂腰雌狮跳出来的草窝窝跑去。

  对统领一个大狮群的黄巨鬣来说,雌狮离群出走,已属大逆不道,还在外头不知跟哪只雄狮鬼混,产下一窝幼狮,更是不可饶恕的罪行。非要把那窝野种一只只咬死,方泄它黄巨鬣心头之恨。

  蜂腰雌狮回转身来,很想冲上去和黄巨鬣拼个同归于尽,可是,那只辫子雄狮挡着它的道,张开血盆大口,亮出上下颚四枚闪着寒光的尖利犬牙,发出威胁的低吼声。

  别说对方是两只大雄狮,即使是一只大雄狮,蜂腰雌狮也不是其对手。雄狮虽然奔跑速度和耐力都不如雌狮,狩猎技巧也不如雌狮,生性懒惰,贪吃贪睡,但身胚普遍比雌狮大了一圈,爪子和牙齿也比雌狮锋利尖锐,好勇斗狠,铁石心肠,同类间厮杀拼斗的本领远胜过雌狮,力气也比雌狮大得多。明摆着的,它如果冲上去,非但救不了三只幼狮,连它自己也会惨遭毒手的。

  蜂腰雌狮气急败坏地哀号着,訾骂着,诅咒着。然而,黄巨鬣就像聋子似的充耳不闻,照样满脸杀气腾腾地钻进草丛搜索幼狮。

  就在这时,葫芦荒地外响起一串杂沓的脚步声,蜂腰雌狮扭头一看,是红飘带狩猎归来了,嘴里叼着一只野猪崽子,已跨过气味边界线。来得正好,呕呜,快去救咱们的小宝贝!它朝红飘带吼了一声。红飘带吐掉野猪崽子,大吼一声,急急忙忙向正待行凶的黄巨鬣扑了过去。

  对红飘带来说,保卫自己的领地,驱逐入侵的雄狮,是义不容辞的职责。

  黄巨鬣不得不暂时放弃屠杀幼狮的打算,回过身来迎战红飘带。

  两只大雄狮互相撕咬,打成一团。红色狮鬣和黄色狮鬣就像两面色彩鲜艳的旌旗,猎猎舞动,碰撞纠缠;吼声如雷,一串串平地炸响,慑人心魄,震得大地微微发抖;狮爪刨得泥沙飞扬,草叶飘散,尘土遮天蔽日;利齿互相噬咬,切皮割肉,血洒沙场。

  动物打斗有个特点,离自家的窝越近,斗志越旺盛,比在其他地方打斗要勇敢得多,也许是出于一种保卫家园的本能,也有可能是因为熟悉地形地貌而增加了胆气与魄力。

  红飘带个头虽然比黄巨鬣要略小些,但因为是在自己的领地里,表现得十分英勇顽强,右肩胛被撕咬得皮开肉绽,仍毫无惧色地频频出击,用尖爪利牙回敬黄巨鬣。黄巨鬣生性勇猛好斗,身强体壮,又有大狮群王者的尊严与骄傲,自然不会轻易败下阵去,虽然腿弯和脖子都挂了彩,仍气焰嚣张,凌厉扑咬。

  双方打成个平手。

  辫子雄狮还在与蜂腰雌狮对峙着。突然,辫子雄狮咆哮一声,张牙舞爪朝蜂腰雌狮扑过来,蜂腰雌狮扭头躲闪,辫子雄狮追了几步,一个急拐弯改变方向,跑去帮黄巨鬣对付红飘带了。

  黄巨鬣和辫子雄狮一前一后将红飘带夹在中间,伺机扑咬。

  蜂腰雌狮瞅瞅正打成一团的三只雄狮,又回头瞧瞧藏着三只幼狮的草窝窝,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朝草窝窝奔了去。

  它晓得,此时红飘带腹背受敌,急需它的援助,可是,毫无自卫能力的三只幼狮更需要它去营救。它是母亲,危急时刻,母亲首先想到的就是孩子,救出孩子,是它神圣的天职。比较起来,三只幼狮在它心目中占据的位置更大,分量也更重。

  对许多动物来说,一切为了后代,是必须遵循的铁的定律。

  蜂腰雌狮钻进草窝窝,三只幼狮早已被雄狮猛烈的吼叫和噬咬吓得魂飞魄散,彼此挤缩成一堆,瑟瑟发抖。站在小家伙面前,它又遇到了新的难题,该先救谁?猫科动物能叼着幼崽走动,但每次只能叼一只,不可能同时叼走两三只。就目前的情形,先叼走谁,谁就有存活的可能。它心里很清楚,红飘带遭到两只大雄狮的围攻,不可能坚持多长时间,很快就会败下阵来,黄巨鬣和辫子雄狮会再次到草窝窝来搜寻幼狮。留给它的时间不多,它不可能一趟又一趟将幼狮叼往安全地带。

  三只小家伙拼命往它的身体底下钻,对它们来说,妈妈的怀抱是永恒的避风港。它柔软的嘴吻在三只幼狮的额头上舔了一遍,还是拿不定主意该先叼谁。掌心掌背都是肉,在生与死的门槛前,它没法进行理智的选择。

  那一边,红飘带的吼叫声变得凄厉嘶哑,透出即将败北的预兆。它不能再磨蹭了,要是继续在感情旋涡里打转,继续在叼谁留谁的问题上踯躅徘徊,白白浪费时间,极有可能三只幼狮一只也救不出去。

  蜂腰雌狮横下一条心,闭起眼睛,用嘴吻在三只幼狮间摸索。既然它无法进行理智的抉择,那就把抉择权交给命运之神,让命运来决定一切。就像抽签一样,叼着谁就是谁,也算公平合理。

  它叼住一只幼狮的脖颈,睁眼一看,是丫丫,看来,命运之神格外青睐这只小雌狮,那就顺应命运的安排吧。它用一种悲凉、怜爱、绝望的眼神最后看了一遍留在草窝窝里的金枣和红瓢,叼着丫丫,快步向巴逖亚沙漠转移。

  刚跑出葫芦荒地,背后传来红飘带一声撕心裂肺的号叫,蜂腰雌狮心里明白,红飘带肯定不是被撕破了鼻子就是被咬掉了耳朵,身体受到重创。为了我们的丫丫,你一定要挺住,无论如何也要再坚持一会儿,让我跑进沙漠躲到沙丘背后去。蜂腰雌狮在心里默默念叨。它加快脚步,朝巴逖亚沙漠边缘一排沙丘跑去,尽量跑得快些再快些。

  呕啊——呕啊——背后传来黄巨鬣得意扬扬的吼叫声,毋庸置疑,一定是红飘带被咬得落花流水夺路而逃了。蜂腰雌狮不顾一切地蹿跃起来,就像在追捕一只奔逃的猎物,竭尽全力跨动四肢,飞奔起来。它还刚刚跨出葫芦荒地,踏进沙漠,还没逃出黄巨鬣的视界,危险依旧,危机依旧,它要尽量远离恶魔。

  但这对叼在嘴角的丫丫来说很危险。

  通常母狮叼着幼崽行走,都是踱方步,尽量走得四平八稳,努力减少颠簸,以免无意中伤着宝贝。母狮是用上下门齿咬住幼狮的后颈皮,把幼狮提起来,咬重了会伤及幼狮的细皮嫩肉,咬轻了又容易让幼狮滑落下来,必须十分小心,不轻不重恰如其分。

  幼狮不懂事,被母狮叼在嘴里,觉得不舒服,会四肢舞动,摆头甩尾,这更增加了操作难度。经验欠缺的母狮常常叼而不牢在半途中让幼狮从嘴角滑脱,也有母狮在叼着幼狮行走时,不小心踩着一块长满青苔的石头,或者被暗藏在草丛中的藤蔓绊了一下脚,打了个趔趄闪了一下腰,颊肌下意识地痉挛抽动,嘴吻不经意地闭阖收拢,结果把小家伙的颈皮咬破了。两个月大的幼狮,体重已比初生时翻了一倍,本来就不易叼着行走,蹿跃飞奔,要始终保持恰如其分的叼咬力度,何其难也。

  但不管怎么说,远离危险,是当务之急。

  黄巨鬣的吼叫声像滚动的波涛一路追来,不用回头看蜂腰雌狮也知道,这恶魔已发现了它,正尾随追撵。

  蜂腰雌狮心急火燎,前面有一个约两米宽的椭圆形沙坑,本来可以拐个小圆圈绕过去的,可它纵身一跃跳了过去。不知是落地太猛,还是起跳角度不佳,身体剧烈颠动,丫丫呦呕发出一声惨叫,腾空的四只爪子胡乱划动,显然,是它不小心咬伤了小宝贝。好像还咬得不轻,它唇齿间尝到了咸津津的血。它心里一阵刺痛,可又不敢停下来,还得继续奔跑。

  丫丫叫喊得更凄惨了,它把自己的嘴吻稍稍放松了些。又一个蹿跃,噗,丫丫从它的唇齿间滑脱出来,掉在地上。它跑得如此快捷,叼而不牢的事是经常发生的。

  在丫丫滑脱的同时,蜂腰雌狮已顺着惯性蹿出去好几米,但又立刻掉头跑回来。还算幸运,没踩着小家伙,地上是柔软的沙,小家伙也没摔伤,已从沙地上翻爬起来,呜呦呜呦呻吟着,在沙地上爬动。小家伙的后脖颈果然被它的牙齿咬穿了,血糊糊的,粘着许多沙粒,金黄的沙粒被血染红了。

  它很想用舌尖轻轻舔去丫丫后脖颈上那些带血的沙粒,狮子的唾液有止血消炎镇痛的功能。可是,时间不允许它这么做。黄巨鬣已跨过葫芦荒地的气味边界线,正往这儿赶来。此时此刻,缠绵和温情只能是耽误时间。最明智的爱,就是重新叼起小家伙快速跑进沙漠腹地去。

  它龇开牙齿,低头去衔叼丫丫的后颈皮。丫丫一定是被咬疼了被咬怕了,它的唇吻刚刚触碰到丫丫的后颈皮,丫丫一缩身体,吱溜蹿开去。别跑哇,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玩捉迷藏!

  它跨前一步,又伸出嘴吻去衔叼丫丫的后颈皮。丫丫索性躺倒下来,仰面朝天,四条小腿胡踢乱蹬,嘴里还呜呦呜呦怪叫,拼命抗拒。任性的小家伙,妈妈没心思跟你闹,已经是火烧眉毛了,快翻过身来,让妈妈带着你离开这里。它用嘴吻顶着丫丫的腰,推搡着,想把丫丫翻转过来。

  母狮衔叼幼崽,只能叼一个部位,那就是后颈皮。颈皮厚韧,松弛易叼,向上提起,被衔叼的幼崽姿势舒适,万一滑脱,也是四肢着地不会震伤内脏。衔叼其他部位的话,要不就是皮肤太嫩容易咬穿,要不就是离骨头太近稍不留心便会伤筋动骨。

  丫丫刚被它的嘴吻顶得翻转起来,又骨碌朝另一边斜躺下去,背脊着地,肚皮朝上,耍泼耍赖,就是不肯站好了乖乖地让它衔叼后颈皮。真是个不懂事的小无赖。

  黄巨鬣的吼叫声越逼越近,蜂腰雌狮扭头窥视了一眼,恶魔已踏进沙漠,滚滚沙尘像团黄褐色的云,正朝它疾飞而来。

  它心急如焚,腾出右前掌,啪地在调皮捣蛋的丫丫身上掴了一掌。它太着急太紧张了,出手没个轻重,一掌掴下去,丫丫倒是被打得翻转过来了,却趴在地上瑟瑟颤抖,眼珠翻白,站也站不起来,叫也叫不出声来,张着嘴,脖子一抻一缩,哇——吐出一口鲜血来。

  蜂腰雌狮心如刀扎,恨不得将自己的右掌一口咬下来。但它晓得,悔恨无济于事。它硬起心肠,一口咬准丫丫的后颈皮,拔腿就往沙漠腹地奔逃。

  本来,雌狮身体轻盈,日日追捕猎物,奔跑速度胜过雄狮。但蜂腰雌狮叼着丫丫,有所负担,又怕伤着宝贝不敢狂奔疾蹿,速度大受影响。不一会儿,黄巨鬣便追上了它。黄巨鬣的脑袋和它腰肢并齐,黄色的鬣毛撩拨着它的脊背。这个时候,黄巨鬣如果想撕扯它噬咬它,再方便不过了,举爪就能撕到,扭颈就能咬到,但奇怪的是,这家伙不撕不咬,就是贴着它的身体与它并肩奔跑。

  前头有一行歪歪斜斜的沙地酸枣,枝叶被风沙摧枯,像一条蟒蛇拦在路上。蜂腰雌狮怕酸枣带钩的枝蔓会刮伤悬吊在它嘴上的丫丫,因此在蹿高跳跃时,前肢尽量抬高,头部尽量上昂,结果身体在空中倾斜过度,两条后腿被一株酸枣绊了一下,哗啦,酸枣折断,它也差点摔倒。

  当它稳住重心继续奔跑时,黄巨鬣已赶了上来,超出它半个身体,扭动脖颈,来咬它嘴上的丫丫。它旋身躲避,黄巨鬣又从背后扑压上来,骑到它身上,血盆大口强行伸过来,一口咬住丫丫一条小腿。它将尖利的指甲从爪鞘伸出来,想撕抓黄巨鬣的脸,最好能抓瞎恶魔的眼睛,使其因剧痛而松开嘴,但黄巨鬣似乎早有准备,及时从它身上跳下来,一面举爪抵挡,一面往后挪动。

  这就像拔河比赛一样,蜂腰雌狮叼着丫丫的后颈皮,黄巨鬣咬住丫丫的一条腿,各自朝相反的方向拉扯。

  可怜的丫丫,拼命踢蹬,想把自己的腿从黄巨鬣嘴里拔出来,可它年幼力弱,一切挣扎均属徒劳,只能发出一声声凄厉的惨叫。

  蜂腰雌狮当然不愿黄巨鬣从它嘴里把丫丫抢了去,可它更不能和黄巨鬣玩残酷的拔河游戏,它不能眼睁睁看着小宝贝被活活撕裂。因此,当黄巨鬣往后挪动,它不得不跟着往前移动,以免丫丫被撕成两半。黄巨鬣好像知道它的心思,两只眼珠子残忍而又狡黠地眨动着,一步步倒着走,把蜂腰雌狮牵出巴逖亚沙漠,牵回葫芦荒地。

  蜂腰雌狮毫无办法,就像牛被牵着鼻子一样,只能机械地跟着黄巨鬣走。

  撕在儿的身上,疼在娘的心里。

  辫子雄狮从葫芦荒地的草窝窝里蹿出来,这家伙嘴角粘着金色的绒毛,唇齿间还滴着殷红的鲜血,蜂腰雌狮当然知道,它的两个小宝贝金枣和红瓢已经惨遭这家伙的毒手。

  黄巨鬣一面拽着丫丫往后倒走,一面从嘴角发出呜噜呜噜的叫声。辫子雄狮加快脚步往这儿赶。蜂腰雌狮心里一惊,顿时明白黄巨鬣之所以咬着丫丫的腿把它牵到葫芦荒地来,目的是要伙同辫子雄狮,将它挟持回帕蒂鲁狮群。这是有可能做得到的,两只大雄狮一左一右,像牧羊犬撵羊一样,能把一只逃亡的雌狮像押解俘虏似的押回领地。它若逃跑,两只大雄狮左右夹击,很容易就将它咬得遍体鳞伤,强迫它按它们的意志行事。它宁肯死,也决不再回帕蒂鲁狮群。它警觉地停下脚步。

  黄巨鬣仍倒退着往后走,丫丫的身体又被绷得像要撕裂。蜂腰雌狮进退两难,跟着往前走吧,前头是火坑是地狱是陷阱;站着不动吧,自己的心肝宝贝眼瞅着就要迸裂成碎块。

  黄巨鬣来到葫芦荒地与沙漠交接的那片砾石滩,满是黑色麻点的唇吻出现几条放射性皱纹,这是狮子高兴时候的脸部表情,类似于人类的笑,那是在奸笑和狞笑。

  辫子雄狮颠颠跳跳跑拢来,距离仅有五六十米了。

  黄巨鬣又往后蹭动身子,噗,丫丫腿弯薄薄的皮肤出现一道裂口,露出粉红色的半透明的肌肉,渗出汪汪血丝。蜂腰雌狮不由自主地松开了嘴。丫丫整个被黄巨鬣抢了去。

  它是母亲,在这场争夺幼崽的拔河比赛中,注定是要输的。

  它长号一声,转身逃进巴逖亚沙漠。背后,传来丫丫嘶哑惨烈的尖叫。

  ——宝贝,原谅妈妈,妈妈实在是无能为力了啊。

  蜂腰雌狮痛心疾首。

  黄巨鬣和辫子雄狮还想追赶,但蜂腰雌狮奔跑的速度和耐力胜它们一筹,很快就跑进沙漠腹地,把它们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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