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长的队伍撤离杨木川大桥。
有两个人带着一小队伪军赶上来。他们之间没有发生战斗。领头的找到杨司令，告诉他，他们的任务是留守灌水车站，杨木川大桥爆炸的时候，他们炸毁了车站，给他们的大哥报了仇，现在，他们愿意加入抗联。另外一个领头的十分激动，挥着枪喊着：“咱们给大哥报仇了！报仇了！”
抗联收编了这支伪军。
硝烟还在燃烧，把灰蒙蒙的天烧开了一个窟窿。日本人的援军赶到的时候，长长的队伍已经进入红石峪，向更深的山林进发。
在队伍的最后，跟着一个孩子。他赖在队伍里，说啥也不回家了。他的装备也很像样儿：腰上别着大弹弓，肩上扛着一把日本指挥刀。指挥刀，是他的第一个战利品。
他跟在最后，前面的叔叔笑嘻嘻的，管他叫“打狼的”（注释10）。
正说笑着，从西边的山梁传来两声狼叫：嗷--嗷--。叔叔不敢言语了，把枣红马牵得紧紧的。说到打狼的，狼就叫了。叔叔怕再说什么就真的把狼给招引来了。
他扭头望着身后的西边山梁，山梁上正在托举着一轮鲜红的落日。
队伍背对夕阳继续向东开进。背对夕阳行军，明天早上迎来的就是朝阳了。
夜晚很快降临了，月亮照耀着雪地、林木，也照耀着长长的队伍。
嗷--嗷--又是狼啸。第一声婉转流畅，第二声稚拙低回。那狼啸如影相随，谁都听出来了，这叫声就是傍晚时的那个。大家都说，野狼是跟在后面的小孩儿招来的。小孩儿没反对大家的说法，眼睛亮亮地看着狼叫的方向。
“有狼跟咱们走挺有意思啊！不的就太没意思了。”他说。
走了一天一夜，队伍终于到达了另外一个密营。他们可以舒舒服服休整一下了。
密营藏在一个山坳里，队伍开进山坳，便没了踪影。
山坳里的密营把他们藏起来了。他们藏身的密营，只有月亮知道。
第二天早上，站岗的士兵发现，知道密营的不仅仅是月亮。为什么这样说呢？在那个小孩的营房门口，居然躺着一只野兔子。野兔子固执地躺在地上，等着营房主人把它领进去。趟了一夜，他已经冻硬了，灰色的毛里渗出一层白霜。他紧闭着嘴巴和眼睛，好像有很多话要说却没说出来。他死得很委屈。
他醒了，跟临铺的叔叔说昨晚的梦。
他说梦见舅舅活着，拎着一只香喷喷的烤羊腿站在他面前，身后还站一个小孩儿，一只手里捏着纸鹤；舅舅活着，他的千寻却死了。炮楼倒了砸死的，倒了的炮楼直接变成了千寻的坟……
临铺的叔叔告诉他，梦都是反的。梦里活着的，都死了。梦里死的，都活着。
他一听，呼地坐起来，“这么说，千寻确实还活着？”
换岗的叔叔推门进来了，手里拎着那只野兔子，“嘿，你很有面子啊！招来狼不说，晚上还给你送礼！”
他诧异地看着野兔子。
“你看见有狼来过吗？”他问。
“看见了。”
“几个？”
“好像两个……”
他跳起来，“梦真是反的！我全明白了……”
换岗的叔叔说，“要是明晚上还收到礼就美啦！给送只黄鼠狼也凑合啊！”
他说：“他不能来送了。他们大概要远走高飞了，跟我来告别的。”
果然，一整天再没听见熟悉的狼叫。后来，也听见过狼叫，可那叫声是陌生的，是别的狼。
有一天他突然问临铺的叔叔：“日本远吗，一条狗能走回去吗？”
临铺的叔叔嘟囔着：“中间隔着海，怎么游得动？”
他很灰心，应了一声，翻了几次身，很不情愿地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营房外面开始点名。
“少年营侦查连满山！”
他披了衣服、戴上狗皮帽子，狼狈地跑出去。还没站稳就啪地一个立正，响亮地答道：“到！”
他把那些死去的伙伴和远去的伙伴都封藏起来，跟上队伍东进了。前面还有很多路等着他们。在前面等着他们的，还有长白山的春天。
杨司令要把他们带出寒冬，走进春天。
2007年10月1日-31日初稿
2007年11月25日二稿
2008年8月20日三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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