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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天堂等你》 作者:裘山山

第27章

  木鑫走出干休所,去旁边的区委大院开车。他的雅各总是停在那儿,而不是像别人的车那样,直接停在干休所的院子里。因为父亲见不得。眼下虽然父亲去了,他也没想到要改变,还是照样地停进去了。他甚至想永远都不改变,好让父亲在他身上留下些什么。比如说原则,比如说规矩。

  他发动了车。车内的时钟显示出20点20分的字样。还好,比预约的时间晚得不多。

  他是兄弟姊妹中第一个离开家的。木棉虽然也提出要走,但还是坐在那儿没敢动。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对女朋友说,周茜你替我多陪陪妈。他极力回避着大哥和二姐的目光。但感觉是回避不掉的。他完全能感觉到他们的不满。他还是硬着头皮走出了屋子。

  让他们不满吧,如果换成他他也会不满的。竟然在这种时候──父亲刚刚去世的时候,急着去忙自己的生意。父亲在的话,还不把他骂得狗血喷头?父亲肯定会说他为了钱丧失了人性。可是他有什么办法呢?今天上午他跟曹行长约定见面时间时,已经信誓旦旦地说,我肯定来,除非我死了。再说,他并不认为自己这么做会丧失人性。他还是他。他的本性依然善良。

  木鑫已经想好了,等把银行这件事情办成了,他就全力以赴地投入到父亲的后事中,他要以自己的经济能力,做一些哥哥姐姐们很难做到的事,他要把父亲的后事办得漂漂亮亮。让母亲满意,让大哥他们满意,也让自己满意,以弥补自己对父亲的歉疚。

  货币介入。肯定得让货币介入。换句话通俗的话说,叫用钱摆平一切。尽管木鑫知道父亲最恨他说这句话,他还是要这么说。只要能把事情做好,说法不重要。或者说,只要能把事情做好,手段不重要。父亲尽可以不满意他,但在他看来,他正是为了让父亲满意才这么做的。

  有一点木鑫始终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至死也不承认,在今天这个社会里,有钱才能把事情办好?在木鑫看来,只有货币介入才能产生效益。这的确是一条虽然粗俗却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

  木鑫那次和父亲起冲突,就是为了这句话。这本来是木鑫的一句口头禅。每当他们公司遇到什么难题,公司里的人找他汇报或者商量时,他总会说这句话,说了做了也总是行之有效。那次他回家,听见母亲说,父亲的老家来了人,说县里面想搞一个名人纪念馆,把他们这些在外面做了大官的人的文物资料集中起来展览,好提高家乡的知名度,也好让家乡的百姓们感到荣耀,还可以让他们这些久离家乡的人更加怀念家乡,同时以各自的方式和能力帮助家乡搞好建设。总之可以达到许多目的。

  父亲听了眉头紧锁。他不喜欢这件事。他觉得这是一件务虚的事,他不喜欢务虚。可是家乡的人大老远地跑来找他帮忙,他又不能不理。在此之前的好些年,或者说,自从家乡人打听到他的下落后,就开始不厌其烦地来找他了,大事小事,县事家事,好像他是他们县的驻外办事处。谁让父亲是他们县排在前几位的高官呢?谁让他们县至今没有脱贫呢?父亲每次都倾尽全力帮助。用木鑫的话说,叫打肿脸充胖子。县里建小水电站,父亲拿出1万,建希望小学,又拿出1万;遭受干旱,拿了5千,逢年过节慰问孤寡老人,又拿了2千。父亲母亲一辈子总共就那么一点积蓄,三拿两拿就拿没了。何况他们每年还固定地要给三个老战友的遗孀和孩子寄钱。

  母亲为此有些生父亲的气。母亲自己已没有任何亲人了,家乡也从没有任何人来找她这个嫁出去的女子。母亲觉得自己辛辛苦苦一辈子,抚养了6个子女,所花的钱全部累计起来也没有父亲送出去的多。但母亲不敢说,或者说不愿说。有一回偶尔在木鑫面前说起了。木鑫就安慰母亲说,妈你要用钱尽管跟我讲。爸的钱就让他去充大方吧。他这辈子没别的爱好,就是喜欢充大方。再说他的大方并不是虚荣,他是有一份割舍不下的感情,你就随他的心愿吧。母亲当时颇意外,说,我看你还是挺理解你爸嘛。木鑫说那是,可惜的是爸不要我理解。而且,他也未见得能理解我。

  这次家乡的人要搞名人纪念馆,没有明说要父亲资助的话,他们只是把他当做一种荣誉告诉他,请他提供详细的个人资料。父亲皱着眉头说,我还没死呢,搞这种事不大好吧?县里的人解释说,他们这个纪念馆所展示的名人百分之90都健在。正因为健在,才能为建设家乡出力。父亲默不作声,没有表态。

  木鑫在客厅里进进出出的,早就听出人家的意思了。同时他也看出了父亲的为难,父亲实在是没有能力再充大方了。他突然生出一个念头,在家乡人面前给父亲一个面子,同时也给自己一次让父亲认可的机会。于是他坐下来,加入谈话,三两句之后他表态说,我觉得这件事很好,应该让我们这些后代多了解一些父辈的光荣业绩。如果你们需要的话,我可以以我们公司的名义支持这件事。

  木鑫说完去看父亲,他期待着父亲的笑容。

  哪知父亲眼睛一瞪,说:你怎么支持?

  木鑫想也没想脱口而出,这还不简单,货币介入嘛。

  父亲忽地一下站起来,板着脸说,把你的货币拿走,这件事我自己会考虑的,用不着你操心。

  后来木鑫想,如果他不说这句话可能会好一些,他应当继续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可他习惯了,喜欢直截了当,就这么说了出来。其实就他本意来说,管这件事也不完全是为了面子,他的确想让父亲在家乡留下英名。父亲苦了一辈子,奋斗了一辈子,毫不利己专门利人了一辈子,应当有人永远怀念他──除了家人之外还应当有更多的人。只是他不善于表达这些。他一表达这样的感情就别扭。

  客人走后父亲对他说,我知道你有很多货币,它们撑起了成功的商人欧木鑫。但是别让你的货币介入我的生活。它们在我的生活里不过是狗屎一堆。

  木鑫苦笑了一下,想,老爸还有点儿幽默感嘛。

  后来木鑫却背着父亲和老家的人继续联系,或者说,老家的人背着父亲和木鑫继续联系,并且已经达成了一些实质性的协议。木鑫跟老家的人说,以后再有什么事就直接找我吧,我替我父亲为家乡出力。但他不让人告诉父亲,他想等事情完全做好之后再说,他要让父亲知道,他并不是个把钱看得很重的人,他也愿意为贫困地区出力。而且一旦投入了,比他老爸的赤子之心更有实际效益。

  父亲见老家的人不再来找他了,就主动打电话过去说,我考虑过了,我不想为自己树碑立传。至于我死了之后,那就是你们的事了。

  木鑫怎么也没想到,他介入的这件事,真的只能做成在父亲的身后了。好像父亲在冥冥之中感觉到了,为了说话算话,就匆匆忙忙赶着离开了人世。

  经过一个路口,遇到了红灯,木鑫的手机不失时机地响了。他一看号码,是周茜的。心里先叹了口气。

  周茜果然一上来语气就有些不满,她说你是不是有点儿太过分了?今天这种日子还不老老实实呆在家里?

  木鑫说,我也不想出来,可实在是有一件重要的事必须今天晚上办。

  周茜说,明天后天再办你的生意就会垮吗?

  木鑫说,差不多吧。我一点儿不夸张。

  木鑫从不跟周茜谈生意上的事,他觉得跟她说了除了添乱不会有任何益处。有时候他被生意上的巨大的压力压得夜夜失眠,他也不会告诉她。

  周茜说,难怪你老爸对你不满,你真是钻到钱眼儿里去了。

  木鑫突然发火说,你不要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好不好?我要不钻到钱眼里,你能穿名牌衣服用名牌化妆品?你能天天打高尔夫球进美容中心?你能出国旅游就跟上菜市场似的?

  周茜愣了,木鑫从没这样吼过她,她一时说不出话来。木鑫缓和下口气说,你不了解情况,我是真的有事。不然我至于吗?

  周茜说,那好吧,我不管了。你办完事情早点儿回家,你一走,我又不好老呆在你们家。我看你大哥和二姐都挺难过的。

  木鑫说,我知道。你先回去睡觉吧,明天早上过来,家里肯定会忙的。

  周茜还不想放电话,幽幽地说,我有点儿难过,尽管你爸爸平时不喜欢我,可他真的走了我还是有点儿难过。

  木鑫没有说话。绿灯亮了,他一手把着方向盘往前开一手拿着电话。他很想放下电话了,警察看见他这个样子肯定又要麻烦。但周茜不说再见他不敢放,毕竟此刻她是替他守在父母亲的跟前。

  周茜说,那好吧,你去吧。

  木鑫说,好。你早点儿休息。

  周茜还是没说再见。木鑫只好继续等待着。周茜终于说,木鑫,你还没说那句话呢。木鑫一下明白了她的意思,谈了一年多恋爱,这还能不明白吗?木鑫打起精神说,我爱你。周茜说,我也爱你,再见。

  她总算说再见了。木鑫关掉电话,手搭在方向盘上想,我爱她吗?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他只知道到目前为止,他不想失去她,他需要她。至于爱不爱,上帝知道。也许感情的事情用不着那么明白,又不是生意。糊里糊涂地处着吧。

  又过了一个路口。快要到目的地了,木鑫拿起手机,彻底关了。

  他不想再接到任何电话。

  木鑫把车停在楼下,他的漂亮的雅各一进入银行宿舍区就被淹没了。他不明白银行的人在修宿舍区的时候,为什么不建一个地下停车场?难道他们不知道自己会很有钱吗?

  他抬头看了一眼,7楼的曹行长家亮着灯。尽管他知道她会在家等他,但还是要在看到亮灯之后心里才会踏实。现在的社会,什么事不可能发生?答应的事情说反悔就反悔,甚至不跟你作任何解释。在这方面,他有许多前车之鉴。

  他拿上自己随身携带的小包,锁好车,上楼。他永远不会拎着大包小包上别人家,那是土八路的做法。他甚至没带钱,也没带和钱有关的许诺。他打算以一种全新的方式来和曹行长达成一种默契。

  其实他们已经有默契了,否则曹行长不会打电话提醒他明天要开审贷会的事,也不会把另一家竞争对手的情况告诉他。只不过这种默契还没有达到能让他放心睡觉的程度。就是一时达到了,谁又能保证不变化?亲人还可能反目呢,何况陌生人。木鑫对人永远怀着警惕和怀疑,他谁也不信任。

  他今天上门来的主要目的,是为曹行长的儿子补习数学。

  当然,也顺便说说贷款的事。

  明天上午,那个关系到他们公司性命的银行审贷会就要召开了。1千万到底能不能拿到他的手上,就看今天晚上了。不然的话,他又何至于在这样的时刻,上门来补习什么劳什子数学?他一层层往楼上爬的时候,心里突然升起一种悲凉。父亲的遗骨还躺在医院里,他就跑到这儿来了。而且父亲的去世和他在家庭会上那番激烈的话有关。他实在不是个好儿子,难怪父亲生前总是骂他。

  但既然来了,木鑫想,他一定要达到目的。他已经付出代价了。他不能白白地付出代价。

  木鑫的公司在城西盖了一栋高达16层的大楼,他对这栋大楼倾注了许多心血和希望。只要大楼顺利建成并且售出,他的整个公司就可以松口气了,他就用不着每天在还贷款的压力下过日子了。因为大楼的地段好,价格合理,所以从开始打地基的时候就进入了销售,眼下大楼的主体工程已经完了,楼花也售出一半了。只要内装修一完成,他就以彻底脱手活过来了。

  可他却拿不出装修的钱。

  年初的时候,他看到楼房走势不错,就雄心勃勃的,想把已经销售出楼花的那笔钱再投进一个新项目。他不喜欢让钱摆在账上。正好有人来找他,说一家服装厂濒临倒闭,问他是否愿意收购。他去看了那个厂,厂里的机器厂房都不值什么钱,但他看中了那块地皮,它位于商业区。现在上哪儿去找那么好的地皮呢?他的公司成立这么多年了,始终呆在租来的写字间里。如果他能在那儿建一个大楼,不仅能卖一个好价钱,还能让自己的公司有个固定的场所,并且修一个职工宿舍楼。于是他一口答应,顶下了那个厂。

  当时厂里有百十个工人,木鑫知道,最简单的处理方法,就是一人发上2万块钱让他们自谋生路。他的公司用不了那么多人,留着都是麻烦。但当木鑫在厂里转,看见那些工人,尤其是女工们,满怀希望地望着他这个新老板时,他心里那种很难被人察觉的善良涌了出来,所以在公司的讨论会上,他以比较强硬的口气说,我看还是把工人都留下来,也许我们能为他们找一个比较好的出路。

  可工厂就是工厂,它和公司大不一样。突然之间多了百十口吃饭的嘴,还有医疗保险退休福利子女上学等等一切的一切。木鑫不仅赔进去不少钱,还被这些杂七杂八的事弄晕了头。

  更让他预料不到的是,春节后房地产市场开始不景气,剩下的楼花竟卖不动了。他一下没了资金来源。这且不说,关键是,他的16层大楼如果不按时完成装修交付使用的话,已经卖出的楼花也会给他带来巨大的麻烦。所以他急于再贷一笔款,完成大楼的装修。

  经过这一个多月的努力(其中就包括无数次上门为曹行长的儿子补习数学),他们的老合作伙伴,新兴支行的曹行长总算同意贷款了。

  可是昨天,木鑫突然听人说,另一家在市里颇有名气的房地产公司也在争这笔贷款,他还听说那家公司的老板和这家支行的副行长有亲戚关系,并且出手大方。木鑫一下急了,无论如何,他也不能让这笔贷款落空,不能让大楼停下来,不能前功尽弃。否则的话,后果将不堪设想。

  据曹行长今天在电话里透露,明天的会,就是最后决定贷款究竟落谁家的问题。曹行长意味深长地说,她有些为难。因为那个副行长和上面的关系非同一般。

  木鑫就怕听见这句话。

  但他已经不是初下海那会儿了,他的沉着和老道常常令他自己都吃惊。他几乎没有停顿就说,曹行长,你知道我对你的信任。如果你感到为难,肯定有你的原因,没关系的。我不会怪你。咱们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今天是星期六吧?我还是按计划来给小胖补习数学。

  曹行长的声音马上充满了喜悦,说,真的吗?

  木鑫一边说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一边在心里感叹:女人哪!

  木鑫第一次找曹行长贷款的时候,并不知道这位行长是个女人。后来见了面发现是个女行长,并且年纪不算大──39岁,比他大2岁。他就适当地恭维了她一番。再以后他才得知她是单身,离异后自己一个人带着儿子生活。凭良心说,木鑫并没有打算利用这一点,他不想那样。他只是有些同情她。他们谈完公事之后,他请她吃饭。她没有拒绝。后来她又回请了他,他也没有拒绝。这样一来二去,两个人的关系渐渐地有了些私人色彩。为此周茜还吃了几回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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