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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天堂等你》 作者:裘山山

第34章

  木槿从家里出来后,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或者说在街上游荡。她还从来没有在这个时间在街上游荡过──凌晨四、五点。尽管她做过几年记者,从事过那种整天在熙熙攘攘的车流和人流中打发日子的工作,过过黑白颠倒的日子,但凌晨这个时间往往是她加了夜班后睡觉的时间。

  但是此刻她不想睡觉,甚至不想回到那个空荡荡的小屋里呆着。从父母家里走出来时,她并没想好去哪儿,她只是觉得需要离开那个家,需要逃离家人的目光,需要一个人静静的呆着。像人们通常说的那样,需要理清自己。但走出来后她才发现,自己的大脑已不再工作,失去了清理能力。她只好听任自己的潜意识指挥,在街上慢慢地走。

  从父亲的干休所所在地健康桥出发,她向着市区里走。往常她回父母那儿,总是打出租车的,有10多里路呢。可是今天她只希望路更长一些,否则她不知道走进市区后她该做什么。她的家,丈夫的家,还有她现在临时居住的小屋,都不是她的想去的地方。

  街上仍有行人,只是极少极少。木槿猜想不出他们都是因为一些什么原因在街上逗留。偶尔有匆匆过往的自行车,一驶而过,没有人回头看她一眼。木槿觉得整个世界都站在一旁冷眼观望,连她最初担心的城市痞子都没有出现。

  用懊悔,用自责,用内疚,用不安,都不能表达木槿眼下的心情。她在痛哭过之后,忽然感到了一种失去知觉的麻木。是不是心在被泪水浸泡之后都会这样?即使是撕心裂肺,也没有了痛的感觉?

  两个星期前,当木槿向丈夫提出离婚时,无论如何没想到今天的结局,否则她就是把自己憋屈死,也不会提出离婚的。在木槿已经过去的40多年的岁月里,父亲一直像太阳一样温暖着她,这种温暖已让她的兄弟姊妹们感到了不平,他们虽然没有明说,但木槿能看懂他们的眼神。偶尔家里聚会时,他们会流露出来。木槿对此怀着不安,也怀着快乐,她喜欢被父亲宠爱,喜欢在父亲面前撒娇。

  父亲总是叫她三两丫头。据母亲说,这是因为她生下来的时候,体重只有三斤三两,像只瘦弱的小猫。父亲对别的孩子喜欢归喜欢,很少有亲昵的动作。对她却不同,常常刮她的鼻子,摇她的脑袋,把她当玩具一样的逗。

  但自从结婚后,父亲的宠爱开始减弱。大概他觉得有丈夫宠她了,有丈夫爱她了,他这个做父亲的不能再像过去那样对女儿了。可是木槿多么希望父亲永远关心她呀。尤其是在她和丈夫之间出现了问题之后,她更渴望得到父亲的关心,哪怕父亲不过问她的精神生活,只停留在疼爱她、给她留下好吃的这个层面也行。但父亲反而和她生分起来,她打电话回家时,接电话的总是母亲,偶尔碰上父亲接电话,父亲也会马上把母亲叫来,好像他和她之间已经没有太多的话说。而且他开始一本正经地叫她木槿,很少叫三两丫头了。

  但她依然爱父亲。

  尽管她和丈夫之间出了问题,她也不怪父亲。

  木槿和丈夫的婚姻,纯粹是父亲作的主,准确地说是两个父亲一起作的主。仅仅因为这两个父亲是生死之交的战友,仅仅因为这两个生死之交的战友的这两个孩子年龄相当,他们就在说说笑笑之中定下了两个孩子的终生大事。

  起初木槿没在意。那时她还小,刚刚高中毕业。父亲不让她当兵,也不让她下乡,她就成了一个待业青年。她听见两个父亲在一起说她和郑义,说这两孩子挺合适。她以为不过说说而已。她想等以后自己工作了,离开家了,这件事自然就会改变的。她很小就认识郑义了,郑家就兄妹两个,她和郑义的妹妹郑蕊是小学同学。她常去他们家,她对郑义没有特别好的印象,也没有特别不好的印象。后来郑义和二哥木凯一起进藏当兵去了,她在待业一年后赶上中国恢复高考制度,也考上大学走了。

  但这件事──两个父亲商议的两家联姻的事,并没有因为他们的先后离家而搁浅。

  木槿寒假回来,父亲也正好休假。父亲非常慈祥地问她有没有男朋友。她说她刚进大学,才不会谈这些事呢。父亲高兴地说,很好。不过在交男朋友这个问题上,爸还是想先给你提三点要求。木槿以为他已经忘了郑义的事,连忙问什么要求呀?父亲说:第一,他最好是我们的山东人;第二,他最好比你大2岁;第三,他最好在咱们队伍上。

  木槿一听就明白过来了,这三点要求不是比着郑义提的吗?木槿就开玩笑说,是不是还有第四点呀,他的父亲最好是你的老战友。父亲见木槿看穿了他的心思,也不隐瞒,就笑着说,对呀,你太了解你爸了,如果你能和郑义在一起,你爸这辈子就没什么不放心的事了。

  为了不违背父亲的意愿,木槿答应先和郑义通通信再说。

  通了大半年的信后,木槿还是没找到感觉,就好象在和兄弟通信,平平淡淡的。郑义似乎比她好一些,偶尔还会说一些想念她的话。就在这时候,木槿在学校里爱上了一个外文系的男生,虽然她一直不能确定对方心迹如何,但却使她忽然明白了一点:有爱和没有爱是不一样的。她的心里总是惦记着那个男生,总为见到他而高兴,总为见不到他而失眠。而对郑义呢,本来就觉得远,现在就觉得更远了。两个人中间如果隔了一个人,那比隔多少座山多少条河都要远。

  暑假临近,郑义写信说他要回来探亲,约木槿一起去爬泰山。木槿想,她得跟他摊牌了,告诉他这样下去不行,她对他没有那种感情。她不能为了父亲而敷衍婚姻大事。

  但那个暑假木槿没等到郑义。因为边境局势紧张,郑义的休假取消了。当木槿接到郑义的信,说他不能回来,并且有可能打仗,今后不再和她联系时,她心里忽然升起一种陌生的情感,有担忧,有挂念,还有敬重。这时候她才感觉到,郑义是个有血性的男儿,是个和父亲一样勇于为国家献身的军人。与此同时,木槿心里的那段初恋,也因对方心里早已有了人而告终,成为她心中永远的痛。

  这两件事情的同时发生,令木槿开始挂念郑义。

  一年后郑义平安回来了,木槿没有向他摊什么牌,而是跟他一起去了泰山。

  但是,当他们比较多的在一起后,木槿一次又一次地意识到,她不爱郑义。她和他在一起,仅仅是不忍心拒绝他,不忍心违背父亲。她就像人们现在唱的,心太软。她对他依然没有那种怦然心动的感觉,没有那种夜不能寐,茶饭不香的感觉。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的家人和郑义的家人,却把他们二人的关系看成是既定事实了。春节时,郑家团聚总会叫上木槿,郑义探亲时,也总会去看望欧伯伯和白阿姨。

  两年后,大学毕业生欧木槿和在西藏某边团任参谋的郑义结婚了。

  父亲没让木槿参军,却让她成了军人家属。

  回想起来,她和丈夫之间有过恩爱吗?

  也许在新婚的第一年里有过。

  结婚后木槿就跟着郑义进藏了,去他所在的部队住了一个月。他们家几个子女除了最小的木鑫和她,都在西藏当过兵,因此她对那个地方一直很向往。尽管父亲很宠她,但当她初次到达拉萨时,在军区当首长的父亲并没有派车去接她。她是跟着郑义搭交通车到军区的。

  有一点让木槿一直疑惑。他们到军区后,忙得一塌糊涂的父亲专门抽了半天的空,带她和郑义去为一个叫尼玛的人扫墓。她不明白这个尼玛怎么那么重要,让日理万机的父亲念念不忘?再说又不是清明节,为什么扫墓?父亲的解释是,尼玛曾在他们家当过保姆,小时候抚养过她,很喜欢她。

  站在墓前,父亲说了一段话。他说尼玛,三两丫头已经长大了,结婚了,丈夫是个解放军,你就尽管放心吧。

  郑义有些不解地看看木槿。他头一次听说木槿还有这么个小名。

  木槿也觉得父亲的神情显得有些怪。她想,这个尼玛不过就是带过她一段时间吗?何必那么郑重其事?

  后来郑义在和她亲热的时候,也常常学着父亲,叫她三两丫头。

  木槿跟着郑义,搭便车去了他所在的边防团。

  一个月后,木槿明白父亲为什么不让她进藏当兵了,那实在是个苦地方。最初进去的半个月,她一直处于高原反应,天天头痛,天天吃不下饭。那还是夏天,冬天更不知会怎么样呢。后来总算适应一些了,假期也就差不多到了。

  临走前发生了一件事,让木槿再也不愿去部队探亲了。

  那是个星期天,团里作训股的股长兴致勃勃地带了两个人到郑义这儿来玩儿牌,股长和郑义平时关系就很好,爱在一起聊天。休息日爱在一起打牌。那天几个人玩儿得很起劲儿,把木槿丢在了一边。木槿有些不快,她想自己就要走了呀。郑义怎么不陪陪她?她呆在一边闷着看书。傍晚7点了,木槿问,还吃不吃饭啊?郑义像没听见一样,耳朵上鼻子上贴满了纸条,嘴上还叼着烟。股长也一样,像个白胡子老头儿似的,快乐得完全忘了屋里还有别人。木槿正想问第二遍,郑义忽然抬起头来对她说,去,给我们弄点儿吃的来。

  木槿简直不能相信郑义会这样使唤她。从来没人这样使唤过她。她刚到有高原反应那些天,他天天把饭给她端到床上,对她非常体贴。但当着股长的面,木槿不好发作,就冷冷的说,你知道的,我不会做饭。郑义说,那就下点儿面条,下面你总会吧?用高压锅压。

  木槿再也不能容忍了,她觉得郑义是故意当着外人在她面前摆架子,她站起来就收拾东西。郑义愣了,想放下牌来哄她,毕竟他知道她就要走了。但股长却像没看见似的说,郑义,该你出牌了,快点儿。郑义只好坐下出牌。

  木槿一看郑义不来哄她,股长和旁人也没有离开的意思,又气又尴尬,真的收拾了箱子就往门外走。郑义按捺不住站起来拉她,股长却一把拉住郑义,嘴里继续嚷嚷着出牌。木槿只好出门。出门后她听见股长对郑义说,你让她走,我保证她一会儿就会乖乖的回来。

  木槿气得血直往脑门上冲,噔噔噔地就出了营区。营区外是一条下山的路,她虽然住了一个月,还从没往下走过。她只知道下山后有一条通往拉萨的公路。她当时想,走到公路上搭一辆便车到拉萨,然后马上坐飞机回家,告诉父亲郑义欺负她。

  可是没想到下山的路那么长,没想到走了一半天就黑了,没想到天黑之后山里会那么可怕。木槿越走越后悔,所有的气都被恐惧替代了。好不容易走到了山下公路上,公路上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儿人声,更不要说她想象中的长途汽车了。只有路下方的江水哗哗地流淌着,她的眼泪也哗哗地流了下来。她终于明白股长为什么会说,她迟早会乖乖的回去。她真的没有办法离开这个地方。

  可她不想回去。

  天越来越黑了,恐惧终于取代了她的自尊。她擦了眼泪,回头往山上走去。

  走到营区门口时,见郑义正站在那儿等她,一脸的惶恐。她没说任何话,默默地跟他一起回到了房间。当她看见灯光时,眼泪又一次落了下来。

  事后郑义才告诉她,股长说的,这地方没法跑。他的家属来队探亲时,跟他吵了架后也跑过,可是跑不出一里地就吓回来了。荒凉野地的,一个女人能往哪儿跑?股长还笑说这经验是团长传授给他的,团长说,咱西藏军人的家属可不能养成动不动就跑的脾气。咱养不起那脾气。

  尽管后来郑义一再地赔礼道歉,木槿的自尊心仍受到了极大的伤害,她发誓不再去他的部队探亲。那大概是她和郑义之间第一次出现的裂痕。

  当然,需要她去部队探亲的日子很快就结束了。

  郑义转业回到了成都。

  一辆因限时白天不能进城的大货车轰轰隆隆地驶过,木槿往边上靠了靠,低头一看,发现卡车带起的脏水溅到了她的裤子上。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走在大路上,而不躲到人行道上去?这么一想,她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些迟钝了,这样的迟钝再游荡下去就有危险了。

  可是上哪儿去呢?如果回到那个她这些日子躲避家人的小房间里一个人呆着,她准会发疯的。她现在不能一个人呆着,凭她的一点心理学知识,她需要找人诉说。

  可是找谁呢?

  兄弟姊妹里没有一个可说的。惟一可谈心的木凯,却远在西藏。

  朋友呢?她马上想到了文清。但这会儿文清一定在睡梦里,而且很有可能和她的男友在一起,不方便打搅。

  说起来,正是因为文清,木槿才下了离婚的决心。

  文清是木槿的大学同学,毕业后嫁给了一个同班男生。当时很多女同学都羡慕她,包括木槿,因为这个男生很出色,既有才华,又风度翩翩,而文清相比之下却比较一般。但还在读书时他们两个就好上了。

  没想到10多年后,这对为大家所羡慕的最佳夫妻却离婚了,而且是文清提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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