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漫长征路(上)-3

白骨精在底层社会上打滚多年，自知之明是有的。她知道自己想吃唐僧肉，来硬的一定不行，就来软的。她的出场方式和其他妖精明显不同，趁着猴哥外出给唐僧找吃的，居然化装成一个妙龄女子，给唐僧送饭来了。表面上看起来，她的方法很巧妙，但实际却是漏洞百出。除了深知官场三味的镇元大仙，因为看好前途无量的青年唐僧而殷勤招待外，一路上都没有谁赞助取经团的。原因也很简单，唐僧虽然慈眉善目，猴哥他们三个却长得很对不起观众，凶神恶煞的。虽然其实他们只是面恶心善，但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别人在真正了解他们之前，当然是对他们有戒备的。在白骨精正要对唐僧下手的时候，猴哥赶回来了。猴哥也在花果山混了多年，经验告诉他：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所以猴哥对白骨精毫不客气，举起棍子就打。不过白骨精还是有一点本事的，丢下一具别人的尸体，她却逃脱了。

这下猴哥不好办了，事关人命，他必须向唐僧解释清楚为什么要打白骨精。这个猴哥早就留了一手，他经常吹牛，说他在太上老君的八卦炉里炼出了什么金睛火眼，能一眼看出谁是妖精。其实，猴哥早就把牛皮吹破了。从技术上分析，所谓的金睛火眼，根本上就是无稽之谈。我们可以知道，无论是神仙还是妖精，本质上都是一些高级生物，只不过神仙是有职业的，妖精是在江湖上混的。象红孩儿，原来是做妖精的，后来成为神仙了。他做了神仙后，苏秦还是旧苏秦，只换衣裳不换人，并没有什么生理上的变化。根本上就不可能有什么特征让猴哥区分神仙和妖精。事实上，围城效应在一些基层神仙中非常明显。不少在江湖上为衣食担忧妖精想做神仙，但也有不少郁郁不得志的神仙想下海做妖精。从结果分析，猴哥也有露出马脚的时候，曾经一再误判，比如说在黑水河，他就认不出拉唐僧下水的妖精来，甚至土地、十方帝揭等基层神仙有几次化妆他也认不出来。但总的来说，准确率相当高，丰富的社会经验帮了大忙，他在花果山那段日子不是白混的。对唐僧这样迂腐的人，当然不能对他说清楚真相。所以他就对唐僧说：他可以象康老一样，能够一眼看清哪个家伙不是好人。

白骨精也是有耐力的妖精，看一次不能得手，居然接二连三化妆前来寻找机会。终于在第三次，在当地山神、土地的配合下，让猴哥给打死了，并且发现她其实只是一堆粉骷髅，脊梁上有一行字，叫做白骨夫人。说起来，象白骨精这样一个女妖精在江湖上闯荡，也挺可怜的。其他的妖精，都把山神土地欺压得连屁也不敢放，她却被山神土地欺负。由于她脊梁上有字，甚至有人认为她是从哪个大户人家中逃出来的。猴哥这人，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就这样一棒把白骨精打死，其实，猴哥不应该这么鲁莽的，就算想把白骨精打死，也该问清楚后再打。白骨精的秘密，就随着她死去永远成为秘密了。

猴哥把白骨精打死，虽然没有打错，却给他惹来了很大的麻烦。坏人的额上并没有写着坏人这两个字的啊，在猪八戒的挑唆下，唐僧一口咬定猴哥杀了好人。唐僧给猴哥的处罚是让沙僧包袱内取出纸笔，即于涧下取水，石上磨墨，写了一纸贬书，勒令猴哥离开取经队伍。

猴哥怎样解释也解释不通，一气之下，回到花果山重起炉灶。当初猴哥造反，被二郎神带兵来围剿花果山，猴哥兵败被活捉，花果山也被二郎神烧光杀光抢光。不过手下的骨干还在，有马流二元帅，奔芭二将军当家。猴哥在花果山做了一面大旗，上写着“重修花果山复整水帘洞齐天大圣”十四字，竖起杆子，将旗挂于洞外，逐日招魔聚兽，积草屯粮，又去四海龙王，借些甘霖仙水，把山洗青了。前栽榆柳，后种松楠，桃李枣梅，无所不备。逍遥自在，乐业安居不题。

尽管猴哥人情又大，手段又高，但依我看来，猴哥的二次革命相当失败。想当年，猴哥在花果山举起了义旗，结识牛魔王，蛟魔王等六兄弟，有两个独角鬼王，七十二洞妖前来投奔，革命形势一遍大好，现在鬼影子都不见一个。猴哥还是猴哥，还是从事造反事业，为什么差别这么大呢？

据说当年苏秦游说六国失败后，回到家里，人人都给他白眼看。苏秦也知趣，在吃饭的时候，和大哥抢着给父亲装茶装酒。他父亲喝了他大哥倒的茶说香，喝了苏秦到的茶却说臭。喝了他大哥倒的酒也说香，苏秦倒也细心，向他大哥讨了一杯酒，拿来敬父亲。他父亲喝了，还是说臭。苏秦不服气，说：这酒是大哥给的。他父亲就骂了：你这个背时背运的人，什么好东西经过你的手都会变臭的。

当年猴哥造反，大家一呼百应，有了花果山第一次反围剿的成功。随后，猴哥被天庭招安，做了齐天大圣。但是跟他造反的独角鬼王，七十二洞妖却没有任何好处。后来猴哥再次造反，独角鬼王，七十二洞妖都被天兵捉拿去，一直下落不明，估计十有八九被杀害了。有了血的教训，众多妖精总算明白，跟人造反就是这下场的。猴哥这次灰溜溜的回到花果山，和游说六国失败回来的苏秦差不多。无论他怎样努力，造反工作都不会有起色。所以说时势造英雄，我国十七年前有几个还在国子监读书的秀才，毫不费力掀起了一场波澜壮阔的运动。但是到了今天，如果还让他们来干这事，哪怕他们费尽力气，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恰好，取经队伍在宝象国遇上了危险。为了解救宝象国王的女儿百花羞公主，唐僧被关押，沙僧被奎木狼活抓，白龙马也受伤。猪八戒抱着最后一线希望，赶到花果山，向猴哥求救。

猴哥对猪八戒客客气气，请吃请喝，就是不肯重返取经队伍。其实猴哥这样子，分明是想重新回到取经队伍的了，但是要落一下猪八戒的面子，所以不愿意轻易答应。否则，他和猪八戒有不少过节，非得给猪八戒吃一点苦头不可。猪八戒也不是吃素的，看出对猴哥这样的主，请将不如激将，把猴哥一激，猴哥就跳起来了，无条件重新回到取经队伍。

猴哥离开花果山的时候，还是给自己留了一手，对他手下说：唐僧倒不是赶我回来，倒是教我来家看看，送我来家自在耍子。如今只因这件事，你们却都要仔细看守家业，依时插柳栽松，毋得废坠，待我还去保唐僧，取经回东土。功成之后，仍回来与你们共乐天真。不过他这次复出，到了东海，还特意下海洗澡，虽然留了后路，明显是不想再回花果山的了。如此隆重，猪八戒也觉得多此一举，他竟然说：你那里知道，我自从回来，这几日弄得身上有些妖精气了。师父是个爱干净的，恐怕嫌我。孙猴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替别人考虑问题？

在宝象国作怪的奎木狼，其实也是猴哥的老熟人。当年猴哥在花果山造反，他曾经跟随大军去镇压。猴哥招安后，曾经相互间老兄老弟这样叫过。后来猴哥大闹天宫，两人又交过手。但是猴哥被抓进五行山监狱关押了五百年，虽然老年人痴呆症没有提前到来，确实忘记了很多人事，见到奎木狼也不认识了。两人大战四五十回合，不分胜负。最后猴哥使用诡计，才把对手打败，奎木狼落荒而逃了。猴哥尽管已经记不起奎木狼了，但是在交手的时候奎木狼曾经失言，所以猴哥认准他是从天上下来的，就赶到天上去打听。这是猴哥复出后第二次上天，这次见到了玉帝。这次猴哥早就没有“皇帝轮流当，明年到我家”豪情壮志了，因为自己打了胜仗，所以猴哥有点志得意满，，见到玉帝还是大咧咧的。等玉帝处罚了奎木狼，他才朝上唱个大喏，又向众神道：“列位，起动了。”引他进来的天师也觉得这样不太象话，说：“那个猴子还是这等村俗，替他收了怪神，也倒不谢天恩，却就喏喏而退。”这次猴哥上天，并不变得有礼貌一些，但是在他内心深处，猴哥一定咕噜：奎木狼在二十八星宿中默默无闻，当初二十八个一起上也奈不了我何，现在怎么一个就可以和我打三五十个回合呢？

处理完奎木狼，猴哥重返取经团，和唐僧和好如初了。前面还有很多困难等着他们去克服。在平顶山莲花洞，住着金角大王、银角大王这两个妖精。这是西天路上唯一一次组织委托神仙化装成妖精对唐僧进行考核的。事后据太上老君说：海上菩萨问他说了三次，要他派人在此托化妖魔，看看唐僧师徒可有真心往西去。但无疑，这是猴哥遇上妖精阵容十分强大的一次，有金角大王、银角大王、九尾狐狸、狐阿七大王四个为首的妖精。秘密武器之多，更是罕见，有葫芦、净瓶、七星剑、芭蕉扇、幌金绳五样。虽然说是组织上安排，这样的比试，理论上说应该是友谊第一，比赛第二，但是太上老君出动如此的人力物力，很难不让人怀疑他其实想后娘打孩子，暗中使劲。这也可以理解，毕竟他和猴哥的梁子结得太深了。但是猴哥的江湖经验，不是在兜率宫里的秘书金角大王银角大王可以相比的。猴哥和他们斗智斗勇，中间虽然有一点曲折，却有惊无险，最后打死九尾狐狸、阿七大王，活捉金角、银角。

这一战，对猴哥来说，赢得不算艰苦，却很有转折意义，甚至可以说影响猴哥的一生。猴哥和莲花洞的两个小妖精细鬼、伶俐虫打赌，说要把天装起来。猴哥当然装不了，就托日游神找玉帝想办法。最后，哪吒三太子把日月星辰遮挡起来，帮了猴哥的忙，这事不算大，对猴哥的胜利也没什么实际的帮助，但猴哥总算明白，一个篱笆要三个桩，一个好汉要三个帮。无论你怎么厉害，一个人毕竟有办不到的事。所以事后，猴哥特意跳到南天门前，谢了哪吒太子麾旗相助之功。这不仅标志着猴哥和哪吒父子正式化敌为友，更标志着不太懂礼貌的猴哥慢慢地变得懂礼貌了。

接下来，在乌鸡国，猴哥和文殊菩萨的司机青狮精干上了。因为猴哥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结果大获全胜，没什么好说的。

但是在号山枯松涧火云洞，猴哥却吃了一点苦头。火云洞红孩儿其实和猴哥很有渊源。五百年前，猴哥跟他的父亲牛魔王是结拜兄弟。那时候，牛魔王和猴哥一样光棍一条，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现在，牛魔王不但已经成家立室，更有一个把猴哥也弄得手忙脚乱的儿子。所以说五百年，对神仙来说也是很久了。猴哥也制服不了红孩儿，最后只能请观音出来帮忙。观音既是老熟人，又是取经团的直接领导，更有人大胆猜测，其实观音一直暗恋猴哥的。猴哥有难出来帮忙，自然在所不辞。但是看猴哥这次见观音，在鬼子母诸天报告观音，观音让他进来后，猴哥敛衣皈命，捉定步，径入里边，见菩萨倒身下拜。看来，孙猴子是越来越懂礼貌了。观音也觉得意外，和他开了几句玩笑，但猴哥还是十分拘谨。在观音的帮助下，猴哥降服了红孩儿，继续西行。

在黑水河，唐僧又被径河龙王名誉上的儿子鼉龙抓去。水上功夫是猴哥的弱项，不过猴哥打探出鼉龙是西海龙王的外甥，让摩昂把鼉龙收拾了。接下来在车迟国和虎力大仙，鹿力大仙，羊力大仙比试，猴哥非常顺利。在通天河遇上了一点麻烦，在老上级观音的帮助下，得到了很好解决。

到了西梁女国金兜山金兜洞，猴哥遇上了大麻烦。这里住着太上老君的司机青牛精，化名独角兕大王，特意来和猴哥过不去。猴哥和青牛精一场大战，青牛精使出秘密武器金刚琢，把猴哥的金箍棒缴获了。猴哥败走，但青牛精泄漏了风声，猴哥知道他是从天上下来的，就跑到天庭求助来了。

这次猴哥复出后第二次见玉帝，和上次有根本的不同。刚开始，猴哥还是大咧咧的，这习惯毕竟一时很难改，他朝玉帝唱个大喏道：“老官儿，累你累你！我老孙保护唐僧往西天取经，一路凶多吉少，也不消说。于今来在金兜山金兜洞，有一兕怪，把唐僧拿在洞里，不知是要蒸要煮要晒。是老孙寻上他门，与他交战，那怪却就有些认得老孙，卓是神通广大，把老孙的金箍棒抢去，因此难缚妖魔。”说了一大半，猴哥才突然想起，这次是真的要求人的，不能这么大咧咧，连忙恭敬起来，说：“疑是上天凶星思凡下界，为此老孙特来启奏，伏乞天尊垂慈洞鉴，降旨查勘凶星，发兵收剿妖魔，老孙不胜战栗屏营之至！”说完后再打个深躬，礼貌十分周到。

玉帝下令调查看这个独角兕大王是什么妖精，猴哥在外面等待，坐不住的孙猴子竟然不象过去那样很快就不耐烦。在等待期间，一向不舞文弄墨的猴哥写了一首诗：

风清云霁乐升平，神静星明显瑞祯。河汉安宁天地泰，五方八极偃戈旌。

猴哥读书不多，五百年前和如来打赌，来到疑是天边的五根大柱下，猴哥写下了齐天大圣，到此一游的八个大字。从这里可以看出猴哥的文化水平实在不高。我们不要求猴哥写什么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起码，也要象狗肉将军张宗昌那样作诗一首：远看柱子黑糊糊，上头细来下头粗。若把柱子倒过来，下头细来上头粗。然后写上某年某日，孙悟空题。猴哥虽然官封齐天大圣，但是别人真正会做官的，心中记得自己是个官，嘴上却不能整天说自己是个官。他居然在题词上写上齐天大圣四个字，这也太村俗了。从这点可以看出，猴哥文化水平不怎样。猴哥这首诗，虽然说不上精品，风清云霁对神静星明，河汉安宁对五方八极，对仗也不算整齐，但还押韵，水平非常高，如果说猴哥能出口成章，我是绝对不信的。唯一的可能是猴哥早就想好这首诗，特意到天上说出来给人听的。

那么，我们看一看，猴哥这大作到底说什么？一个乐升平、显瑞祯、天地泰、偃戈旌，其实就像一些同志大喊的太平盛世。其中心思想，其实就是赞核心领导是鸟生鱼汤。不过对玉帝来说，鸟生鱼汤还是他的小辈，所以只能用其他方法赞了。像猴哥这样的粗人，居然想出作诗纪兴讨好玉皇大帝，实在难得。

猴哥待人接物的一连串变化，难免使人想起坐，请坐，请上坐；茶，敬茶，敬香茶这个经典故事来。这就是已经进行思想改造的孙猴子。很明显，猴哥现在已经是一个合格的公务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