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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何处》 作者:安意如

第34章 爱身

  希腊传说中,爱与美之神阿佛洛狄忒(Aphrodite)从坠落海中的天神乌拉诺斯的遗体所化的泡沫中诞生。

  根据神话和诗歌描述,阿佛洛狄忒出生即是成人。她没有经历过婴儿之身、少女蜕变、非美的成长过程,生来就举世无双,完美无缺。阿佛洛狄忒拥有古希腊最推崇的完美身段和样貌。

  佛罗伦萨画派大师波提切利最着名的画作《维纳斯的诞生》,描绘了女神诞生的情景:维纳斯刚刚跃出水面,赤裸着身子踩在一只荷叶般的贝壳之上,只有被海风吹起的金色长发散落开来,遮住少女晶莹无瑕的胴体。

  神女容颜娇柔、精致,散发着珍珠一样柔和动人的光泽,她立于贝壳上,神态庄重天真,流露隐隐的惆怅,拥有神力的神女此时还不懂运用神力,不晓得自身伟大。面对全新的陌生世界,她不是乐观、无畏,而是感到惆怅、迷惑。

  美是脆弱,忧伤,无坚不摧却又不堪一击。波提切利不言明,他用完美的画艺,呈现出他所要传达的真理。忧伤,如薄雾轻笼。忧愁是美的高贵所在,这也意味着,美的存在与事物的距离中,拒绝过于密集、热切的交汇。

  尽管受到风神、春神和时序女神的欢迎,相比他们的热情,初生的阿佛洛狄忒却显得沉静漠然,她的感情还在酝酿,未及绽放,以幽怨羞怯的神色对待一切,无视于世间的热情。

  如你所知,阿佛洛狄忒披散着柔软的金发,戴着华美的王冠,行走在奥林帕斯山众神的盛宴之间,只要出现,就会受到追逐和欢迎——她是美艳绝伦、青春永恒的象征。

  她的美招致男神追逐,女神嫉妒,间接引发了长达十年的特洛伊战争。众神之王宙斯曾追求她,不果,遂将她嫁与众神中最丑的火神赫淮斯托斯。

  阿佛洛狄忒对此安排深表不满,她爱的是英俊的战神阿瑞斯(Ares),与他私通生下子女,其中最着名的一位是小爱神丘比特。阿佛洛狄忒常伴战神左右,以自己的力量去帮助爱人取胜,所以爱情常与争斗、残忍相伴,且是丧失理智的。推及人类,人,常常会爱上不应该爱的人。

  阿佛洛狄忒是一个不具备是非观、不受道德约束的女神。某次她和阿瑞斯偷情时,被赫淮斯托斯用神网捕住,裎裸在众神面前。

  阿佛洛狄忒容颜洁丽,玉体横陈,是神力凝结的最完美杰作,具有令神窒息、癫狂的魔力。众神审视的尴尬、捉奸在床的狼狈,也无损她的优雅殊丽。即使是怒火中烧的赫淮斯托斯也不得不一边愤怒,一边难以将目光从不贞的妻子身上移开。

  奥林匹斯山众神的目光被阿佛洛狄忒所散发出来的光芒所淆惑。他们的眼睛失去了距离感,飘向遥远的东方。

  在古老的骊山宫殿里,唐皇的妃子,穿越迷蒙水雾,走过长长的甬道。迎接她的侍女用一幅麻质的大巾披在她的身上,引她进了另一道门。等候在门内的侍女,用一幅绢,将她的长发温柔地包扎,然后,她们扶她斜躺在一张有垫的石床上。石床本身也是温热的,两名侍浴的侍女轻轻地为她沐浴,用一种有香味的水涂在她身上,再用钝口的玉刀轻刮,另一名侍女,伸出柔软的手为她按摩。

  在按摩中,不断有温水浇淋到她的身上,水越来越热,因为是逐渐加热,只使她感到舒服而没有不能承受之感。这样的沐浴,大约要耗去一刻工夫。

  她的双足,被包裹在热巾中,受到热水浇淋,待趾甲温软,就有一名侍女上前细心为她修剪。

  最后她们送她入池,让她独自享受唯有帝王可享用的温泉汤。

  杨玉环的肌理细腻柔滑,犹如凝脂。抚摸和亲吻令人销魂。出浴后的她,更加美艳不可方物,每一次短暂的偷会都令帝王神魂颠倒,欲罢不能,越发坚定了要尽快将她纳入宫内的打算。

  不久之后,她以女冠名义入宫,成为大唐皇帝的贵妃,实质上的皇后。她因形貌肌肤无懈可击而成为美人的典范,在诗文中不断被雕琢,为后世的文人、女子所追慕。

  她的女体,曾是中国男人性幻想的终极标准,丰肌细骨,柔润细腻。时移世易,杨玉环虽然倾国倾城,今时今日,杨氏美却缺乏受众,难成主流。这是客观资质所限,毕竟,体形似杨玉环多,风韵似她的少。同样是胖,你能胖得跟杨玉环那样不多不少,活色生香吗?你能保证遇上唐明皇那样的主儿,人世间肥肉万千,只好你这一口吗?

  不敢担保。所以还是瘦点好,起码不会贱肉横生,自己看了都觉得占地方,了无生趣。

  如今,展眼望去,电视、杂志、红毯、T台,飘过一水儿纤细如柳的身材。女孩,大多迷恋赵飞燕似的身材,一个个要瘦成排骨精,一身钢筋铁骨行走人间才痛快。

  我同样是赵氏美的忠实拥趸,也一直宣称要把减肥当做终身事业进行下去,有时也会折腾出点瘦身时光,好在我还不疯狂,对时下很多年轻女孩的减肥方法真是不能苟同。

  胡乱节食,令自己肠胃受损,内分泌失调,皮肤失去原本的光泽,变得粗糙、暗沉,仿佛人生遭受重创。只得依靠化妆来弥补,可惜化妆术又是平平。一味求瘦,使得身材苗条却不匀称,若每个女孩都减到胸部缩水,躺下去一马平川,男人也会郁闷:“我又不是来飞机场等起飞的……”

  抠喉、养蛔虫、服用利尿剂,已算老套。出于对身材不懈的苛求,女人们百宝齐出,无所不用其极。至为恐怖的是,曾经流传的人流减肥法。说是女大学生人流之后穿上高跟鞋行走,直至累到虚脱,据说这是见效最快的减肥方法。

  我深刻怀疑发明这种方法的人的智商,还有对此方法趋之若鹜的女生们。她们将来会因年轻时的不自惜自爱,悔得欲哭无泪。

  纤细高挑的女子从人群中走过,无疑会让人眼前一亮,然而细看之下,总觉得有些别扭。这样撩人风姿,是被刻意修剪整塑过的,可以在人群中被轻易地辨认出来。美女们表情生硬,如同戴上精心制作的面具。面具之下潜伏的是疲惫和防范,那是长期警惕身材、苛待自己的后果,整个人矜持紧绷。同时,由于苛刻、节制,她们又甚为自得,不能自在。

  回头来看阿佛洛狄忒,一切关于她的雕塑和画像,无一不呈现出一种健康自然的美感,绝无过分刻意的纤瘦。

  即使是断臂维纳斯雕像,亦可看出她肌肤健康,连颈项上的动脉都依稀可见,维纳斯眼神深邃,若有所思,姿态优雅,无一不美。这是否因为,美神本身并无作态,如清泉流动的自然韵致能够深入人心。

  在东方的观念中,美的标准从来也不是绝瘦。赵飞燕虽美,却及不上妹妹赵合德妖娆。合德性感迷人,她沐浴时被成帝偷窥,成帝为眼前香艳所迷,自觉得看到的是神女玉人。他意犹未尽,吩咐宫女下次合德沐浴时偷偷报信,再来观赏。

  赵飞燕依样而行却贻笑大方。一是因为她主动邀请皇帝共浴,使皇帝失去偷窥的快感和神秘。二是从男性角度来看,丰腴的女体在裸露时,诱惑是绝对大于纤瘦女体的。

  我们现在追求的纤瘦,亦难以被上一辈人理解。他们终觉得丰腴是福。最具东方神韵的旗袍,亦是需骨肉匀称的女子才可穿出韵味,适度的包裹之下,裸露出清寒玉臂和修长美腿,素净和华丽对衬,才是性感的点睛之笔。

  美的标准从无恒定、绝对。修身亦须适度,同时务必修心,心下从容知晓分寸,知道何者可为何者不可为,伤身求美无异于缘木求鱼。

  苦心追逐他人推崇的潮流,莫若发现自身的美好,爱身,是连身体缺憾亦接纳,才可活得坦然潇洒。修饰不是掩饰,是为了更好的呈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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