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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国维点评红楼梦》 作者:王国维

第7章 人生及美术之概观2 (4)

  王国维的意思是:在我观察一件东西的时候,毫不考虑它和我有什么利害关系。我只是单纯地观察这东西本身,或者我在此刻心中没有丝毫的欲念,不把这东西当做一个和我有关的东西。(比如历来我在看到苹果的时候都带着欲念,想着这个苹果可以满足我的食欲。但此刻我看到一个苹果,只着迷于它那圆滚滚、红艳艳的美感,忘记了这东西是该拿来吃的。苹果都是一样的苹果,但对我而言,前者是作为欲念——或曰意志的对象,后者则是作为审美的对象。)这个时候,我心中产生的宁静状态就是所谓的“优美”之情,这个东西就是所谓的“优美”之物。但如果这个东西对我大大地有害,让我的意志为之崩溃,于是我的意志消失了,智力开始独立发挥作用,深入地观察这个东西,这就产生了“壮美”之情,这个东西也就被称为“壮美”之物。(好比我站在一座大山的脚下,愈觉山之庞大,愈觉自身之渺小,意志为之崩溃,转而静思静观,于是产生了“壮美”之情。)

  王国维分析“优美”与“壮美”。这里重点要说的是“壮美”,而讨论“壮美”为的是阐释悲剧美学。正常人绝对不愿意经历悲剧,却喜欢欣赏悲剧,这是为什么?

  这是美学里的一个老大难的问题,各种解释层出不穷,朱光潜先生还专门就这个问题写过一部书,就叫《悲剧心理学》。但我们这里就不作展开了,只看王国维自己的解释:这仍然是审美的距离在起作用,当悲剧作为一种艺术创作被演出的时候,观众与剧情之间自然没有实际的利害关系,在超然之中进入一种纯粹的审美境界。

  所以王国维引述歌德的诗:在生活中实属痛苦的事情,在文艺作品里却变成了人们审美观赏的对象。——歌德的这句诗曾经也被叔本华引过,为的是说明同样的问题,即“生活从来不是美的,而只有对生活的图画才是美的,即在能够改变生活形象的艺术或诗歌之境中,特别是在我们涉世未深的青春年少之时”。

  是的,在我们青春年少的时候,不通世故,物与我之间没有多少利害关系的锁链,而一旦年纪大了,便只会识人情、通世故地看待一切。我不再是一个纯真的我,而是一切自然关系和社会关系的总和。人,消失在这重重的关系之中。而艺术家的视野必须打破这重重的关系,所以王国维在《人间词话》里才说:“自然中之物,互相关系,互相限制。然其写之于文学及美术中也,必遗其关系、限制之处,故虽写实家,亦理想家也。”

  摆脱了这重重的关系和限制,也就是拉开了一段审美所必需的心理距离,于是生活中的悲剧才会变为艺术中的悲剧。因为后者哪怕展现出多么不幸的人生,毕竟和我们没有切身的利害关系,而只有摆脱了利害关系,我们才有可能从生活之境进入审美之境。

  这个话题,王国维在下文还会继续讨论,而《红楼梦》的悲剧价值正是他全文的重点。

  在分析过“优美”与“壮美”这一对概念之后,我们不妨设想一个问题:小说是一门艺术,阅读小说会给人带来审美体验。那么,很多男生都爱看的色情小说属于哪一种美呢?——这就是王国维接下来要讨论的问题。

  【原文1-6】

  至美术中之与二者相反者,名之曰眩惑。夫优美与壮美,皆使吾人离生活之欲,而入于纯粹之知识者。若美术中而有眩惑之原质[1]乎,则又使吾人自纯粹之知识出,而复归于生活之欲。如粔籹[2]蜜饵,《招魂》、《启发》[3]之所陈;玉体横陈,周昉、仇英之所绘[4];《西厢记》之《酬柬》,《牡丹亭》之《惊梦》,伶元之传飞燕[5],杨慎之赝《秘辛》[6]:徒讽一而劝百[7],欲止沸而益薪。所以子云有靡靡之诮[8],法秀有“绮语”之诃[9]。虽则梦幻泡影,可作如是观[10],而拔舌地狱,专为斯人设者矣。故眩惑之于美,如甘之于辛,火之于水,不相并立者也。吾人欲以眩惑之快乐,医人世之苦痛,是犹欲航断港而至海[11],入幽谷而求明,岂徒无益,而又增之。则岂不以其不能使人忘生活之欲,及此欲与物之关系,而反鼓舞之也哉?眩惑之与优美及壮美相反对,其故实存于此。

  【注释】

  [1]原质:元素。

  [2]粔籹:一种古代的甜食。楚辞《招魂》里形容过粔籹蜜饵的诱人。

  [3]《启发》:汉赋当中的名篇,枚乘所作,对口腹享受极尽铺陈之能事。

  [4]玉体横陈,周昉、仇英之所绘:周昉是唐代画家,仇英是明代画家,两人都擅长画仕女图。王国维认为他们画的仕女有点低俗,容易引起人们肉欲的遐想。“玉体横陈”是说美女躺卧的样子。从六朝到唐初,“横陈”这个词在宫体诗里一直是常用词,可谓色情文学最经典的词汇了。

  [5]伶元之传飞燕:伶元,即伶玄,据说是《飞燕外传》的作者,但一般认为这只是别人的伪托。《飞燕外传》写的是汉成帝和赵飞燕、赵合德姐妹的情色生活。王国维以为眩惑,试举其一斑:

  帝尝蚤猎,触雪得疾,阴缓弱不能壮发,每持昭仪足,不胜至欲,辄暴起。昭仪常转侧,帝不能长持其足。

  樊嫕谓昭仪曰:“上饵方士大丹,求盛不能得,得贵人足,一持畅动,此天与贵妃大福,宁转侧俾帝就邪?”昭仪曰:“幸转侧不就,尚能留帝欲,亦如姊教帝持,则庆去矣,安能复动乎?”

  后骄逸,体微病,辄不自饮食,须帝持匙箸,药有苦口者,非帝为含吐不下咽。

  昭仪夜入浴兰室,肤体光发占灯烛,帝从帏中窃望之,侍儿以白昭仪。昭仪览巾,使彻烛。他日,帝约赐侍儿黄金,使无得言。私婢不豫约中,出帏值帝,即入白昭仪。昭仪遽隐辟。自是帝从兰室帏中窥昭仪,多袖金,逢侍儿私婢,辄牵止赐之。侍儿贪帝金,一出一入不绝。帝使夜从帑益至百余金。

  明代胡应麟称《飞燕外传》为“传奇之首”。因为它虽然只有两三千字,却开了宫闱题材的先河,影响了后来的唐传奇和一大批的宫闱小说,著名如《金瓶梅》也袭用过《飞燕外传》的昭仪进药的情节,安排到了西门庆和潘金莲的身上。

  [6]杨慎之赝《秘辛》:杨慎,号升庵,明代的著名学者。普通读者也都知道杨慎的一首词,就是《三国演义》开篇那首“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秘辛》即《汉杂事秘辛》,据说是汉人的作品,但作者已不可考。杨慎为这部书题过词,也有人推测这书就是杨慎自己写的,假托汉代的作品。书中主要描写汉桓帝的梁皇后被选进宫并被册立的故事。有些笔墨相当直白,杨慎的题记里说“而吴姁入后燕处审视一段,最为奇艳,但太秽亵耳”,试举其一斑:

  建和元年四月丁亥,保林吴姁以丙戌诏书下中常侍超曰:“朕闻河洲窈窕,明辟思服,择贤作俪,隆代所先。故大将军乘氏忠侯商所遗少女,有贞静之德,流闻禁掖。其与姁并诣商第,周视动止,审悉幽隐,其毋讳匿,朕将采焉。”

  即与超以诏书趋诣商第,第内噪。食时,商女莹从中阁细步到寝,姁与超如诏书周视动止,俱合法相。超留外舍,姁以诏书如莹燕处,屏斥接侍,闭中合子。时日晷薄辰,穿照蜃窗;光送着莹面上,如朝霞和雪艳射,不能正视。目波澄鲜,眉妩连卷,朱口皓齿,修耳悬鼻,辅靥颐颔,位置均适。姁寻脱莹步摇,伸髻度发,如黝髹可鉴。围手八盘,坠地加半握。已乞缓私小结束,莹面发赪,抵拦。姁告莹曰:“官家重礼,借见朽落,缓此结束,当加鞠翟耳!”莹泣数行下,闭目转面内向。姁为手缓,捧着日光,芳气喷袭,肌理腻洁,拊不留手。规前方后,筑脂刻玉。胸乳菽发,脐容半寸许珠,私处坟起。为展两股,阴沟渥丹,火齐欲吐。此守礼谨严处女也!约略莹体,血足荣肤,肤足饰肉,肉足冒骨。长短合度,自颠至底,长七尺一寸;肩广一尺六寸,臀视肩广减三寸;自肩至指,长各二尺七寸,指去掌四寸,肖十竹萌削也。髀至足长三尺二寸,足长八寸;胫跗丰妍,底平指敛,约缣迫袜,收束微如禁中,久之不得音响。姁令推谢皇帝万年,莹乃徐拜称皇帝万年,若微风振箫,幽鸣可听。不痔不疡,无黑子创陷及口鼻腋私足诸过。臣妾姁女贱愚憨,言不宣心,书不符见,谨秘缄昧死以闻。

  这样的描写在西方文学里被称为自然主义。这些“自然”的内容很能引起读者肉欲方面的联想,所以王国维才把它归到“眩惑”的一类,认为其与艺术无缘。

  [7]讽一而劝百:什么叫“讽一而劝百”,有一个很好的例子,恰恰也同样能够说明王国维所谓的眩惑——明代一部叫做《觉后禅》的话本小说,在小说的序言里,作者诚诚恳恳、端端正正地写道:

  做这部小说的人原具一片婆心,要为世人说法,劝人窒欲不是劝人纵欲,为人秘淫不是为人宣淫。看官们不可认错他的主意。即使要使人遏淫窒欲,为什么不着一部道学之书维持风化,却做起风流小说来?看官有所不知。凡移风易俗之法,要因势而利导之则其言易入。近日的人情,怕读圣经贤传,喜看稗官野史。就是稗官野史里面,又厌闻忠孝节义之事,喜看淫邪诞妄之书。风俗至今日可谓靡荡极矣。若还着一部道学之书劝人为善,莫说要使世上人将银买了去看,就如好善之家施舍经藏的刊刻成书,装订成套,赔了贴子送他,他还不是拆了塞瓮,就是扯了吃烟,那里肯把眼睛去看一看。不如就把色欲之事去歆动他,等他看到津津有味之时,忽然下几句针砭之语,使他瞿然叹息道:“女色之可好如此,岂可不留行乐之身,常还受用,而为牡丹花下之鬼,务虚名而去实际乎?”又等他看到明彰报应之处,轻轻下一二点化之言,使他翻然大悟道:“奸淫之必报如此,岂可不留妻妾之身自家受用,而为惰珠弹雀之事,借虚钱而还实债乎?”思念及此,自然不走邪路。不走邪路,自然夫爱其妻妻敬其夫,《周南》、《召南》之化不外是矣。此之谓就事论事以人治人之法。

  不但作稗官野史当用此术,就是经书上的圣贤亦先有行之者。不信且看战国齐宣王时孟子对齐宣王说王政。那宣王是声色货利中人,王政非其所好。只随口赞一句道“善哉信乎”。孟子道:“王如善之,则何为不行?”宣王道:“寡人有疾,寡人好货。”孟子就把公刘好货一段去引进他。宣王又道:“寡人有疾,寡人好色。”他说到这一句,已甘心做桀纣之君,只当写人不行王政的回帖了。若把人道学先生,就要正言厉色规谏他色荒之事。从古帝王具有规箴:“庶人好色,则亡身;大夫好色,则失位;诸侯好色,则失国;天子好色,则亡天下”。宣王若闻此言,就使口中不说,心上毕竟回复道:“这等,寡人病入膏肓,不可救药,用先生不着了。”谁想孟子却如此反把大王好色一段风流佳话去勾住他,使他听得兴致勃然,住手不得。想大王在走马避难之时尚且带着姜女,则其生平好色一刻离不得妇人可知。如此淫荡之君,岂有不丧身亡国之理?他却有个好色之法,使一国的男子都带着妇人避难。大王与姜女行乐之时,一国的男女也在那边行乐。这便是阳春有脚天地无私的主。换了谁人不感颂他,还敢道他的不是?宣王听到此处自然心安意肯去行王政,不复再推“寡人有疾”矣。

  做这部小说的人得力就在于此。但愿普天下的看官买去当经史读,不可做小说观。凡遇叫“看官”处不是针砭之语,就是点化之言,需要留心体认。其中形容交媾之情,摹写房帷之乐,不无近于淫亵,总是要引人看到收场处,才知结果识警戒。不然就是一部橄榄书,后来总有回味?其如入口酸啬,人不肯咀嚼何?我这番形容摹写之词,只当把枣肉裹着橄榄,引他吃到回味处也莫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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