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到了沈琼的房间里,事情就由不得他了。沈琼不由分说地抱住了他,鼻子和嘴在他胸前蹭起来。刚开始她的动作很快,后来就变得缓慢、有条不紊了。蹭了一会儿,她却又推开陈星说:“你先去洗个澡吧。”
沈琼已经在等着他了。她躺在床上,脑袋枕在布狗熊的肚子上,闭着眼睛,似乎正在养神。但陈星一出来,她就像猫一样睁大了露在外面的那只眼睛,闪闪发亮。那一刻,陈星感觉沈琼的眼睛是某种玻璃制品做成的。
然后沈琼坐起来,和陈星用力地接吻。陈星以前是吻过她的,但从未像这次这样,两只舌头搅在一起,吻得滋滋作响。两个人的牙齿不时碰撞,那声音在耳朵里很清晰地响。沈琼的嘴里很凉,而且留有牙膏的薄荷味,所以陈星更觉得她是一个化学材料做成的人了。
接完吻,沈琼含糊地说了一句:“给我脱衣服。”她却先帮陈星脱掉了t恤衫。他们对异性的衣服都不很熟悉,沈琼解陈星宽大的牛皮皮带时,死命地拽了好几下都没拉开。而陈星则为沈琼的胸罩费尽周折。好歹解开了,两个人拥抱在一起,陈星感到沈琼的乳房非常软,好像胸前压着两团水,而刚才隔着衣服抱的时候,它们还显得很硬呢。
沈琼闭着眼,呼吸很急促,又把毛巾被拉过来,盖在陈星的背上,等着他来。但陈星只知道牢牢地抱着沈琼,在她的脖子弯里喘气。两个人喘了十分钟之久,呼吸都平和了,陈星还是没有下一步的动作。沈琼又不好催他,只好和他抱着,好像同穴冬眠的两只小动物。又过了很久,沈琼才推了推他,力图把他撑起来。她怀疑他睡着了。而陈星这时候才醒过神一样,侧着脑袋琢磨了一下,终于弄明白了自己到底想要干什么。
他说:“让我看看你。”
于是沈琼把脸侧向一边,袒胸露乳地让他参观。她的乳房挺大的,摊在胸前,真像两个肥硕的水珠,和她又瘦又矮的身材不成比例。似乎她整天穿着过分肥大的衣服,就是为了掩掩它们。看了一会儿,她便脱掉了裤子。犹豫了一下,又脱掉了内裤,供他继续参观。她甚至微微张开两腿让他看。
这时两个人还觉得头顶的日光灯管实在太响了,嗡嗡地充满耳朵。陈星应该看得很清楚,但依然只限于看,并无继续的动作。沈琼忍不住扭过脸来看他,发现他居然带着认真严肃地表情,既不惊喜也不失望,好像正在进行纯粹的生物学研究。难道他真的把沈琼当作一具雌性哺乳动物标本了吗?她从陈星的脸往下看,越过他的前胸、小腹,最后停留在内裤上。那只内裤不太干净,因为泡了汗,还软塌塌的。更关键的是,沈琼并没看见小帐篷一样的隆起。陈星的身体居然对她没反应。我的天呐,沈琼登时万念俱灰。她惊愕地看着陈星。
而陈星也发现了自己的不中用,他心慌意乱了。沈琼看到陈星满脸委屈,好像刚刚让人欺负了。他几乎马上就要咧着嘴哭了。在流氓学生陈星的脸上,这样的表情多么珍贵啊。沈琼的懊丧一扫而光,她怜爱地把陈星搂下来,让他的嘴贴在她的脸旁,像母亲一样喃喃地说:“没事的,没事的。”
他们就这样纯洁地睡着了。
但是陈星感觉自己没睡多久,就被沈琼推醒了。这时候天已经蒙蒙亮,沈琼的脸在窗帘下透进来的光中,如同上了釉。她慌张地说:“忘了上闹钟了,快,快。”
陈星忙不迭地正在快,门就响了。沈琼的父亲从地铁维护车间下班回家了。两个年轻人什么都没干,如果还被抓个正着,那就太冤了。陈星拎着自己的裤子,在沈琼的床上躬着身,焦急地转来转去。还是沈琼想到了一个古老的办法,她指指床下说:“这儿,这儿。”
陈星钻到床底下,被灰尘呛得想打喷嚏,但只能忍着。屋外,沈琼的父亲一边倒水喝,一边问:“你醒啦?”他大概听到了女儿房里的响动。
沈琼回答道:“被你吵醒了,下次上楼轻点儿。”她佯装翻了个身,继续睡去。
沈琼的父亲坐在外面的桌旁,不紧不慢地喝了一杯水,吃了半袋饼干,然后才到自己的房间去睡觉。接下来的时间对于陈星来说太漫长了,他想象自己是一只老鼠,正趴在姑娘的闺床下东看看,西看看。他发现了一只鸡毛毽子、半截绘图铅笔和两张贺年卡。一张贺年卡上写的是“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天边的一朵云彩”,另一张上写的则是“人在江湖漂,哪能不捱刀”。沈琼过去认识的都是些什么人啊。
等到里屋传来沈琼父亲有秩序的呼噜声,陈星才一言不发地钻出来,疯狂地套上衣服。沈琼帮他悄无声息地开了卧室门,又开了大门。他们都没有互看一眼,陈星就跑了。
他在院里的台阶上抱着脑袋,又迷瞪了两个多小时,小北才带着心满意足的表情,从大眼妹妹家的楼上下来。
他对陈星说:“我怎么两腿发软呐。”
陈星什么也没说,他的脑袋几乎都木了。这时小北发现了陈星脸上脖子上的脏,又撩开他的t恤衫看了看,感叹道:“昨天你干了一个女矿工吗?”
听到小北的话,陈星也感到了这一夜的荒诞可笑。他摇头说:“操蛋,操蛋。”他又说:“饿死了,吃早饭去。”
小北说:“我要吃两个大腰子。”
没过几天,他们就重新开学了。他们已经是高三的学生了。
两个流氓学生忙于听打口带、打架、和姑娘滚在一起的时候,张红旗正在欧洲喝咖啡。
作为一定级别的干部,她爷爷享有出国“考察”的待遇,而且可以带家属。这趟去欧洲的名额本来是属于弟弟张红兵的,因为张红旗寒假已经去过一次三亚了。但她的父亲说服张红兵:“你姐姐马上要高三了,让她最后轻松一下行吗?”
而送别张红旗的时候,父亲说:“开阔一下眼界,有助于制定人生的计划。”
张红旗想:连度个假都要带着任务。由于这个念头,她很冷淡地向父亲挥了挥手,就下了楼。以前的张红旗,是不会有这样的情绪的。她本来认为,人做任何事情都必须有计划、有目的、有意义。但是现在是怎么了,好像她自己会习惯性地和自己对着干。烦躁让她一路上东张西望,也不愿意和爷爷的下属说话,搞得人家很尴尬。
她在欧洲走马观花地转了几个城市,无非是汉堡、巴黎之类。老干部考察的欧洲只包括资本主义发达国家。当爷爷被一群中年人簇拥着,装模作样地讨论问题时,她得以自己在街上闲逛。当然,闲逛也没什么意思,无非是在柏林的广场上喝咖啡,在维也纳的剧院旁喝咖啡,在巴黎的小巷中喝咖啡。一路喝下来,她只有一个收获,就是证明了自己的英语确实非常好。可以流利自如地点咖啡;可以和周围的人谈天气。
尤其是在巴黎,看着那些法国人穿着衬衫拎着皮包,同样在走同样在忙,张红旗格外索然。她想:这里所谓的“浪漫”,无非是中国女孩们的一厢情愿罢了。或者干脆就是旅行社的幌子。但她又想:也许是自己不是个浪漫的人,才感受不到这里的浪漫?这么一想,张红旗更索然了。
但刚刚这样想,浪漫却来了。其实也就是旅行中没头没尾的小插曲。当时是在巴黎的第二天,张红旗在一个露天咖啡馆喝完咖啡,正想要回去。可掏出钱来,却愣了神。她在每个地方的零花钱,都是爷爷的秘书准备好,放在一个信封里留给她的,可今天不知怎么搞的,出了差错。她拿出来的不是法国的法郎,而是两张德国的马克。那时候欧洲的货币还没有统一呢。
如果是美元还好,在哪里都可以结账。张红旗紧张地把钱给服务生看,问他可不可以收。服务员坚决地摇了摇头。张红旗飞快地用英语向他解释,她只有这两张钱;如果附近有银行,她也可以去换,换回来再付帐。可是服务员露出听不懂的样子,随即更加坚决地摇头。张红旗想,是不是自己没说清楚呢?再一想,是这个服务员的英语不好,太长太快的句子都听不懂了。
张红旗有点慌神了。在一个语言几乎不通的异国,身上又只有两张不能流通的纸币,换了谁都会慌一下。她站起来,想比划着把意思表述清楚。可不比划还好,一站起来,却把杯子也碰到地上去了。叮当一声,把服务员的警铃也敲响了,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抓住张红旗的手腕。这下张红旗真的害怕了:他们不会认为自己想逃帐吧?而手被人抓着,浑身不由自主地硬了,声音也发不出来了,就那么沉默地看着对方。
幸亏旁边桌的一个男人拍了拍服务员,才让双方都放松下来。那人也是说英语的,但他的同桌有法国人。于是他说一句,同桌就翻译一句给服务员听。他告诉服务员,这个小女孩递给他的两张钱,何止一杯咖啡,已经够在最好的饭馆吃一份牛排了;如果他们这个小咖啡馆不愿收马克,他可以替小姑娘付钱,杯子也算在里面好了。
服务员立刻不好意思了,他向面前的中国小姑娘道歉,并绅士地请她再喝一杯咖啡。他私人付帐。于是张红旗只好又坐下来,向旁边桌的男人说谢谢。
那是一个风度翩翩的外国中年人,蓝眼睛,棕色头发。衬衫和西裤一看而知就是名牌,但样式却很朴素,手上的表也不是爷爷单位人戴的那种闪亮的劳力士。他的桌边,还放着一只小小的旅行箱,看来也是一个巴黎的过客。他端起咖啡杯,对张红旗和蔼地笑笑。外国人就是这样,几十岁的人了,笑容却还像孩子一样单纯。
那男人对张红旗说:“你是来旅行的吗?”
张红旗点点头。她随即窘了,不知应不应该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带错了钱。犹豫了一会儿,她说:“我去了很多国家。”
那男人说:“你一定是个马虎的旅行家。”
他们那一桌的人都笑了。每个人都笑得那么优雅,那么风趣。张红旗被弄得更窘了,但心里却有一丝说不出的开心。坐在那男人身边的一个法国女人还递过来一盒“女神”牌香烟,问她抽不抽。看到张红旗急切地摆着手,他们又笑了。
显然,那些人纯粹把张红旗当作了一个小女孩。十七八岁,涉世未深,有着这个年纪的少女特有的可爱。萍水相逢,他们就帮助她,也“逗”她。短短的一瞬间,他们便把她拉进了一种既温暖又轻松的气氛里,使她感觉自己正被宠着。这让张红旗感动。她早就耳闻外国人是讲“人性”的,而什么是“人性”呢,这时她飞快地想:就是把女人当女人,把孩子当孩子——把女孩当女孩。
人家笑着,张红旗却出神了。对方更把她当成那种懵懵懂懂的可爱姑娘了,可他们不知道,张红旗的脑子正在飞快地转,转着转着,就把自己弄到了一个小漩涡里。她陶醉了。
可惜美好的气氛是转瞬即逝的。张红旗正想没话找话地说点什么,一辆加长型轿车开过来,把几个人接走了。只留下一张空桌子,让她凝视。她又开始猜想,这些是什么人呢?度假途中的公司高管?有钱的贵族后代?艺术家?那男人上车前,还特地回过头,向张红旗俏皮地挥挥手:“下次出门检查钱包。”
然后就把张红旗留在怅然若失中了。她想,这次陌生人之间的邂逅,大概是她在欧洲最大的收获吧。
再后面的旅行,却因为这件事而显得越来越乏味了。到了罗马的市场街,张红旗心里几乎在强烈地抵触了。那地方又脏乱又嘈杂,肥胖的意大利大婶在大叫,还有猫和狗满街跑。几个中国来的叔叔倒是找到了自我,嗓门不自觉地恢复了国内的分贝,还买了比萨饼当街吃。张红旗皱着眉头,执意要自己回宾馆,以至于人家笑她是奥黛丽-赫本演的小国公主。
而几天后回了国,看到比罗马还要脏乱差的北京城中村时,她干脆是一种躲闪的姿态,把脸藏到了车座里。
但快到家时,张红旗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不禁抬起头来。
车窗外,陈星蹲在马路牙子上。他身后是一排小平房,门窗上满是“足疗”、“发廊”、“成人保健”之类的字眼。小北正举着一个小塑料瓶,又蹦又跳地对他叫唤着:
“你要面对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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