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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术与政治》 作者:马克斯·韦伯

正文 第六节

12.政治和道德的关系

那么,政治和道德的真正关系是什么呢?这两者之问,果真像人们有时说的那样,全无相通之处吗?或者反过来说才正确:政治行为的道德同其他任何行为的道德并无两样?有时人们相信.在这两种说法之间,存在着一种相互排斥的选择:这两种说法必定只有一种是正确的:但是,世界上果真有这样的道德,能够建立起内容统一的要求,可同时用来指导性爱关系、商业关系、家庭关系和政治关系,用来指导人们同他妻子的关系、同菜贩的关系、同儿子、竞争对手、朋友和被告等等的关系吗?政治的运作,要依靠以暴力为后盾的权力这种十分特殊的手段,既如此,对于政治的道德要求,就真那么寻常不足道吗?难道我们没有看见,布尔什维克和斯巴达克分子的意识形态所造成的结果,同任何军事独裁者毫无二致,正是因为他们使用了这样的政治手段吗?工人和士兵委员会的统治,除了掌权者的人员构成及其票友水平外,同旧政权还有什么其他区别吗?这些所谓的新道德的大多数代表人物,他们之间的相互攻许,同他们所批评的对手之间的攻许,甚或同任何其他煽动家的道德,又有什么不同?人们会说,不同之处在于他们有高贵的意图.就算这样吧!但我们这里讨论的是手段,他们的对手可以用同样的方式,以十分主观的真诚态度宣布,他们的终极意图也有着同样高尚的品格。“凡持剑者,必死于剑下”,战斗无论在什么地方发生,都是战斗。那么,“山上训辞”的道德地位何在?我们所说的“山上训辞”,是指福音书中的绝对伦理。这件事,比起今天喜欢引用这些训辞的人以为它具有的意义,要严肃得多。这是一种不容儿戏的伦理.我们所说的科学中的因果律,对于这种伦理同样适用:它不是随时可以应人之需,招之即停的出租车。这种福音书如果未被搞得琐碎无聊,那么它的真正含义便是;或者全部接受,或者一概拒绝。例如,说一个富家子“优伤地走了,因为他家财万贯”。福音书的训令是无条件的和明确的:交出你的所有—你的一切。政治家会说,这种训令只要不是在任何地方都可得到贯彻。它便是没有社会意义的。因此政治家征税、派捐、没收,总而言之,向一切人施以强迫和规则.但是,道德训令根本就不在乎这些,这种不在乎也正是它的本质所在。就拿(有人打了你的右脸)“再给他左脸”这种要求来说,它是无条件的,你不能迫问他打人的权力依据。除了圣人之外,这是一种不讲尊严的道德。也就是说,一个人必须在所有的事情上都是圣人。他要活得像耶稣,像使徒,像圣方济各,或者如此类的人物,他至少要有这样的愿望。惟有如此,这种道德才能具有意义,才能表现出尊严,不然一切都谈不上。例如.来世的仁爱伦理的说法是“莫要以武力抗恶”,但对于政治家来说,正确的说法正好相反:“必须以武力抗恶”,不然你就得为恶势力获胜负责。凡是打算格守福音书道德的人,都不应参与罢工,因为罢工意味着强迫;他应当加入黄色工会.他无论如何不应谈论“革命”.福音书道德并不打算教导人们说,内战是唯一正当的战争。遵循福音书的和平主义者,应当拒绝拿起武器,或者应当把武器扔掉.在德国,就有人提议用这种道德责任来终止这场战争以及所有的战争。政治家会说,要想使战争在可预见的将来信誉扫地,唯一可靠的办法,就是依现状维持和平。然后交战的各民族会问,这场战争到底是为了什么?然后战争被归结为荒谬之事—但现在还不可能做到这一点。对于胜利者,或至少是他们中的一部分人来说,战争会一直是件政治上有利可图的事。应当为这一情况负责的,是那种令我们根本无法进行抵抗的行为。耗竭期一过,失去信誉的将不是战争,而是和平,这就是绝对伦理的结果。

最后,让我们来考虑一下诚实的义务。在绝对伦理看来,这属于无条件的义务。由此得出的结论是,公布所有的文件,特别是那些会使自己的国家受到谴责的文件。在这种单方面公布文件的基础上,表示认罪—这些做法是单方面的、无条件的、不考虑后果的。政治家会发现,这样做的结果是,真相非但不能进一步明朗,反而会因为被滥用和激起情绪,变得更加模糊不清。唯一能产生成果的方法,是让中立者对各方利益做周全而高明的考虑,.任何其它做法所带来的后果,对于接受它的国家来说,将是几十年后都无法补救的后果。而绝对伦理是不问“后果”的,这就是关键所在。

我们必须明白一个事实,一切有伦理取向的行为,都可以是受两种准则中的一个支配,这两种准则有着本质的不同,并且势不两立。指导行为的准则,可以是“信念伦理”,也可以是“责任伦理”。这并不是说,信念伦理就等于不负责任,或责任伦理就等于毫无信念的机会主义。当然不存在这样的问题。但是,恪守信念伦理的行为,即宗教意义上的“基督行公正,让上帝管结果”,同遵循责任伦理的行为,即必须顾及自己行为的可能后果,这两者之间却有着极其深刻的对立。

你可以向一个衷心服膺信念伦理的工团主义者证明,他的行为后果,将是使反动的机会增加,使他的阶级受到更多的镇压,从而阻碍它的崛起。但你不可能对他有丝毫的触动.如果由纯洁的信念所引起的行为,导致了罪恶的后果,那么,在这个行动者看来,罪责并不在他,而在于这个世界,在于人们的愚蠢,或者,在于上帝的意志让它如此。然而,信奉责任伦理的人,就会考虑到人们身上习见的缺点,就像费希特正确说过的那样,他没有丝毫权利假定他们是善良和完美的,他不会以为自己所处的位置,使他可以让别人来承担他本人的行为后果—如果他已预见到这一后果的话。他会说:这些后果归因于我的行为。信念伦理的信徒所能意识到的“责任”,仅仅是去盯住信念之火,例如反对社会制度不公正的抗议之火,不要让它熄灭。他的行动目标,从可能的后果看毫无理性可言,就是使火焰不停地燃烧。这种行为只能、也只应具有楷模的价值。

但是,问题并未到此完结。这个世界上没有哪种伦理能回避一个事实:在无数的情况下,获得“善的”结果.是同一个人付出代价的决心联系在一起的—他为此不得不采用道德上令人怀疑的、或至少是有风险的手段,还要面对可能出现、甚至是极可能出现的罪恶的副效应。当什么时候、在多大程度上,道德上为善的目的可以使道德上有害的手段和副产品圣洁化,对于这个问题,世界上的任何伦理都无法得出结论。

政治的决定性手段是暴力。从道德的观点看,手段和目的之间的紧张关系大到什么程度,诸位由以下事情即可了解:人们普遍知道,甚至在大战期间,(齐默尔瓦尔德一派的)革命的社会党人就主张一项原则,大家可以将它简短地表述如下:“如果我们面对这样两个选择—或者再打几年战争,然后来场革命;或者立刻实现和平,但没有革命,那我们就选择再打几年战争!”对于下一个问题:“这场革命能带来什么?”每一个受过科学训练的社会党人会这样回答:还不能说会发生一场经济体制的变革,在我们所说的那种意义上可称它为社会主义经济。资产阶级的经济制度会重新出现,只是摆脱了封建成分和帝政残余而已。就是为了这么点稀松平常的结果,他们竟然愿意再来上“几年战争”!若是有人怀有以下想法,倒也情有可原:即便是对社会主义怀有极坚定信念的人,也可以拒绝这种靠此手段才能达成的目标。在布尔什维克党、斯巴达克同盟和一般而言所有类型的革命社会主义者中间,情况也完全如此。当然,如果站在这个立场,对旧政权中的“权力政治家”使用同样的手段加以谴责,那真是十分可笑的事,不管你在否定他们的目的上多么正确。

正是在利用目的为手段辩护这个问题上,信念伦理必定会栽跟头。合乎逻辑的结果只能是,对于采取道德上有害的手段的行为,它一概拒绝。但仅仅从逻辑上说如此!在现实世界中,我们不断有这样的经历:信念伦理的信徒突然变成了千年至福王国的先知。举例来说,那些一贯鼓吹“以爱对抗暴力”的人,现在却开始呼吁其追随者使用暴力—最后一次使用,为了达到一个一切暴力皆被消灭的境界。在每一次进攻之前,我们的军官也以这种方式对士兵说:“这是最后一次,这次进攻将带来胜利,从而也带来和平。”信念伦理的信徒无法容忍这个世界在道德上的无理性。他是一位普遍主义伦理观意义上的“理性主义者”,各位中间读过陀斯妥耶夫斯基的人,当会记得“大审判官”的一幕,在那里,这个问题被极尖锐地展现出来。即使在目的使手段圣洁化这个原则上做一些让步,也无法让信念伦理和责任伦理和谐共处,或是判断应当用哪一个目的来圣洁化哪一个手段。

我的同仁福斯特先生,对于他不容怀疑的真诚,我本人怀有高度的敬意,但是对于作为政治家的他,我却不敢苟同。他认为,若想避开这一困难,采用一个简单的论点即可:“善果者,惟善出之;恶果者,惟恶出之。”如果真是如此,问题的全部复杂性将不复存在。但是,在《奥义书》问世250年之后,居然还会有这样的论点出现,也着实令人吃惊。不但世界历史的全部进程,而且日常经验中每一个明白的事例,都指出真相正好相反。各种宗教在全世界范围的发展,都是由这个相反的真相决定的。神义论的古老问题,正是由这样一个疑惑所构成:一个据说是全能而仁慈的力量,怎么会造出这样一个不合理的世界,让它充满无辜的苦难、不受报应的不义和无可救药的愚蠢?这个力量或者并非全能,或者并不仁慈,或者,左右着我们生活的,是一些完全不同的善恶报应原则—我们可以做形而上解释的原则,甚或是我们的理解力永远不可企及的原则。

因为体验到世界的无理性而出现的这个问题,一直是推动着所有宗教发展的动力。印度的“业论”、波斯的二元神教、原罪说、命定说和神隐说,所有这些教义,都是由这一问题产生。早期的基督教徒也很清楚,这个世界受着魔鬼的统治,凡是将自己置身于政治的人,也就是说,将权力作为手段的人,都同恶魔的势力定了契约,对于他们的行为,真实的情况不是“善果者惟善出之,恶果者惟恶出之”,而是往往恰好相反。任何不能理解这一点的人,都是政治上的稚童。

我们置身于不同的生活领域,每一个领域受着不同的定律支配.各种宗教伦理以不同的方式接受了这一事实。希腊的多神教同时祭献阿芙罗狄蒂和赫拉、祭献狄俄尼索斯和阿波罗,虽然他们知道这些神时常处在相互冲突之中。在印度教的生命秩序里,为每一个不同的职业分别规定了一种道德准则,一种“法”,用种姓制度将它们永远分开,从而使它们获得等级制度中的固定身份。生而为这种身份,非待来世再生,便永无摆脱之日.因此这些职业同最高的宗教救赎之善保持着不同的距离。种姓制度以这种方式,允许每一个种姓,从苦行僧、婆罗门到流氓无赖和娟寮中人,都有可能根据各自职业内部自治的戒律,形成自己的法。战争和政治也不例外。各位从《薄伽梵歌》克里西那和阿周那的对话中即可发现,战争也被纳人生命领域的整体之中:“做你当做之事”,这就是说,做那些按武士种姓的法及其规则,有责任去做的事,做那些按照战争的目的,客观上必须做的事。印度教相信。这样的行为非但不会危及宗教救赎,反而会增进这一救赎。印度武士在遇到英勇战死的时刻,他总是坚信有因陀罗的夭堂存在,正像条顿武士对瓦尔哈拉的信念一样。印度的武士之鄙视涅架,一如条顿人之讥笑回荡着天使歌声的基督教天堂。这种伦理准则的专业化,使得伦理可以通过让政治去遵行自己的条律,使自己在处理政治方面丝毫不受伤害,甚至可以使这门高贵的技艺得到极大的强化。

真正激进的“马基雅维里主义”,从这个词流行的含义上说,典型地表现在印度的文献,考底利耶的《利论》(成书于耶稣诞生前很久,据说是在旗陀罗友多时代)之中。同这份文献相比,马基稚维里的《君主论》反而变得无害.如人们所知,在天主教道德(福斯特教授与它关系密切)中,“福音书劝言”是那些有着过圣徒生活的,有超凡魅力秉赋的人所特有的道德。一边站着的是僧侣,流血和求利皆他不可为之事,另一边是信教的骑士和庶民,他们被允许可以做这些事—骑士可使人流血,庶民可求利。道德的分级,以及它们有机结合成一个严密整体的程度,尚有逊于印度。从基督教信仰的基本前提来看,情况也只能如此。因原罪而产生的世界的邪恶,使得伦理学比较容易同暴力结合起来,将它作为对抗罪恶和危害灵魂的异端邪说的强制手段。然而,山上训辞的要求,是一种属于来世的信念伦理,它所具有的含义,是以宗教为基础的绝对律令组成的自然法。这些绝对律令自身保留着激发革命的力量,几乎每逢社会动荡时期,便挟其十足的元气登场。它们尤其会制造激进的和平主义宗派,其中有个教派。便曾在宾夕法尼亚州实验一种将暴力拒之门外的政体。这一实验以悲剧告终,因为当独立战争爆发时,这些贵格派教徒不能拿起武器来捍卫自己的理想,而那场战争正是为这些理想才爆发的。

不过,一般而言,新教教义认为国家作为一种神赐的制度,暴力作为一种手段,是绝对正当的。新教尤其赋予权威主义国家以正当性。路德将个人从战争的道德责任中解脱出来,将这一责任交予政府。在信仰的事务之外服从政府,决不构成犯罪。至于加尔文教,他们知道,有原则地使用暴力,乃是捍卫信仰的手段。因此加尔文教也承认宗教战争,而对于伊斯兰教来说,这种战争从一开始就是他们的生命要素。由此可知,政治伦理问题的提出,根本不是由于文艺复兴的英雄崇拜造成了近代的信仰失落才产生的。所有的宗教,尽管成功的程度大不相同,都不得不应付这个问题,根据前面所说,事情只能是这样。正是人类团体所运用的这种正当暴力本身所具有的特定用途,决定着政治中一切伦理问题的特殊性。

不管什么人,也无论他出于什么目的,只要他同意使用暴力手段(这是政治家必须做的事情),他就必须接受由此产生的特定后果。对于信仰的斗士,无论是宗教的还是革命的,这一点尤其真实。我们不妨大胆地以目前的局势为例。打算用武力在地球上建立绝对正义的人,他需要有追随者,有一架由人构成的“机器”。他得不断为这些人提供精神的和物质的必要奖赏,不论这奖赏是来自夭国还是凡世,否则这架机器就不会运转。在近代阶级斗争的条件下,精神的奖赏包括,仇恨和报复欲,特别是怨愤之情和对一种貌似道德的自命正确的要求,以及由此而起的对敌人施以毁谤和虐待的要求,都可以得到满足。物质的奖赏是冒险、胜利、战利品、权力和捧禄。领袖和他所取得的成功,完全有赖于他制造的这架机器发挥功能。可见他所依靠的,是这架机器的动力,而不是他本人的动机.因此他也有赖于是否能够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保证让他所需要的追随者—赤卫队、报信的、煽风点火的—得到奖赏。在这样的工作条件下,他的实际收获,并不由他自己掌握,而是受他的追随者的动机所左右,而从道德角度看,这些动机大都不堪闻问。他所以能够控制这些追随者,仅仅因为至少其中的一部分人(在这个世界上,他们大概不可能是多数)对他这个人和他的事业怀有真诚的信仰。这种信仰,即使主观上是真诚的,在绝大多数情况下,实际上也不过是为报复欲、权力、分赃和俸禄寻找的一种道德上的“正当借口”。在这件事上,我们务必不可为言辞所欺骗—唯物主义的历史解释,毕竟也不是一辆招之即停的计程车,它是不会因为缺少了革命者便止步不前的!其次,也是最重要的,情绪高昂的革命精神过后,随之而来的便是因袭成规的日常琐务,从事圣战的领袖,甚至信仰本身,都会销声匿迹,或者,更具实效的是,变成政治市侩和实用型专家常用行话的一部分。在为信仰而从事的斗争中,这一发展尤其迅速,因为领导或发动这种斗争的,通常都是真正的领袖,即革命的先知。情况所以会如此,是因为在这里,就像领袖的每一架机器一样,获胜的条件之一,就是将一切都空洞化和事务化,简言之,为了“纪律”的缘故,变成精神上的无产者。信仰斗士的追随者,取得了权力之后,通常很容易堕落为一个十分平常的俸禄阶层。

任何想从事一般政治的人,特别是打算以政治为业的人,必须认识到这些道德上的两难困境。他必须明白,对于在这些困境的压力之下他可能发生的变化,要由他自己负责。我要再说一遍,他这是在让自己周旋于恶魔的势力之间,因为这种势力潜藏在一切暴力之中。在超凡的博爱和圣贤之道方面表现卓绝的伟人,无论他是来自拿撒勒、阿西西,还是来自印度的高贵种姓,从来不采用暴力这种政治手段。他们虽然曾在并仍在这个世界上工作,但他们的王国“不属于这个世界”。普拉东·卡拉塔耶夫式的人物,以及陀斯妥耶夫斯基所描述的圣贤人物,依然是同他们最相近的造型。为自己和他人追求灵魂得救的人,不应在政治这条道上求之,因为政治有着完全不同的任务,只能靠暴力来完成。政治的守护神,或者说魔鬼,同爱神、同教会所描绘的基督教的上帝之间,处在一种固有的紧张之中.这种紧张随时都可以导致无法调解的冲突。甚至在教会统治的时代,人们就明白这一点。教皇的禁令曾一再施于佛罗伦萨,这禁令对于当时的人们及其灵魂得救所具有的强大力量,远远超出了—用费希特的话说—康德的道德判断力所具备的“轻微惩罚”。但是那里的市民仍要同教廷开战。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马基雅维里在他的《佛罗伦萨史》中,当谈到这一情况时,写下过一段美好的文字,借他的一位英雄之口赞颂佛罗伦萨的市民,因为他们将自己城邦的伟大,看得比灵魂得救还要重要。

如果有人不提自己的城邦或“祖国”(目前这种东西所代表的价值,在某些人看来是令人怀疑的),而是谈论“社会主义的未来”或“国际和平”,那么各位所面对的,便是以今天的形式表现出来的这个问题。采用暴力的手段并遵守责任伦理的政治行动,它所追求的一切事情,都会危及“灵魂得救”。但是,如果有人在一场信仰之战中,遵照纯粹的信念伦理去追求一种终极的善,这个目标很可能会因此受到伤害,失信于好几代人,因为这是一种对后果不负责任的做法,行动者始终没有意识到,魔鬼的势力也在这里发挥着作用。这些势力毫不松懈地为他的行为,甚至为他的内在人格制造着后果,对于这些后果.除非他早有察觉,他只能束手无策地表示臣服。“魔鬼是位老者,要认识它,你们得变老。”—这句话所说的老,并不是指年龄上的老,在讨论中,我从未因为有人提到出生证上载明的日期,便允许自己甘拜下风。但是,某人才二十岁,而我已年过五十,仅凭这个事实,并不会使我觉得,这是一件足以让我神魂颠倒的成就。年龄是无关紧要的。关键是在观察生活的现实时,要具备训练有素的冷静头脑,具备面对这些现实并从内心处理它们的能力。

不错,政治是靠头脑产生的,但肯定不是仅仅依靠头脑。就此而言,信念伦理的信徒完全正确。谁也不能教导某个人,他是该按信念伦理行动呢,还是该按责任伦理行动,或者他何时该按此行动,何时该按彼行动.人们至多只能说一件事。如果在这些你认为不属于“无生育力的”亢奋—但亢奋毕竟不是真正的激情—的日子里,突然冒出一批信念至上的政治家,齐声念叨,“愚陋不堪的是这个世界,不是我。为这些后果承担责任的不该是我,而应是那些我为其效力、其愚蠢和粗俗有待我来铲除的人”,那么我得坦率地声明,我所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搞清楚,支撑着这种信念伦理的内在力量大到什么程度。我的印象是,我十有八九是在同一些空话连篇的人打交道,他们对于自己所承担的事,并没有充分的认识,他们不过是让自己陶醉在一种浪漫情怀之中而已。从人性的角度看,这即引不起我的兴趣,也不会把我深深打动。能够深深打动人心的,是一个成熟的人(无论年龄大小),他意识到了对自己行为后果的责任,真正发自内心地感受着这一责任。然后他遵照责任伦理采取行动,在做到一定的时候,他说:“这就是我的立场,我只能如此”。这才是真正符合人性的、令人感动的表现。我们每一个人.只要精神尚未死亡,就必须明白,我们都有可能在某时某刻走到这样一个位置上。就此而言,信念伦理和责任伦理便不是截然对立的,而是互为补充的,唯有将两者结合在一起,才构成一个真正的人—一个能够担当“政治使命”的人。

现在,女士们,先生们,让我们设想十年之后再来讨论这个问题。十分遗憾的是,由于一系列的原因,我担心那时或许已是反动岁月降临到我们头上很久的时代。各位中间的许多人,我坦白地说,包括我自己,我们的希望和期待极可能只得到很少的实现,很少—当然不是一点没有,但至少在我们看来是太少了。我不会因此而垮掉,但无须讳言,认识到这一点毕竟是一种内心的负担。我希望能够看到,在各位中间,那些今天觉得自己可以成为真正“格守原则的”政治家、分享着这场革命带来的迷醉状态的人,届时发生了哪些变化。如果事情的变化方式,竟使莎士比亚十四行诗的第102首变成现实,那就简直太妙了:

那时正值春天,我们萌生了爱情。

我用我的情歌,迎接着它的诞生,如夏日将临时,婉转啼唱的夜嘴,到了成熟时节,才锁住它的喉咙。

但事情不会如此。不管是哪一伙人现在表现上获胜,我们的前面都不是“夏日将临”,而是冰冷难熬的极地寒夜。在一无所有的地方,失去权利的不但有凯撤,还有无产阶级。当这长夜开始渐渐露白,那些今天还被春天的烂漫鲜花簇拥的人,还会有几个活着?届时,在座的各位内心生活会变成什么样子?怨恨,还是流于平庸?各位已无可奈何地接受了世界和自己的职业?或者还有第三种,但并非最不可能遇到的命运:有神秘主义秉赋的人遁人神秘主义,或者是—经常出现这种令人厌恶的事情—跟随流行,强迫自己遁人神秘主义?在所有这些情况下,我都会得出结论说,这些人不适合在这个领域工作,他们没有能力应付这个世界由日常琐务组成的真相。实事求是地说,他们虽然自认为是在以政治为业,却并未体验到它最深层的含义。他们最好还是简单地做点促进人类之间单纯的博爱关系的事,至于其它方面,他们应当平静地处理自己的日常工作。

政治是件用力而缓慢穿透硬木板的工作,它同时需要激情和眼光。所有历史经验都证明了一条真理:可能之事皆不可得,除非你执著地寻觅这个世界上的不可能之事。但只有领袖才能做这样的事,他不但应是领袖,还得是十分平常的意义上的英雄。即便是那些既非领袖又非英雄的人,也必须使自己具有一颗强韧的心,以便能够承受自己全部希望的破灭.他们现在必须做到这一点,不然的话,他们甚至连今天可能做到的事也做不成。一个人得确信,即使这个世界在他看来愚陋不堪,根本不值得他为之献身,他仍能无悔无怨;尽管面对这样的局面,他仍能够说:“等着瞧吧!”只有做到了这一步,才能说他听到了政治的“召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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