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战后，美国为何又武装日本？ (1)

　　战争本身也是一种市场经济

　　1950年6月24日，日本丰田汽车公司总经理上古壮太郎来到了洛杉矶。他一下飞机就得悉朝鲜战争已经爆发。上古本来就已经忧心忡忡，这消息对他来说是雪上加霜。那时丰田公司主要生产小卡车，由于战争和战后日本经济恢复乏力，丰田公司的处境极为困难，产品大量积压卖不出去，每月销售300辆都很勉强。上古这次来美国就是为他的公司做最后的努力，他希望能说动福特公司向他的公司购买一些卡车，然后销售到美国来。但福特公司认为日本的汽车不可能在美国市场上有所作为，上古的游说并没有达到他期望的结果。

　　在美国待了两个月之后，上古壮太郎失望地回到日本。他惊奇地发现，丰田汽车公司根本不需要福特帮什么忙。大量的订单如潮水般涌来，美国国防部向丰田订购的卡车数以万计。远东司令部为了朝鲜战争如饥似渴地抢购各种车辆和设备，上古的卡车销量每月超过1500辆，唯一限制他销量的是生产能力。

　　和丰田汽车公司一样，日本政府也很快意识到朝鲜战争给日本带来的巨大好处。东条英机通过军事占领到处攫取利益的做法真是愚蠢到家，因为通过战争获取到的经济利益，完全可以通过服务战争来获取。日本根本不需要去打仗，只要有别的国家打仗，日本为他们生产打仗所需要的汽车，就足够了。战争既然可以让生产小卡车的丰田公司起死回生，当然也可以让生产飞机、大炮和坦克的三菱、川崎和日立这样的公司重新焕发活力。要达到这个目的，日本政府只需要做一件事情，那就是说服美国派驻日本的最高统治者麦克阿瑟，让他相信利用日本的工厂生产军事物资是符合美国利益的。

　　当日本首相吉田茂就这个想法与麦克阿瑟交换意见时，他发现自己的想法与麦克阿瑟完全吻合。说来很是讽刺，当年决心使用500万美国部队消灭日本的，是麦克阿瑟；在占领日本后，重新复兴日本的，还是麦克阿瑟。在美国人眼里，从军52年的麦克阿瑟是一个天生的军人；但是在日本人眼里，麦克阿瑟简直是个天生的政治家——早在征服日本的同时，麦克阿瑟就有了一套复兴日本的蓝图：消除它的专制主义和军国主义，实现“民主化”，使日本不再成为美国的威胁和敌人，而是朋友。

　　自1945年8月宣布投降，日本的命运就被美国完全掌握了，这在战后世界格局的安排中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至少，斯大林和蒋介石放任美国独家控制日本的做法是令人费解的。虽然在战胜日本的过程中美国海军付出了沉重代价，美国的原子弹也几乎起了决定性作用。但是对日本的胜利中毕竟包括了中国、苏联以及菲律宾、泰国、马来西亚等亚洲国家的重大牺牲，美国是没有理由独家控制日本的。斯大林既然在柏林问题上与美国锱铢必较，那么在日本的控制权问题上自然也应该寸利必争。然而结果却让人跌破眼镜，被斯大林视为草包的杜鲁门总统竟然没有给斯大林留下任何机会。早在向日本投掷第二颗原子弹之际，杜鲁门就已经下定决心，美国要在决定日本的战后政策上“有至高无上的发言权”。为此美国必须出兵占领日本，“占领军的司令官和副司令官都应该是美国人。”

　　在杜鲁门作出这一决定的同时，苏联提出，在同盟国占领日本后应该成立一个最高统帅部，由莫斯科和华盛顿分别派出一名代表来领导，但是华盛顿坚决拒绝了。经过激烈辩论，苏联接受了盟国最高统帅由一人担任的计划。美国则步步紧逼，声称“最高统帅不由美国人担任是不可思议的。”最后，苏联被迫同意了美国的要求，并同意由美国陆军五星上将道格拉斯·麦克阿瑟担任盟国最高统帅的职务。在此之前，麦克阿瑟作为美国远东及太平洋战区司令，一直领导着美国军队在太平洋战场与日军作战。8月28日，美国海军陆战队第4师作为盟军的首批占领军空降到横滨以西的厚木机场。30日，麦克阿瑟和他的司令部一起飞到日本。

　　按照美国与苏联达成的妥协，麦克阿瑟在法律上的职务是盟国最高统帅部司令长官。在美国政府的文件中，美国也没有以殖民总督的身份称呼麦克阿瑟。但是在公开的材料中，麦克阿瑟的权力事实上要超过历史上任何一位殖民总督。美国参谋长联席会议在给麦克阿瑟的电报中说：“日本天皇和政府是在你——盟国最高统帅的领导下，被授予治理国家的权力的……你的权力至高无上，对日本人，你无须存在任何权限上的疑问。”

　　虽然有至高无上的权力，但是麦克阿瑟从东京走下飞机时并没有征服者的傲慢，相反他的打扮有点漫不经心：头戴一顶旧军帽，嘴里叼着他的玉米芯烟斗，戴着一副墨镜，还煞有介事地拄着拐杖。不仅有武官的从容，还有外交官的潇洒，丝毫让人感受不到他是一位叱咤风云、百战百胜的陆军五星上将。麦克阿瑟刻意把自己打扮成慈眉善目的样子，与他复兴日本的宏伟计划一脉相承，他就是要让日本民众把他视为一个政治家、一个殖民总督，而不是一介武夫。不过麦克阿瑟终究难掩他武夫的本性，上任不到一个月，他就迫不及待地以军人的方式约见了日本天皇，并给天皇上了一课。

　　9月27日，麦克阿瑟通知日本裕仁天皇到他的司令部来。在日本，天皇是君主的称号，是日本国家的象征。自从日本立国以来，就从没有改朝换代过，而天皇始终都是日本人民心目中的“神”，有至高无上的权威，对天皇的任何怠慢和侵犯，都是对日本民族的蔑视。麦克阿瑟就是要用这样的态度向全体日本国民传递一个信号：他决心要摧毁天皇在日本人心目中的地位。作为复兴日本的第一步，麦克阿瑟就是要让天皇从“神”变成人，在此基础上改革日本的民主制度，把日本纳入美国的西方式民主体系。在此基础上复兴日本，并把日本变为美国在亚洲的可靠盟友，以“抵御苏联和共产主义在亚洲的进攻”。

　　在前往拜会麦克阿瑟的途中，裕仁天皇一行只有四辆轿车，既没有摩托车护卫，也没有日本天皇出行通常应该享受到的那种礼遇。在天皇车队到达盟军最高统帅部以后，麦克阿瑟没有按照礼节在一楼大厅迎接天皇，他只是在二楼会议厅门口把天皇迎进会议室。

　　麦克阿瑟和裕仁天皇的谈话进行了30分钟。在会谈中，天皇希望盟军占领当局能允许日本保留部分军备，以“抵御共产主义苏联的进攻”。这其实与麦克阿瑟的想法不谋而合，但是麦克阿瑟故意绕开话题，请裕仁天皇告诉他，为什么要批准日本政府发动侵略战争。

　　“我本来想制止的，”天皇向麦克阿瑟解释说。

　　“如果是这样，你的意愿为什么没有得到实施呢？”将军盯着天皇的脸问道。

　　“我的国民非常喜欢我。正因为喜欢我，所以如果我反对战争，或为和平作出努力，国民肯定会把我送进精神病院或者什么地方，一直把我关到战争结束为止。”天皇的回答让麦克阿瑟感到难以理解。他用那种美国式的疑惑眼神毫不留情地盯着天皇，竟然没有意识到即使对方不是天皇，他这样盯着对方也是不礼貌的。

　　裕仁天皇显然也注意到了将军的疑惑，他解释说：“如果国民不喜欢我，他们就会轻而易举地砍掉我的头。”天皇的话让麦克阿瑟越发难以理解，最后天皇只好不再解释，而是诚恳地表示对日本政府发动战争而产生的一切问题和事件负有责任。

　　在天皇拜会麦克阿瑟将军的翌日，全世界的读者都从美国的报纸上看到了日本天皇和美军五星上将并肩而立的照片。照片上的天皇身着庄重的燕尾服，虔诚而恭敬地肃立着。而身材高大魁梧的麦克阿瑟则只穿了一件开领衬衫，露着粗大的脖子，双手叉腰，两腿随意地叉开，神态十分傲慢。

　　作为日本国家的最高元首，天皇却拜会了一个外国军人，这个有失体面和尊严的举动，预示着日本天皇对自己在日本政治中的作用有新的认识。1946年1月1日，日本天皇发布了具有历史意义的《人间宣言》诏书：

　　朕与汝等国民之纽带,始终以相互信赖和敬意结成,非单依神话和传说而产生,也非因以天皇为现世神且以日本国民为优越于其他民族之民族并注定要统治世界之虚构观念而形成……

　　这份对神格和天皇地位自我否定的诏书，使裕仁天皇从神的地位回到了人的地位，否定了日本国民盲目忠君的宗教基础。也达到了麦克阿瑟要从政治上改造日本的第一步：保留天皇的国体，利用天皇的权威解除负隅顽抗的“皇军”，然后让天皇回到人间，将天皇的“神权”束之高阁。在此基础上，逐步复兴日本的经济。

　　麦克阿瑟复兴日本的计划遭到了美国国内的抵制，“让这帮黄色杂种饿死”——就是普通美国人的民族情感，毕竟有五万名美军在与日本的作战中牺牲。然而在中国落入了“苏联阵营”后，日本对美国的作用突然变得微妙起来。日本与苏联隔岛相望、与中国一衣带水，封锁日本就能有效地封锁苏联舰队进入太平洋的重要通道。对于遏制中国而言，只要日本在美国的控制之下，中国东部沿海地区——自公元11世纪以来那里始终是中国经济最繁荣的地区——都处在美军的攻击范围之内。

　　在中国共产党成为中国大陆的领导者之后，日本便很自然地成为美洲——亚洲联盟体系中举足轻重的一分子。地理加历史，使日本从敌人变成了可贵而且实际上是不可缺少的战略盟友——既用来威胁苏联，又可以遏制中国。1947年3月，杜鲁门总统在发表著名的“杜鲁门主义”演说时就表示：“中国事态的发展，使日本的重要性成倍增加。”所谓日本的重要性，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布雷德利的说法一目了然：日本作为曾经与美国敌对的国家，“对我国来说不仅是太平洋上最大的堡垒，而且作为太平洋战争胜利的果实，是留在我们手中唯一有价值的地方。”所谓日本的价值，当然是在控制日本战争潜力的基础上，恢复日本经济的活力，让它成为一个美国在远东地区的海防前哨。

　　战争只损耗了日本25%的国力

　　经济建设与军事作战本来并不相关，但是当复兴日本经济的目的是用来服务军事目的时，它就成了政治。而这种政治之类的活，麦克阿瑟将军倒也干得风生水起。和一场大规模的战役一样，麦克阿瑟负责制定战略规划，确定终极目标。而在前沿阵地冲锋陷阵的，必然是熟悉战场的优秀指挥员。对于复兴日本经济而言，这些指挥员简直多如牛毛——因为日本最丰富的资源之一，就是有着一支优秀的经理人队伍。他们勤奋、忘我、敬业，熟悉日本事务，并且有国际视野。麦克阿瑟从他们中选定了最优秀的人来领导他们冲锋陷阵，他就是战后日本的第一任首相吉田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