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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访十年》 作者:李幺傻

【第四章:暗访酒托群体】(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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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想起了上班第一天看到的对面楼层的情景,那个从传销魔窟逃出去的男子,我想效法他,但是,我们这间出租屋里没有床单,只有两床不知道什么时候购买的,散发着霉烂和腐臭的旧棉絮。棉絮已经板结,颜色浑浊,是标准的黑心棉。

我又想过大声呼叫,让周围的人听到,可是,我一旦呼叫,就会引起出租房里的他们的注意,他们人多势众,也许听到的人还没有明白怎么回事,我就会受到伤害。而且,这幢楼房很诡异,住户比较少,而且好像都在从事违法活动。

还有一种办法,从楼上扔东西下去,让路过的人留意。比如,写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快报警,快救我”的字样,如果有好心人看到了,也许就找到警察来搭救。这种办法在闹市区可以,那里人来人往,但是这里不行,这间出租屋只有一面阳台,阳台下是臭水沟,每天都见不到几个人影。

怎么办?

我观察了很多天,看到六楼似乎一直没有人居住。我想,如果能够到六楼,我就有办法出去。怎么能够去六楼?

我盯上了他们的衣服,他们每人都有几件换洗的衣服。那时候的男孩都喜欢穿牛仔裤,这种裤子的布料很结实,很耐磨,把它们绑在一起就是绳子了。

终于有一天夜晚11时,主管出去了,可能是去嫖娼了,其余的人在房间里看三级片,阿强一如既往地和那些女孩子网上热恋,我偷偷地离开了,我先来到厨房,摸出菜刀,然后来到卧室里,从每个人的枕头下抽出牛仔裤,按照线缝,用菜刀分成两片,然后绑在一起,绑成了一条几米长的绳索。

阳台上有晾晒衣服的挂钩,一边一个,是用铁条弯曲做成的,我早就注意上了这个挂钩,我曾手拉挂钩,身体悬空,实验挂钩的结实程度。这个挂钩完全能够承受我的体重。我把自制绳索的一头绑在挂钩上,然后双脚踩在阳台护栏上,双手抓紧绳索,双脚蹬着墙面,一步步向下滑去。

来到了六楼的阳台外,我一探身,双脚钩住六楼阳台护栏,然后跳了进去。六楼果然没有人住,阳台上一层尘土,纷纷扬扬的尘土冲击得我直想打喷嚏。

我掏出打火机,将牛仔裤做成的绳索点燃了,火焰映红了对面楼层紧闭的玻璃窗,一个女人看到了火焰,打开窗户,眺望一会儿,又关上了。那些火焰和她是没有关系的,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火焰上窜,一路燃烧得蓬蓬勃勃,然而,楼上还是没有任何动静,此刻,他们沉醉在三级片中,吞咽着不断上涌的口水,幻想着自己是片中的男主人公。此刻,即使地震他们也会置之不理。

六楼没有人住,我从阳台来到了卧室,借助着朦胧的天色,我看到了一张宽大的木床,此刻,木床正张开双臂,欢迎我的到来。我倒在床上,张开四肢,舒服得直想哆嗦。一首久违了的歌曲在心中荡漾,那首歌曲的名字叫《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

现在是夜晚,没有阳光,我在黑暗中闭上眼睛,享受着这种难得的轻松与幸福,朦朦胧胧中,居然睡着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我醒过来了,看着月光如水,柔柔地倾泻在了这张宽大的木床上,远处的楼顶,就像连绵起伏的山峰一样,鳞次栉比,错落有致,宁谧而安详。我好像回到了童年的乡村,睡在打麦场里,头枕着麦秸堆,望着月亮。那种乡村的幸福时光常常出现在我的梦中,让我梦醒时分惆怅万分……突然,楼上传来了惊叫声,接着是杂沓的脚步声,他们来到了七楼的阳台上,乱纷纷地,像一群突然遭到热尿喷击的蚂蚁,他们直到现在,才知道我跑了。

然而,他们知道也不顶用,他们在监狱里,我在监狱外。

我从容地爬起身,在这幢房子里慢悠悠地转着,卧室、厨房、卫生间、客厅。厨房里还有灶具,我想翻出什么吃的,西红柿什么的都行,但是没有。客厅里还有沙发,我又躺在沙发上,告诉自己,天快亮的时候再走。

发布日期:2009-8-3123:26:33☆

躺在沙发上,我又睡着了。等到再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我犯了一个致命错误,我错过了逃走的最佳时机。而且,我现在才发现,这家出租屋的房门居然在外面反锁了。我无法出去。

来到了六楼,和在七楼没有任何区别,我依然没有恢复自由。如果今天,六楼的主人突然进来,会不会把我当贼一样殴打?我站在门后面,听见走廊里有脚步声来来往往,每次脚步声走近的时候,我都紧张得手心直冒冷汗。

我寻找着出去的路径,这个居民楼里,卫生间、客厅与过道一墙之隔,而卧室和厨房则在另一边。要想逃出去,只有从客厅与卫生间想办法。客厅没有窗户,房门反锁,以我现有的水平,想尽千方百计也不会打开这扇反锁的房门,那么只剩下卫生间了。卫生间有一个长方形的顶窗,安装着排气扇,顶窗长半米,高有二十公分,我应该能够从这里爬出去。

然而,现在是大白天,一有异常响动,就会有人报警。城里人对夫妻打架之类的家长里短不感兴趣,然而对小偷特别感兴趣,他们最担心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他们最喜欢报警。

我只能等候夜晚。

这一天非常难熬,我不知道几点钟了,我只能看着太阳从左边的高楼升起,然后悬挂在了头顶,接着又好像不动了。我饥肠辘辘,在房间里翻找着可以吃的东西,终于在沙发后找到一根蔫蔫的红萝卜,半尺来长,大概是老鼠拖到了这里,红萝卜的尾部还有几排老鼠的牙齿印。我将红萝卜洗干净了,将老鼠咬到的尾部切除掉,然后几口就把红萝卜吞在了肚子里。

为了打发时间,我在房间里寻找可以阅读的东西,书籍、报纸、杂志都可以。我在门口找到一沓水浒卡片,每张卡片上印着一个水浒英雄,火柴盒大小。那时候,很多男孩子都有这样的玩具,他们把自己的卡片反扣在地上,对方也放一张,然后一掌击在对方的卡片上,如果卡片翻过来,露出水浒英雄,这张卡片则就归自己了。

我腹中饥饿,眼睛也同样处于饥饿状态,我看着这些卡片,回想着以前读过的水浒中的情节,林冲落草,鲁智深五台山,武松十字坡……每个人都有落难的时候,只要咬紧牙度过了这个最难熬的苦难时期,以后就是坦途了,就是阳关大道。

我现在就处在人生的最低谷,我一定要咬牙挺住,人生本来就是一场马拉松,我绝对不能输掉比赛,我一定要坚持到底。我相信自己的才华,相信自己的能力,困难只是暂时的,总有一天,我会一飞冲天,飞跃苦难。

终于等到了夜晚,终于等到楼道里一片静寂,我踩在凳子上,用菜刀将排气扇上的螺丝拧掉,然后摘下来。接着,取下挡着窗户的三合板,现在,生命通道终于被我打开了。

从顶窗小心翼翼钻出来后,我蹑手蹑脚走下楼梯,然后走在大街上,橘黄色的路灯光照耀着我,我感到又一次死里逃生后的酣畅淋漓。夜风吹过来,吹透了我的躯体和四肢,我也变成了一缕风,飘荡在城市的夜空,像温柔的歌声一样,送人们进入梦乡。

我在人行道上走着,路灯光将我的身影变得长长长,又变得短短短,我突然感到了极度恐惧,如果前一天晚上,从七楼滑到六楼,如果突然失手,如果绳子崩断,我就会掉落在坚硬的水泥地面上,我就会一命呜呼,我“英勇殉职”了,也没有人知道我是谁。他们可能会将我当成小偷,可能当成清洗玻璃墙面的蜘蛛人…… 我不敢想下去。

一辆出租车悄没声息地停在我的身边,我挥挥手,出租车开走了;又来了一辆出租车,按着喇叭提示我,我装着没有听见。我身上没有一分钱,我做了一年记者,而我现在是这座城市里最贫穷的人。

我现在已经没有了工作,在那家垂死挣扎的报社上班和没有工作是一样的,都同样没有工资。而我还在暗访,还在防止那些比我有钱的人上当受骗,我这是为什么?我这篇稿件投寄给别的报纸,能刊发吗?能换来一张坚挺的人民币吗?我想着想着,眼泪就掉落下来。

走上了一条岔路口,我回头看看黑暗中的那幢楼房,它已经模糊在了无边的夜色中。我觉得很对不起六楼的那户人家,他们平白无故地受到我的破坏,实在太冤枉了。我告诉自己,以后有钱的时候,一定要找到这户人家,看望他们,赔偿他们的损失。

那天晚上,我一直走了三四个小时,才在黎明时分回到了我的房间,我租住在城中村一幢民房的顶层。

我一来到这座城市后,就居住在这里。每月支付70元的房租。

我的房间是在一幢两层楼房上加盖的,房间非常狭小,一张床就占据了大半个空间。通往房间的楼梯是用钢筋焊成的,踩上去就会摇摇晃晃,楼梯同样狭窄,只能容一个人通过,经常要等到上楼的人先上来了,下楼的人才能下去。这还不是最难受的,最难受的是夏天里房间的温度,经过了一天暴晒,房间里的温度能够把鸡蛋煮熟。但是,我还只能睡在这里面,我也只能租得起这样条件的房子。我没有钱。

那时候,我经常在采访的时候,走进了一些居民的家中,他们的防盗门刚买了就打不开了,他们的厨房进水了,他们掏的是真皮沙发的价格而买的是劣质人造皮革沙发……那些人的房子豪华得让我惊叹,要进到房间先要脱鞋子,他们房间里家具齐全家电齐全,我那时候在替他们维权,居住在蒸笼民房里的我在替居住在豪宅里的人维权。

那时候我是一个文学青年,经常会想着“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我买了很多图书,我还随身带着一把笛子,我会吹奏很多首乐曲,经常地,《扬鞭催马运粮忙》的乐曲会飘荡在一排排低矮的民房上空,让听到乐曲的每一个人都暗自陶醉。我有十多年的笛子经验,那时候家里穷,只买得起笛子,如果能买得起钢琴,我可能以后就是钢琴演奏家。

那时候,我还丝毫感觉不到自己的苦难,我只是拼力向前,现在回过头去,感觉自己竟然是从那样恶劣艰苦的环境中冲杀出来的。想起来都想流泪。

那时候单位发不出工资,我的生活极度困苦,有一次,我在门外粗糙的水泥墙面上用粉笔写了一行字“意志战胜一切”,写的是繁体字,“战”写成了“戰”。那时候我的确是咬着牙关走过了那段艰苦岁月。

2006年,我因为出差,又来到了这座曾经工作过一段时间的城市。2006年的我已经有了几万元存款,并且在一家很著名的报社做首席记者。那时候的我几乎忘记了自己曾有过这样一段不堪回首的日子,然而,一下飞机,一来到这座城市,双脚一踏上这座城市的地面,往日的一切立刻浮现,立刻历历在目。我想起了当初没有钱而在午夜的大街上行走的情景,我想起了每天都在精打细算着吃饭,不敢多花一分钱,我想起了暗访酒托而稿件卖不出去的尴尬出镜。

我来到了那幢楼房所在的地方,我想看看那户位于六楼的人家,我想给他们赔偿,尽管这个赔偿已经迟到了六年。但是,我已经找不到他们了,那幢楼房所在的地方,如今盖起了一幢金碧辉煌的大酒店。

我又去寻找自己曾经居住的那间民房。那条小巷还在,巷口一家卖面条的店铺也还在,那家的面条叫做“嫁女面”,我那时候每逢发了工资就来到这里吃一大碗面条。巷子里的那棵老槐树也还在,我那时候经常会在老槐树下看书。继续往里走,突然就看到了我居住的那个院子,院门没有任何变化;走进去,在最里面看到了我居住过的那间房屋,孤零零地矗立在楼顶,房门前的那一行粉笔字也还在。意志戰胜一切。我实在没有想到它居然还在,只是字迹没有原来清晰,我是在看到这行粉笔字后才想起了我当初写字的情景。我的眼泪流了下来,我仿佛又回到了六年前那些艰难困苦的日子。时光倒流,我就是从这里一步步走出来的,走到了今天。

我一定会好好珍惜自己今天的所有。

那天,我在那间房屋前站立了很久,一直到黄昏。我从门缝望进去,看到里面空无一物,墙壁上还是我当初裱糊的报纸,难道这六年来,这间房屋再也没有人住过?

发布日期:2009-8-3123:38:51☆

谢谢走过路过都错过、yufei654、沙加之泪、森林绿梦等朋友们。

谢谢您们一直对这个帖子的关注,并一直以来对我的支持。

也请下面的朋友,千万别再对我的身份进行猜测。

如果有一天我遭到威胁,这个帖子就只好中断了。

发布日期:2009-9-101:57:47☆

离开了键盘手的生活,我回到报社,报社依然日薄西山,气息奄奄,很多人都不上班了,人心浮动,报社每天的稿件都是从网上扒下来的,原文照登。我想,我也许应该重新找到一家报社。我相信我的实力。

还有,不找报社的工作,我不知道我还能干什么。

我一家一家找到同城的报社,拿着自己发表的一些文章,主要是一些暗访,找到同城报社的人事部或者总编办公室。那些和我年龄相差无几,或者比我年龄更小的刚刚走出大学校门的办公室白领们,他们衣着整洁,皮肤白皙,显然没有像我这样长期经受了风吹雨打日头晒,他们连我的作品看也不看,冷冰冰地对我说: “我们这里不要人。”

我垂头丧气,无言地离开一家家报社,独自走在大街上。南方炽烈的阳光照耀着我,我的心头充满了火一样的焦渴,后来,我走累了,我蜷缩在街角,看着一辆辆拉着人的三轮车经过,我很羡慕这些三轮车夫,他们有自己的车子,有自己的生意,他们每天都有收入,而我什么都没有,我在坐吃山空。

那段时间里,有一家行业内的报纸在招人,我听说后,就急急忙忙跑过去了。在去之前,我特意用身上仅有的10元钱,买了一盒红“云烟”,那家报纸的编辑部主任接待了我,他和我坐在阳台上,阳台上有茶几有凳子。我刚准备拿出自己特意买的云烟,就看到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盒软中华,他抽出了一根,准备点燃的时候,突然想起了我,问我要不要?我赶紧说自己不会抽烟。我的手放在背包里,背包里装着那盒云烟,被我的手摸得汗涔涔的。

编辑部主任先向我吹嘘了一通自己,说他以前在电视台是主任,现在来到这家报社支援,他有一系列规划,会在一年内让这家报社打赢翻身仗。接着,他问我能做什么。我拿出自己的作品剪贴本,毕恭毕敬地递给他。他随手翻了两页后,就还给了我,让我等候通知。

我只好怅然而归。我知道“等候通知”只是一句冠冕堂皇的话。

当天夜晚,我没有钱吃晚饭,只好饿着肚子。我大口大口地吞咽着自来水,把它当成了雨露琼浆。

第二天,我开始了卖书。这也是我家中唯一能够卖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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