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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经随喜》 作者:胡兰成

第11章

  发掘这个识,使之生发,足以形成惊人的神通力。合气道的绝招,大地震与大空袭的预感,直觉血亲将有什么不测,又对初到之地似曾相识仿佛有某种因缘,等等,即是佛经中说的天眼通、天耳通、他心通、神足通和宿命通等五种神通力。中国人用魄来称末那识之后,那种神通力遂称为魄力。

  但并非说这些神通力就是佛法,譬如马戏团的空中飞人、能以腹艺骑乘的自行车手,未必即是有意思的人。在政治界与财界所谓神通广大的实力者,多的是没意思的人。中国人的说法是“虽有魄力,不闻大道”。大道就是阿赖耶识的意思。

  阿赖耶识是解脱之悟。末那识与阿赖耶识并非佛教术语,而是印度的古语,如中国语的魂魄,若“魄”是末那识,则“魂”即阿赖耶识。又如日本语的荒魂、和魂,若“荒魂”是中国所谓的魄,则“和魂”就是中国所谓的魂。又中国所谓的三魂六魄,三是阳,六是阴,不外乎阳魂阴魄。日本的“幸魂”、“奇魂”之说亦与和魂、荒魂之说无异。各民族的这种语言,是何时何人所造,无从得知。《易经》很少出现魂字,《老子》亦很少出现魄字,《论语》则完全不触及魂与魄。日本的《古事记》亦没有关于荒魂和魂之语,只在《御灵传》中可见。释迦的佛经亦不触及末那识与阿赖耶识。论师们出现,在《成唯识论》里大谈末那识与阿赖耶识,则是后来的事。

  总之,无论是印度语的末那识与阿赖耶识,还是汉语的魄魂,日语的荒魂和魂,都与西洋所说的撒旦与上帝有着根本的不同。西洋人魂魄不全,只有所谓的soul(灵魂),虽有魄而无魂,所以西洋人不可能有解脱之悟。

  划时代的哲人所用的语言,都有其独创性意义。如孔子说“仁”,释迦说“涅盘”,且孔子与释迦都不拘于其民族语言,而能出入自由。《论语》以人事、性、天道来代替魂魄等语言,释迦的佛经以生死解脱来代替阿赖耶识等语言。可以说,民族的语言与哲人独创的语言都存活在此。

  无论生命有多大的神通力,却如勇士举不起自己的身体,人不可能超越自己的生命,而阿赖耶识则是连这生命都有可能超越的一种参悟。

  生命亦有形,有形即有限制。一切有形之物必要毁坏。生死轮回的不渝,只园精舍的钟声里,对无常的悔疚,即使说现代人不在乎这些,一旦事到临头,仍不免感觉懊悔。或者将这些事交给诸神如何?不过,敬拜神、与神游戏都好,但唯神命是从就没意思了。孝顺父母也是,要我们一生不墨守父母之言,才是可喜的。

  如今佛教与日本的神道,或中国的黄老,几乎把同样美好的东西全教给了我们。佛教认为生命是苦,但只要把生命视作无,亦即摆脱生命的局限就好了,这就是所谓的“无生忍”。日本神道以“中今”行事来教人,认为当下便是一切,没有未来与过去,只有此生一息的生命,即没有生命的轮回。中国黄老所教的是创造无限,无限江山无成毁,无限岁月无生死。我读陶渊明与李白等人的诗,非常喜欢“悠悠千载上”与“楼前迢迢是天涯”等句子。

  这即是释迦的成“等正觉”(无上正等正觉),以识来说就是阿赖耶识。至此末那识的神通力亦开始变成菩萨行,乃至眼耳鼻舌身意六识亦如花映水。

  “中今”是日本神道的一种历史观,时间永远流逝中的“今”不单单是时间上的“现在”,而是从神代继承至今。

  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诸法空相即是说文明的诸多造形。战后的日本遍地污染,仍能在某些角落遇见一些惊奇的美好事物。前此委托义仲寺寄来的木曾义仲像的照片,着实可贵。连不知日本历史上这个人物的内人,都高兴赞叹说“相貌真好”。没想到当年苦战沙场、豁达无比的木曾冠者,竟是如此温柔。岩石若浸入春水,就与花影同样柔和。源平二氏的天下之争以及巴御前之事已成空相,这个木曾义仲之木雕像亦是依空相来表现的。

  我知道舍利弗当年的事,今在佛寺祭拜舍利弗像,为其容貌之温和感动落泪。

  日本文明之诸多空相,除了雕刻与绘画,还有茶道、能乐、文章,又上至朝廷之事,如今都一一崩毁,我想首先应从政治开始重建。

  西洋史上的“业”,一种是奴隶社会,另一种即所谓的福利国家。使西洋人受重伤的奴隶社会,可说是当时生产力的结果,也可以说某些地方对生产力有益,但中国与日本当时虽拥有相同的手工业生产力,却不曾陷入奴隶社会。今我们指责福利国家亦不是否定现代生产力,而是说应以其生产力创造文明国家。

  产业亦是色,它必在空相即文明中造就。福利国家不是空相,也不是文明,所以今天的诗与文章不断沦丧。要恢复人世的风情,唯有体认到政治的空相,重新悟得王道荡荡,八纮为宇。过去日本的大东亚战争,又今日的世界革命,都不过是错觉,历史的前程唯有靠此醒悟。

  还有经文中的“不生不灭”一句,即是说没有终始亦没有成毁。譬如数学的点即是不作、不毁,是没有始终、没有生灭的。

  《红楼梦》中林黛玉与贾宝玉第一次见面时,两人都惊奇地感觉好像在何时何地曾见过,好像今日不是第一次相见。一对恋人相见欢喜,不信今日如此与君相逢是真的,必定是前世的姻缘,甚至几千年几万年前就已经与君相识。这即是无始,是不生。若无始,则亦应无终。潇湘竹上泪斑斑,四千年前娥皇女英二妃与舜帝之恋仿佛是今朝之事,这即是无终,是不灭。

  仿效西洋的现代人难以想象,我们中国与日本的文章里,恋情竟也如此空相。不仅如此,日本神道的“中今”

  仪式尚视“大上段”为无始终,表现着不生不灭的空相。

  空相是既不污浊,亦没有洁净。这就是不垢不净。小孩即便满身污垢,筑波山身穿劳动裤的农妇即使沾了泥土,亦没有不洁之感。让孩童与女人收拾得太过漂亮干净令人不安,倒不如任其保持原样不垢不净得好。明治当年的政治家的豪华,以现在的政府规章来看,或许会认为贪污,那却是不垢。玄洋社与黑龙会浪人的作为对头山满来说即是不垢不净。

  男女之间,若视身体为空,则如花似水,应是淫猥、漂亮洁净一概不沾。和泉式部虽遭后世儒者恶评为不贞,但她毕竟是不垢不净的。

  西洋文学中一个人身上混杂着善恶、淫秽与圣洁,恰如西洋音乐的低音与高音混合,该说是神的跌跤呢,还是兽的嬉戏,就只见物的一片喧嚣,全然不知空为何物。

  都市的自来水,清洁不清洁很清楚,即使以药物净化,亦已不是真水的味道。真水毋宁是不垢不净的。防止大气污染与净化核能等都是没有空的文明观念。

  我曾请教过年轻的陶艺家冢越孝明。他看到一件明朝的瓷瓶,惊叹地将它与朝鲜瓷日本瓷相比,说明了各自的白色。其中最好的白色是色亦无色,至高的净亦如此,是不垢不净。

  又说不增不减。科学无法做到绝对精密,太空火箭的命中率不可能没有误差。对此,数学则是绝对的精密,这是因为数学的点、线是空。因为数学的点有位置而无面积,它的增一点减一点都是不可能的,故说不增不减。

  西洋哲学的辩证法,一个个体内包含了矛盾的统一,因不是空,而只能求得相对的精密。在西洋,大地上总是缺少什么,天上全能的神所拥有的又多到剩余,算不得不增不减。印度的因明学,即其辩证法《因明入正论》中说“至成极定”,即是求绝对的精密。中国的《大学》说“止于至善”,又《中庸》所谓“中”,至善与中,即是没有过也没有不足,是不增不减。

  宋玉的赋里形容东邻处子的身高“增一分则高,减一分则矮”,有无限的人世,无限的恋情,才有如此绝对的肯定。

  李白的《乌栖曲》与苏东坡的《赤壁赋》,都不能增一字减一字,或是以别的字来替换。古今着名的绘画与书法,其布局、点线的位置疏密、墨色以及金碧粉彩的浓淡深浅都是绝对的,不许有分毫增减。若要诘问这是依什么标准,则可以说那是与所谓的标准完全无缘的东西。

  历史的发展常在擦肩而过的毫厘之间。差一点织田信长就败于桶狭间,差一点明治维新就没能成功,差一点圣德太子与芭蕉就没有来到世间。天意的不增不减是偶然的,是历史的幸运。

  东洋的音乐所说的正音,并非靠着音叉只测量振动次数随随便便决定音阶,它本身即是至正极成之音。一旦奏出此音,则沁入人心,沁入云天、沧海与岩石,神明亦能听见。因此,一音即能成乐。衣裳有正色,饮馔有正味。

  原来日本的神社、朝廷,乃至民间的事事物物,都经由那正音正色正味展现人世的真实,不容有丝毫马虎敷衍。

  现在所谓的美术的感觉啦、合理的核算啦,都没有到达空的境界,不可能有绝对的造形,只无谓的在设计上加加减减,失去了正音正色与正味,亦蒙蔽了人世的真实。

  又今日的政治亦以民主方式互相抵消意见,虚应故事,错以为电子计算器就足以应付一切。没有至善则没有天意,只是徒然使民族的命运沦入无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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