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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子诗全集》 作者:海子

第9章 长诗 (1984-1985) (5)

  ……脊背像白色的花朵

  为了强调生命

  女人诞生在桥下。

  女人

  是的,女人

  首先诞生泥巴。

  镰刀的收割声中会有女人前来看你

  她双乳内含有白色雪花吃草的声音

  女人消失

  在伐木声中

  2.招魂那天无雨

  我是水

  流浪在

  楚国的树上

  多余的梦化成蓝色的电和一丛鸟骸

  也开始流浪

  让源头如尸,尽搁于树

  让树撩开头发给我带来乳房的暴雨。根脉相接

  让我们撕下皮肤,让我们更像

  孤独的人体,睡在木头中,让地深处向上生长的

  死亡

  故乡

  痛苦万分的

  经过湘水中的月亮

  骨头之中

  楚国的歌声四起

  我是楚国的歌王

  还记得我开口说话的日子吗?

  记得。痛苦的诗人

  是你陪着我——所有的灾难才成为节日

  到有水的地方为止

  到我俩为止

  没有一个人

  活下来。而我

  只记得你死去的日子……

  (龙舟竟行原稿为“竟”,似应为“竞”。——编者注。)

  只记得一组桃树,早上古老地醒来

  我双手摸到你

  太阳血染白衣,野花巢于足迹

  我只记得你

  睡在水流中

  那才长久

  注视

  国家似水

  被摇醒时一动不动

  那么长久

  好吧。记得我死去的日子

  记住我

  并不曾向你们许下什么

  记住后来的事

  尤其要记住过去……打井时撕裂的手指

  记住本世纪初的

  一场大雪

  记住我在黎明中

  步伐踉跄。

  大地飞奔过来伸开双手

  并没有接住

  我零碎的脚印

  ……我是水

  记住我的第一次死去……神秘的歌王

  在墓画上烧得云朵低回

  记住我已经死去

  芦苇中。

  我和第二个我

  已经死去

  死在故乡必经的道路上

  记住我并不曾许下什么

  剩下些身体如木柴

  记住死亡如门……自由的

  堆积尸体

  像堆积大地

  记住木柴只堆在我身上,画满了干涸的家乡河

  火,尤其使我疼痛,在我身体上

  有第一日

  第二日和第三日

  有三十六弦的乐器。有土鼓如风。有赤乌夹日

  也有三寸六分的乐器

  和众人不愿诉说的事情,难堪的事情

  土地……一米……两米……跟着我

  走过了最痛苦的时辰

  鼓声锵锵,在我身体上

  画满了波浪

  鼓成船,槌成橹

  我径直走了

  记住这一根最大的木柴,苦难和流放的男人

  囚于身体和孤独的男人,记住这一身白衣服

  包裹的木头

  于我的身躯一节一节焦黑

  而静默

  一节一节惊飞

  如黑色燕子

  来临河面。记住我的身体是你是妻子

  也是儿子。更是门外门内的燕子

  尤其是河流

  是那么长久的

  停止了生长的

  骨头:

  之后是

  断断续续的火焰

  只要你们记住了

  “那么就取走我的身体吧”

  是的,我记住了。

  诗人,你是一根造水的绳索。

  诗人,

  你是语言中断的水草。

  诗人,你是母羊居留的二十个世纪。

  诗人,

  你是提水的女人,是红陶黑陶。

  我记住了你盛水的器皿

  我记住了你嘴唇的位置

  我记住了

  心的需要

  记住要慢慢地放下绳索

  一寸一寸,一种向下生长的

  渴望已久的水、诗歌和恋人的身躯

  就在下面

  平静的躺着

  她的乳房温热流动成波浪

  是的,我记住了

  在你的面前

  先要记住故乡……让两边的耳朵伸向海洋

  时远时近的涛声如异乡的动物

  让月亮如寂静的时间

  从面孔中间穿过

  打开两口深井

  众人会又一次寂静地苏醒在井边

  ……少年人肩头薄如刀片,在大河中浸洗

  说不清太阳是升起还是永久落下……霞光如血

  招魂的这天无雨。

  3.八月(或金铜仙人辞汉歌)

  八月是忧患的日子

  夜晚如马把我埋没。流水的声音。钟鼓的

  声音。又坐在空空的早晨,除了潮湿的苔藓

  我一无所有

  八月是痛苦的日子

  画栏如树把我生长。流水的香气,宫殿的

  香气。又坐在空空的早晨,除了八月的土地

  我一无所有

  陌生的官牵我走向千里以外

  函谷吹来的凄风一直射向我青铜仙人的眸子

  八月是忧患的日子

  汉月与我一道

  寂寞地离开古老地方

  一路没有言语

  思念旧君的清泪如铅水一样滴落

  一路没有言语

  咸阳道上为我送行的只有败兰一枝。

  八月是痛苦的日子

  金铜仙人

  独自携带

  自己和承露盘

  在月儿照着的荒凉的野地上行走

  渐渐

  离渭城远了听到的渭水的声音也就渐渐的小了

  (这首诗是李贺的。我把它抄下作为本诗的结尾。李贺还有一序,我把它抄在最后:

  魏明帝青龙九年八月,诏宫官牵车,西取汉孝武捧露盘仙人,欲立置前殿。宫官既拆盘,仙人临载,乃潸然泪下。唐诸王孙李长吉遂作《青铜仙人辞汉歌》。)

  (李贺原诗:“茂陵刘郎秋风客,夜闻马嘶晓无迹。画栏桂树悬秋香,三十六宫土花碧。魏官牵车指千里,东关酸风射眸子。空将汉月出宫门,忆君清泪如铅水。衰兰送客咸阳道,天若有情天亦老。携盘独出月荒凉,渭城已远波声小。”——编者注。)

  1985.8中旬雨夜

  其他:神秘故事六篇

  龟王

  从前,在东边的平原深处,住着一位很老很老的石匠。石匠是在自己年轻的时候从一条幽深的山谷里走到这块平原上来的。他来了。他来的那一年战争刚结束。那时他就艺高胆大,为平原上一些著名的宫殿和陵园凿制各色动物。他的名声传遍了整个大平原。很多人都想把闺女嫁给他,但他一个也没娶,只把钱散给众人,孤独地过着清苦的生活。只是谁也不知道他在暗地里琢磨着一件由来已久的念头。这念头牵涉到天、地、人、神和动物。这念头从动物开始,也到动物结束。为此,他到处找寻石头。平原上石头本来不多,只是河滩那儿有一些鹅卵石,而这又不是他所需要的。

  因此他把那件事儿一直放在心里,从来没向任何一个人提起。他的脾气变得越来越古怪。他的动物作品无论是飞翔的、走动的,还是浮游的,都带着在地层上艰难爬行的姿式与神态,带着一种知天命而又奋力抗争的气氛。他的动物作品越来越线条矛盾、骨骼拥挤,带着一股要从体内冲出的逼人腥气。这些奇形怪状的棱角似乎要领着这些石头动物弃人间而去。石匠本人越来越瘦,只剩下一把筋骨,那整个夏天他就一把蒲扇遮面,孤独地,死气沉沉地守着这堆无人问津的石头动物,一动也不动,像是已经在阳光下僵化了。似乎他也要挤身原文如此。似应为“跻身”。——编者注。于这

  堆石头动物之间。后来的那个季节里,他坐在门前的两棵枫树下,凝神注视树叶间鸟巢和那些来去匆忙、喂养子息的鸟儿。他的双手似乎触摸到了那些高空中翔舞的生灵。但这似乎还不够。于是在后来迟到的冰封时光里,他守着那条河道,在萧瑟的北风中久久伫立。他的眼窝深陷。他的额头像悬崖一样充满暗示,并且饱满自足地面向深谷。他感到河流就像一条很细很长、又明亮又寒冷、带着阳光气味和鳞甲的一条蛇从手心上游过。他的手似乎穿过这些鳞甲在河道下一一抚摸那些人们无法看到的洞穴。泥层和鱼群激烈地繁殖。但这似乎也还不够。于是他在接着而来的春天里,完全放弃了石匠手艺,跟一位农夫去耕田。

  他笨拙而诚心诚意地紧跟在那条黄色耕牛后面,扶着犁。他的鞭子高举,他的双眼眯起,想起了他这一生痛楚而短促的时光。后来他把那些种子撒出。他似乎听到了种子姐妹们吃吃窃笑的声音。他的衣服破烂地迎风招展。然后他在那田垄里用沾着牛粪和泥巴的巴掌贴着额头睡去。第二天清早,他一跃而起,像一位青年人那样利落。他向那位农夫告别,话语变得清爽、结实。他在大地上行走如风。也许他正感到胸中有五匹烈马同时奔踏跃进。他一口气跑回家中,关上了院门,关上了大门和二门,关上了窗户。从此这个平原上石匠消声匿迹。那幢石匠居住的房屋就像一个死宅。一些从前他教过的徒弟,从院墙外往里扔进大豆、麦子和咸猪肉。屋子里有水井,足以养活他。就这样,整整过去了五个年头。

  五年后,这里发了一场洪水。就在山洪向这块平原涌来的那天夜里,人们听到了无数只乌龟划水和爬动的声音,似乎在制止这场洪水。它们相互传递着人类听不懂的语言,呼喊着向它们的王奔去。第二天早上洪水退了。这些村子安然无恙。当人们关心地推开老石匠的院门及大门二门进入他的卧室时,发现他已疲惫地死在床上,地上还有一只和床差不

  多大的半人半龟的石头形体。猛一看,它很像一只龟王,但走近一看,又非常像人体,是一位裸体的男子。沾着泥水、满是伤痕的脚和手摊开,像是刚与洪水搏斗完毕,平静地卧在那儿。它完全已进化为人了,或者比人更高大些,只不过,它没有肚脐。这不是老石匠的疏忽。它本来不是母体所出。它是从荒野和洪水中爬着来的,它是还要回去的。

  第二年大旱。人们摆上香案。十几条汉子把这块石龟王抬到干涸的河道中间,挖了一个大坑,埋下了它。一注清泉涌出。雨云相合。以后这块平原再也没有发生过旱灾和水灾。人们平安地过着日子。石匠和龟王被忘记了。也许我是世界上最大的一个傻瓜,居然提起这件大家都已忘记的年代久远的事来。

  1985.5.23夜深

  木船

  人们都说,他是从一条木船上被抱下来的。那是日落时分,大阳将河水染得血红,上游驶来一只木船。这个村子的人们都吃惊地睁大眼睛,因为这条河上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船只航行了。在这个村子的上游和下游都各有一道凶险的夹峡,人称“鬼门老大”和“鬼门老二”。在传说的英雄时代过去以后,就再也没有人在这条河上航行过了。这条河不知坏了多少条性命,村子里的人听够了妇人们沿河哭嚎的声音。可今天,这条船是怎么回事呢?大家心里非常纳闷。这条木船带着一股奇香在村子旁靠了岸。它的形状是那么奇怪,上面洞开着许多窗户。几个好事者跳上船去,抱下一位两三岁的男孩来。那船很快又顺河漂走了,消失在水天交接处。几个好事者只说船上没人。对船上别的一切他们都沉默不语。也许他们是见到什么了。一束光?一个影子?或者一堆神坛前的

  火?他们只是沉默地四散开。更奇的是,这几位好事者不久以后都出远门去了,再也没有回到这方故乡的土地上来。因此那条木船一直是个迷。(也许,投向他身上的无数束目光已经表明,村里的人们把解开木船之谜的希望寄托在这位与木船有伙伴关系或者血缘关系的男孩身上。)他的养母非常善良、慈爱,他家里非常穷。他从小就酷爱画画。没有笔墨,他就用小土块在地上和墙壁上画。他的画很少有人能看懂。只有一位跛子木匠、一位女占星家和一位异常美丽的、永远长不大的哑女孩能理解他。那会儿他正处于试笔阶段。他的画很类似于一种秘密文字,能够连续地表达不同的人间故事和物体。鱼儿在他这时的画中反复出现,甚至他梦见自己也是一只非常古老的鱼,头枕着陆地。村子里的人们都对这件事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认定这些线条简约形体痛苦的画与自己的贫穷和极力忘却的过去有关系。于是他们就通过他慈爱的养母劝他今后不要再画了,要画也就去画些大家感到舒服安全的胖娃娃以及莺飞草长小桥流水什么的。但他的手总不能够停止这种活动,那些画像水一样从他的手指上流出来,遍地皆是,打湿了别人也打湿他自己。后来人们就随时随地地践踏他的画。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干脆不用土块了。他坐在那条载他而来的河边,把手指插进水里,画着,这远远看去有些远古仪式的味道,也就没有人再管他了。那些画儿只是在他的心里才存在,永远被层层波浪掩盖着。他的手指唤醒它们,但它们马上又在水中消失。就这样过去了许多岁月,他长成了一条结实的汉子。他的养父死去了,他家更加贫穷。他只得放弃他所酷爱的水与画,去干别的营生。他做过箍桶匠、漆匠、铁匠、锡匠;他学过木工活、裁剪;他表演过杂技、驯过兽;他参加过马帮、当过土匪、经历了大大小小的许多场战争,还丢了一条腿;他结过婚,生了孩子;在明丽的山川中他大醉并癫过数次;他爬过无数座高山、砍倒过无数棵大树、渡过无数条波光鳞鳞原文如此。似应为“粼粼”。——编者注。鱼脊般起伏的河流;他吃过无数只乌龟、鸟、鱼、香喷喷的鲜花和草根;他操持着把他妹子嫁到远方的平原上,又为弟弟娶了一位贤惠温良的媳妇……直到有一天,他把自己病逝的养母安葬了,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也老了。大约从这个时候开始,那条木船的气味渐渐地在夜里漾起来了。那气味很特别,不像别的船只散发出的水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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