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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子诗全集》 作者:海子

第24章 太阳·书 (1986—1988) (8)

  我披着羊皮飞回水围的山上

  和一群染得漆黑的野兽一块在山上滚动

  鲜艳的鳞甲来自四方黑暗的水洼和爪牙

  我披着一条荒芜的道路

  回到腐败的平原

  只有大河静静流过

  流过平原

  是我唯一的安慰

  农舍,多么温暖多么多么温暖

  小而肮脏的房子,我栖身的内脏

  火把节的皇后在铺满柴火的厨房里呕吐

  一盏最后的油灯,把自己的头颅

  变成了一张不会说话的嘴和弓箭

  黄金的稻草上随处可以做爱

  将会使她怀孕。这不是俘虏营

  一只羊咬着另一只母羊的尾巴

  一个接一个从她的腹腔走出产门

  这些绵羊绿色的胃,活在石器中

  从部落、部落、部落一直到人民公社

  多么温暖多么多么温暖的农舍

  夜黑漆漆,有水的村子

  鸟叫不定、浅沙下荸荠

  那果实在地下长大像哑子叫门

  鱼群悄悄潜行如同在一个做梦少女怀中

  那时刻有位母亲昙花一现

  鸟叫不定,仿佛村子如一颗小鸟的嘴唇

  鸟叫不定小鸟没有嘴唇

  你是夜晚的一部分谁都是黑夜的母亲

  那夜晚在门前长大像哑子叫门

  七月里我是一头驴,在村庄的外围

  七月里我比他们家里的人还要愚蠢

  七月里我突然发现自己是食草的野兽

  迁移到人类的门前,拉下的粪便

  投入火中。七月里我是头疼的驴

  驮着一口袋杀人的刀子走进山里

  没人打开山门,是我自己闯进

  一口袋杀人的刀子全遗失路上

  七月里我是头痛的驴咀嚼绳索

  被人像新娘一样蒙上了双眼

  看不清眼前的事物,只剩下天堂

  那深不见底的天空被石头围在中央

  天空自己也是石头,长着一颗毛驴的心脏

  我是一夜的病马

  饮水中的盐和血

  食盐的母马影子

  早上流血不止

  鸟儿的鸣叫:

  母马受伤又好了

  手牵生病的母马

  走在我身体之前

  名为月亮的身体

  伤口愈合又红肿

  隐隐含泪的母马

  她也是孤独的

  一只白鸟飞越我的头顶去而不还

  两只乳房温暖过我也温暖着别人

  我大醉于肮脏镇子的十字路口

  醒来后发现自己连连砍死三人

  第一人是我们时代伟大的皇帝

  他的身体已喂肥了几亩青草地

  他的头颅悬挂在山顶上,像破碎的灯

  第二人是我情同手足的兄弟

  他写过漂泊的谣曲,死于贫困和疾病

  他和我一起享受过苦难和爱情

  但没有分担我的光荣和恐怖

  第三人是那位世上唯一的公主

  为了她我把自己那一只粗笨的头颅

  搬到了城市的铁砧……

  北方是我们的屋顶

  下面是受伤的猎户和母马

  这个季节的黄昏最为漫长

  蜡烛像是酒精长出的白耳朵

  你是一个和平的人

  你是一个善良的人

  你今夜住在一个黑店里

  那个玩着刀子的店主人

  就是我,手里还提着灯

  那盏灯照见过昔日的暴力今夜的血腥

  兵器相交杀气腾腾

  这殿堂里也仍有些鬼魂出没

  有些是皇帝,有些是兄弟

  书像一包蜡烛和刀子捆在一起

  可这一千年都是黑夜

  在兵器中你如何安身?

  今夜你歇息在我的黑店

  享受我黑暗而肮脏的酒

  你把你的马拴好,明日你和店主一同登程

  我收拾好行李,让刀疤止住血

  把刽子手们捆成一件兵器

  我们一同登程

  那时风和日丽高原万里无云

  十一

  两个北方戴上的是同一个头颅

  火光纠缠着那个停止生长的地方

  老虎抱着琴,在山下哭

  哭一个被老虎咬死

  或打死了老虎的人

  就这样,北方如一个野兽抱琴

  大风之琴始终在山下哭

  他不知在哭谁:反正死了一个

  是我还是他老虎并不在意

  北方——为了一条死去或胜利的性命

  老虎抱着琴,在山下哭

  山上狂风怒号

  那是粗糙的北方

  一切的故事都已讲完

  十二

  在原始的道路上禁绝欲望

  在原始的秋天的道路上

  陪伴那些成熟的诗人,一同被绑往法场

  欲望的老神擎火而来

  一根又一根排列在你身上

  可以为大火烧光的女人

  狮子和少女坐在山头上,照亮山顶洞

  使我突然想丧失一切

  母牛和五谷也会听从人类

  熄灭烛光,姿态美丽地来到集市

  绿色狮子陪伴她们嫁给汉人

  处女也会听从人类的父母

  身旁的姐妹痛哭失声

  我骑在水上,对抗着母亲的孕育

  十三

  原始的妈妈

  躲避一位农民

  把他的柴刀丢在地里

  把自己的婴儿溺死井中

  田地任其荒芜

  灯下我恍惚遇见这个灵魂

  跳上海水她要踏浪而去

  大海在粮仓上汹涌

  似乎我雪白的头发在燃烧

  十四本诗与第一编中的短诗《七月的大海》大体相同,似由该诗修改而成。——编者注。

  老乡们,谁能在海上见到你们真是幸福

  一伙叛徒坐在同一只船舱

  远处的山洞大火熊熊,已经烧光

  我们会把幸福当成祖传的职业

  放下手中痛哭的诗篇

  今天的白浪真大老乡们

  它高过你们的粮仓

  如果我中止诉说,把我自己的故乡抛在一边

  我连自己都放弃,更不会

  回到秋收农民的家中温暖而贫困

  在七月我总能突然回到荒凉

  赶上最后一次

  我戴上麦秸,安静地死亡

  这一次不是葬在山头故乡的乱坟岗

  十五

  一个岛屿取走了一颗英雄的脑袋

  一面镜子、一条河流和一个美人

  又取走另一颗英雄的脑袋

  谁来取走我的头颅?

  我从一本肮脏的书中跳起来杀人

  放火城廓。雨夜的酒馆多像一处牲口棚

  在寒冷的高原上,肮脏但是温暖

  我独自一人,呆在山上

  两个山头两个皇帝发动同一场革命

  他只有牙齿和爪子,抓到一切都是牺牲

  我是一只受伤而失败的从太阳上飞下的兽

  捧着火,用他们亲人的血

  我用粗糙的岩石也擦不尽爪子

  戈壁横在我心中,像一次抢劫扔下的武器

  十六

  我不是你们的皇帝又是谁的皇帝

  火或被残暴的豹子双爪捧上山

  献给另一个比豹子更孤独的皇帝

  十七

  天空大亮石头自己堆起

  四个城门

  一个皇帝满朝文武

  我在何方?我为何

  不在这里不在此时此地

  火点在岩穴的开口

  那里面昏暗而潮湿

  在给我那位难友摘脚镣时

  我站在一旁等着,然后我走到铁砧跟前

  铁匠们让我转过身去,背向着他们

  他们从后面抬起我的脚放在铁砧上

  他们忙乱了阵,都想

  把这件活干得更灵巧更出色

  铁镣掉在地上

  我把它拣起来,擎在手里

  最后看了它一眼,想起来多么奇怪

  它刚才还戴在我脚上

  十八

  我丢失了一切

  面前只有大海

  我是在我自己的故乡

  在我自己的远方

  我在海底——

  走过世界上最高的地方

  天空向我滚来

  高原悬在天空

  你是谁?

  饥饿

  怀孕

  把无尽的滚过天空的头颅

  放回子宫和山洞

  头颅和他的姐妹

  嘴唇抱住河水在大河底部喜马拉雅

  而割下头颅的身子仍在世上

  最高的一座山

  仍在向上生长

  十九

  天空无法触摸到我手中这张肮脏的纸

  它写满了文字

  它歌颂大草原

  被扔在大草原

  被风吹来吹去

  仍然充满了香气

  这就是山顶洞中,一顶遗民的草帽

  和兽骨上文字的香气

  当语言死亡,说话的人全部死去

  河流的绿色头发飘荡

  荒野无尽的孕育使我惊慌

  人类,你这充满香气的肮脏的纸

  天空无法触摸到我手中这张肮脏的纸

  这就是我的胜利

  1987;1988

  你是父亲的好女儿

  《大草原》三部曲之一海子原计划写一部长篇小说,名为《大草原》三部曲。但他仅写出这篇《你是父亲的好女儿》。——编者注。

  西海还非常遥远。我一人站在这空无一人的大草原上,喃喃自语。大草原上一棵树也没有。草全贴着地长。西海还非常遥远。是的。非常遥远。

  远方的那些雪山也深得像海一样。

  01

  流浪的人有预感吗?

  两个俘虏都有一双斜视的大而漆黑的眼睛。黑得像夜晚。

  大俘虏和小俘虏,他们有预感吗?

  为什么?

  也那,五鸟,这两个我曾与他们共在大草原上漂泊的流浪艺人,和我亲得像兄弟一样。还有札多,提着一米长的大刀,月光在刀刃上闪闪发光,走在这草深的地方,五鸟背着一面大鼓,和他的体重差不多。也那披散着他的长发,上面编织着红色的穗子,始终像僧侣一样缄默。他的服装被笔直斩为三段:绝无任何杂色。白色俯伏在红色的上方,映衬着他那黑得像铁犁一样的头颅,像一只饥饿的大鸟,飞过了腰带宽宽的红色,一直扑向身体上那大部分的黑色。那黑色除了黑色还是黑色。黑色,就像一个贫穷的铁匠在打铁。一个贫穷的铁匠,除了打铁,还是打铁。他写出的谣曲也时而是生铁,时而是熟铁。而他的嗓子则像火中的金子,那样流淌,那样灿烂,闪着夺人的光芒。一到这时,牛皮鼓呼呼作响,而札多连大刀都握不住了,那大刀像被解放的奴隶躺在地上铺好的干草上,也许那大刀会娶妻生子吧。十把小刀有男有女。

  我被自己的突发奇想所震慑,而这时,无边的草原正在我背后,以四季特有的时而温暖时而寒冷的气流吹在我的背上。透过我,风神呼吸着我,像无穷的泪水滚动的故乡。脚下的这些野花,很碎很小,碎小得令人不能置信。每一朵和每一朵小得就像夜间的星星,比星星更密。密切的,关怀的,秘密的,无名的小花。不应该叫一朵一朵,应该叫一滴一滴。因为她们的确像这一滴或那一滴露珠或泪水。在这稍微有些暖红的土地上。小得仿佛已经进入了秘密深处。小得就是秘密自己。另外有些野花,是紫红色的,黄色的,长得比较高,一丛一丛的,凭借它们你可以预感到这附近一定有一个大湖。可以预感到就隐藏在这周围的秘密的泉水,她们就是一片大水

  在草原上走向自己故乡时留下的隐秘的足迹。她们既想隐去,又不想隐去。我采下一抱,放在膝头上。有一股子味,是一种不太好的味,酷似酸性的土地本身,是那种混合着粪香的艾味。艾,是一种奇怪的草,总是使我联想到那个汉族的母亲,在过月子时,所用来沐浴和蒸熏的大木桶的滚沸的水中的艾。在家乡的荒坡上总有这些高高的草。有时又叫黄金。我给这些较大的花取了个名字,一概称之为“足迹”。无非是因为颜色的不同,我就分别称之为“紫红色的足迹”或“黄色的足迹”。由此,我想,风神和大水之神是在遥远的草原尽头微笑了。心安了。宁静地笑了。像远方本身的笑容,而这些花,我取个名字,都是为了说给那个又黑又小的俘虏听的。那个雪山的女儿。有一次,在干草栅中,靠近微微隆起的山坡。

  山坡上散着些牛羊。那是在一条干涸的河的底部用干草搭起的干草栅。在那里,她说她是雪山女神的最小的女儿。我对这小小的俘虏说,这些花我全都抱来了。我把这些足迹全都抱来了。我管这些花叫“大水的足迹”。另外的,草原上铺满的,小得像泪滴一样的花,白色的,我就管她们叫“泪”或“妹妹”。一个有着名字的无名的野花。一个又聋又哑的妹妹。

  全部的妹妹,在雪山之下的草原上开放着。而我则没有名字,在一个茫茫无际的大草原上漂泊。我多想有一个名字。叫也那,也雨,五鸟或札多这样的名字。哪怕人们叫我铁匠也好。甚至只叫我歌手也使我心安。可是不。熟悉的人们管我叫“大俘虏”或干脆就叫俘虏。不熟悉的只能叫我,召唤我用“喂”或“你好”。难道我真叫“你好”吗?

  看见也那,五鸟,札多这些兄弟坐在下面的缓缓的山坡上,没有大刀之舞,没有鼓声,没有歌声,连那些编织着红穗的头发也没有飘动,也被两边无穷的草原染成一个颜色。我们沉默地坐在那里。我头枕着烈日下的大草原,没有遮蔽,没有树。青色的烟从草原那一头升起。

  为何总是火的呼吸先到达我们?在这无风的正午,火,平稳地呼吸着。

  青色的烟,美妙地,平稳地升向天空。

  一定有人。

  牧人或者是流浪的弟兄。

  一想到有人喊我,呼唤我,哪怕是没有名字的一声召唤,

  哪怕仅仅是这袅袅升起的青色的曼妙的烟……

  她不也曾用那鼻音呼唤过我吗?

  那个小小的黑色的俘虏。

  我有一个名字。他是秘密的。流动的。有时像火。有时开花。总有一天,我要抓住他,把他砌在圣殿的岩石中,陪那些安静的大神过一辈子。等到神庙倒塌。我又变成一道火山口。然后就是涌出泉水,遍是森林和开花的山坡。

  02

  那年夏天雨下得很多。大雨使流浪的艺人们吃尽了苦头。

  那辆又旧又破的马车总是陷在泥泞里,微微泛着红色的粘有苦草根和揉入泥浆的分辨不清的花瓣,打了马一身。这是匹母马。而血儿骑在那匹母马生下的小马脊背上,小小的身躯像远处的山梁一样挺得笔直。她是在内心感到骄傲。也许是在为这大雨滂沱而骄傲。童年的痛苦和少女的烦恼在这大雨中一扫而光。大雨焕发了她潜在的青春和灵性。这种时候,血儿尤其美丽,使人不能逼视。我们几个男人吃力地从泥中推着马车,身上已完全湿透,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我又累又饿,真想把身子往这雨地里一放,再也别起来了。但我仍然把自己绷得像弓弦一样紧。这时候,有家有屋顶的人该是多么幸福。

  大雨点打得人眼睛都睁不开,全身和脸儿都开放着雨水的花朵,那是血儿,骑在小马上,黄色的头发在雨中披散着,像是正在沐浴的小神,小小胸脯在雨水中微微隆起,雨水使她的脸更显得光洁。这个草原上雨神的女儿,似乎全部雨水降落西部大草原都是因为她的召唤。她拧干了自己黄色头发上的雨水,用谁也不懂的言语轻声唱着一只歌子。我知道那内容。血儿告诉过我。猎人在高山上追捕一只母鹿,不幸跌下了山涧。就在他跌下去的一刹那,大风刮去了他那红色的有猎物气息的猎人帽。他是死是活,没有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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