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发师迅速跑到灯光稀疏的街上。沉闷的空气充满坚硬密集的悬浮颗粒。他来回车转身子,瞪大眼睛瞧。白天早已消失在尘埃的帷幕中,黑暗的广场覆盖了一层疲惫的尘土。天空像铜铃的响声一样清澈。东边低挂着一轮重新圆着的月亮。
当他赶上他们时,麦克菲登和另个三个人正钻进停在胡同里的汽车。麦克菲登俯下他的大脑袋,在车顶下往外瞅:“改变主意了,你?”他说,“这叫什么事啊。凭老天爷名义发誓,一旦明天镇上人知道你今晚怎样说到……”
“喂,喂,”另一个退伍军人说,“哈克萨做得对。过来,哈克,跳进来。”
“莫耶斯从来不会做这种事,小伙子们,”理发师说,“是否有人干了,哦,你们都像我一样清楚镇子哪儿都找不到比我们要找的更好的黑人。你们知道一个女士在没有一点理由时会怎样善意考虑涉及男人的事,并且米尼小姐无论如何……”
“是呀,是呀,”军人说,“恰好我们要去和他谈一谈,就那么回事。”
“谈鬼!”布齐说,“当我们通过……”
“住嘴。为上帝的缘故!”军人说,“你想要镇上每个人……”
“我们出发,我们出发,另一辆车来了。”第二辆车尖叫着钻出扬起的尘土停在胡同口。麦克菲登发动车子领头开出去。街上灰尘弥漫如雾一般。街灯悬浮成雨雾状如同在水里。他们驶出了镇子。
拐过右角一条留有车轮辙迹的巷子,这里那里到处都浮动着灰尘。天空下耸起黑魆魆的冰厂轮廓。黑人莫耶斯在这儿值班。“最好就停这儿,可以不?”军人说。麦克菲登没有回答。他猛地开上前去使劲一刹,车停下了,前灯照在木板墙上。
“听着,小伙子们,”理发师说,“要是他在这,证不证实他从没干这事?不证实?假设是他,他会跑掉的。难道你们没有看到他并不跑走?”第二辆车过来停下了。麦克菲登下了车。布齐跳下跟在他后面。“听着,小伙子们,”理发师说。
“把灯灭了!”麦克菲登说。漆黑的夜幕骤然罩下。没有一点声音。他们在持续了两个月的又干又热的灰尘中搜寻新鲜空气吸入肺里。接着传出麦克菲登和布齐窸窣的脚步声,还有片刻之后麦克菲登的低语。
“预备!预备!”
东方天空血色的月亮增添着白色。月亮在屋脊和银白色的悬浮灰尘上方移动,以至于他们如同呼吸在一只熔化了铅的碗里。既没有夜鸟声也没有昆虫声;没有什么响声除了他们的鼻息声和汽车熄火后收缩金属时的微弱声音。他们相互挨在一起,觉得汗出完了,再没有更多的水份出来。“老天!”一个声音说,“让我们离开这。”
但他们没有挪动直到黑乎乎的前边隐隐约约的噪声增大了,借着沉闷的黑暗他们走上前紧张地等待。伴随着别样的声音:一次喘息,一声嘘嘘的呼气和麦克菲登压低嗓门的咒骂。他们站了一会,跑上前去。他们晃来晃去地跑,似乎正躲避着什么。“杀死他,杀死这崽子。”一个人叫起来。麦克菲登撵回他们。
“不要在这,”他说,“把他弄进车里。”“杀死他,杀死黑崽子!”这人嘟囔着。他们把黑人拖到车子边。
理发师已等在车旁。他感觉自己在流汗。知道胃病又要犯了。
“怎么回事,老大们?”黑人说,“我没有做什么,老天爷在上,约翰先生。”有人掏出手铐。他们折腾了一阵,黑人如根柱子挡着路一样不易降服。他给戴上了手铐;惶惑的目光从一张模糊的脸移到另一张模糊的脸。
“谁在这,老大们?”他说着,靠上前盯着这些面孔以至于他们能感觉到他的呼吸和汗臭味。他叫出一两个名字来。“你们都以为我做了什么,约翰先生?”
麦克菲登一把拉开车门,“进去!”他说。
黑人不动,“你们都想把我怎么样,约翰先生?我什么都没干,白人朋友们,老大们,我什么都没干,我向天发誓。”他接着又发了一次誓。
“进去!”麦克菲登说。他揍黑人。其他人的呼吸发出干燥的嘘嘘声,拳头随意地打向他。他拼命招架着并咒骂他们。他的戴了镣铐的手挥向他们的脸,砸破了理发师的嘴。理发师也揍他。“把他弄进这儿,”麦克菲登说。他们推他。他停止抵抗上了车,像其他人一样坐到位子上。他坐在理发师和军人之间;缩起手脚免得碰到他们。他的眼睛仓徨地从一张脸看到另一张脸。布齐站在脚踏板上。车子开了起来。理发师用手帕抚拭着嘴唇。
“怎么了,哈克?”军人说。
“没啥,”理发师说。他们又上了公路并离开镇子。第二辆车落在灰尘的后面。他们继续开着,并加速。最后一幢房子也甩在后面。
“老天真倒霉,他好臭!”军人说。
“很快就没事的,”坐在前面麦克菲登旁的推销员说。脚踏板上的布齐咒骂着扑面而来的热浪。理发师忽然朝前俯过身子碰碰麦克菲登的手臂。
“让我出去,约翰,”他说。
“跳出去,亲黑人的家伙,”麦克菲登脑袋一动不动地说。他加速驾驶着。他们后面的第二辆车模糊一团的灯光闪烁在灰尘里。现在麦克菲登拐进了一条小路,这儿有车辙印但荒芜了。它通向一个废弃的砖窑,那儿一堆堆淡红色的土和许多长满杂草藤蔓簇拥着深不可测的大缸状窑体。这儿曾被用作牧场,直到一天主人丢了一头骡子。他用根长杆子在窑里小心搜寻,却没有办法抵达底部。
“约翰,”理发师说。
“跳出去,想出去的话,”麦克菲登说着,沿车辙印让车子飞快地跑着。理发师旁的黑人说:
“享利先生。”
理发师身子前倾地坐着。路上狭长的坑洼使车起伏。他们颠簸像一个熄了火的炉子的爆炸,虽然凉爽些,却几乎死了。汽车从一条车辙印到另一条车辙印不停地抖动。
“享利先生,”黑人说。
理发师开始恼怒地用力拉门。“注意,那儿!”军人说。但理发师已踢开了门踩在脚踏板上跳出去。军人俯身上前要抓黑人,但他已跳出去了。汽车继续跑没有减速。
惯力扔出他滚过布满灰尘的杂草摔进一个坑里。灰尘弥溅到他身上,伴着脆细草茎稀疏有力的噼啪声躺倒在地;喘不过气来并想呕。第二辆车经过消失在远处。他站起,瘸着走到路上,朝着镇子方向走,边用手拍打着衣裳。月亮更高了,远远地清晰地挂在尘雾的上方。不太久的时间,透过尘土看得见镇子灯光的闪烁。他走着,瘸着。他听到汽车声,身后尘雾中灯光愈来愈亮。他离开路蹲伏在草丛里直到车子走远了。麦克菲登的车最后过来,里面坐着四个人,布齐已不在脚踏板上。
车子继续跑着,尘土吞没了他们,车灯的光线和车声消失了。灰尘厚厚地扬起很高,不久又薄薄地成了尘雾状。理发师爬回路上瘸着走向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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