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蒙特莫伦希:作者的幽默名著《三人同舟》中的狗。
当我们用双手捂住脚,希望自己从来没有降生到这个世界上的时候,猫狗们并没有直挺挺地端坐着,说我们的苦恼完全是咎由自取。它们没有希望那对我们是个警告。相反,它们轻轻地走过来,用脑袋顶我们。倘若是猫,她会站在你肩上,弄乱你的头发,还会说:“天哪,我真为你难过,老兄。”表达得像说话一样明白。倘若是狗,他会抬起头,用真诚的大眼睛望着你,还用眼睛说:“算啦,你知道我总是和你在一起。咱们一块儿去经历这个世界,总是站在一起,不是吗?”
狗非常粗心大意。他从不过问你究竟是对是错,从不屑于追究你在生活的阶梯上是上升还是下降,也从不区分你是贫寒还是富有,是愚蠢还是智慧,是罪人还是圣徒。你就是他的伙伴。这对他已经足够了,你幸运也罢,倒霉也罢,你的名声好也罢,坏也罢,你荣耀也罢,耻辱也罢,他都紧跟你,安慰你,保卫你,倘若需要,他甚至能把自己的性命交给你——这愚蠢的没有头脑的、没有灵魂的狗啊!
哦,忠诚的老朋友,你深邃而清澈的眼睛,你明亮而迅速的目光,胜过多少来不及说出的话语啊!你知道你只是个动物,知道你没有头脑吗?门外那个正靠在路灯杆子上的蠢货两眼模糊、嗜酒如命,你知道他在智能上比你高级不知多少吗?那一个个头脑狭隘、自私自利的恶棍,他们全靠欺骗和诡计生活,从未做过一件体面的事,从未说过一句善心的话,他们的念头没有一个不是卑鄙邪恶的,他们的欲望没有一个不是龌龊的,他们的行动没有一次不是欺诈,他们说出来的话没有一句不是谎言,你知道这些在地上蠕动的骗子手(世界上这种东西有好几百万),你知道他们比你高等得多,就像太阳之于烛光一样吗?你这高尚的、心地勇敢的、无私的畜生啊!他们是人啊,你知道,在整个广袤无际的永恒宇宙间,人是最伟大、最高贵、最聪明、最高级的造物。任何一个人都会这么告诉你。
不错,可怜的狗啊,与我们人类相比,你的确非常愚蠢,实在非常愚蠢。我们人类懂得所有的政治和哲学,一句话,除了我们是什么、我们从哪里来、往何处去,这个小小世界外面的一切,以及它内部的大多数东西之外,我们无所不知。
不过,这没关系,小猫小狗们,为了你们的愚蠢,我们越发喜欢你们了。我们都喜欢愚蠢的东西。男人受不了聪明女人,而女人的理想男人则是那些可以被她称为“亲爱的老傻瓜”的男人。邂逅比我们自己还蠢的人,那是何等的赏心乐事啊!我们马上就会爱上他们。这个世界对于聪明人肯定是个艰险的所在。普通人讨厌他们,至于他们自己,他们都最诚心实意地互相憎恨。
且慢,聪明人仅仅是不足挂齿的一小撮,倘若他们不开心,那也无关紧要。只要蠢人能被照顾得舒舒服服,这世界总的来说依然会太平无事,还可以忍受。
猫具有比狗更通达时务的名声——它们更懂得维护自己的利益,不大会像狗那样盲目地为朋友献身。我们男人和女人自然要对猫的如此自私感到震惊。猫喜欢厨房里铺着地毯的家庭甚于喜欢没铺地毯的,的确如此。倘若家里有许多孩子,它们宁愿到邻居家消磨悠闲时光。不过,总的说来,猫还是蒙冤受屈的。你如果和一只猫交上朋友,它会对你忠贞不渝,和你患难与共。我养过的猫,个个都是我最坚定的同志。我养过的一只猫总是跟着我到所有地方去,甚至到了令人颇为难堪的地步,我不得不恳求她帮我个忙,千万别跟着我到大街上去。我回家迟了的时候,她常常坐着等我,到门道里迎接我。这使我觉得自己挺像一个结了婚的男人,只是她从不盘问我的去处,也不会对我的回答一概不信。
我的另外一只猫每天都很有规律地喝醉。她常到地窖门外转悠,时刻准备一有机会就偷偷溜进去舔从啤酒桶里滴下来的酒。我提起她的这种习惯,并非以此夸奖猫族,只是想要表明:有些猫几乎和人一模一样。倘若灵魂果真能够搬家的话,那么这只动物肯定会在最短的时间内获得成为一个基督徒的资格,因为她对虚荣的爱好仅次于她对酒的爱好。每次她捉到一只特别大的老鼠,都要带着它来到全家人都坐着的屋子里,将死老鼠摆在我们中间,等待着我们的夸奖。天啊!姑娘们每次都在怎样地尖叫啊。
可怜的老鼠们啊!它们的存在似乎仅仅是为了使猫狗荣获捕鼠能手的声誉,化学家则因为发明灭鼠的特效毒药而发财。不过,关于老鼠还有一些引人入胜的事情,它们还具有某些离奇古怪、不可思议的东西。它们是那么精明,那么强大,数量是那么可怕,性情是那么残忍,行动是那么诡秘。它们成群地聚集在被遗弃的房子里。在那里,破窗扉吊在颓败的墙壁上,渐渐腐朽;房门在生锈的合页上摇晃,吱嘎作响。老鼠能知道一艘船即将沉没而事先离开它,谁都不知道它们是怎么感觉到的,也不知道它们到哪里去了。它们在自己的藏身洞里交头接耳,悄声说,这大厅将遭到厄运,名门望族也将被忘得一干二净。在鬼气幢幢的停尸房,老鼠们出没作祟。
恐怖故事如果没有老鼠就不算完整。在关于鬼魂和凶手的故事里,老鼠在响着回声的屋子里匆匆游荡,护墙板后面能听到它们在磨牙,它们亮亮的眼睛通过窗幔上被虫子咬出的洞窥伺。深夜,它们发出尖利的叫声,那声音神秘而可怖,这个时刻,夜风悲鸣、抽泣、呜咽着拐过倒塌的角塔,犹如一个无人请教的赤裸女人穿过卧房。
阴森的地牢里,濒死的囚徒在可怕的阴暗处看到老鼠红色的小眼睛,如同闪亮的煤炭。一片死寂中,他们听见老鼠用尖爪子走过时的窸窣声,在黑暗里突然被吓醒,尖叫起来,朝恐怖的暗夜深处窥望。
我喜欢读关于老鼠的故事,那些故事使我不寒而栗。我喜欢哈托主教与老鼠的故事。你知道,那邪恶的主教在自己的谷仓屯积了那么多的玉米,不让挨饿的人们碰它们,饥民向他乞讨食物,他把他们召进谷仓,关上大门,放火将他们全部烧死。于是,第二天成千上万只老鼠就被派来审判他。于是主教逃入了他在莱茵河中的塔楼,插好大门,以为自己平安无事了。然而,看看老鼠是如何对付他的吧!它们游过河,咬穿塔楼的石墙,将坐在塔里的主教活活吃掉了……
它们已在石上将利齿磨就,
它们此刻正剔主教的骨头;
它们将向从他四肢上啃完,
它们被派来对他进行审判①。
①见骚塞的诗《哈托主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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