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刚才我看到你在水面上行走，又成为一名属于梦和神话的女子。请对我讲实话，你到底是谁？”

　　“那是你的幻觉。”

　　虽然我不清楚，自己刚才的所见所闻意味着什么，但仍然担心会失去赛娜。我知道这种担心源自我心中的魔鬼的出世，虽然他既无父亲，又无母亲，也不拥有来到人间的理由 ，但他却使我感到惊恐不安。我安慰自己，我绝不会失去赛娜。随着夏末的临近，我和赛娜之间的关系也变得敏感起来。我觉得自己就是那个行走在空中、头上顶着罐子试图使身体保持平衡的跳舞者。每当大学同事问候赛娜，或者与她交谈，都会令我感到不痛快，担心他们会成为参与让赛娜远离我的同谋。我很生气，因为我犹如顶着罐子跳舞的人，竭力控制自己的神经，以免出现失误。可他们的所作所为，仿佛又把一些罐子压在我的头上。晚上回到房间后，我又与自己搏斗，我渐渐地变得有点稀里胡涂，无所适从。我以为，我白天的所作所为就像挖一个深坑，将来只有我会倒在里面。我渐渐地变得有点神经质。

　　夏天吐出最后一丝气息，秋风徐徐吹来，游客开始离开旅游村。一位工作人员到房间叫醒我，把安瓦尔·杰拉勒留给我的纸条交给我。安瓦尔·杰拉勒在纸条上写道，他将于一周后离开旅游村，希望我参加最后几次晚间聚会。一个季节消亡，另一个季节诞生，我需要用健全的理智面对夏季消亡和秋季诞生的严峻时刻。无论是吹动着门窗的秋风，还是冲击着礁石的海浪，无论是这个树叶飘落污染了道路的秋天的早晨，还是脱去夏袍变得赤裸裸的旅游村，都不能从我这里夺走赛娜。我现在就去赛娜家，我要留在她身边，挽着她的胳膊，在她的帮助下跨过季节更替的桥梁。从现在起，我和她将合着新季节的节拍前进，创造属于我们的时代，以此迎接叶落花谢的秋季的挑战。在刮风的日子，房间是度过闲暇时间的惟一地方。在赛娜家，我们吃完中饭，喝过咖啡，欣赏了她弟弟弹奏的钢琴曲，然后浏览我们今天早晨购买的晨报，不过这一切活动只在一小时内就结束了。从楼上传来的敲打声使我有点坐立不安，于是我站起来准备告辞。这时候，赛娜的母亲为我们端来冷饮，她坐下后说，楼上的邻居正在装修房子，他们今天就完工，吵闹的施工声也将结束。没等她把话说完，我就准备离开。或许我的动作有点神经质，赛娜问我有什么烦恼的事。她留意我用抽搐的手指摆弄车钥匙，我停止摆弄车钥匙，对她说，我现在就走，去见许诺帮我找房子的中间商。

　　我坐在驾驶座上时，头脑中还回响着敲打声。秋风扬起灰尘，就像一名寡妇在为死去的丈夫哀号。我没有去市中心见中间商，径直回到海滨旅游村的住所，取了一本书来到咖啡馆。这是我认识赛娜以来，第一次拒绝她叫我留下来的要求，从她家的客厅逃出来。我受不了她家楼上叮叮当当的敲打声，也听腻了她弟弟的弹琴声，以及她母亲关于秋季蔬菜价格昂贵的唠叨声，我很想一个人静静地呆一会儿。我剪断使自己与这种单调的家庭气氛联系在一起的绳索，我觉得有时很难和赛娜达成一致。当我坐在她身旁时，总感到有点不自在。我凝视她的长长的睫毛，倾听她的美妙的声音，欣赏她的迷人的微笑，嗅着她的馥郁的香气，她浑身上下流光溢彩。可我希望赛娜是一位超凡脱俗的女子，应当有别于那些家中有母亲、兄弟，邻居用榔头敲打天花板的女子，她是大海的精灵，黎明的呼唤，星星的歌曲。总而言之，我苛求她是浪漫的仙女。她有美丽的面容，明亮的眼睛，一切均相当完美，我自愧弗如。

　　我以找住房为借口离开赛娜家，其实我对找住房并没有那么迫切。我一离开她家，就觉得若去见中间商，听他们喋喋不休地撒谎，简直是受罪，所以，我来到这个中间商不会来的地方，只为图个清静。咖啡馆里空空荡荡，不仅没有一个顾客，连侍者也不在。

　　天色渐渐暗下来，突然下起雨来。这场雨是今年秋天的第一场雨，淅淅沥沥的雨声仿佛在演奏哀乐，哀悼消失的夏天。雨越下越大，风越刮越猛，雨点敲打着玻璃窗。我看见一个人站在雨中，我和他隔窗相望。他的脸上、头发上流着雨水，望着我笑。他长着一副和我一样的面孔，他借用我笑的神情，只是他现在比我笑得更放肆，更疯狂。我气得差点儿把手中的书扔向他。我知道，我若把书扔向他，便是扔向自己，因为他只是被雨水敲打的玻璃窗映出的自己的影子。让我和它交谈，与它达成协议。他可以从我这里取走他想要的一切，但必须把赛娜留下，他不能干涉和破坏我和赛娜的生活。雨声很响，我从陪伴赛娜变成陪伴这个住在我心中的坏家伙。天一下雨，他便从我的身体中分离出来。玻璃窗将我和自己的影子隔开。他站在那里，对我的可怜样表示出幸灾乐祸。我今天对赛娜的态度太恶劣，我离开她家之前，本来可以使用文雅的态度和她相处，尽力善待她的家人，我也可以建议换一个场所或转移到其他地方，大家有商有量该多好。为什么我放着平坦的道路不走，而非要走一条布满荆棘、伴随痛苦的道路，赛娜的母亲对我打断她的话并且不辞而别会怎么说呢？当赛娜看见我的愚蠢举动又会怎么想？我今后再不干这种傻事。可住在我心中的另一个人是不可靠的，但我将尽力防范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