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菲教授知道学生们不友好的态度吗?
我想是的。在研讨会上,教授问我上课有没有收获;我回答"增长了见识",还问他为什么纯种人鄙视我。他回答:"假如社会阶层的区分不是因为基因或天赋,甚至也不是财富,而只是因为拥有知识的多少,那世界会怎样?难道这不就意味着,整个金字塔都建造在流沙之上?"
我说,这个说法会被当成是严重的异端邪说。
梅菲好像很高兴:"那再听听这个:克隆人是举在纯种人面前的镜子,照出他们的良心;他们厌恶看到的形象,所以他们责怪你举起了镜子。"
我掩饰着震惊问他,那纯种人什么时候会怪罪他们自己。
梅菲同答:"历史表明,只有当有人逼着他们的时候。"
我问,那是什么时候?
教授只是转着那个古董地球仪,说:"权博士的课明天继续。"
回去需要很大的勇气吧?
倒也不是。有一个警察护送我,所以至少没有人羞辱我了。那个警察彬彬有礼地威吓:"这一排是我们的。你们坐后面去。"那些女孩让开了,可我却不觉得这是我的胜利,是因为她们害怕统一部,而不是接受了我。权博士被警察弄得很慌张,那节课她说话含糊不清,自始至终都没有看过听众。偏见的坚冰无法消融。
你有没有冒险去听别的课程?
听了一门,洛夫的"基础原理"课。经过请求,我的护送取消了。宁可被羞辱,我也不想用别人做盔甲。我提早到了,选了靠边的座位。等到人开始变多,我戴上了一副墨镜。尽管如此,我还是被认了出来。那些学生看着我,眼中流露出不信任,不过没人扔纸飞机。坐前面的两个男孩转过身来,他们面相老实,说话带着乡下口音。
其中一个问我是否真的是什么天才。
"天才"这个词不能那么随便用,我答道。
听到一个服务员会说活,两人大为惊讶。"肯定很糟糕。"另一个说,"拥有聪明的头脑,却有个基因专门为服务设计的躯体。"我回答说,我喜欢自己的身体,就像他一样。
那节课平静地过去了,但当我走出讲堂时,却有一大堆问题、带录音的话筒和尼康的闪光灯在等着我。我来自哪个宋记餐厅?谁招我进泰莫山?是不是只有我一个?我怎么看待幼娜-939的暴行?还有几个星期我的升级会退化?我是不是废奴主义者?我最喜欢什么颜色?我有没有男朋友?
媒体?在公司国的校园?
不是,但媒体给泰莫山星美的专题报道提供酬劳。我带上了帽子,想挤出去回到统一系,但是人群那么拥挤,我的墨镜都被撞掉了,人也跌倒了,身上摔出了青紫。终于,两个便衣警察解救了我。梅菲董事在统一系的一楼大厅遇见了我,护送我回到了住处,边走边嘟哝说,我太有价值了,不能给那群好色的乌合之众看到。他使劲转着手上的雨点石戒指--他紧张时的习惯动作。我们商量以后决定,从那时起,所有课程都下载到我的索尼上。
你必须参加的那些实验呢?
啊,对了,它们每天都提醒我自己的真正身份,压制着我的精神。知识有什么用呢,我常常问自己,如果我不能用它改善我的生活。九年,九颗星以后,拥有了出众的学识,我怎么适应乐园呢?我希望那一天到来吗?我会更快乐吗?四月到了,意味着我泰莫山做了整整一年的怪胎标本。春天把快乐带给了世界,却没有带给我。在某个愉快的日子,一个关于托马斯·潘恩的讨论课上,我告诉梅菲教授,我的好奇心在消失。我还记得,从打开的窗户飘来棒球比赛的声音。教授说,我们必须确定这个病症的由来,刻不容缓。我说了些书本不等于知识,没有实践过的知识是没有营养的食物之类的话。
"你需要出去看看。"教授说。
去哪里?上课?校园?郊游?
第二个月九号,一个名叫任海柱的统一部年轻研究生乘电梯来我的公寓。他叫我星美小姐,说梅菲教授让他"来让你振作起来"。梅菲教授对他的将来有生杀予夺的权力,他说,所以他来了。"开个玩笑。"他紧张地补充,然后又问我记不记得他。
我记得。他以前是黑头发,现在变成了栗色平头,眉毛也修饰了一番;但我认出了这个甫叔以前的同学,是他告诉我元-027死在敏植手里。这位来访者羡慕地看了一圈我的住处:"恩,这儿比金甫叔的简陋蜗居强多了,是不是?大得可以装下我家整套房子。"
我附和着,这个公寓确实很大。接着一阵沉默。任海柱说他愿意一直在电梯里待着,直到我要他离开。我再次道歉说我不懂社交礼仪,邀请他进屋。
他边脱耐克边说:"不,是我要为不懂社交礼仪道歉。我一紧张就话太多,还是蠢话,我又来了。我能试试你的磁悬浮躺椅吗?"
我说可以,问他我为什么让他紧张。
我看起来像某个旧餐馆的星美,他答道,可一开口就成了哲学博士。这个研究生跷着腿坐在躺椅上,好奇地晃来晃去,把手穿过磁场。他坦白说:"我脑子里有个声音在说:'记住,这个女孩--我是说,女人--我的意思是,人--是科学史上的里程碑。第一个被稳定升级的!应该说是,升级者。说话留神,任。要有深度!'那就是为什么我,呃,冒傻气。"
我向他保证,我觉得自己更像标本,而非里程碑。
海柱耸了耸肩告诉我,教授说我晚上可以去市区看看,他晃了晃灵魂戒指:"统一部出钱!不限额!你觉得什么好玩?"
我对好玩没有概念。
那么,海柱追问,我做什么事情来放松?
跟索尼下围棋,我说。
"放松?"他满脸的不可思议,"谁赢,你还是索尼?"
索尼,我答道,否则我怎么提高?
海柱引申说,那么赢家实际上是输家?因为他学不到东西。那什么叫赢?什么叫输?
我说,如果输能够学到对手教给他的东西,是的,长期而言,输家就成了赢家。
"亲爱的公司国啊!"任海柱长出了口气,"我们去市区花点钱吧。"
难道他一点都没有让你觉得烦?
最初,他让我很烦,但是我提醒自己他是梅菲教授给我的病症开的药方。再说,海柱还恭维了我,称呼我是"人"。我问他平时旬末做些什么,当他不用被迫照看一流标本的时候。
他老练地淡笑着,说梅菲那个层次的人物从不强迫,只会暗示。他可能会跟同学去餐馆或是洒吧或者,如果运气好,跟某个女孩去俱乐部。我既不是同学又不完全是女孩,所以他建议去风雨街廊,去"品尝内索国的果实"。
我问,让人看到他跟一个星美在一起,他不会觉得尴尬吗?我可以戴上帽子和大墨镜。
任海柱却建议贴一片魔术胡子,戴上一副驯鹿角。我道歉说:两样我都没有。这个小伙子笑着道歉,他又开了一个很傻的玩笑,接着告诉我,我觉得什么舒服就穿什么,还保证说,跟课堂相比,在市里不引人注目要容易得多。有一辆出租福特在楼下等着,他会在底楼大厅等我。
离开泰莫山你紧张吗?
稍微有一点。海柱跟我说着外面的风景,分散我的注意力。他让福特经过纪念碑,到达堕落富豪,绕过景福宫,沿着九千广告大街。司机是个印度人,很灵敏地嗅到了大笔车费的味道。"爬月亮塔的最佳夜晚,先生。"他不经意地说,"看得很清楚。"海柱当即同意了。螺旋楼梯沿着巨大的金字塔盘旋而上,远在天篷之上,仅仅比公司石柱矮。你上过月亮塔吗,档案员?
没有,白天都没去过。基本上,我们本地人把那座塔让给游客。
你应该去一次。从二百三十四层上看去,城市像一块巨大的地毯;闪烁的氙气灯和霓虹灯,蒸腾着的白雾,还有成千上万个屋顶。海柱说,要不是有玻璃穹顶,在这个高度,风能把我们吹到轨道变成卫星。他指点着各座拱桥和地标。有的我听说过,有的在三维视频里看过,有的从未听过或见过。宗庙广场在一个巨石后面,但我能看到它蓝色的体育场。希德公司是这那个晚上的月亮赞助商。远处富士上的巨大的月亮投影仪把一帧帧的画面投向月亮表面:像婴儿那么大的番茄、带奶味的花菜,还有无孔的莲藕。说话泡泡从希德公司的标志人润泽的嘴里冒出来,保证他的产品是百分之百基因修正过的。
在下去的时候,年长的出租车司机说起他童年时生活在一个叫做孟买的遥远城市,现在已经成了死地,在那里,月亮总是无遮无挡。海柱说,没有广告的月亮会让他心烦意乱。
你去了哪个商业廊?
王信利果园。那里简直是一本活生生的消费品百科全书!连着好几个小时,我都不停一边指着各种各样的商品,一边问海柱那是什么:黄铜面具、速食燕窝汤、克隆人娃娃、金色的铃木、空气过滤器、抗酸毛线、敬爱主席的小雕像、珠宝粉香水、珍珠丝绸围巾、实时地图、死地工艺品、可编程的小提琴。一家药店,各种包装的药品,有的治疗癌症、艾滋病、老年痴呆症、铅中毒:还有的治疗肥胖、厌食症、秃顶、多毛、精力过剩、精力不足、衰老、青春露过度依赖。二十一点的钟声敲响了,我们却连一个区域还没有走完。消费者人声鼎沸,都在购物,不停地购物。纯种人就像海绵一样,需要从每个摊贩、餐馆、酒吧、商店和角落吸取商品和服务。
海柱带我走进一家漂亮的咖啡馆,给自己点了一塑料杯星巴克,给我点了一杯水。他解释说,按照丰裕法案,消费者每个月必须花费定额的货币,金额依照他们的等级而定。储蓄是反公司政体的犯罪。我早就知道这个,但是没有打断他。他说他妈妈害怕现代的商业廊,所以通常由他来花费定额。
我问他有个家庭是什么感觉。
他笑了,同时又皱起了眉:"不可缺少,却很乏味。"他吐露说:"妈妈的爱好是患上各种无关紧要的病,然后吃各种药治好它们。老爹在统计部工作,睡在三维影像前面,从来不问任何事情。"他坦承他的父母都是随机怀孕的,他们卖掉了生二胎的配额,来改善海柱的基因,所以他才会立志进入他钟爱的职业:成为一名统一部的职员。这是童年看迪斯尼起就有的理想。踹门收钱,似乎是很惬意的日子。
我说,做出这样的牺牲,他的父母一定非常爱他。海柱回答说他将用他的工资支付他们的养老金。他接着问道,从宋记餐厅一下子换到甫叔的实验室,应该是翻天覆地的变化吧?难道我不怀念基因为此设定的那个地方吗?我回答说,克隆人被教导不要怀念过去。
他追问:我还没有升级到超越教导的层面吗?
我说我得想一想。
商业廊的消费者有没有对你做出什么负面反应?我是说,作为一个不在宋记餐厅的星美。
没有。那里还有很多其他的定制品:搬运工、佣人和清洁工,所以我不太显眼。不过,海柱去卫生间的时候,有个长着红色雀斑,面如少女,眼睛却泄露出成熟的女人,跟我道歉说打扰一下。"瞧,我是个媒体时尚星探,"她说,"叫我丽莉好了,我一直在偷偷看您。"她咯咯笑着,"但是,亲爱的,拥有您这样的天赋和预测能力的女性,肯定知道大家会看您的。"
我被弄糊涂了。
她说,在她见过的所有人里,整容到百分之百像人人皆知的定制服务员模样的,我是第一个。次一等级的人,她说,可能会觉得我的时尚宣言很勇敢,甚至反叛了等级制,但是她认为这样做是天才。她问我是否愿意给"一本极端时尚的三维杂志"做模特。报酬将是最顶级的。她还向我保证:我男朋友的朋友们会嫉妒得心里发痒。她还说,对我们女人来说,男人的嫉妒是跟心灵戒指里的钱一样的好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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