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多罗莱斯高兴起来非常容易。这会儿她兴奋得两只眼睛闪闪发光,脸蛋儿都变了样儿了。
“请原谅,堂富尔戈尔,你瞧,我脸都红了。我没有想到堂佩德罗会看上我。”
“他想您想得晚上睡不着觉。”
“可是,他不是有的是地方去挑选女人?再说,科马拉美人儿也多的是,此事要让她们知道了该会怎么说呢?”
“他只想您一个人,多罗莱斯。除您之外,他谁也不想。”
“您简直说得我心里发抖,堂富尔戈尔。我甚至连想也没有想过这样的事。”
“他是个含情不露的人。堂卢卡斯·巴拉莫(愿他的灵魂得到安息)对他说过,您配不上他。他当时因为要听从父命,才没有开口。现在既然堂卢卡斯已不在人世,就不会再有阻力了。这可是他第一次下的决心。我因为事情多,拖了一些时间才来办这件事。就把婚礼定在后天吧,您看如何?”
“这不太匆忙了吗?我可是一点儿准备也没有啊。我总得定做礼服吧,还要给我姐姐写封信。要不,我还是派个人亲口对她说更好。不管怎么说,4月8 日之前我是准备不好的。今天已经是1号了。是啊,8日也紧得很哪。请您告诉他,让他再等几天吧。”
“他恨不得马上就举行婚礼。如果光是由于服装问题,这好办,服装我们可以提供。堂佩德罗去世的妈妈希望您穿她穿过的衣服。他家有这个习惯。”
“可这几天还有点儿小问题,您知道,这是女人家的事。唉,跟您说这些多难为情,堂富尔戈尔,您真弄得我面红耳赤了。我来月经了,唉,真丢死人了!”
“这又怎么啦?结婚跟来不来月经有什么相干?结婚是双方相亲相爱的事。只要做到这一点,另外的事情都是杞人忧天。”
“可您还没有明白我的意思,堂富尔戈尔。”
“明白。就这样了,婚礼定在后天了。”
说完,他走了。她还张开着双臂,要求延缓8天,仅仅是8天。
“我可别忘了告诉堂佩德罗——佩德罗这小伙子真够精灵的!——让他别忘了告诉法官,婚后女方的产业要由夫妇双方共管。‘记住,富尔戈尔,明天就告诉他。’”
多罗莱斯则赶忙跑进厨房,拿了一只脸盆,打了一盆热水:“我要让这玩意儿快点干净,最好今天晚上就弄干净。可这玩意儿少说也得三天才能过去,真没法子!啊,多幸福啊!感谢上帝将我许配给堂佩德罗。”接着,她又自言自语地说。“即使他以后厌弃我,我也心甘情愿。”
“婚事已经谈妥了,她很乐意。神父说,要让他不在作弥撒时宣告这桩婚事,得给他60比索。我说到必要的时候会付给华的。他还说需要修缮祭坛,再说他的餐桌也东倒西歪了。我答应给他送一张新桌子去。他说您从来不去做弥撒,我向他保证说您一定去。他又说自从您祖母去世后,您家就不再给教堂交什一税了。我叫他放心,他也表示同意了。”
“你没有要多罗莱斯给我们预支点钱吗?”
“没有,少爷,我没有敢这样做。说句真心话。她当时那么兴高采烈的,我真不想去扫她的兴。”
“你简直像个孩子。”
“去他的!说我还是个孩子!我都55岁了,而他几乎连乳臭还未干,我已是入土半截的人了。”
“我当时是不想破坏她的兴致。”
“不管怎么说,你还是个孩子。”
“孩子就孩子吧。少爷。”
“下星期你找阿尔德莱德去,对他说,叫他重新测量一下他筑的篱笆,他已侵占了我半月庄的土地。”
“他测量得很正确,我相信这一点。”
“那你就去对他说,他丈量错了,计算错了,如果有必要就推倒他的篱笆。”
“那法律呢?”
“什么法律不法律的,富尔戈尔!从今以后,法律该由我们来制订。在半月庄干活的那些人中有没有喜欢闹事的人?”
“有,有那么个把。”
“那你就带他们去同阿尔德莱德打交道。你起诉控告他,说他侵犯了我们的权益。反正你想控告他什么罪名就控告他什么罪名。同时,你再提醒他,卢卡斯·巴拉莫已经去世,他现在得跟我打交道。”
天空还呈现一片蔚蓝,云彩星星点点。尽管山下已经热得象蒸笼,山上还刮着凉风。
他又用鞭子柄敲了敲门,表示他非要进去不可。因为他知道,只有到佩德罗?巴拉莫想起要开门时,才会有人来开门。他望了望门楣,说道:“这几个黑色的蝴蝶结倒非常漂亮,真是各人有各人的爱好啊。”
这时,门打开了。他走了进去。
“请进来,富尔戈尔。托里维奥·阿尔德莱德的事办妥了吗?”
“已经了结了,少爷。”
“那我们只剩下弗雷戈索家的问题了。这事就暂时搁一搁吧。眼下我正在忙着度我的蜜月呢。”
“这个村庄处处都有嗡嗡的声音,这种声音仿佛被封闭在墙洞里,被压在石块下。你一迈开步,就会觉得这种声音就跟在你脚后跟。你有时会听到喀嚓喀嚓的声音,有时会听到笑声。这是一些非常陈旧的笑声,好像已经笑得烦腻了。还有一些声音因时间久了有些听不清了。这种种声音你都会听到。我想,总有一天这些声音会消失的。”
上面的这些话是我们穿过村庄时达米亚娜·西斯内罗斯跟我说的。
“有一阵子,有好几个夜晚我听到过节的喧闹声,这种声音一直传到了我所在的半月庄。我走近去,想去看看热闹,结果我只看到我们眼下见到的情景:什么都没有,既见不到任何人,也见不到任何东西,街道跟现在一样,也是空空荡荡的。
“后来,我就没有听到这种声音了,那是因为玩得累了。因此,不再听到那种喧闹声我也不觉得奇怪……”
“是啊,”达米亚娜·西斯内罗斯又接着说, “这个村子里到处都是那种嗡嗡声,现在我已经不感到恐惧了。现在我听到狗叫,我就让它们叫去吧。还有,在那些刮风的日子里,我还见到风卷着树叶,而这里正如你见到的那样,根本没有树木。过去某个时期一定有过,否则,这些树叶又从哪里来呢?
“最叫人害怕的是你会听到有人在说话,你觉得这说话声仿佛是从哪个洞穴里传出来的,可这声音听起来又十分清晰,甚至你都听得出这是谁的声音。那时节正好我来到这儿,遇到有人在守灵,我也留下来念天主经。我正在念天主经的时候,从守灵的那些妇女中间走出一个女人,她对我说:
“‘达米亚娜!替我求求上帝吧,达米亚娜!’
“她摘下面纱,我认出我姐姐西斯蒂娜的那张脸。
“‘你在这里于什么?’我问她。
“于是,她跑到女人堆里躲了起来。
也许你不了解,我姐姐西斯蒂娜在我12岁那年便去世了。她是长女。而我家兄弟姐妹共有16人,这样,你就可以算出她死了已经有多少个年头了。你瞧她的模样,到今天还在这世上游荡呢。因此,你要听到她新近的声音,不必害怕,胡安·普雷西亚多。”
“我妈妈跟您也说过我要来吗?”我问她。
“没有,顺便问你一下,你妈妈现在怎么样了?”
“她去世了。”我说。
“去世了?怎么死的?”
“我也不知得的什么病,也许是伤心死的吧,因为她生前总是唉声叹气。”
“这样做最不好,每叹一口气就好像把自己的生命吞掉一口,人就这样完蛋了。这么说,她已经走了。”
“是的,这事您也许早已知道了吧。”
“为什么我会知道呢?我已有好多年不了解世事了。”
“那您怎么会找到我的?”
“您还活着吗,达米亚娜?告诉我,达米亚娜!”
这时,我突然发现自己孤身一人站立在空荡荡的街上,家家户户的窗口都是敞开着的,硬梆梆的草茎伸进窗口,光秃秃的牲口栏的顶部的那些土坯都是潮湿的。
“达米亚娜,”我叫喊着,“达米亚娜·斯内罗斯!”
回答我的只是回声:“…达米亚娜……内罗斯!……亚娜……内罗斯!”
我听见狗叫声,好像是我把它们吵醒了似的。我看见有个男人穿过街道:
“啊呀,是你呀!”我大声地说。
“啊呀,是你呀!”是我的回声在回答。
在一个街道的拐弯的地方我仿佛听到两个妇女在谈话:
“你瞧,谁来了?这不是菲洛特奥·阿雷切加吗?”
“是他,快把面纱戴起来。”
“我们还是离开这里吧。要是他跟上我们,那一定是看中我俩中间的一个了。你认为他会跟上谁呢?”
“一定是你了。”
“可我想他会跟上你的。”
“他已经不跑了,在那个街口里站着。”
“这就是说,我俩他谁也不喜欢,你发现了吗?”
“可要是他看中了你或我,这又会怎样了呢?”
“你别胡思乱想了。”
不管怎么说,他这样做还是好的。听人说,他是负责替堂佩德罗搞姑娘的,我们这次总算逃脱了。”
“啊,是吗?我可不愿意跟这老东西有什么瓜葛。”
“那我们还是走吧。”
“你说得对,我们还是离开这里吧。”
夜晚,午夜早已过去,又听到人声:“我对你说,今年玉米要是有个好收成,我就有钱还你的债了。要是歉收,你还得等一等。”
“我不强求你。你知道,我对你的态度一贯如此。不过,这土地可不是你的,你是在别人的土地上干活,你从哪儿搞来钱来还给我?”
“谁说土地不是我的?”
“人们都肯定地说你已经把它卖给佩德罗·巴拉莫了。”
“嘿,我压根儿就没有和这位老爷有过交往,土地仍然是我的。”
“这话只是你说的,可是,这一带的人都说这儿的一切都是属于他的。”
“让这些人来跟我说说看。”
“暧,加利莱奥,说句贴心的话,我是瞧得起你的。不管怎么说,你是我姐夫。你对我姐姐好,这点谁也不怀疑。可你把土地卖了,这点你就不要否认了。”
“我已对你说了,土地我谁也没有卖。”
“可这些土地已经是佩德罗·巴拉莫的了,起码他是这样打算的。堂富尔戈尔没有来找过你吗?”
“没有。”
“那他可能明天就来找你。明天不来,总有一天会来的。”
“不是鱼死便是网破,但他决不能得逞。”
“姐夫,你冷静点吧,阿门。人死了还要盼个来生呢。”
“往后你还会见到我的,这点你会看到的。你用不到替我操心,不管怎么说,我娘给了我一副结结实实的皮肉。”
“那就明天见吧。你告诉费里西塔,说我今天晚上不去吃晚饭了。我不喜欢她事后这样说, ‘我前天晚上跟他在一起。’”
“我们替你留点吃的吧,万一你又想来了呢。”
在一阵马刺声中,人们听到渐去渐远的马蹄声。
“明天天一亮你就跟我走,乔娜,我已经备好了毛驴。”
“可我爸爸真的气死了怎么办?他已经这么大一把午纪了……要是由于我们而有个三长两短的话,我永远也饶恕不了我自己。我是服侍他生活起居的唯一的人,在没有别人了。干吗这么急急匆匆地要和我私奔呢?再等儿天吧,他也不久于人世了。”
一年前你也是这么对我说的,那时你还骂我缺少冒险精神,这说明你那时已对这儿的一切厌倦了。我都已经准备好了驴子,你到底跟不跟我走?”
“让我想一想。”
“乔娜,你不知道我多么喜欢你!我再也压抑不住我的欲望了,因此,你除了跟我走,还得跟我走。”
“你得让我想一想,懂吗?你该明白,我们得等他过世后再说。他已经差不多了,到那时我跟你走,我们也不必私奔了。”
“这一点你一年前也对我说过的。”
“说了又怎么样呢?”
“可我已经租来了驴子,都准备好了,这会儿正等着你……老头子就让他自己照料自己吧,你又年轻又漂亮。他的事少不了会有老太婆来照料的,这里有的是善心人。”
“我不能走。”
“你能走。”
“我不能,我很难过,你知道吗?他好歹总是我的父亲呀。”
“那就没有什么可以说的了。我这就去找胡里亚娜去,她都快想死我了。”
“你去吧,我没有什么可以说的。”
“那你明天也不想见到我了? ”
“对,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
喧闹声、人声、嗡嗡声和远处的歌声。
未婚妻赠我手帕一块,
手帕边上沾满泪水……
歌是用假嗓子唱的,唱歌的人仿佛是妇女。
我看见走过几辆牛车,拉车的几头公牛慢悠悠地走着。石块在车轮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车上的人好像在睡觉。
“……每天清晨,牛车一来,村庄就颤动起来。牛车来自四面八方,上面装了硝石、玉米穗子和巴拉草。车轮发出的吱吱声使窗户都震动起来,把人们从梦中惊醒。人们就在这个时候打开炉灶门,新烤的面包发出了香味。这时,也可能会突然打起雷下起雨来,春天可能到来了。你在那里将会对许多突然发生的事情习以为常,我的孩子。”
空荡荡的牛车打破了街道的宁静,它们渐渐地消失在夜间漆黑的道路上。接着,又出现了黑影和黑影发出的声音。我想回去。我感到我来时在山上留下了足迹,它们好像是在那几座黑洞洞的山丘上留下的一处处伤口。
这时,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
“您在这儿干什么?”
“我是来寻找……”我欲言又止,我本来是想说出我是来找谁的:“我是来找我父亲的”。
“您为什么不进去?”
我走了进去。这是一座屋顶已塌倒了一半的房子,地上满是碎砖破瓦。在另外的半座房子里住着一男一女。
“您们不是死人吧?”我问他们。
那女人笑了笑,男人则板着脸瞪了我一眼。
“他醉了。”男人说。
“他只是受了点惊。”女人说。
房子里放着一盏煤油灯,有一张竹床。还有一把皮椅子,上面放着女人的衣服,因为她这时是赤身露体的,正像上帝让她降临到这个世界世那样。他的情况也一样。
“刚才我们听到有人在自怨自艾,还用脑袋撞我们的门。原来是您。发生什么事了?”
“我碰到的事多着呢,眼下我最好是希望能睡一觉。”
“我们已经睡下了。”
“那我们都睡觉吧。”
清晨使我逐渐淡化了我的回忆。
我不时地听到有人在说话,我发现这种说话的方式与一般的不同,因为到那时为止(我知道到那时为止)我听到的言语都是无声的,就是说根本不发出声音来;这些话语能感受到,但没有声音,宛如在梦中听到的一般。
“他会是谁呢?”女人问。
“谁知道呢。”男人回答。
“他怎么会到这里来的?”
“谁知道呢。”
“我好像听他说起他父亲什么的。”
“我也听他说过。”
“他不会是迷了路吧?你还记得上次闯到这里来的几个人吗?他们说是迷了路,他们要去一个叫康费纳斯①(①原文的意思是“天边”)的地方。你对他们说,你不知道这个地方在哪儿。”
“对,我记得这件事。不过,你还是让我再睡一会儿,天还没有亮呢。”
“快亮了。我跟你说说话就是让你苏醒苏醒,是你让我在天亮之前叫醒你,我才这样做的。快起来吧。”
“你干吗要我现在就起来?”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是你昨天晚上告诉我,让我叫醒你的,可你没有对我说清楚为什么要这样做。”
“那你就让我睡吧。你没有听到那个人刚来这儿时说的话吗?让他睡一觉,他就说了这么一句话。”
说话声好像过去了,它发出的声音已经消失,一切响声都好像压下去了。谁也没有说什么,这只是一场梦。
过了一会儿,又说起话来了。
“他刚才翻了一个身。他要是愿意醒过来的话,快醒来了。若是让他看见我们这个样子,一定会向我们问这问那的。”
“他会向我们提出什么样的问题呢?”
“反正他总得问点什么吧,是不是?”
“别管他,他一定累极了。”
“你这样认为吗?”
“喂,别说话了。”
“你瞧,他又动了一下。你看到他翻身的那个样子吗?好像有人在里边摇晃他一样。这点我明白,因为我也发生过这样的情况?”
“你发生过什么样的情况?”
“就是那玩意儿。”
“我不明白你说的什么。”
“要是没有看到此人辗转反侧的样子,使我回忆起第一次和你干那玩意儿在我身上发生的情况,我是不会把这话讲出来的。我想起当时有多么痛苦,心里又是多么的后悔。”
“你后悔什么?”
“你跟我干那事儿,我心里就有些反感。眼下虽说你不同意我的看法,但我知道那样做是不对的。”
“到现在你还跟我讲这样的话?你为什么不睡觉,也不让我睡一会儿?”
“是你让我叫醒你的,这件事我现在正在做着。苍天在上,我是正在做着你要我做的事。喂,到起床的时候了。”
“让我安静点嘛。”
男人好像睡着了,女人还在嘟嘟哝哝的,但是声音很轻。“天该亮了,已经有亮光了。我在这里就能见到那个人了。我能看到他,就是因为天已亮了,太阳都快出来了。这点是可以确信无疑的了。此人也许是个坏人,而我们却让他住了下来。只给他住这么一天倒关系不大,但我们终究把他藏匿下来了。今后可能会给我们带来麻烦……你看他辗转反侧的样子,好象总是睡不安生。可以想象他的内心很不安宁。”
天已大亮,自昼驱散了阴暗,使之荡然无存。在房间里睡觉的人们用自己的体温把房间弄得暖烘烘的。我透过眼皮看到了黎明的曙光,感受到了亮光。我听到:
“他像个囚犯一样老是翻身,真象个坏人。快起来吧,多尼斯!你看看他。他在地上又擦又滚,还淌着口水。他一定是个欠有许多血债的人。而你却连这点也不承认!”
“他一定是个很可怜的人。你睡吧,让我们再睡一会儿吧。”
“我已没有睡意,为什么还睡?”
“那就起来,给我滚到一边去,别这么吵人!”
“行,我就要去点炉子了。顺便我要去对这个不知姓名的人说一声,叫他到这里来跟你睡,就睡在我这个位置上。”
“你跟他说去吧。”
“我不能去,我害怕。”
“那你就去干家务事吧,好让我们安静点。”
“好吧。”
“你还等什么?”
“我这就走。”
我感到那女人从床上下来。她那双赤脚踩在地面上,跨过我的脑袋走了出去。我张开眼睛,又闭上了。
我醒来的时候,太阳已到中午时分。我身边放着一罐咖啡。我想喝,于是就喝了几口。
“再也没有了,太少了,请原谅。我们什么都缺,什么都没有……”
这是女人的声音。
“请别为我操心,”我对他说,“不用为我费心。我已经习惯了。离开这里怎么走?”
“离开这里的路多得很。有一条是通向康脱拉的,另一条是由那边来的,还有一条是直接通向山区的。从这里看到的这条路我倒不知道是通向什么地方的。”说完,她用手指给我指了指屋顶上的那个窟窿,就在天花板破了的那个地方。“还有,这边这一条是经过半月庄。还有一条路,这条路穿过整个地球,这是通向最远的地方的一条路。”
“也许我正是从这条路来这儿的。”
“这条路通向什么地方?”
“是到萨约拉的。”
“您瞧,我还以为萨约拉在这边呢。我总幻想着去看看这个地方。听说那边的人可多了,是吗?”
“跟别的地方一样多。”
“请您想一想,我们在这里实在太孤单了。外地只要有一点点有生气的东西,我们都想去瞧瞧,真想得很。”
“您丈夫上哪儿去了?”
“他不是我丈夫,他是我哥哥,尽管他并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一点。您问他到哪儿去了?他一定是去找那只从这里逃走的牛犊去了。至少他是这么对我说的。”
“你们在这里住了多久了?”
“我们一向住在这里,我们是在这里出生的。”
“那您们应该认识多罗莱斯?普雷西亚多吧。”
“多尼斯他也许认识。我认识的人很少,我从来不出门,我一直待在您看到我的这个地方……不过,话也得说回来,也不是说以往一直不出门。只是自从他以我为妻的这个时候起才这样。从这个时候起,我就成天关在房子里,因为我怕人们看到我。他不愿意相信这一点,我真的叫人看了害怕吗?”于是,她来到阳光下,“您看看我的脸!”
这是一张普普通通、平平常常的脸。
“您叫我看您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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