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人杰沉声冷冷接着道:“佛兄大概忘了那位逍遥书生吧?”
和尚在兴头上,只顾打哈哈,全未留意到俞人杰语气之遽转严峻,这时竟然大言不惭,傲然嘿了一声道:“孤本不成林,一个逍遥书生又能怎样?”
俞人杰暗暗咬牙,口中却说道:“佩服,佩服,佛兄多年不见,想不到豪情不减往昔,居然连逍遥书生都不放在眼里!”
酒肉和尚至此方始感觉有点不对劲,连忙分辩道:“洒家不是这个意思……”
俞人杰手向背后那对三棱刺探去,一面信口问道:“那么,佛兄要说的是什么意思?”
酒肉和尚此刻虽觉得他这位“老友”兼“上司”,语气之中透着蹊跷,但已无暇思考,当下不安地接着道:“洒家意思是说,逍遥书生只有一个人,纵然有所作为,也会从大处着手,而不可能先找像我酒肉和尚的小人物,上面有教主、护教、堂主等顶着,什么时候才会轮得着洒家……”
俞人杰沉声截口道:“不尽然!”
和尚吓了一跳道:“护法兄……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俞人杰一闪身,将去路拦住,嘿嘿冷笑道:“佛兄说得不错,逍遥书生会从大处着手。
但就在下所知,他另外收了一个门人,其作风则恰好相反!”
和尚骇然退却道:“原来你,你”
俞人杰逼上一步道:“不错,那个门人就是在下!”
和尚又怒又急道:“你好大胆!”
俞人杰哼了一声道:“这是废话,胆子不够大,根本就不会前来闯总坛,朋友还是省点气力,碰碰运气吧!”
酒肉和尚眼珠一转,突然一声怪吼,疯鬼般挥掌扑出!
和尚这时情急拚命,较之昨日搏斗那名五毒秀士,出手又自不同。昨天他与五毒秀士,尚有化解误会之余地,今天他遇的是要命克星,敌我势不两立,要活命只有一条路,拼得过也得拚,拚不过也得拚!
俞人杰只取出一支三棱刺,因为他自知道这和尚为火焚天龙府及忠义二庄的主要帮凶之一,早将这贼秃恨入骨髓,决定以金笔招式,尽快加以打发,懒得多找噜嗦。
这时他见和尚亡命扑来,知道这厮一身蛮力惊人,尤其在起手的几个照面,更是丝毫大意不得!
因此,他待和尚掌风近身,刺尖轻轻一点,引身滑开四五步,然后以金笔招法中一式“千言倚马”,三棱刺信手一抖,洒出满天银星,像一阵雪花般,向和尚迎面罩去!和尚大概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武林奇学,一时之间大为慌乱,而这一点,正是这式笔招之最大功效。俞人杰见和尚为他出手之威势所慑,无法施展所长,不敢放过机会,跟着将三棱刺一圈一划,紧接着,乱刺如雨,连续点出。这两招,正是金笔笔法中以气势取胜的“金花横锦”,和以绵密见长的“玉板散珠”!
在这两大绝招之下,就是换上魔教中护法级的人物,都不一定能够挡得住,眼前这名酒肉和尚,自是谈也不用谈起。
就在酒肉和尚中刺倒地,俞人杰将三棱刺收妥,正拟离去之际,身后来路上,忽然奔来两名青衣汉子。
俞人杰眉头一皱,只好停下脚步。
那两名汉子奔至近前,看清之下,脸色一变,失声惊呼道:“是我们副分坛主!”
原来两个汉子也是嘉鱼分坛的教徒!
俞人杰甚感取舍为难,因为他看出这两名汉子,只是两个普通教徒。就他所知,各地分坛中之普通教徒,不一定人人都会武功,也不一定个个都是十恶不赦之辈,有的是为环境所逼,有的则为生计所限,万不得已,才投去教中,藉以混一碗饭吃,日子久了,耳濡目染,渐渐同流合污,那当然又是另外一回事。
此刻他要想解决这两名汉子,自然只是举手之劳,不过,他总觉得,刑期无刑,杀以止杀,双手血腥,并非维护正义之正道,能避免这种非常手段,总以尽量避免的好。所以,他暂时不开口,静候两个汉子的反应,只要能够将就过去,他决定放过这两条性命!
当下,其中一名汉子向他上下打量了一眼,以怀疑口气问道:“这位朋友”
俞人杰从容回答道:“鄙人也是刚到。”
目光一注,反问道:“两位适才怎么说,他是你们的副分坛主?”
那汉子带着戒备之色道:“朋友如何称呼?”
俞人杰取出那面护法令旗,于手中一扬道:“称呼在此!两位还有什么要问的没有?”
想不到这面护法令旗,竟是一帖万应灵膏。那两名汉子目光一直,连忙跪了下去,无限惶恐地道:“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护法恕罪!”
俞人杰知道问题已告解决,于是收起令旗,和悦地问道:“你们隶属那座分坛?叫什么名字?”
两个汉子,一个口称名叫“陈金虎”,一个回称名叫“蔡智章”,都说属于“嘉鱼分坛”。
俞人杰接着告诉两人,他原来是襄阳分坛副分坛主,新近调升总坛蛾眉刀堂黑旗护法,他们的这位副分坛主酒肉和尚过去也是他的朋友,他跟两人一样,来得迟了一步,致未能看到他们这位副分坛主究系死于何人之手。两人听说他们之间原是多年老友,益发不疑有他。
俞人杰最后叹了一口气,吩咐两人道:“搁在这里,总不是事的,抬去埋了吧!”
两个汉子奉命唯诺,不消一会,便将现场收拾得干干净净。
俞人杰为了求稳当,决定带着两人一起上路。上路之后,从两人口中,俞人杰知道那座天门分坛已被恩师及三义夷为平地,心中快慰异常。
此后数天中,迄未再生其他事故。
到达嘉鱼分坛,是腊月廿四夜,分坛中居然也在“送灶”。
俞人杰见了,好气又好笑。送灶的一付联语,通常都是:“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他真不知道分坛中的这位“灶君爷”,上天之后,有何好事可言。
接着的例行手续,果如苏金凤所说,检查之严密几达到连一支绣花针都无法夹带的程度!
不过,这种检查,对他并无害处。那两名负责检查的黄旗护坛,看到他身上居然同时带着“金花令”和“太极令”,态度方面,顿时改变,两人在检查完毕后,除了再三地说着“对不起”,全都低声请他“以后多多关照”!
当天夜里,他便被蒙上双眼,由分坛中一名白旗护坛护送上路。
走出分坛不久,先是坐船,天亮前后,离船登岸;进入一辆马车,然后,左转右拐,高高低低,向前进发。
俞人杰只约略感觉出马车正走在一条崎岖的山路上,根本无法辨别东南西北。
他先还想凭记忆力记下一路拐弯之次数,以及每一次变换方向之间隔距离,最后终于被逼放弃此一打算。
一路上,他知趣得很,决不主动向那位护送者开口兜搭。因为这是一个很明显的对比,他身为黑旗护法,尚且要蒙上眼睛,人家只是一名白旗护坛,却能不受此种限制,彼此之间,立场判然,能有什么好谈的?
这样,在山区中,走走停停,足足奔驰了一天一夜,那座总坛,终于到达!
马车最后就好像停在一座城堡门口,只听上面有人高声喝问道:“车中何人?”
那名白旗护坛向上恭答道:“蛾眉刀堂,黑旗护法,恶君平公孙节奉令报到!”
上面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查对什么,然后冷冷吩咐下来道:“车子靠去一边,等候验对!”
原来扎在眼睛上的,虽然只是一块黑布,却在眉额后颈等数处,另外加帖了几道封条,蒙眼之人只要一经移动那块黑布,那些封条就会走样。俞人杰因为一路并未动过那块黑布,所以心中落实异常,一天一夜都熬过去了,再忍片刻,又有何妨?
不意身边那名白旗护坛,这时听说要验对,却好像有点慌乱起来。
他向俞人杰附耳促声道:“身上带银子没有?”
俞人杰怔了怔,说道:“大约剩有十多两,干什么用?”
那名白旗护坛着急道:“那就糟了!”
俞人杰连忙说道:“究竟什么事,兄台能否说得清楚些?”
那名白旗护坛低声道:“这厮扬言要验对,其实只是一种借口而已,区区十几两银子,如何拿得出手,唉!真糟!”
“来总坛报到者,是否人人如此?”
“不一定,这得看人。”
“在下有何不同之处?”
“因为你是来自向称肥缺的襄阳分坛,同时,你过去在江湖上。又向以豪阔见称,有了这两层原因,这厮当然不肯轻易放过……”
“如果不卖账,这厮能怎样?”
“咱们两个,一起完蛋!”
“这厮在总坛是何身份?”
“论身份只是一名黑旗护坛,比卑座的地位还要低一等,但这厮的权力却是大得怕人……”
“我们的封条并未走样,他能找出什么借口来为难?”
“他能使它走样啊!”
“这厮真敢如此做?”
“为何不敢?到时候谁来为我们证明这封条走样是他动的手?”
“封条走样,要受什么处罚?”
“当场格毙!”
“你见台呢?”
“降为普通弟兄,终生服役总坛,永远不得外放!”
“那么,这厮为何迟迟不见前来?”
“他在等我们商量孝敬的数字啊!”
俞人杰仔细一想,觉得事态的确严重,不禁皱起眉头道:“那怎么办?本座身上只带有这一点银子,兄台应比别人清楚,如今岂非死路一条?”
那名白旗护坛迟疑了一下道:“卑座有句话……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事到如今,救命要紧,还有什么该说不该说的呢?”
“护座的那支金花今,也许可以解围。”
“太极令不行?”
“太极令不行!”
“道理何在?”
“因为太极今只能用于本教,而金花今却可随时持向各地戚记银号换取一笔不定数额的黄金或白银!”
“这支金花令,他敢收下?”
“他有什么顾虑不敢收下?”
“他难道就不怕本座将来向上面举发么?”
“卑座以为护法一定不会这样做!”
“本座又有什么顾虑不敢这样做?”
“因为他到时候,尽可一口咬定:不错,他的确收过您一支金花令。不过,他一定会反问一句:您如果没有把柄在他手里,又为什么要向他行贿?试问,护座届时将何以自解?本教对内部之可疑人物,向采取宁枉毋纵宗旨;这种情形下,护座之动机,如果是想与这厮来个玉石俱焚,那自然又当别论!”
俞人杰叹了口气道:“那就拿去吧!”
他心想:他现在的身份是“恶君平”而非“俞人杰”,身上带着这支金花令,早晚总是一个麻烦,趁此机会送掉它也好!
那名白旗护坛接过金花令,如释重负般欣然下车而去。
不一会,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那位职小权大的黑旗护坛走过来,虚应故事的瞟了几眼,便算是完成验封手续。
接着,由那名白旗护坛为俞人杰将眼睛上那幅黑布除去。
俞人杰趁那名白旗护坛转过身去,向那名黑旗护坛索取回单之际,开始闪目打量这座宽教总坛的外貌。
他发现这座魔教总坛显然是利用一座山谷的天然形势所建造。前面的出入口,就像一道关隘。
离地三丈许,横着一座骑楼,骑楼的正上方,是四个擘窠大字:“天魔总坛”!
在骑楼两边的石壁上,另外镌着这样一付龙飞凤舞的对联:
天理、国法、人情,到此止步。
魔鬼、盗贼、枭奸,有容乃大!
俞人杰正游目间,耳边忽然响起一个冰冷的声音道:“这位护法,请随我来!”
原来那名白旗护坛取得回单,已驾原车离去。
俞人杰连忙收敛心神,跟在那名黑旗护坛身后,向前面那道狭谷中走去,来到骑楼下面,那位看上去相当年轻的黑旗护坛,仰脸向一名正在探头张望的教徒,以极其权威之语气,挥手冷冷吩咐道:“带着这位黑旗护法去蛾眉刀堂报到!”
一路上,俞人杰暗中留心,他决定不放过每一件他所能看到的事物。
谷道长约百余步,走尽之后,视野一宽,呈现在眼前的,是一片广袤数十亩的平坦谷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