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的,天也亮了。
现在,想从城上翻出城外去,几乎已经不可能了,要出内城,也只有从几处城门混出去了,不过那也不容易,因为内城九门一定会加强盘查。
李诗放心的下了前门城楼走了,他没回住处去,他也没去“日月会”“北京分舵”找罗梅影。
为什么不去找罗梅影,因为他让人家置身事外的。
他要成倍城里到处找找看,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蛛丝马迹。
事实上,内城里几乎都是王公大臣的府邸,能藏人的地方不多,尤其是藏的还不只是一两个人。
恐怕玉贝勒也想到这一点了,天亮后的内城,不仅是各营齐出动,五步一岗,十步一哨,而且来往巡查的队伍也增多了,只要遇见可疑的人,没有不严加盘查的。
好在李诗已经是不同于往昔了,各营的人不认识他的不多,不但不会盘查,见了他还都会恭谨的躬个身,叫一声:“李爷!”
半个时辰以后,李诗碰见一个“查缉营”的班领,带了四个弟兄。
李诗跟“查缉营”是“老交情”了,“查缉营”上下对他更熟,那名班领忙一躬身:
“李爷,您也忙了!”
李诗道:“到处走走,看看能不能碰上什么,辛苦的是你们。”
“不敢,我们的份内事。”
“昨天晚上‘宗人府’出事以后,有没有进一步的动静?”
“没有,贝勒爷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可是这些家伙也真能藏,到现在没他们一点踪影。”
“他们应该还没出内城。”
“可是内城里能藏身的地方不多啊!”
这,谁都知道。
“内城里你们诸位比我熟,有那些可以藏人的地方么?”
“没几个地方,我们都去过了。”
李诗忽然心里一动:“这位吴额驸,在内城里住的有过得着的朋友么?”
“您的意思我懂,可是这种事不是别的事,谁敢掩护他?”
这倒也是。
李诗微微皱了眉:“那就怪了,除非他们已经出了内城,否则他们早该被发现。”
“那可不一定。”
“怎么说?”
“我担心一件事,就是不敢说。”
“不要紧,你说。”
“要是他们躲进了那个府邸里,那还真不好找,万一他们再劫持些内眷,那更是麻烦。”
李诗心头震动了一下,点头道:“你这个顾虑不是没有道理。”
“李爷,我只是这么瞎想……”
“照目前的情形看,恐怕很有这个可能……”
话锋一顿,李诗接问道:“贝勒爷呢?”
“在东门坐镇。”
“你们最好去请准贝勒爷,即刻展开对各府邸的查看。”
“我就是不敢跟贝勒爷说。”
“就说是我让请准贝勒爷的。”
这,那名班领敢了,也放心了,恭应声中躬身一礼,然后带着几名弟兄往东门方向急急赶去。
望着那几个走了,李诗也走了。
他没往别处去,他去了“肃王府”。
那名班领一语惊醒梦中人,他最不放心的是“肃王府”,因为“肃王府”的几位,跟他有特别的渊源。
到了“肃王府”,昨天夜里站门的那一班,已经换了,可是不要紧,“肃王府”上下没有不认识李诗的,也没有不知道李诗如今在宫里是什么身份、地位的。
带班的亲兵武官,恭谨的躬了个身:“李爷!”
“没事吧!”李诗问。
“没事!”
突然几声马嘶从跨院里传了出来。
李诗抬眼往跨院方向望去。
带班武官道:“听说格格要出城去,贾姑娘让套车。”
“这时候出城去?有事?”
“不知道!”
“我进去看看。”
李诗从侧门进了“肃王府”刚到前院,正好纪亮从跨院过来,他一见李诗连忙招呼:
“李爷,您怎么来了?”
李诗道:“‘宗人府’昨天夜里出了事,今天内城各处如临大敌,贝勒爷不在府里,我来看看。”
“那您是要……”
“听说格格要出城去?”
“是,贾姑娘让套车,如今车套好了,我正要往后去回个话去。”
“格格怎么单挑这时候出城?”
纪亮强笑:“格格的脾气您又不是不知道?”
“格格要上那儿去?”
“不知道,贾姑娘没说,我们也没敢问,不过这趟出城,去的人恐怕还不少!”
“怎么知道。”
“贾姑娘让套两辆,您想去的人还会少么?”
这时候出城,又是这么多人出城。
李诗心头一跳:“带我去见贾姑娘!”
“是,您请跟我来。”
纪亮带路,李诗跟着往后行去,到了后院门外,纪亮停住了,扬声道:
“里头谁在,纪亮给贾姑娘回话来了。”
连纪明、纪亮都不许轻易进后院去,因为后院住的是内眷,这就是大府邸的规矩。
只听后院里传出个女子话声:“是不是车套好了。”
“车套好还有,有位李爷求见贾姑娘。”
只听贾姑娘的话声传了出来:“请李爷进来吧!”
那女子话声随即道:“贾姑娘有请李爷。”
纪亮忙道:“李爷,您请吧,我不能陪您了。”
李诗迈步进了后院,只见一名婢女站在通往上房的石板路,她道:“请跟我来!”
她带着李诗往上房屋行去。
那名婢女停住了,请个安退向一旁。
李诗看贾姑娘,贾姑娘神色如常,并没有显露什么异状,他欠身道:“贾姑娘!”
贾姑娘道:“李侠士这时候到‘肃王府’来,有什么事么?”
李诗道:“昨天夜里‘宗人府’出事,‘平西王府’来人劫走了额驸,今天内外城不比往日,贝勒爷公忙又不在家,所以草民特来看看。”
“谢谢李侠士。”贾姑娘道:“‘肃王府’很好,李侠士不必担心,请回吧!”
这是下逐客令。
就算‘肃王府’很好,也不能马上就下逐客令啊?
李诗凝目再望贾姑娘,贾姑娘神色仍无异状,他道:“听说格格要出城去?”
“是的。”贾姑娘道。
“草民斗胆,格格怎么单挑这时候出城去?”
“这时候有什么不能出城的,难道格格出城,还要看时辰不成?”
“那倒不是,只是今天内外城各门盘查严……”
“盘查,有什么好盘查的,我不信‘肃王府’的车子有谁敢盘查!”
“但不知格格出城,要上那里去?”
“格格要到‘妙峰山’还愿去。”
格格纪翠要到“妙峰山”还什么愿!
“听说要出去两辆车,格格要带的人很多么?”
“我,侍女们、护卫们,加上供用的东西,是不少。”
“格格准备什么时候出门?”
“车套好了就走。”
那就是说,现在就要走。
“是否需要草民效劳……”
“用不着,李侠士快请回吧。”
又下了逐客令,而且还是让李诗快走。
李诗凝目再望贾姑娘,贾姑娘依然神色如常,只是这一次也凝望着李诗。
李诗凝神听,他听出来了,上房屋里还有人,而且不只一个。
不知道那是什么人,这时候,有谁会跟贾姑娘,能跟贾姑娘在“肃王府”这后院的上房屋里!
李诗没多说什么,他答应一声,欠身要走。
“李侠士!”贾姑娘忽然叫了一声。
李诗道:“贾姑娘有什么吩咐?”
“麻烦你告诉两辆马车一声,格搭不愿意到跨院去坐车,让他们把车赶到后院边门来。”贾姑娘道。
“是。”
李诗又欠身答应了一声,转身往外行去。
出了后院门,纪亮已不在了,也四下无人,李诗一个飞旋上了后院墙,沿着东厢房后往后掠去。
他在上房屋后窜下墙头,然后穿后窗进了上房屋的东耳房。
东耳房是肃王的卧房,如今只有贾姑娘一个人住,他窜到门边从布帘缝里外望。
一眼就看见了,贾姑娘,还有三个中年黑衣人,共是四个人在外头厅堂里,三个黑衣人手里都拿着兵刃,个个神情骠悍。
他明白了,以贾姑娘,她岂会把这么三个人放在眼里?必然是翠格格遭到挟制,她不敢轻举妄动,也不能不听人家的。
果然让那个“查缉营”的班领不幸言中了,那帮人料定了这时候玉贝勒不会在家,乘虚潜进了“肃王府”,劫持了翠格格跟贾姑娘,打算以这两位做护身符,护送他们出城。
他们还真会挑,劫持了“肃王府”的人,就算被发现了,玉贝勒也不能不有所顾忌。
怎么办?
贾姑娘这儿应无大碍,要紧的还是翠格格那儿。
李诗又从东耳房的后窗穿了出去,点尘未惊。
转儿工夫之后,李诗经由翠格格小楼后的那棵大树,上了翠格格的小楼。
从翠格格香闺的窗户内望,床上并躺着两个人,翠格格、丫头双喜,两个人着了似的,显然是被人制了穴道,没人在一旁看着,这是个要命的疏忽。
李诗从窗户穿进去,进了翠格格的香闺,面对躺在床上的翠格格,李诗无暇多看,也无暇多想,他没有去解翠格格跟双喜的穴道,闪到门边从布帘缝外望,外面或坐或靠四个黑衣人,也都拿着兵刃。
前前后后共是七个人,其他的人跟那位吴额驸呢?不在这儿,那是在别的地方。
李诗故意弄出了声响。
外头的四个黑衣人立即有了反应,一起挺身站起,互望一眼,分出两个持兵刃窜了过来。
两个黑衣人挺小心,以兵刃挑开布帘往里看,李诗从门边躲开了,两个黑衣人没有看见。
李诗躲那儿去了?
李诗一个人整个贴在承尘上,大壁虎似的。
挑开布帘看了看,两个黑衣人放心大胆的进来了,就在布帘垂下的同时,李诗从上头落了下来,一手一个,不但制住了两个黑衣人,还把他们轻轻放倒,没出一点声响,然后他疾转身扑出去,布帘飞起又垂下,外头的两个黑衣人,已经在李诗迅雷不及掩耳的袭击下也躺下了。
李诗把里头的两个拖了出来,跟外头的两个放在一起,然后他从楼梯下了小楼。
楼下没人,寂静空荡!
李诗窜出去,转眼工夫之后又进了东耳房,又从布帘缝外望,那三个黑衣人已经有了不耐之色。
一个道:“怎么搞的,这么半天!”
只听贾姑娘道:“他走到跨院去,让车赶过来,没有那么快。”
“可是怎么什么也听不见?”
不错,轮声、蹄声,什么也听不见。
“再等会儿吧,也许快来了!”贾姑娘道。
“那小于最好少玩花样,别忘了,你们格格还抓在我们手里。”
李诗掀帘走了出去:“谁说的,你们再去看看?”
贾姑娘一怔直了眼,脱口叫:“少……”,“主”字还没出口,三个黑衣人脸色大变,他们三个默契倒是很好,一个扑李诗,一个砍贾姑娘,一个夺门往外跑。
李诗道:“一个给您!”
他扬手便撂倒了扑向他的那一个,然后,夺门外逃的那一个,还没跨出门呢,脑后就挨了李诗一下重的,推金山,倒玉柱碎然一声躺下了。
与此同时,砍贾姑娘的那一个也被贾姑娘踢断了一条腿,疼得昏厥在地。
贾姑娘转过脸来就道:“格格那边……”
李诗道:“您放心,那四个已经让我制住了,不过我没有解开格格跟双喜姑娘的穴道。”
“我先去照料一下那边的事,少主等我。”
“不要让格格知道我在这儿尸
贾姑娘答应一声走了,到外头她喝了一声:“来人!”
李诗听得清楚,疾速衣袂飘风声响起,至少四名“肃王府”的护卫进入后院。
没一会儿工夫,贾姑娘带着四名护卫回来了:“那边照理好了,我也已经派人守卫格格住的小楼了。”
一顿,她向着四名护卫道:“把这三个也带走。”
四名护卫恭应一声,就要上前。
李诗忙抬手一拦:“等一等!”
四名护卫收势停住,望贾姑娘。
贾姑娘望着李诗道:“怎么?”
李诗道:“我还有用他们的地方。”
“噢!”
“他们来的不只这几个。”
“他们来了多少?”
“听说有一二十个。”
“李侠士是要从他们嘴里问出其他的人来?”
“他们也劫走了‘吴额驸’!”
“我明白了,他们另有一批人藏在别处,李侠士就问吧!”
李诗把断腿的那个黑衣人拖了进来,放在一张太师椅上,然后拿起桌上一杯茶,向他脸上泼了过去。
那名黑衣人本是因为腿断疼昏过去的,经这一泼,马上醒了过来,醒过来就觉得腿疼难当,立即龇牙咧嘴叫出了声。
李诗道:“忍一忍,说不定一会儿比现在更疼。”
那黑衣人现在什么听不进去。
“你们来的不只这几个吧?”
黑衣人像没听见。
“我没说错,你的腿会更疼。”
李诗抬脚要踢。
那黑衣人大惊忙拦:“你要干什么?”
“答我问话,你们有多少人潜进了京里?”
“就这几个。”
李诗道:“这就怪不得我了!”
他又要踢。
黑衣人忙又拦:“我说的是实话。”
“是么?”李诗碰了一下黑衣人的腿,只是碰,不是踢,而且碰得也不重。
黑衣人疼得大叫:“你们怎么能这样对人!”
李诗淡然道:“你不会不知道,我已经留情了,别逼我给你来重的。”
“我真……”
“嗯?”李诗作势欲踢。
“我说,我说。”黑衣人忙叫。
显然,他也受不了那种钻心的疼。
李诗道:“你们一共来了多少人?”
黑衣人头上都见了汗:“二十个!”
“可是这儿只有七个?”
“其他的人跑那儿去了,我就不知道了。”
“又来了!”
“真的,昨天夜里,出了‘宗人府’大家就化整为零分开了,谁也不知道谁上那儿去,谁也不知道谁是不是出得了城。
乍听,似乎有理。
“你们总有个会合的地方?”
“那是在城外,那得等出了城以后。”
“这么说,你真不知道那些人现在在那儿?”
“我真不知道!”
“那么,你们要‘肃王府’套两辆马车干什么?你们七个外加‘肃王府’的翠格格跟这位贾姑娘,一辆车够了。”
“太挤了。”
“这种时候你们还想舒服。”
黑衣人没说话。
李诗道:“多套那一辆车,不是为去接那些人吧!”
黑衣人一惊忙道:“不是!不是!”
“我看是!”
李诗突然曲指在黑衣人那条断腿上弹了一下。
这一指够受的。
黑衣人杀猪似的大叫,竟然哭了:“你怎么这么损。”
李诗道:“我这个人只求达到目的,从来不择手段,你要是不说实话,我还有更损的。”
黑衣人哭得很伤心,一时没说话。
“你要是说了实话,我不但保你这条腿马上不疼,不会落个残废,还能让你将功折罪。”
黑衣人忙抬头,满脸是汗,也是泪:“真的?”
贾姑娘道.“恐怕也只有这位能说这个话了!”
黑衣人直望着李诗:“你说话要算数。”
“我不会对你失信的,至于信得过,信不过,那就全在你了。”
“你是……”
“我姓李,一个江湖百姓。”
那你怎么做得了主……”
贾姑娘道:“当今任何一个王公大臣,都比不上他这位江湖百姓,你们虽远在‘平西王府’,你们应该听说过,帮皇上除鳌拜的是这位,瓦解你们‘张家口’那帮人的也是这位。”
黑衣人瞪大了眼:“呃,你就是……”
李诗道:“我姓李,一个江湖百姓。”
“好吧,我告诉你,我们这几个,确实是要带着‘肃王府’的格格,去接其他那些人,可是我知道他们在那儿,却说不出来那是那儿。”
李诗道:“不要紧,你可以带我们去。”
他在黑衣人的断腿上点了一指,黑衣人脸上的痛苦色马上不见了。
“怎么样?不疼了吧!”
黑衣人忙道:“不疼了,不疼了!”
“你把我们带到他们的藏身处以后,就没你的事了,到时候自然会有人给你治腿,照颐你-”
“是、是,谢谢、谢谢。”
腿既不疼了,自然也就知道感恩了。
李诗转望贾姑娘:“贾姑娘,请让人把这两个带走,然后挑选六名干练人手跟我走。”
贾姑娘立即吩咐下去,护卫们把另两个黑衣人抬走了,一会儿工夫之后,来了六名护卫,向贾姑娘躬身报到。
贾姑娘望李诗:“那我……”
李诗道:“府里不能没有人,贾姑娘请留下来照顾格格吧!”
“请李侠土小心!”
“我知道,谢谢您!”
贾姑娘转望六名护卫:“你们跟李侠士去,一切听李侠士的。”
六名护卫可知道李诗是何许人,立即恭谨答应。
李诗把这一趟出门要干什么去,跟六名护卫说了,谁都崇拜英雄,六名护卫以能跟随李诗出这种特殊任务,无不个个振奋,磨拳擦掌,跃跃欲试。
李诗随又命两名护卫上前架起断腿黑衣人,然后带着他们一起往跨院坐车去了。
到了跨院,果然两辆马车已然套好在那儿等着呢,纪明、纪亮都在,还有两名车把式。
一见李诗带着六名护卫,架着个瘸着腿的黑衣人来到,纪明、纪亮一脸诧异色迎了上来:“李爷,格格呢?您这是怎么回事?”
李诗把事情告诉了纪明、纪亮,两个人听得脸色都变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李诗也没多说什么,他让两名护卫架着黑衣人坐头一辆车,他充当车把式,另四名护卫坐另一辆车,由其中一名护卫赶车,随即,两辆车篷密遮的高篷马车,从跨院马出了“肃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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