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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你的新世界真如你描述的那么完美,布兰德,那它根本就不需要军队;另一方面,如果它反映出它的创造者的精神状态的话,那么我看它不可能比现存的世界有什么改进。谢谢你的提议,我还是愿意守护已经存在的这个安珀。”

  “你这白痴,本尼迪克特。你这善良但愚蠢的家伙。”

  他又开始随意地走动。他已经走到本尼迪克特面前四十步之内的距离了,然后,只剩下三十步……他继续走过来。最后,他在二十步远的地方停下,拇指钩在腰带后面,只是站在那里,凝视着。本尼迪克特迎上他的目光。我再次查看了一下云的情况,一长条云朵继续朝月亮那边移过去。我随时可以把本尼迪克特拉出来,现在不值得为那朵云分他的心。

  “为什么你不过来一剑把我砍倒?”布兰德终于开口问,“我现在赤手空拳,杀我轻而易举。我们两人的血管里都流动着相同的血,但这并不会让你动不了手,是不是?你还在等什么?”

  “我已经告诉过你了,我不希望伤害你。”本尼迪克特说。

  “但你还是准备杀我,如果我想从你身边经过的话。”

  本尼迪克特简单地点点头。

  “承认吧,本尼迪克特,你怕我。你们所有人都怕我。即使我像这样赤手空拳,你照样害怕,你的肠子一定吓得缠住了。你看到我的自信,你无法理解我。你一定感到恐惧了。”

  本尼迪克特没有回答。

  “你还怕你的手上沾上我的血。”布兰德继续说下去,“你怕我临死前的诅咒。”

  “你怕你的手沾满马丁的血吗?”本尼迪克特反问。

  “那个杂种!”布兰德叫嚷起来,“他并不是真正的家族成员。他只是一个工具。”

  “布兰德,我不想杀死自己的兄弟。交出你戴在脖子上的那块宝石,乖乖跟我回安珀。让事情重回正轨,现在还不算太晚。”

  布兰德猛地仰起脑袋,放声大笑。

  “哦,多么高贵的说辞!多么高贵的说辞,本尼迪克特!像真正的安珀之王!你那多得过分的美德真让我羞愧。这一切的关键是什么?”他伸手抚摸仲裁石。“是这个吗?”他又放声狂笑,继续前进,“就是这个小玩意儿吗?交出它就可以给我们带来和平、友爱和秩序吗?它可以赎回我的生命吗?”

  他再次停下脚步,现在距离本尼迪克特只有十步之遥。宝石在他胸前璀璨耀眼。他伸手拿起宝石,低头注视着它。

  “你知道它真正的力量吗?”他问。

  “够了。”本尼迪克特开口道,可他的声音突然哽在喉头。

  布兰德迅速向前迈了一步,胸前挂着耀眼的仲裁石。本尼迪克特的手开始移向剑柄,却无法碰到它。他僵硬地站在那里,仿佛突然间变成了一尊雕像。到这时,我才开始明白发生了什么,可惜为时已晚。

  布兰德说的话其实毫无意义,只是喋喋不休的废话,说出来让人分心罢了。这段时间里,他挖空心思唯一想做的一件事就是接近对手,接近到最恰当的距离。加尼隆猜得不错,他果真已经和仲裁石部分调谐了。虽说只是一部分,但已经足以使他发挥它的力量。这种作用我懵然不知,而他自始至终一清二楚。

  连他到达的方位都是事先设计过的,先和本尼迪克特拉开足够的间隔,然后悄悄激发宝石的力量。不管用,于是他再移近一点点,接着试验。他不断拉近距离,不断测试,直到找到最合适的一点,使宝石的力量控制住本尼迪克特的神经系统。

  “本尼迪克特,”我说,“赶快回到我这边来。”我集中意念,向他投放过去。但他既没有移动,也没有回答。

  他的主牌依旧保持着联通作用,我能感到他的存在,也能通过主牌观察到事态的进展,可我就是无法接触到他。宝石影响到的显然不仅仅是他的运动神经系统。

  我再次查看云层的状况。云朵还在增多,正在靠近月亮,看来云层很快就要遮住月光了。如果我不能抢在这之前,及时把本尼迪克特拉出来,当月光被完全遮住、幻影城消失的同时,他就会掉进大海。布兰德!如果他能发现这个情况,他也许会用宝石驱散云层。但要那么做,他或许就不得不放松对本尼迪克特的控制。他不会那么做。还有……云层移动的速度似乎慢了下来。我的担心恐怕全无必要。尽管如此,我还是用拇指挑出布兰德的牌,把它放在一边备用。

  “本尼迪克特呀,本尼迪克特。”布兰德得意地笑着,“如果无法举起你的剑,就算最优秀的剑客又有什么用?我早说过,你是个白痴。你难道认为,我会自愿走向我的屠夫吗?你本应该信任你感觉到的恐惧。你本应该知道,我不会孤助无援地走进这里。我说我会赢的时候,我是当真的。虽然如此,你依旧可以充当不错的伙伴,因为你是最优秀的。我真希望你接受了我的提议。但是,现在这些已经不重要了。没人可以阻挡我。其他人同样没有机会。你死之后,事情会更加容易。”

  他的手伸进斗篷下面,取出一把匕首。

  “带我过去,本尼迪克特!”我大叫,没用,没有任何回复,没有力量可以将我传送到那边。

  我回想起我和艾里克之间用主牌进行的精神搏斗,于是抓住布兰德的牌。如果我可以通过布兰德的牌击中他,也许我就能切断他的集中力,让本尼迪克特恢复自由。我将自己的全部力量都投注在牌上,准备来一次强有力的精神攻击。

  什么都没发生。通路被冻结,一片黑暗。

  一定是因为他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手边的任务上,他的精神与仲裁石完全结合在一起,如此密不透风,以至我根本无法接触到他。我尝试从各种角度接触,都被挡了回来。

  突然,我上方的阶梯变得苍白起来,我飞快地瞟了一眼月亮,一团积云分出来一部分遮住了部分月亮。真该死!

  我的注意力重新转回到本尼迪克特的牌面。过程很缓慢,但我还是重新恢复了联系,证明那边的本尼迪克特还有知觉。布兰德走近一步,继续嘲笑辱骂他。宝石挂在沉重的链子上,其力量被激发出来,发出眩目的光。他们现在站的位置,距离彼此大约只有三步远。布兰德用手指把玩着匕首。

  “是的,本尼迪克特。”他正在说话,“你也许宁愿战死在战场上;另一方面,你也许应该将这个视为一种荣耀。从某种程度来说,你的死将催生一个全新的秩序……”

  他们身后的试炼阵变暗了,可我无法将视线从眼前这一幕转开,去查看月亮的情况。布兰德背对着试炼阵,似乎什么都没有注意到。他又往前迈了一步。

  “现在玩够了,”他说,“我还有事情要做,夜晚的时间很宝贵。”

  他又走近一点,垂下匕首。

  “晚安,可爱的王子。”他说着,朝他靠近过去。

  就在那一瞬间,本尼迪克特的机械右臂突然划破阴影,月光下银光一闪,速度之快,宛如一条噬人的毒蛇。手臂闪烁的金属表面仿佛宝石的刻面,手腕是用银缆以不可思议的方式编织,以火钉按照人体骨骼的位置固定在一起的。它像一件最精密的瑞士玩具,像一只机械昆虫,高效而致命,又如此美丽。它向前疾射而出,速度快得连我都无法看清。与此同时,他的身体依然僵硬,雕像一样纹丝不动。

  机械手指抓住挂在布兰德脖子上的宝石链子。接着,手臂向上一伸,把布兰德高高举起,离开地面。布兰德丢下匕首,双手抓住自己的喉咙。

  在他身后,试炼阵再次暗下去,光芒变得更加苍白。提灯灯光下,布兰德的脸如死人般惨白可怖,扭曲成一副鬼脸。本尼迪克特还保持凝立不动,高高抓着他,没有移动,仿佛一具人形绞架。

  试炼阵更加暗淡,变得模糊起来。在我上面,台阶开始消退。月亮只剩下一半露在云外。

  布兰德挣扎着,手臂举过头顶,抓住控制机械手的两侧链条。和家里所有人一样,他十分强壮。只见他的肌肉突起、变硬。与此同时,他的脸已经发黑,脖子上绕着一堆扭曲的绞索。他狠命咬住嘴唇,拼命拉扯链条,鲜血流到他的胡子上。

  一声刺耳的断裂声,然后是一阵咔嗒咔嗒的响声,机械手上的链条断了,布兰德摔到地上,大口喘息着。他在地上滚了一圈,双手还抓着他的喉咙。

  非常缓慢地,本尼迪克特放下他那条奇异的胳膊,他依旧抓着链子和宝石。他弯曲一下另外一条胳膊,然后深深地叹了口气。

  试炼阵变得更加模糊了。在我上方,提尔—纳·诺格斯开始变得透明起来。月亮几乎全部消失了。

  “本尼迪克特!”我大叫,“你能听到我吗?”

  “是的。”他回答说,声音非常轻。他开始向下沉入地板。

  “城市在消失。你马上到我这边来。”

  我伸出手。

  “布兰德……”他说着,转头找他。

  布兰德也在下沉,本尼迪克特够不到他。我抓住本尼迪克特的左手,用力一拉。我们俩同时跌倒在高高露出地面的岩石旁。

  我扶他站起来,我们俩坐在石头上。有好长一段时间,我们一言不发。我又抬头望去,提尔—纳·诺格斯已经消失不见了。

  我回想起这一天之内发生的所有事件。如此快速,如此突然。现在,一阵格外巨大的疲倦感压迫着我,我感觉精疲力尽,马上就要睡着了。我无法清晰地思考任何问题。最近这几天脑中塞了太多的东西。我再次背靠在石头上,凝视着云和星星。碎片……碎片似乎可以拼在一起了,只要正确地摇晃一下,转一下,或者弹一下……现在,它们正在摇晃、旋转、弹跳,几乎快自己拼合出整幅画面了……

  “你觉得他死了吗?”本尼迪克特的问话将我从浮现出拼图的半梦半醒中拉回现实。

  “也许。”我说,“幻影在周围分离塌陷时,他的情况很糟糕。”

  “从上面跌落下来的距离很长。他也许有时间沿着他来时的路线逃跑。”

  “现在,这个已经无关紧要了。”我说,“你已经拔下了他的毒牙。”

  本尼迪克特嘟哝一声。他还抓着宝石,现在的红色比刚才暗淡了很多。

  “对。”隔了半响,他开口说,“试炼阵现在安全了。我只希望……我希望有些时候,在很久以前,有些当时说出口的话并没有说出来,或者,我们做了某些当时并没有做的事情。要知道,有些事可以让他的成长经历有所不同,有些事情,可以让他成为另一个人,一个不同于我在上面见到的那个怀恨在心、扭曲变态的家伙。现在,他还是死了的好。可惜,他本来可以成为更好的人。浪费了。”

  我没有回答他。他说的可能对,也可能不对。这不重要。布兰德可能原本就是濒临崩溃、随时会彻底发疯的精神病患者。无论过去我们怎么对他,最后的结果可能都不会有什么不同。总有原因。每当有什么事情被搞糟,每当发生了什么令人无法容忍的事时,背后都有一个解释的原因。可是,事情终究还是搞糟了,无法容忍的情况也发生了,解释清楚其中的原因,并不能减轻它带来的痛苦。如果有人真的做了那么非常邪恶的事情,总有一个原因。如果你有这个兴趣,知道这个原因以后,你就会知道为什么他是一个狗娘养的混蛋。尽管如此,事情还是发生了。是布兰德干的。现在进行死后的心理分析,不会改变任何已经发生的事。我们的举动,和举动背后的逻辑推理,是我们的后人借以评判我们的东西。其他的只是一种道德上获得优越感的廉价感觉。还是留给老天去裁定吧。我没有资格……

  “我们最好回安珀去。”本尼迪克特说,“还有一大堆的事等着要做。”

  “等等。”我说。

  “为什么?”

  “我刚才一直在想。”

  我没有接着解释,最后他忍不住问:“思考什么?”我慢慢地洗着我的扑克牌,把他的牌,还有布兰德的牌,都重新放回去。

  “你至今都没有对你得到的新胳膊感到惊讶吗?”我问他。

  “当然有。你在非同一般的情况下,把它从提尔—纳·诺格斯带回来。它很适合我。它很管用。它今晚证明了它的实力。”

  “说得对。到头来,一切靠的都是一个可怜的巧合,不是吗?在天空之城,这个致命武器给了你一个机会,使你有了对抗宝石的力量。而且,它恰好成为你身体的一部分,而你又恰好成为到天空之城去的那个人,难道正是为了去使用它?看看已经发生的事件,回溯到起点,然后继续向前推论。这一系列的事件,如此偶然,却又相互关联,这难道不够奇怪吗?不,应该说不够荒谬吗?”

  “如果你按这种思路推论……”他说。

  “我确实是按这个思路想的。你一定和我一样意识到了,事情并非如我们所看到的那么简单。”

  “那好,你尽管这么说好了。真要这样,这一系列巧合到底是如何安排的?这一切是如何做到的?”

  “我还没想清楚。”说着,我抽出那张我好久都没有注视过的牌,体会着它在我指尖下的冰冷触感,“不过,关键不在于这一切是如何安排的。你问了一个错误的问题。”

  “那我应该问什么?”

  “不是‘如何’,而是‘谁’。”

  “你认为某个人在暗中安排了所有这一串事件,一直到取回宝石为止?”

  “我不知道。某个人?不,我不知道。不过,我认为,有个我们大家都认识的人,现在已经回来了,而且隐身在所有这些事件的背后。”

  “好吧,是谁?”

  我给他看我手中握着的那张主牌。

  “老爹?太可笑了!他肯定已经死了。都过去那么久了。”

  “你也知道,他完全有能力策划这一切。他那么狡猾精明。我们从来不知道他的力量到底有多么强大。”

  本尼迪克特站起身,伸展一下四肢,断然摇头:“我想你在外面的寒冷空气里待得太久了,科温,咱们现在回家吧。”

  “不测试一下我的猜测?得了,来吧。这又不是很难,坐下来,给我一分钟时间。我们来试试他的牌。”

  “如果他还活着,这么长时间里,他肯定会联系我们中的某个人的。”

  “我可不这么想。事实上——来吧,就算将就我一次,又没什么损失。”

  “那好,为什么不试?”

  他在我身边坐下。我举起主牌,放在我们两人都看得到的位置。我们凝视着它。我敞开意识,向外伸展。只一瞬间,联系就建立了。

  他端详着我们,一脸微笑。

  “晚安。任务完成得真不错。”加尼隆说,“很高兴你们夺回了我的小饰物,很快,我就用得着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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