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最贵的不挑,我狠狠地刷卡,走出商场的时候,已经从上到下焕然一新了。我仍在犹豫,是否应该将摩文在“夜魅”的事情告诉离,摩文固然在那里等他,可是洛特也在那里。
免费续杯的咖啡已经喝到第十一杯,我仍然坐在街角的咖啡厅里,透过玻璃窗痴痴地看着对街的公共厕所。来来往往的服务生十分困惑,显然不明白这个女人为什么对这一间公共厕所如此情有独钟。
就在几天前,那里还是一间糖果店,我难以理解微生阳和糖果店就那样凭空消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我也难以理解自己为什么会莫明其妙地变成一个吸血鬼。
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射在我的身上,身为吸血鬼的我却仍然安然无恙,这几天来发生的事情实在太过匪夷所思。忽然,我呆住,怔怔地看着对面大街上的玻璃橱窗里印出一个熟悉的人影。
是他?!我猛地站起身,把来替我续咖啡的服务生吓了一跳。抱歉地笑了笑,我转身快步走出咖啡厅,冲到对面的大街。
刺耳的刹车声、喇叭声、叫骂声此起彼伏,我怔怔地站在大街中央,茫然若失。明明是他,为什么又不见了?难道是我看错了?
我怎么会看错呢?那样温柔的眼睛,我怎么可能看错!!
一辆轿车险险地贴面飞驰而过,我感觉手上一暖,有人握住了我的手,将我带出了车流汹涌的街道。
耳边一声轻轻的叹息,与记忆里某一处重叠,我缓缓侧过头,看到一个微笑的男子。
他穿着白色的套头毛衣,灰褐色的休闲裤,身形挺拔颀长,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的眼镜,斯文而儒雅。见我怔怔地看着他,他笑了起来,笑容明净而温暖。
迦斯?
“迦……斯……”张了张口,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声音仿佛是陈旧的磁带一般,带着不连贯的颤抖。他伸手替我拭去脸上冰凉的液体,我才发现自己哭了。
漫长而孤独的等待中,我没有哭;发现自己变成一只吸血鬼的时候,我没有哭;饿得快要死的时候,我没有哭;面对审判者的时候,我没有哭;甚至于连离要杀我,我也没有哭。可是现在,只是看着这个温和如天使般的男子,我以为早已干涸的泪腺竟然忽然发达了起来。
他握拳伸到我面前,摊开手掌,掌心里是一枚奶糖。以前,只要我不开心,他便会拿糖果来哄我,就算有天大的不开心,我也会笑出来。
我伸手从他掌心拿了那枚奶糖,剥了糖纸放入口中。
“甜不甜?”
“嗯。”我点头,含着泪傻傻地笑,甜美的感觉从舌尖一直蔓延至心脏,那是迦斯的味道,是幸福的味道。
迦斯回来了。他,果然回来了。
我仰头望着他,他和离开的时候一模一样,甚至于和十年前抱我回家的时候一模一样。他笑了起来,伸手将我拥入怀中,温暖的、带着淡淡清香的怀抱:“我的晓晓长大了。”那个怀抱温暖得不可思议,我却偏偏嗅到某种哀伤的味道。
“迦斯,迦斯,迦斯……”我抱着他,一遍一遍低唤,泪流满面,毫无形象。
“傻孩子。”迦斯轻轻抚了抚我的脑袋,微笑。我贪恋着他指尖的温度,那样的温暖,许久不曾感受过了。
眼前这个男子,仿佛有一种魔力,可以把温和传递给身边的人,只是被他注视着,我便觉得温暖。哪怕身在寒冬,也依然暖如春日;哪怕身处黑暗,也依然仿佛立于阳光之下。
他抱着我回家,如十年前一样。走到门口的时候,我突然想起洛特还在里面,忍不住提心吊胆起来。
“怎么了?”见我迟迟不开门,迦斯轻问。我微微咬唇,我该不该跟他坦白,告诉他发生的一切,告诉他……眼前的晓晓已经成了一个吸血鬼?
修长温暖的大手覆上我放在门锁上的手,来不及等我开口,他已经推开了门。
看了一眼屋内,我愣住,洛特竟然不在,而且屋里的一切都恢复了原状,仿佛洛特从来没有在这里出现过。我早该想到,之前的蕾丝梦幻屋景像都是洛特的魔法在作怪。
走进门,迦斯将我放在沙发上。我有些心虚地看着屋里一片凌乱,连茶几上也覆了灰尘,早知道今天迦斯会回来,我一定早早地打扫干净了。
“小脏猫。”轻轻捏了捏我的鼻子,迦斯笑得宠溺。
冬日的暖阳从落地窗里斜射进来,空气里的尘埃亮闪闪的轻舞飞扬。我趴在窗台上,拿着抹布仔细地擦试玻璃窗,窗外是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就在不久前,我也是他们中间的一员。
“爬那么高做什么,快点下来。”我回头对着迦斯笑,乖乖地跳进他的怀中。
沐浴在阳光下,我甚至有一种错觉,仿佛一切都如五年前一样,什么都没有改变。我跪在地上擦地板,时不时偷偷看向擦玻璃的迦斯,却正巧对上了镜面下的那双灰色眼眸。
幸福,有各种各样的滋味。我的幸福是甜的,就仿佛满满一罐的奶糖,就仿佛此时与迦斯近在咫尺的感觉。
“累不累?”
我摇头,傻傻地笑。
迦斯抬手扶了扶眼镜,也微笑。
“迦斯。”“嗯?”
“我们去拍照片,好不好?”
迦斯有些讶异地看向我,随即点头:“好,晓晓说什么都好。”语气宠溺。
“真的?”“嗯。”
“那你再也不要离开了,永远陪着我,好不好?”我得寸进尺。
“傻孩子。”迦斯捏了捏我的鼻子,转身去擦窗。我上前一步,从背后环住他的腰,抱着他:“我不是小孩子了。”
“晓晓。”手覆在我冰凉的手上,迦斯转过身,我起了促狭的心思,踮着脚尖仰起头。温暖柔软的唇触上我的唇,迦斯的笑意难得地僵在唇边。我抱着他的脖子,不松手。
“怎么这么凉?”迦斯捧着我的脸,仔细地看我,“生病了?”我一惊,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与他拉开距离。
“怎么了?”迦斯看着我。我摇头,笑得有些勉强。
在迦斯的执意要求下,我坐在一旁,不参与大扫除行动。大扫除结束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坐在沙发里,我望着浴室的方向出神,小心翼翼地眨去眼里朦胧的雾气。
迦斯回来了,他终于回来了,不是梦。
“热水放好了。”迦斯从浴室里探出头来,我回过神来,应了一声,起身走进浴室。
“先洗个澡,我去做饭。”
见他转身走出浴室,我急急地上前,抱住他。
“晓晓?”迦斯微微一愣。脸颊缓缓贴上他温暖的背,我紧紧抱着他,有些执拗地不肯松手。
“怎么还是这么凉。”他低叹一声转过身来,温暖修长的手握住我的手。我十指紧紧扣住他的,不愿松开。听说,十指相扣,可以一生相守?
他松开手,抚了抚我的脑袋。我仰头望着他,抬手摘下他沾了水蒸气的眼镜。他的眼睛漂亮深邃,睛看着我的时候,有一种仿佛能够将我溺毙的温柔。
踮起脚尖,我有些笨拙地吻他,他的唇很温暖。迦斯微微怔住,随即伸手将我拥入怀中:“到底怎么了呢,晓晓?”
“就是有点冷。”我低头靠在他怀里,握拳,狠狠咬住口中差点抑制不住要龇出的尖牙。
“乖,洗个澡,我去做饭。”他抚了抚我的脑袋,拿着眼镜转身出了浴室。动作那般自然,如五年前一样,仿佛他从未离开过,仿佛之前所有的事情都只是我的一场噩梦。
如果仅仅是一场噩梦,该有多好?可是,潜意识中,我甚至不敢问他五年前为什么离开,不敢问他这五年里发生了什么事。因为我怕一开口,他就会消失不见。脱去衣服,我躺在水中,怔怔的发呆。
“晓晓,睡着了吗?”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迦斯的声音。
“啊,嗯。”我忙站起身,擦干身子,穿上睡衣,擦去镜子上的雾气,梳着湿漉漉的头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我忍不住笑了起来,睡衣上印着一只大大的粉红猪,肥嘟嘟的,满脸都是幸福。
弄干了头发,我走出浴室。桌上的浓汤散发着袅袅的香气,我在迦斯身旁坐下。
“发什么呆呢?不饿么。”轻轻敲了敲桌子,迦斯看着我笑道。我怔怔地看着迦斯。
我饿,我甚至能够听到他血管里血液流动的声音,我感觉身上的每一寸细胞都在叫嚣着,它们要饮血。
“晓晓,晓晓?”
“嗯。”我吞了吞口水,强迫自己分散一点注意力。
“要喝果汁吗?”
接过迦斯递来的果汁,我低头慢慢地喝。
吃过晚饭,迦斯起身收拾碗碟,我跟着他走进厨房,再走到客厅,转过来越过去,一个转身,他差点撞上我。
“晓晓,你先去睡,好不好?”迦斯抚了抚额,笑得无奈。我发现我喜欢他这样的笑容,带着某种无可奈何的宠溺,纵容我小小的任性。
“你……”“嗯?”
“你,不会再悄悄走掉吧?”张了张口,我咬牙道。
迦斯怔怔地看着我,薄薄的镜片下,那双深邃的灰色眼眸里有一刹那的恍惚,随即微笑,“当然不会。”我这才安心地走进卧室。
“晓晓,你房间在隔壁。”
我充耳不闻径自走向迦斯的房间,无视身后迦斯的苦笑。
躺在床上,我望着窗外皎洁的月亮出神。自从被转变为吸血鬼之后,我的听觉视觉嗅觉都出觉的灵敏,我可以听到厨房里迦斯洗碗碟的声音。只是听着那声音,我便出奇的安心。
窗边忽然出现一道暗影,我眨眨眼睛,看到洛特像只蝙蝠似的倒挂在窗外,手忙脚乱地爬起身,我打开窗户:“你在外面干什么?!”压低了声音,我磨牙。
“你始乱终弃!”洛特湛蓝的眼睛瞪着我,一脸控诉。我哭笑不得:“别逗了,快走。”
“饿不饿?”眨了眨眼睛,洛特笑眯眯地凑近我。我下意识地吞了吞口水,随即忙摇头。洛特扬了扬手,他手里拿着一袋血浆:“特别为晓晓从医院偷来的,O型血哦!”
看他拎着那袋血浆晃来晃去,我的眼睛也跟着转来转去,终于忍不住一手抢下,猛地吸吮起来。
“慢点慢点,可怜的孩子,饿着了。”洛特轻拍我的背,一脸心疼。我想笑又想哭,一袋血浆一下子就见了底,我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
“走吧,带你去吃好吃的。”洛特笑道。我后退一步,摇头:“我不走。”
“他知道你是什么吗?”眯了眯眼睛,洛特看着我。我咬唇。
“你宁愿饿死也不跟我走?”
门外,迦斯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我推开洛特,“宁愿饿死,我也不走。”
“你知道他是什么吗?”洛特忽然凑近我道。
“我不准你伤害他!”我瞪他。
“你确定我能伤得了他?”洛特轻笑,那笑意带着一丝诡谲的味道。
门把轻轻转动,迦斯已经在门外了。洛特看了我一眼,转身跳出窗户。我忙将空的血袋扔出窗外,抹了抹嘴,躺下。
洛特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迦斯是什么?迦斯当然是人类了。
迦斯开门走进来,我闭上眼睛。一双温暖的大手轻轻抚过我的脸颊:“晓晓,睡了吗?”我闭眼不语。
半晌,没有动静。忽然,眉心一暖,他的唇轻轻吻上了我的眉心,带着小心翼翼的温柔。如果还能有心跳,此时我一定心跳如擂;如果还能有血色,此时我一定双颊似火。可是此时,我却只能悄悄地品味这幸福。
我感觉他在我身旁躺下,将我裹入怀中。我一动不动,黑暗里,我的视觉出奇的清晰,我看着他的眉眼,细细品味我等待了五年的温暖。
“怎么不睡?”迦斯忽然睁开眼睛。被他逮了个正着,我微微垂下眼帘,嗫嚅着嘟哝:“怕你会不见。”
“傻孩子,”迦斯笑了起来,伸手将我拥紧了些,“你身子怎么这么冰。”
我不语,闭上眼睛。
“晓晓,明天我们去游乐场,好不好?”黑暗中,他抱着我,在我耳边轻轻开口。我闭着眼睛没有动,却下意识地揪紧了他的衣袖。
五年前,他也这么跟我说,可是第二日一早醒来,他就不见了,于是,我等了整整五年。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我依然枕着迦斯的手臂,这才安下心来,蹑手蹑脚地穿衣起床,等迦斯起床的时候,我已经做好了早餐在等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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