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过后很多天了,三木并没有跟我联系,看来他并不打算把那件事情告诉我,也许是想等富婆一死,这件事就人不知鬼不觉地过去了。
已经死了的人只不过重新死了一次,可是他们把橡皮人的尸体弄到哪去了呢?会不会把这个倒霉的家伙再一次扔进江里,让他作最后一次的横渡呢?
完全可能,因为那冰凉的江水是最适合他的地方。
可怜的游泳冠军,他自以为聪明地制造了一起车祸,让轿车翻落江里,然后在水下杀害了我父亲,而自己却趁着夜色游到了岸上潜伏起来并整了容,想等事情风平浪静之后,隐姓埋名地回来,跟富婆瓜分父亲的巨额保险金。
可他做梦也想不到,人们却从江里打捞出了“他”的尸体,而另一个被都市的冷漠粉碎了梦想的青年,却永远地被这个世界遗忘了,没有人知道他的下落,就像一粒微不足道的沙子被潮水卷走,无声无息,见不到一丝痕迹。
只可惜游泳冠军找了一个庸医为自己整容,结果因面部神经坏死使他从此丧失了面部表情,他的脸再也无法表达喜怒哀乐,变成了一个怪异的“橡皮人”。
他在报纸上看到了那场车祸的消息,发现已经宣布了自己的“死讯”,就潜回来找富婆要钱。没想到富婆反悔了,不肯认他。
可怜的橡皮人四处游荡,寻找着自己,但所有的人都认定他已经死了,再说人们根本不可能再认出他。
他成了一个活着的死人,或者死去的活人。
天气渐渐热上来了,江水的腥臭时隐时现,甚至比去年夏天还要浓重。
我把两扇窗子关得严严的,但还是阻挡不住那股令人作呕、越来越强烈的气味,直到我感觉那气味已经凝聚成了一个有形的固体,就在我的床下或者房间里的某个地方,无时无刻不在向外散发着恶臭。
我经常忍不住用鼻子四下里嗅着,怀疑哪个隐蔽的角落里有一只死老鼠腐败的尸体什么的。
当然,我什么也没发现。
一天,我走过隔壁门口时又驻足倾听了一下,里面悄无声息,我忍不住伸手轻轻敲了敲门,但还是没人开门。
夏天来到的时候,我住的小楼终于决定拆迁了,这座小楼所包含的所有历史和曾经发生的各种故事都将被掩埋在一片废墟之中。
我正式搬到富婆家去住,照顾已经怀了孕的新娘。
令人欣慰的是,一直搅得市民人心惶惶的连环杀人案也终于告破,而且没费一枪一弹。
这宗惊天大案实在让警察哥们儿伤透了脑筋,正束手无策之际,罪犯竟自己送上了门。那家伙酒后失言,跟人吹牛说自己杀了人,结果被人举报,终于落网,并很快就一一招供了。
我在电视上看到了那个罪犯,我紧张地盯住他的脸,想不到人们想象中凶神恶煞般的杀人犯,竟然是一个身材矮小瘦弱猥琐的中年男人,他带着手铐拖着脚镣,在警察的押解下指认犯罪现场。
人们议论纷纷,说他曾受到一个留长发女人的极大伤害,所以就变态到见到留长发的女性就想动手杀掉。
我立刻想起了那位男扮女装抓凶犯的先生,我想他和那些警察们一样,肯定会有一种准备好了一记重拳,结果却发现对方只不过是个棉花团的感觉,不过他也总算解了杀妻之恨了。
不久,我又听到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小楼拆迁过程中工人们发现了一具已经高度腐烂的尸体,他们吓坏了,拆迁工作一度停顿下来。
据调查,尸体是一个刚从监狱释放不久的犯人,他一度失踪,不知怎么的被人杀死并隐藏在小楼里。
原来他就是我的邻居?就死在了我的隔壁?无数个夜晚我竟然就跟一具死尸共眠于同一个屋檐下,仅一墙之隔!我简直难以置信。
还有,那封写给玲儿的信又是怎么回事呢?这些令人恐惧而又神秘的事情不停地在我的脑子里转悠,让我的头不时疼痛不堪。
时间一久,橡皮人的死给富婆带来的恐慌慢慢淡化了,她渐渐平静下来,看来对新生活的憧憬已经模糊了她心头的阴影。
因为担心药物会对胎儿不利,她坚决停止了服药。
短暂的精神焕发过去之后,富婆越来越衰弱了,就像快燃尽的火苗,凝聚了所剩的能量做了最后一个跳跃,瞬间的光亮过后就要渐渐熄灭了。
我和三木眼看着她一天一天萎靡下去,而她却把这当作是高龄孕妇的正常反应,不敢活动,怕动了胎气。
她经常整天躺在床上频繁地抚着肚子,做着一个当妈妈的美梦,完全没想到噩梦会接踵而至。
一天中午,富婆和三木在楼上休息,我一个人坐在楼下的客厅里,整座房子显得格外寂静。
一阵突如其来的电话铃声吓了我一跳。
电话铃执着地响了半天,也不见楼上有人接。我犹豫着,而铃声依然一声声震响着,好像在催逼着我去接电话,我不由自主地伸手拿起了话筒。
恰在此时,富婆也拿起了卧室里的分机。
我不敢挂断,怕富婆起疑心;又不敢出声,只好屏住呼吸倾听着。
对方是个男的,开口就不客气地问道:“喂!你就是这家的女主人吗?”
“你是谁?”富婆镇定地问道。
“我终于找到你了,哈哈!”对方得意地笑了起来。
“你找我干什么?”富婆好像听出是谁了,马上压低了声音,“是来跟我要钱?可你什么也没做!”
我猜想对方很可能是她曾经雇佣的一个无赖,想要敲诈她。
“你是怎么知道我来找你要钱的?你真聪明,不过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对方停了一下又接着说:“你给我听着,我看到你们杀了人,不过我暂时还不打算去告发你,那对我没有一点儿好处。我给你一个帐号,二十四个小时之内把五十万元汇到我的帐户上,否则就会有你们的好看了!”
他报出一串号码,然后“喀”地一声挂断了电话。
过了半天,才听到富婆无力地挂了电话。
我急忙轻轻把话筒放好,起身溜回了房间。
这男人的声音听起来有种奇特的感觉,似乎有些耳熟。
他显然不是富婆雇用的杀手,而是躲在暗处窥视富婆的人。
他会是谁呢?不管怎样,看来事情越来越复杂了,这家伙会坏了我们的事。三木知道后会怎么对付他呢?
傍晚时分,我看到三木拎着一只包出去了,富婆焦灼不安地在房间里来回踱着步,可以看得出她已经心力交瘁。
直到天完全黑下来,三木才从外面回来。两人立刻躲进房间把门关得严严的,我在门口偷听了半天也没听清他们在说什么。
也许他们已经笨到把钱给了那个人,但那明摆着是个填不满的无底洞。一个巨大的阴影就要把我们笼罩住了,我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
时间在一天天过去,我对三木的愧疚感差不多已经消失。
三木的沉着和不动声色让我觉得他今天的境况并不能怪我,他身体里蛰伏的那个叫做贪婪的怪兽并不是由我唤醒的,而是一直警醒着在寻找机会。
也许,正是他自己,才是这出戏的真正导演。
那个敲诈的电话再没有打来,三木和富婆也从恐慌中平稳下来,事情似乎已经摆平了,大房子又陷入一种令人不安的寂静中。
我还是整天患得患失地思念着三木,不管怎么想我还是在爱着他。
也许是那整日紧闭的卧室门刺激了我的想象,我渴望着他的抚摸,回忆着他迷乱的喃喃耳语,独自一人在黑暗的床上呻吟。
而一到白天,我又要装出对他和富婆的亲热无动于衷的样子。
一个阴沉沉的下午,天色慢慢暗了下来,几声闷雷轰隆隆地滚过天空,眼看就是一场大雨,天气闷热得叫人心情抑郁、烦躁不安。
富婆一直懒洋洋地躺在床上。
我一个人站在窗边望着急促地砸在地上的一个个大雨点,它们渐渐地连成了一片,很快就形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大雨幕。
大雨持续了一阵,转而变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缠绵不断,直把人的心也潮湿得泥泞起来。
晚上,富婆睡了之后,我默默地回了房间。
我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雨声,怎么也睡不着。
我觉得浑身燥热,忍不住一把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外面的雨声突然间又大了起来,我侧耳倾听,才发现这水声是从洗手间里传来的。
我下床开门来到洗手间门口,悄悄地等待着。
水声停止了,三木推开门从里面走了出来。他看到我,吓了一跳,紧张地望了望富婆的房门,就想越过我走开。
我不管不顾地一把拉住了他,我们两人就无声地撕扯着撞进了洗手间旁的一个小贮藏室。
三木虽然还在无力地挣脱着,但我能感觉到他的欲望已经被我渐渐燃起。
突然,他把我“砰”地一声抵在了墙壁上,墙壁上挂着的一个衣架“啪”地从我头顶掉下来砸在他的头上。
三木不加理睬,疯狂地一把扯开了我的睡衣,好像对待仇敌一样残暴地进入了我的身体。
他的温柔体贴再也不见了,就像一头被激怒了的野兽。
我敢说此刻即使有一把枪指着他的脑袋,也不能阻止他的疯狂。他好像被压抑得太久了,那是来自灵魂里的重压,他几乎被压疯了!他只需要发泄。
我们激烈的喘息声跟窗外的雨声混成了一片,我仰头在墙上,心里突然悲哀得成了一片废墟。
三木被我和他自己给毁了,他再也不会感受到快乐了,他心灵的天空已经倾塌,邪恶占据了他的灵魂,从此他将经受地狱般的煎熬和无穷无尽的折磨!
一缕灯光射在了我们身上,小贮藏室的门被推开了。
富婆站在门口,呆呆地看着杂物中间贴在墙壁上的我们。
三木也看见了她,但他停不下来,现在谁也不能阻止他的一触即发,我看到他的脸扭曲成了一个极其痛苦的面具。
他突然猛烈地抽动了两下,在富婆惊恐目光的注视下仰头颤栗地大叫了一声,痛快淋漓地发泄了出来。
富婆依然呆呆地站在门口,头脑变得异常迟钝,似乎还没弄明白眼前发生的到底是什么性质的事件。
三木丢开我,一只手提着裤子,另一只手粗暴地推开富婆走了出去。
而我,则像一块被揉搓碎了的破抹布一样从墙壁上瘫了下来。
富婆被三木这一推推醒了,她立即追了上去,一把拉得他转过身来,挥手就是一记耳光“啪”地打在他的脸上。
三木早就被富婆的突然出现激怒了,这一记耳光更让他丧失了理智。
他额头上青筋突起,两眼射出凶光,飞起一脚狠狠地踢在了富婆的肚子上。
小白狗一声吼叫猛地冲上去一口咬住的三木的裤腿,疯狂地撕扯着。
三木又抬起一脚把它踢了出去,小白狗哀叫一声,“啪”地摔在墙上,又弹在了地上,四肢抽搐了几下就不动了。
富婆被三木这一脚踢出了两米远,已经稍显笨重的身体轰然倒地,在地上痛苦地挣扎了两下就昏死了过去。
我衣衫不整地跑了出来,急忙跪下身去看她。
“血!”我惊叫着看着富婆身下汩汩渗出的鲜血,“她流产了!快打电话叫救护车!”
三木沉默不语,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我抬头惊恐地看了他几秒,起身疯狂地朝电话奔去。
“站住!”
三木的命令就像一粒射出的子弹打进了我的心脏,我摇晃了一下,停住脚步慢慢转过身来。
“如果叫人,我们所做的一切努力就都白费了!”
三木沉着地从齿缝间挤出了这句话。
我突然意识到我所有的预感都是正确的,我才是真正被他利用的那个人,他是导演,我才是演员。
“不,我已经后悔了,我不想干了!”我看着三木,一字一句地说。
“太晚了,梅子,已经太晚了,你不能不干,我们就要过上梦想中的生活了!你不是爱我的吗?不是要跟我永远生活在一起吗?这一切马上就要实现了!看,这座大房子!”
三木张开双臂在地上转了一圈。
“这里所有的一切,现金,股票,钻石,都是我们的了!现在你要做的不是去打电话,而是帮我把她抬到床上去,她本来就快死了,这不关我们的事,我只不过打了她一下,这是个意外!快来呀!”
我的头脑已经极度混乱。
三木蹲下身去,又抬起头来用目光催促我赶快动手。
我麻木地走过去帮他把富婆抬起来放在卧室的床上,又跑进洗手间拿来水和毛巾慌乱地擦洗地板上的血。
富婆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像是睡着了。我轻轻地伸手探了探她的鼻孔,只感觉到一丝微弱的气息。
“她要是醒过来怎么办?”我颤抖着声音问三木,我们之间的角色已经彻底转换了。
“不知道,也许她再也醒不过来了,这不正是当初你所希望的吗?”三木缓缓地回答。
我一时说不出话来。
深夜,我用一只垃圾袋装了小狗的尸体悄悄下了楼。
我淋着雨站在垃圾箱前犹豫了好一会,最后还是来到花坛前,蹲下身用手挖着松透了的泥土,直到挖出了一个小坑,把小狗埋了进去。
三木日夜陪在富婆的身边,两天以后,富婆终于醒了过来。
她慢慢睁开眼睛,目光呆滞地看了看站在床边的我,又看了看三木,迷惑地瞅了瞅自己的身体,似乎搞不清楚自己出了什么事。
她虚弱地开口问:“我好难受……我怎么了?又犯病了吗?”
“你病了,已经睡了好几天了。”三木抢先回答。“来,喝点水吧。”
三木慢慢地扶起她,她乖乖地任他摆布着,灌下了半杯混浊的水。
富婆躺下来又闭上了眼睛沉沉昏睡过去,好像根本就忘记了曾发生过的一切。
“你给她吃了什么?”我看了看杯子,盯住三木的眼睛问。
“没什么,只是一些镇定剂。”三木平静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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