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引(2)

　　由此可见曹雪芹先生对黑牡丹的苦痛思念和深深的爱恋。他再次嚎啕大哭一场后，把祭文焚化于黑牡丹姑娘坟前。他认为牡丹姑娘是被他害死的，她今既已不在人世，留下自己活在世上已没有什么意思了。心中萌发了寻死的念头，想以死殉情。但小厮在旁，只怕有所不便。他便对照料左右的小厮道：“你去前面再去给我买些香、烛、冥钱什么的来，我还要给她再上炷香，烧点纸钱，以表寸心，我在这里休息片刻，快去快回。”

　　小厮不敢违拗，奉命往前面镇上去了。他见小厮已走远不见了人影，便解下腰间彩绸丝带，往黑牡丹姑娘坟旁一棵歪脖子树上一搭，打好结套，伸头往里一钻，但双脚踏在地上，其颈部不受劲，未成功。他把头从绳套里抽了出来，从近处搬来一块石头，放在树下，站在石头上，把绳套重新结过，把头再次往套里一伸，正准备足下用力把所踏石块踢开。真是无巧不成书，正在这时，从天而降来了救星。忽然一双有力的手将他拦腰抱住，把他从树上救了下来，口中训道：“你这不长进的东西，你这是干什么呀！你不在家好好念书，跑到这荒山野岭来寻死觅活，所为何事？”

　　曹雪芹先生见问，不觉长叹一声。回转头来，见把他从树上救下来之人是他一位几年未谋面的少时很要好的朋友——蒋大春大哥。

　　不禁要问这蒋大哥又是何许人，又为何这般碰巧救了曹雪芹先生呢？不要性急，听在下慢慢表来。

　　原来这蒋大哥居处与曹雪芹先生系紧邻。数年前，曹雪芹先生父亲曹本正曹天官在朝为官时，有财有势，声名显赫。而蒋家乃平民百姓，虽然两家相隔不远，本来也极少往来，但一日曹家不知何故，一夜之间，父亲官被削，家被抄。虽居处未动，但已家贫如洗。府中所雇人丁，均被遣散，当官的也成了平民百姓。曹雪芹先生本乃贵家公子，遭此变故也成了要上山捡柴，出外扯猪草、挑水的体力劳动者。因以前，从未劳动过，在一次上山捡柴之际，虽只背得20来斤重的干柴，也已累得他大汗淋漓。在背着柴捆下山时，一个不小心，跌了一跤，从山坡上连人带柴往下滚。幸得蒋大春也正在不远处捡柴，几个箭步，赶到曹雪芹先生背后，连柴带人一把抓住，使其稳住了身子。蒋大春帮他卸下柴捆，再瞧看他一眼道：“你是谁家哥们，怎地背这么点柴也会跌跤？刚才若非我在近处，岂不要跌伤？”

　　此时，曹雪芹先生从惊吓中清醒过来，对蒋大春搭救之情从内心感激不尽。见问，便就地坐在地上，把自己的家世述说一遍，说时尚带哭腔。蒋大春听说他是近在眼前的曹家大少爷，唏嘘不已。便把自己的姓名告诉于他，说他叫蒋大春，就住在你府不远处，家境清贫，每日靠打柴、捕鱼为生。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搭讪开来。他们就地讲了一会子话后，见天色不早了，蒋大春帮曹雪芹先生把柴捆送至山下各自回家。

　　就这样，两人经常相约在一起，相互帮助。蒋大春经常帮他捡柴，扯猪菜，曹雪芹先生就经常教蒋大春文化，读书认字。交往久了，两人便成了要好的知心朋友。

　　过了一段时间，蒋大春的一家亲戚资助了他一点钱，要蒋大春出去做点小生意。蒋大春告知了曹雪芹先生一声后就出门做小买卖去了。几年来，也积攒了小小一笔钱。今日正好从外地归来，碰巧打从这里过身，乍见曹雪芹先生欲上吊寻短见，便紧赶几步，把他从树上救了下来，并气愤地训斥了他几句，问他何事这样想不开。

　　曹雪芹先生长叹一声，含悲饮泪地将这几年来家庭及他个人的一些大事小情哭诉给蒋大春听。

　　“自大哥你出外经商以后，不到二年，曹家便已官复原职，被抄去的家产，原数退给了他家，使他家境恢复了原来面貌。家道中兴了，其祖母、老爷、太太如何阻挠他在贫穷潦倒时热恋的一位青楼歌妓——黑牡丹姑娘与之结合。趁他重病昏沉之际，采用以李换桃之计，哄骗他，替他娶了一石姓姑娘为妻。致使黑牡丹姑娘忧愤成疾，吐血身亡。今日还是因老爷去任上，瞒着太太，由一小厮照料左右前来黑牡丹姑娘坟前悼念一番。心想知音因我而死，我便不欲独生，才作如此选择。”

　　蒋大春道：“那照料你左右的小厮呢？”

　　曹雪芹先生道：“因我已抱以死徇情来报知己的决心，吊死坟头，小厮在场多有不便。我便要他去镇上买香烛钱马去了，至今尚未归来。”

　　蒋大春听他道出原委，便道：“我说我的曹少爷哎，你真是糊涂透顶，你对黑牡丹姑娘的一片痴情，当然可贵，但你这样窝窝囊囊，不明不白地去死，又有谁会说你伟大呢？你对得起黑牡丹姑娘吗？若黑牡丹姑娘在世的话，她会舍得叫你去死吗？你说她之死是你的过错，这当然有些道理，但她不明了你的心迹，只道你忘恩负义。她若知道你这样真心实意地爱她，我想她一则不会气恨交加，忧愤成疾，吐血身亡；二则她既已故，我想她在九泉之下，也会欢欣的。反过来说，你今若未撞上我，真的一命归阴，黑牡丹姑娘在天之灵有知，她会高兴吗？望你能明白这样一个道理：两人相爱，并不要长相厮守，肌肤相拥，床第欢娱。只要你心中有她，她心中有你，便是纯洁高尚的爱情。这些道理，也是你以前教我文化时对我讲过的，难道你自己倒忘了不成！”

　　蒋大春还要继续劝说下去，见照料曹雪芹先生左右的小厮买了东西回来，便三人一道在坟前焚化了。曹雪芹先生在坟前又流了一会子眼泪，在蒋大哥的劝导下，恋恋不舍地离开黑牡丹姑娘坟头。三人一路往家慢慢而行，行约半个时辰，到与蒋大春分手之时，互道了尊重，各自回转家门。

　　曹雪芹先生在蒋大春的搭救下保住了一条命，又经蒋大春多方面的开导劝导，在小厮的照料下回到家中。推得家门，他对家里所有人员，包括老太太、太太、石婉儿，不理不采，直奔卧室，倒头便睡。头一落枕，便心潮翻滚，气恨难消，心痛欲绝。他展开思维翅膀，想啊，想啊，想，他想了很多，很多。他想问苍天，苍天啊，你为何不长眼啊！你若长了眼，便不会眼睁睁地看着黑牡丹姑娘冤枉地死去。他想问地，大地啊，您为什么不开口啦！您若开口告诉黑牡丹姑娘，说我曹雪芹小子并非无情无义，他虽与石婉儿拜堂成了亲，是在重病昏沉中，糊里糊涂行的事。告诉她我曹雪芹心目中只有你黑牡丹姑娘一人，别无他想。或许黑牡丹姑娘也会不至于忧愤成疾，吐血身亡呀！他想问老太太问父母，你们虽然生我养我疼我，但为什么这样狠心，百般阻挠我与黑牡丹姑娘的婚事，致使黑牡丹姑娘含恨死去。

　　他想啊想啊，想，想起以前与黑牡丹姑娘的数年相恋，种种好处，想到她死的太冤，太早，太可怜了。她死时一定非常痛苦，非常可怜。她一定很恨我，甚至还骂了我，骂我无情、无义、无耻、无能。心爱的人儿啊，你恨我越深，表示爱我越深；你骂我越多啊，表示爱我越多。心爱的人儿啊，你死的冤枉啊，死的好可怜啊！我痛心啊，疾首啊，你死则死矣，你叫我怎么过啊！

　　他想到情切处，眼泪像断线的珠子，汩汩而下，把枕头都浸湿了。

　　他还是想到死，死了死了，一了百了。

　　但蒋大哥又说得对，上有八旬祖母，风烛残年。虽然她在阻挠他与黑牡丹婚事中是主谋，但平时是疼他的，视他如掌上明珠。若孙子先她而死，她会承受不了这个打击，死不得。

　　就拿他父母来说，在对他的婚姻大事做的荒唐，做的太绝，哄骗了他。表面上是疼他，爱他，但实际上是毁了他一生的幸福，毁了他一生。他以死来回敬他们虽不为过，但想到他们生他，养他，把他抚养成人，不指望他光耀门庭，今后有所作为，但能承宗接代，不致绝后也是好的。若为因他失去了他在世界上最最心爱的黑牡丹而真的死去了的话，其道义上也过不去，又一个死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