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行死死地握着桃木剑,一步一步往前而行,双腿却忍不住在哆嗦。
对于某种东西的深刻恐惧,并非一时半刻就能消去的。秀行只觉得呼吸亦越发困难,一步迈出,能有千钧重,黑暗之中,似随时都有东西扑出来,极快地将她拉入深渊。
紧张的无法自已,心好像跳的要炸裂开来,说不出的难受,浑身都在发涨,眼珠子都死死地顶着眼皮,同样随着心跳突突而跳。
恐惧的感觉蔓延全身,秀行觉得自己不知哪一步就会倒下,只是用尽浑身力气,一点点往前蹭。
脸上有些儿凉凉地,是泪,无声无息地就冒出来,太害怕之时,竟不知何时流了泪出来。
“师父,我到底要给你丢脸了!”秀行心里默默地想着,极为难过。
忽地又想:“师叔,对不住……我真是坏,辜负了师叔……”
眼前不由自主便出现秋水君的容颜,淡若清风,威若山岩。
“拜了神君之后,以师徒相称,自是要唤一声师父的……”九渺的大殿内,她不肯向清尊行礼,是他在旁边委婉圆场。
“秀行的性子,我是极放心的……”他引她踏遍九渺,说明种种,最后望着她,笑微微地如此说。
“若……清尊不要你,我……愿收你为弟子。”温和的声音,缓缓地响起。
——“我愿收你为弟子。”
秋水君,如此温和,宽容,无私……在她最为彷徨无措之时,是他始终默默地守着,秀行只觉得心头发酸,泪便越发汹涌了,是愧疚跟感动之泪。
清尊在前,玉宁在后。
玉宁不敢出声,她心中实则有愧,她极为担忧秋水君,故而顾不得秀行安危了,宁肯让秀行以身涉险。
虽然是为了救人,但玉宁知道,不管怎么说,都是她自私了。
甚至她知道,就算此事给秋水君来选,他也是绝对不会让秀行如此做的。
但是玉宁不行,暗恋某人,是毫无理智可言的,她可以为了他牺牲性命,虽然她毫无资格让秀行也如此,但是她却这么做了。
玉宁心里有一丝后悔,但是她明白,倘若可以让她再选一次,她还是会如此选择。
听到前头传来的微弱的动静,声响有些凌乱。
玉宁想到先前秀行听说是蛇精之时的慌张神情,想到方才她被蛇吓得尖叫不休的模样,玉宁可以听出秀行走得磕磕绊绊,她也知道,秀行心里应是极害怕的。
倘若秀行撑不下去转身回来,或者瘫倒在地,都是情理之中的。
但……
在令人窒息的寂静洞穴之中,忽地响起微弱的声,似是秀行在说话,但细听,又不是。
“把……把酒、祝东风,且共……从、从容。”极弱地哼声,不留神的话便听不清,但玉宁细细一听,便听出,是秀行在低低地唱,哆哆嗦嗦,几乎是不成调儿的曲子。
玉宁心头一震,本能地就看清尊,却见他竟停了步子,无声站在原地。
秀行的声逐渐大了些,也平稳了些,虽仍听出有几分颤抖之意:“垂杨紫陌……洛城东。总……是当时携手处,游遍、游遍芳丛。”
玉宁心中一片茫然,有种酸酸苦苦的滋味,无端涌出:那丫头,怕是怕极了的,却四倔地不肯屈服,故而唱曲以压制心中恐惧。
玉宁呆了呆之后,终究忍不住,便上前一步,站在清尊身旁,低声道:“若是秀行有事,玉宁以命相赔……”清尊并未做声,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刹那间,玉宁却仿佛听到了他的回答:“你赔得起么?”
玉宁咬牙,握紧了手中长剑,放慢脚步追上前去。
无边无际,蜘蛛网般的洞穴里头,飘着秀行的声音:“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今年花胜去年红……”
秀行的声音并不如寻常女子般娇婉甜美,太过明朗憨直,如她的性子。唱起曲子来,也是如此,只是声音在洞穴里飘扬回荡,却平添了几分特殊的韵味。
“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师父!”到了末尾,赫然急转,化为厉声大叫。
玉宁边悄无声息地跟着,边凝神听她最后那个“同”字,忽然见此变故,当下浑身汗毛亦倒竖起来:“神君……”刚刚张口的瞬间,只见眼前一道金影闪过,而后极快地便消失在黑暗之中。
玉宁握着长剑,手心里汗津津地,心中却知道:清尊已经追了出去,只是……竟如此之快……
清尊急追出去,身影如流星之光,金眸紧紧地盯着前头,黑暗中传来秀行的尖叫声,他用力一咬牙,左手一掌当空劈了出去,乱石飞溅,而他径直自石块之中极快穿过,迸飞的石块在沾他身之时皆化为齑粉。
右手握剑,清尊喝道:“孽畜,还不给我伏诛!”左掌往前,掌心里迸发出炎炎烈焰,洞穴里只听得“吱”地一声惨叫,金光所照之处,露出鳞片密布的一条长尾,尾巴被烈焰袭中,发出劈里啪啦地血肉烧灼之声,长尾无力垂落,从中跌出一个人来。
清尊收了左掌的炎雷之火,在那人未曾跌落在地之时,将人一把抄起揽入怀中:“秀行!”
怀中人儿气若游丝,却尚能动,惊惧叫道:“师父!妖怪!妖……”
清尊听了这一声,心才安稳,身形却半点不停,迅若闪电般冲上去,暗影的甬道里传来一声阴森诡异的叫:“我已经放了她,为何你还苦苦相逼?”
“你惹错人了。”清尊冷道,“受死罢!”手中的剑金光暴涨数倍,清尊合身向前扑出,长剑在前,势若破竹,只听得一声极长而尖锐的惨呼声,而后迅速地归于平静。
清尊单手持剑,一手抱着秀行,身形落地,才回过头来,却见地上一条长蛇的尸身,赫然已被劈成两片,半片也足有四五个大汉围起来之粗。
秀行被惊吓过度,正在迷糊,茫然之中借着金剑之光,看到地上血糊糊两片东西,其中一片蛇头朝上,一道猩红的长舌无力垂着,蛇眼兀自烁烁地,秀行心中骇然,惊心动魄,“啊”地叫了声,便晕了过去。
清尊收了金剑,低头去查探,察觉她只是受惊过度才略微放心。
此刻远处传来脚步声响,却是玉宁追了上来,一边儿叫着:“神君,秀行?”
清尊不欲答应,只以手指虚点空中,便多了几点金光,玉宁看清楚此处情形,便飞身过来,望着地上惨不忍睹的蛇妖尸身,一时惊滞。
“这……这便是……”玉宁喃喃地,忽然想起秀行,急忙问道,“神君,不知秀行她……”
清尊道:“她无碍,去寻秋水君罢。”
妖气去除,没了妖力压制,秋水君自身之气虽弱,对清尊来说,却足以够察觉他藏身之地,只是这蟒蛇精手下仍旧有许多妖怪,没了这妖物的约束,有些不知死活地便涌出来,玉宁本欲动手,谁知清尊动一动手间,烈焰火舌滚滚向前,一路烧出一道烈火铺成的大道,数十妖怪哼也难哼一声,便已经灰飞烟灭。
这次第,才知道何为“不费吹灰之力”,剩余的妖物急急奔逃,只恨少生了几条腿。
玉宁在后看着,先前只听闻九渺的神君神通广大,不可测度,如今亲眼所见,才知传言竟太过轻描淡写,此人通体散发而出的滚滚杀意同煞气,就连是身为仙人的玉宁都觉得浑身微微地发颤,何况那些妖怪,若非是她心中系着秋水君,也早就无法忍受这迫人欲死的威严而逃之夭夭了。
玉宁咬唇前行之际,小心看了一眼清尊并他怀中的秀行,心中刹那闪过一个奇异的念头:只是……面对如此可怕的神君,为何秀行竟好似全无影响……据闻,他们初次相见之时,她还对神君大打出手……
当真是匪夷所思。
清尊打出的那一枚灵火在前飘忽引路,极快地便赶到一处洞穴,玉宁定睛看去,先发一声喊,急急忙忙地跑了过去,叫道:“掌督教!”
面前的石台之上,一道巨大铁链缠着一人,那人的道袍已经破碎不堪,垂着头似是昏迷着,正是秋水君。
玉宁叫道:“掌督教!”用力扯一扯那铁链,铁链却分毫不动,而玉宁吓了一跳,原来她手握住铁链的瞬间,那铁链上仿佛有种奇异的力量,极快地吸走了她身上的小半真气。
身子忽地被一推,却是清尊道:“让开!”玉宁被他一推,才能离开那链条,惊魂未定地,低头看看双手,又看看那链子,却听清尊淡淡道:“此乃锁魂链,修道人被困住的话,浑身真元都会被耗得一干二净。”
玉宁的心噗噗乱跳,忍不住问道:“那掌督教……”望着秋水君灰白的脸色,心惊胆战。
清尊冷冷哼道:“你对他倒是一往情深。”
玉宁一呆,想不到清尊竟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讪讪地低了头,脸不由地红了:“玉宁……玉宁只是……”
“我无心去听这些,”清尊淡淡道,“只是你尚不如秀行,她说过秋水君不会有事,便不会有事。你若是喜欢他,就该信他才是。”
玉宁茫然地抬头看清尊,清尊却停了口,手指掐上铁链,他修长的手指碰到铁链的瞬间,那比手指头还粗的铁圈儿竟无声而断,哗啦啦地落在地上。
铁链落地,秋水君便也跌倒下来,玉宁眼疾手快扶住,连连呼唤。而虚空之中,另有个声音道:“尊主,这个不错,要收了么?”只闻其声,却不见人。
清尊低头看看那一堆锁魂链,道:“那就收了罢。”
玉宁转头看过来,却见黑暗之中那枚灵火当空一闪,便落了地,竟化作一个极矮小的老者,手中提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布兜,抱着那锁魂链,一截一截地往那布兜里头塞去。
那布兜看来只能装下一两枚铁链圈儿的样,谁知那老者连连塞了十几节,布兜却仍旧如先前一般,玉宁知道这必定是清尊独门的宝贝,便转过头来又看秋水君。
那老者专心致志地搬运铁链,空中不时传出叮叮当当的声响,清尊怀中的秀行似乎听到,便隐隐地低低呢喃几句,清尊皱眉叹了口气,抬手在锁魂链上一提,一并塞入那布兜里去。
那老者精神抖擞地跳起身来,道:“多谢尊主!”提着布兜,嗖地跳起来,仍旧变作一团灵火飘在空中。
清尊俯身看看秋水君,见玉宁一派担心之色,他若有所思地看看秀行,便抬手在秋水君的眉心一点,真元自指尖上,如流水般汩汩涌入秋水君灵台。
片刻,秋水君咳了一声,终究睁开眼睛。
玉宁大喜,忍不住叫道:“掌督教!”
秋水君看她一眼,微微惊诧,声音却仍温和如昔:“原来是蓬莱岛的二岛主。”一眼又看到清尊,又看到他怀中抱着的乃是秀行,便急忙问道:“秀行?她如何了?”又支撑着站起身来。
清尊道:“死不了。”眼睛斜睨着他。
两人目光相对,秋水君施礼道:“此番有劳清尊了。”
清尊盯着秋水君,道:“我有一事不解,还请掌督教指教。”
秋水君道:“不知何事?”
清尊道:“这蟒蛇精虽然厉害,但是以掌督教的威能,纵然不能将他降服,要脱身却是轻而易举的,不知为何竟被囚禁此处?”
秋水君道:“是我低估了那妖物的能力,另外……”他眉头一皱,道,“清尊已经将那妖物除掉了?”
清尊道:“如何?”
秋水君道:“先前我追查袭击萧家的那批妖物,阴差阳错地却追查到有妖物潜藏此处……”说到这里,秋水君略一迟疑,道,“我本欲查清他们究竟所欲为何,才失手被擒。”
清尊冷笑道:“好一个失手被擒,这蟒蛇精再过九日就能过一劫,成通天彻地神通,你敢说你不是看破这点,存着故意被擒的心思?”
玉宁一惊,秋水君却蓦默然。
清尊金眸凝视秋水君,极慢说道:“我不管你是为什么都好,你不该拉扯她下水,堂堂男子,一人做事一人当,你做什么要扰她的清静以梦相托,你可知道她最怕什么,然而为了你,方才以身引诱那妖物出现?……亏得她尊敬你是她师叔,你是怎么对待她这一片心意的?”
秋水君愣了愣神,道:“以梦?”望着清尊怒然神色,又默然道,“我……很抱歉。”
清尊松开秋水君,抱着秀行后退一步,冷冷地仍道:“你先前对她之好,这番算她尽数还了,以后还请你休要再假惺惺地对她如何!既然此处事毕,我先行一步!”不由分说地,金光闪烁迅速离开,那团火随之向外而去。
秋水君望着那金光隐没在前,身形不由地一晃,玉宁急忙扶住他。
玉宁迟疑片刻,问道:“掌督教……你……当真是故意败给那妖怪自愿被擒的么?这究竟……是为何?”
秋水君垂眸,轻声道:“如清尊所说,那妖怪不日就要修炼功成,到时候不知多少正道人士遭殃,神君虽则神通可达天地,但是不关他之事,他从来不愿插手,我只能如此,盼他念在我是九渺掌督教份上出手,也免除了正道之中的一场血劫。”
玉宁愕然,半晌叹道:“虽然如此,但此举有多凶险,掌督教可知道么?若是那妖物对你……”
秋水君道:“我的确是存了个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之心,且我料这妖物一时半刻是不会害我性命的,……只是,我没想到秀行也……”
玉宁摇头道:“秀行是极怕蛇的,然而……她对那些妖物似是极特别的存在,故而先前……只是为何神君说你托梦给秀行?”
秋水君皱眉道:“此事我也不知,我虽想迫神君出手,但我从不曾同秀行透露过分毫。”
玉宁听着这话,望着秋水君威严不失温柔的神色,不知为何心中一沉。
清尊抱着秀行离开蛇窟,乘风驾云行了半晌,见秀行闭着双眸,身子微微发抖,似是个怕冷之状,清尊往下一看,却见下方是一座城池,风雪里头,有灯光烁烁。
清尊按落云头,面前正是一座极大的宅子,隐隐地听到里头传来人声,清尊抱着秀行,身子一闪入内。
这本是县城之中最大的财主家中,见了生人忽然出现,自是会引发一场骚动,奈何清尊略使了个法术,众人见了他,恍惚记得是个不能得罪的贵客,从上到下皆是波澜不惊,且言听计从。
清尊吩咐下人准备些人参鸡汤之物来,自己却从腰间掏了颗丹药出来,这丹药他先前给过玉宁一颗,但玉宁是仙体,故而能承受的起药力,就连秋水君也不曾给过,清尊看看那丹药,犹豫了阵子,到底又塞了回去。
将人温柔抱着,轻声唤了几声,屋内放了七八个炭炉,弄得热热的,秀行额头一会儿的功夫就见了汗,她先前寒邪入体,又怕的厉害,故而晕厥过去,此刻便缓缓醒来。
清尊见她睁开眼睛,便松了口气,四目相对,秀行顿时便想起了秋水君,急忙叫道:“师父,……秋水师叔呢?”
清尊见她头一个便惦记秋水,便没好气道:“他同玉宁自会回去。”秀行眼睛一亮道:“师叔没事了?”清尊道:“嗯……没事了。”
秀行脸上忽地又露出恐惧之色:“那么……那个……那个……”清尊好气又好笑,咳嗽了声道:“那个已经被我杀了。”秀行缓缓地松了口气,小脸上忽地又露出沮丧之色,伸手摸摸头,小声嘟囔道:“师父,我真没用。”
清尊道:“什么?”
秀行垂头道:“我竟被那妖怪吓昏过去,给师父丢脸了……嗯,秋水师叔见了,怕也是要笑我的。”清尊喝道:“他敢!”秀行摇摇头,道:“我真对不起秋水师叔……他对我那么好,先前我竟然被吓得几乎动弹不得……幸好他没事了,不然的话……我就只好给师叔赔一条命啦。”
清尊用力一摇她肩膀:“你糊涂了么?在胡说八道什么!”
秀行抬头看清尊:“师父你不笑话我么?”
清尊皱眉道:“没人敢笑话你,你也没有对不起任何人……秀行,你听到了么?”
秀行呆呆地看他:“可是我先前……那么懦弱没用……我还说跟妖怪斗呢,若不是师父,我也早就没命啦。”说着便低下头来,看看自己的小手,先前下山之时还雄心壮志地想要帮忙,谁知……区区一条蛇便将她吓得晕厥。
“秀行,你听我说,”清尊熄了心头的火气,抬手摸摸秀行的头,道,“你不是要听师父的话么?那么,不许给我自责,也不许难过,你是师父最好的徒儿,是除魔卫道一身正气的萧秀行,你做得很好,师父很喜欢很满意,谁敢说不好,师父劈了他,你知道么?”
秀行的眼中骨碌碌地便包了泪,呆呆看着清尊,道:“师父……”似哭,又似想笑。
“让你遇险,是师父无能,师父疼你是应该的,因为想要疼你,”清尊擦擦她的鼻头,道:“如何?不许说让我不快的话。”
秀行眼中的泪一直打转:“不是……师父,我只是觉得,你……你对我真好。”
清尊低低笑了声,道:“你是我的徒儿,我不对你好,对谁好?”
秀行缓缓地摇摇头,道:“不是,师父,师父……”两行泪无声无息滴落,秀行喃喃唤了两声,才道,“师父,我只是觉得,你对我太好啦,你……你对我这样好,我会越来越依赖你的,先前在洞里头,我虽然走在前头,可是心里头时时刻刻地想要回到你的身边,很想师父你抱着我背着我……甚至都不想要救秋水师叔了,如此自私懦弱……还有,师父你对我这样好,以后我下山之后,再也没有人对我这么好了,那怎么办?”
清尊怔了怔,竟不知如何回答,只觉得她说的都是孩子气的话,可怜又可爱,又有几分可笑,但……偏生竟笑不出来。
幸好敲门声响起,打断了相顾无言的此刻。
大宅里的下人熬了鸡汤上来,见清尊抱着秀行之态,不敢多看,放下鸡汤便又告退出去。
清尊令秀行喝了一大碗汤,外头雪珠子簌簌打在窗纸上,隐隐地有炮竹鸣响的声音,缓缓地万籁俱寂。
清尊抱着秀行睡在床上,她喝了汤后,好似饱了,很快入睡,清尊听着她浅浅地呼吸声,望着她微微沁汗的小脸,手指头在她的脸颊上轻轻划过。
“以后我下山之后,再也没有人对我这么好了,那怎么办?”他记得她说这句话时候的表情,好似要哭出来,却终于忍着没有哭。
他垂头,往面前人儿的脸上靠近了一寸,仔细地打量她的眉眼,心中冰封的某种东西,隐隐地发出喀喇之声,缓缓裂开。
外头风吹雪打,遥远处隐隐地传来犬吠的声响,想是哪家的风雪夜归人。而屋内炭火融融,温暖如春,木炭烧得红红地,偶尔发出噼啪之声。
桌上燃着的红烛摇动,光影昏沉,垂落的帐子偶尔微微颤抖,如许细微,如许真实。
此刻他身处的,正是他贪看过亿万次的红尘,他贪恋这种温暖却只得冷清木然,但是此刻,怀中抱着这小小的人,心里头却有着异样地欢喜,满满地,随着烛光的摇动而荡漾,那欢喜如此嚣张,似要满溢出来。
金眸凝视着怀中人,清尊望着面前这张并不出色的小脸儿,却极喜欢,她的眉眼,微翘鼻头,小小的粉红色的唇。
每一样每一处,他静静看着,竟是百看不厌,毫无睡意。
或许只因有她,故而看什么也是欢喜的。
这红尘也不再冷清。
寂静之中,秀行忽地发出低低一声呻吟,清尊一怔,以为她做了噩梦,便抬手轻轻抚过她的背,轻声道:“师父在这里,不怕。”
秀行却又哼了数声,呢喃叫着什么。清尊觉得不妥,抬眸之际,察觉她脸颊上有一丝奇异晕红,正要细看,秀行却已向着自己靠来,就在清尊反应过来之前,她竟张开手臂,牢牢地将他抱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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