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玦纵身掠出,极快地便到了两人跟前,清尊早察觉他靠近了来,当下将秀行往怀中一抱,无声无息,抬手一掌拍出。
明玦没料到他竟然瞬间出手,仓促间同样一掌拍出,两人掌气相交,把地上的积雪都激飞起来,好似飓风卷过一般腾空而起,又刷刷洒落。
明玦生生地后退一步,才稳住身形,当下道:“你这是做什么!”
清尊冷道:“擅自闯入,你们想如何?”
此刻秀行从清尊怀中探头出来,见是明玦,不由怔了怔,又看明玦身后,乃是玄狐君急急忙忙而来,玄狐君身后雪地之中,又有个物体一扑一扑地往这边窜来,正是灵崆。
黄巾力士远远地行了礼,无声而退。
这边,秀行先是一喜,而后又是一羞。
明玦站稳了,双眉一蹙,没了平日里那种嬉笑之态,望着清尊,又看看秀行,眉宇间露出急恼之色,道:“你……不能这样对她!”
清尊挑眉,此刻玄狐君已经上了前来,一把拉住明玦:“你先不要这般着急。”
明玦跺脚怒道:“我如何不急,万一秀行正是我妹子,又如何说!”
清尊同秀行各是一惊,清尊道:“明玦,你说什么!”
明玦道:“我疑心秀行便是我妹子转生的,你不能同她……”玄狐君用力一扯他袖子:“明玦!”明玦将他推开:“你休要拦着我,他两个在一块是不成的!莫非你不知道还要我说么?”
清尊看看两人,目光沉沉道:“你从哪里说秀行是‘她’?”
明玦道:“这个我很难说明,我只是觉得……”
清尊冷笑一声,道:“你觉得?你细看看秀行,哪里一点类似她?”
明玦闻言,便果真去打量秀行,秀行被清尊抱在怀中,原先两人亲吻之中,被他们这群人赶到看了个正着,她正害羞,脸也红红地,两只眼睛乌溜溜地,几分藏躲,却仍旧灵动十分,但虽然灵秀可人,明玦却也知道:她的样貌气质之上,当真同清水灋扯不到任何干系。
饶是如此,明玦却仍旧嘴硬三分:“这哪里是能一眼看出来的?何况就算秀行是,经过这么些轮回,样貌之类,天差地远,亦是有的!”
清尊道:“你是为此特意找上门来的?”
明玦道:“如何?我好不容易找到些儿线索,怎能轻易舍弃……”他最初着急之时,不顾一切地冲过来,此刻才有些觉得惶惶然,便又看旁边玄狐君,道,“狐狸,你说是么?”
玄狐君见他猛地捞自己出来当挡箭牌,便含含糊糊道:“我看……是有几分道理的。”
清尊眉眼冷峭地望着两人,道:“我不管你们有没有道理,秀行是我的弟子,跟你们何干,都给我速速离开,不然的话,休怪我不客气!”
明玦一听,顿时又急了:“什么?你让我们离开,那你要对秀行做什么?”
玄狐君一听这个,眼神也有些不大好。
清尊喝道:“我做什么也不关你们的事!”
明玦道:“不成不成,我不能让你糟蹋秀行……”
秀行听到这里,脸红地同身上的衣裳类似,几乎要挖个地洞钻进去。
清尊道:“明玦,你再胡说八道,就别怪我不留情面了。”
明玦道:“不管怎样,我不容你这样对秀行……”他咬牙又看秀行,“丫头,你不能如此,你不是同个鲁家的小子定亲了么?那才是你的青梅竹马之人,而他,如今已经是几万岁也数不清,老的不能再老,简直是个老妖怪,好端端地你干嘛……”
清尊金色的眸子里一片冷冽,脸色也很是不好。
玄狐君暗暗地几乎将明玦帝君的衣袖拉断了,也不见他反应,无可奈何之下只好探手将他的嘴巴捂住。
明玦呜呜乱叫,清尊却道:“很好,我是几千万年的妖怪,你又是什么?很青嫩么?”
明玦一听,越发支支唔唔地不停反驳,却被玄狐君牢牢抱着无法脱身。
玄狐见清尊也跟他扛上了,哭笑不得:“你们每人就少说一句好么?怎么竟跟小孩子一般,现在最紧要的是查明秀行到底是不是……”
“是!”明玦总算掰开玄狐君的手,大叫一声。
与此同时,清尊却也清清楚楚地说道:“不是!”
正相持不下,却听清尊怀中秀行轻声道:“那个……”
在场拔剑怒张的几位终于回过神来,齐刷刷地看向秀行。
秀行硬着头皮,先抬头看看清尊,道:“师父,你不要恼好么?大家有话好好说……”
清尊双眉一蹙,却未做声。
秀行又看明玦帝君,道:“明玦师父……你忽然之间说我是……是你们要找的人,又无凭无据的,别说是我师父不信,连我也是不信的。”
清尊听她如此说,面色稍见缓和,明玦却道:“丫头,你要相信我,我看人向来是很准的,我对你有极强的直觉……”
清尊哼了声,秀行道:“明玦师父,总之现在又没什么凭证,还是不要这么说……”
明玦很是委屈:“丫头,我是为了你好,倘若你真的是我妹子的话……”
秀行眼睛眨眨地看他,明玦瞪向清尊,道:“哥哥会很疼你的,……比他还会疼你……”
秀行脸上更红了三分:“什么……”
清尊将她的头一按:“不用理会他。”又道,“明玦,你说够了没有?”
明玦望向清尊:“你究竟是在怕秀行真的是还是怎地,为何总不信我?”
清尊道:“因为你所说的不过是子虚乌有之事,难道这也要我相信?”
明玦道:“你又怎么知道是子虚乌有,莫非你知道的比我更多?要清楚,——你根本连‘她’的记忆都没有!”
玄狐君听到这里,浑身的毛都倒竖起来,秀行也觉得清尊的身子骤然僵硬,抱着自己的双臂一紧,像是受了惊,又像是着了恼。
“师父!”她急忙伸手握住清尊的手臂,“师父,师父你别气……明玦师父……是无心的。”
明玦说完之后,脸色也有些发白,便不再言语,只是望着清尊。
清尊也望着明玦,过了一会儿,才道:“是不是无心的,我自明白。”声音淡淡地,也缓缓地松开秀行,抬手在她肩头轻轻一拍,道:“我,先回去了。”
他说完之后,不待秀行回答,便径直迈步往前而去,那白色的高挑身影,便孤零零地入了道门。
银发白雪,苍天暮色,那渐渐离去的孤单影子,满肩满身的寂寥沧桑。
玄狐君小声道:“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揭人不揭短。……何况没了记忆也不是他想要的,或许正因如此,他要比我们每个人都更痛苦。”
明玦的脸上也露出一丝后悔之意,摇摇头道:“我、我自然知道,只是……我一时忍不住就……”
玄狐君道:“现在如何是好,可要去道歉么?”
明玦皱眉道:“但是我……”说着,便抬起头来,看向对面秀行:“丫头……”
秀行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望着玄狐君说道:“狐狸,上回你跟我说,你和师父都同帝天女极好,然而你并未告诉我为何师父会没了记忆,还有……我曾问你,师父同帝天女……又是何干系,你都也未说。”
玄狐君抓抓头,明玦帝君瞪着他道:“你怎么把这些都跟她说了?”
玄狐君道:“没法子,上回他动了真怒想杀了我呢,我只好贿赂丫头了。”
明玦帝君重重地叹了口气,望见秀行双眸,便道:“既然如此,也不必瞒了。……丫头你问他为何失忆,这个我们却也不知内情,当初妹妹她忽然……”
明玦帝君说到此,眼圈忽然泛红,垂眸看向别处,低声又道:“她出事之后,我只得了一封她事先所留的飞影信,她说务必要我帮忙照顾……你师父,我们才发现他没了之前的记忆,后来一直过了千年,他却记起来自己要等一个人,一个极为重要之人,我们同他说起来,他才知道自己要等的,究竟是谁……然而这些对他来说,不过是旁人嘴里的话罢了,他自己是全然不知道的。”
秀行觉得听明玦说起昔日的惨烈之事,的确有些残忍。
幸好玄狐君接着说道:“你师父之前……因为出身太过奇异之故,曾被天庭质疑,据说当初差点儿便被剿灭,他那时候还并非如今这个威势,还需要人保护的……是阿灋她将天庭敕令挡回去,你师父才得以保全……后来,他们便形影不离地……自然关系匪浅,再后来……便是忽然出了事,其实,你师父同阿灋之间的关系,也是我们猜测出来的。”
秀行呆呆地听着,明玦道:“妹妹临去之前,曾同父皇说过,她之事同离元真君无干,然而在我看来,明明就是离元辜负了她……我以为是妹妹有心维护离元,然而,渐渐地我觉得此事并非如此简单,我怀疑妹妹她……喜欢上了别人。”
秀行肩头抖了抖:“难道,帝天女喜欢的……是师父?”
明玦叹了口气,同玄狐君对视一眼,玄狐君很不甘心,垂头丧气道:“若是我同她相遇在前,或许事情会有不同。”
秀行呆了呆,又问道:“那方才你为何说,师父不能跟帝天女在一块儿?师父可是一直都在找她,在等她的啊!”
明玦有些伤感之意:“当初妹妹自毁元神,魂飞魄散,我们只以为再也找不到她了……然而你师父坚决说她还在,我们只当他是妄想的,谁知此后,每过百年,便会发觉一线蛛丝马迹,显示妹妹元神未曾全灭,曾在轮回之中出现,因为她天生是至为清圣之体,故而跟亿万凡人不同,然而问题的症结是,我们找不到妹妹到底在哪,只能在她出现轮回后的几百年……甚至千年后才会发现她曾出现过……这种情形,就好像是因果轮回之中的玩笑……”
玄狐君苦笑道:“为此,我们想尽法子,明玦还闹到了地府,彻查了生死簿,三世书……然而,就算能查到有关她的过去,轮回转世,知道她曾遭遇什么……却,查不到她将会出现何处,又会留在何处。”
秀行喃喃道:“就宛如从沧海之中找寻一滴微尘?”
明玦帝君道:“是,就宛如从沧海之中找寻一颗微尘,一滴水珠。”他忽然双膝一跌,竟是跪在地上,手握成拳用力地敲打地面,失声叫道,“为什么要如此!为什么!”
玄狐君慌忙扶住他肩头:“明玦,明玦……你别这样。”
秀行后退一步,有些喘不过气来,伸手摸在胸口上:的确,怎么会这样?
明玦帝君,玄狐君同清尊,他们三个皆有通天彻地之能,却偏偏,找不到自己深爱之人,护不住她,眼睁睁看她受苦,却无能为力。
玄狐君用力将明玦帝君拉起来,堂堂帝君,此刻垂着头,宛如受了委屈的孩子一般。
“虽然我们都很想找到阿灋,但是我同明玦越想,越觉得一切事情的开端,皆是因为阿灋同你师父之间……有私情,她才……故而暗地里很不看好他们,”玄狐君摇着头:“何况一个是天女,一个却是……总是不能相衬的。”
秀行想反驳,却又忍住。听玄狐君道:“她最后一次出现,是在一千五百年前,这是最长的一段时日,我们曾猜想,或许她早就已经不在了……或者,她不在也是好的,不在轮回之中了,便不用再受尽折磨。”
秀行轻声问道:“真的……每一世都……很不好么?”
玄狐君凄然一笑:“秀行,你绝对想不到她究竟遭受了些什么,你也绝不会想要知道。”
玄狐向来口没遮拦,这一句话,却说得沉重万分。
秀行身不由己地后退一步,腿边儿上被什么一蹭,她低头,却见灵崆正抬头望着她。
“灵崆……”秀行喃喃唤了声。灵崆抬起爪子,在她的裙摆边上抚了一把,宛若安慰。
秀行弯腰,将灵崆抱入怀中:“灵崆……”莫名地心酸袭来,似乎,是为了那“素未谋面”地帝天女,感觉到无穷尽的悲哀。
明玦同玄狐君并未就离开九渺,秀行将他们安排在后山最僻静的客房之中。
当望见明玦帝君因为清水灋的遭遇而黯然伤神之态的时候,秀行就已经极不忍心,冒着会被清尊斥责的危险,将两人悄悄地引进了房中。
安排下两人住宿之后,秀行才又去找清尊。
果不其然,清尊人在房中,静静地靠窗而坐。秀行放轻脚步进去,低声道:“师父……”犹豫着要不要将留宿了玄狐同明玦两人的事告知。
清尊却道:“你让他们住下了?”
秀行愕然,点点头道:“是,师父……您已经知道了?师父……我自作主张了,你若是不高兴,就骂我好了,只是我……我觉得帝君师父他……”
清尊头也不回,淡淡道:“他们将事情讲给你了?”
秀行道:“嗯……”
清尊道:“你信么?”
秀行一怔:“师父?”
清尊轻轻一笑:“我也曾听他们两个讲过,也曾听别人零碎说过……然而奇怪的是,我都不记得那些,什么都不记得,甚至玄狐跟我细致地描绘她的长相,明玦甚至曾画出来……可是我看着,只是觉得不认得……好像他们所说,所做,都是骗我的。”
秀行茫然。
清尊道:“秀行你觉得,奇怪么?我不记得她是谁,我却记得要等,我怀疑他们对我说的那些故事,我却知道我得等。我知道倘若我入轮回里,或许会遇见她……但是遇见了,却只能给她更多苦痛,而我的元神回归之后,所记得的,更也是无尽的苦痛。”
秀行只觉得心不停地颤着,每一下,都带着一下的痛。
“罢了,”清尊却忽然摇头,声音变得更为淡漠,“罢了,我为何要说这些?”
“师父,”秀行在沉默里头,慢慢开口,问道,“纵然如此,师父,你还会继续找她,等她的,对么?”
良久,清尊说道:“是。”
是夜,玄狐君便同明玦一块儿歇在山上。最初秀行的用意是不让明玦过于伤心,谁知到了傍晚时分,明玦便来找她,拉着她嘘寒问暖地,亲亲热热地,面上哪里还有半分伤心?
然而见他恢复如常,秀行也就放心了,一想到明玦帝君在雪地里低头垂泪之态,她的心便也酸痛难当。
只是明玦帝君对她的态度未免太过好了,弄得秀行很不自在,尤其是明玦帝君有意无意地说些清水灋之事,秀行也算是看出端倪来了,明玦是把她当作清水灋了。
这个发现,让秀行无端地心慌不已,看明玦一片热络,却偏又不好直接拒人于千里之外。
夜间灵崆便也留在山上,秀行坐在床边,抱着灵崆,眼睛望着桌上夜明珠散发淡淡光华,心中却想着白日清尊所说的话。
他果然是要等待清水灋的。这回答,让秀行又安慰,又心酸。
灵崆缩在她的怀中,暖洋洋地又十分清净,舒服地半点儿也不愿挪动,又偷偷地瞄了秀行半天,发觉她始终都盯着那颗夜光珠发呆,便终于忍不住。
灵崆出声道:“丫头,你在想什么?”
秀行道:“灵崆……”艰难地,欲言又止。
灵崆却忽然问道:“丫头,你当真喜欢上他了么?”
秀行一惊,旋即嗫嚅道:“我……”
灵崆叹了口气,说道:“丫头,不用羞愧,事到如今,你若是对他半点不动心,才是非同寻常,要知道,在你之前,吾可并未见过他对任何一个上山的女人如此。”
秀行呆呆地望着灵崆:“啊?”
灵崆懒懒说道:“倘若他肯,那些人早就前赴后继,偏他死冷生硬。自你上山来后,吾便觉得他对你的关怀实在太过了些,方才看到他亲你,真是吓死吾了。”
秀行有些害羞,便深深低了头。
灵崆斜睨她一眼,叹道:“对此,吾只能说是一物降一物,譬如说那水含烟,样子比你美的不知多少,却也不似你这般,迷得他神魂颠倒。”他忽然得意叫道,“不愧是我喜欢的丫头!”
秀行大惊:“什么……什么神魂颠倒!”是她被迷得神魂颠倒才是罢!先前上山之时,跟那些小道士赌博之时的誓言言犹在耳,如今……真真无地自容。
灵崆哼道:“你这小丫头春心萌动算什么?谁对你好,你便要把心掏出来给人家,也不算稀奇,稀奇的是,那冰山也有融化的时候,你没见狐狸同明玦帝君都异样紧张的么?他们同他的交情深厚些,认识更长远些,若非他表现的如此异样,你当他们两个会紧张如斯么?明玦甚至认定你是那谁,更差些儿因此跟他翻脸,你也是见到了的。”
说到此,秀行便又开始不安,忐忑道:“灵崆,为何帝君师父说我是……是帝天女呢?”她的心忽然狂跳,“灵崆,你说……我……我应该不是罢?”
灵崆道:“这个,吾不知道……”秀行自言自语地摇头道:“我觉得,不会是的。怎么可能呢,想来便觉得匪夷所思。”
灵崆哼道:“你在心虚什么?”秀行叫道:“我没有!”灵崆叹了口气,忽然说道:“对了,我听说秋水回来了,你要不要去看看他?”秀行望着他眯起的眼睛,忽然心头一动:“是了,我……我可以去找师叔!”
一想到秋水君,心中仿佛亮起了一团火光,顿时重新振作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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