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站阎府等卢青田。她轻微打了个哈欠,方才在酒楼与他们喝了几杯,现在稍有些微醺,酒劲一上来,甚是想睡觉。站在一旁的前雨嘀咕,“二小姐可真是的,这么明目张胆,也不怕别人说闲话。”
明月慢条斯理揉了揉太阳穴,清醒一下自己,道:“她的事,我们不用管。”反正无关她的,一概无关紧要。
阎府门开了,阎罗与卢青田姗姗走来。卢青田见到卢明月,仅仅只是微笑,而后转身朝着阎罗欠身,“多谢阎公子款待。”
阎罗笑道:“应该的。”他望了眼明月,礼貌笑了一笑。
明月回一个微笑,走至他们面前,对卢青田道:“时辰不早了,我们走吧。”
卢青田点头,再对阎罗欠身便与明月一起上了马车。马车策起,哒哒地离开阎府门口。阎罗目不转睛一直目送着他们离去,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微笑。
明儿是个好天气呢。淡淡一笑,转身回阎府。
在马车之内。
明月困乏不已,有些撑不住地打个盹。卢青田无神撩起窗帘呆呆望着入夜的景致。前雨见二小姐怅然模样,心里嘀咕,可不是在阎府发生了什么?二小姐与以前截然不同了。
卢青田忽然道:“前雨,你说,我姐姐美吗?”
前雨一怔,不想二小姐倏地问起这个。前雨点头,“小姐姿色上乘。”
“那我呢?”卢青田放下窗帘,一脸深意注视前雨,看似认真无比。
前雨眨巴一下眼,也不知这二小姐是怎么了,略有迟疑道:“亦是上乘。”卢青田听后,撇了下嘴,看似甚是无奈之意。卢青田复而撩帘淡漠望向车外,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对前雨道:“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他眼里的倾城色,应是绝世而独立。”
前雨听不懂,只是条件反射望向明月身上瞄了一眼。她微红的脸蛋,显得娇嫩欲滴,静若处子般美好安逸地睡着。她这个小姐,一心念着的,也就那美好又倾城的公子而已。
马车行至都督府,前雨叫醒了明月。明月微微睁开眼,还有些迷糊。明月与卢青田准备分道扬镳之时,卢青田叫住正欲回去的明月。
“姐姐,明儿是秋水轩开放,不知姐姐可有兴趣去?”
明月略有清醒,“何为秋水轩?”
“擅长填词的周在浚来京城做客,暂居世交孙承泽秋水轩啊。明天许多名流准备去拜访,去填词玩。”
这么说来,明天容若定是要去了?明月想着,便笑着对卢青田道:“谢谢妹妹告知。”莞尔一笑,便转身离去。看着明月淡定的背影,心里一紧,明日她会去吗?
她当然回去,没有理由不去。有他在,她便会去追随而去,没有其他理由,仅仅只是想见到他而已。第二日一早,她着奶白绣白兰花的束腰长裙,外披着白狐大氅,头松垮垮束起,斜插一只白玉簪子,看起来素净却大方。前雨倒喜欢那火狐狸大氅,可惜明月觉得太艳,要去的场所不适合。
两人便出了门,乘着马车朝秋水轩前去。卢青田在闺房静静眺望着他们,嘴角带着一股笑意。她果然是没猜错,只是猜对了又如何?从始至终,她不过只是个旁观者。她怅然若失地眺望天际,今儿又是个末冬里的好天气啊。
明月行至之时,秋水轩大门挤着一群人,他们看似都甚是热切想进去。可惜,貌似被下人们挡住了。不过却不是一概不让进,偶尔有些人手持青笺方可入内。
青笺,明月是知道的。它是主人下的请帖,在文人之间常用七色笺来要求文人墨客。不过……明月此次前来可是两袖空空,哪来的青笺?
想了想,心中一下子清亮了许多。没有什么事能难倒她。她大大方方走了过去,当下人拦住她欲要青笺之时,明月甚是得体从衣袖中掏了一掏,咬了咬唇,“这可怎是好?青笺不见了。”
下人愣了一愣,还未待他说些什么,明月连忙接道:“还请你去禀报一下你们家主人,说两广总督之女求见。”
下人干瘪下嘴,一时答不上来。一旁的下人摆摆手,“哎呀,不用那么麻烦了,姑娘你去吧,我们太忙了。”
明月抿嘴而笑,望后瞄了一眼发愣的前雨,示意她跟上。前雨愣怔好一会儿才跟上,“小姐,要是他们去禀报的话,那不完了?”
“他们不会的。”明月带笑。
“为什么?”前雨煞是奇怪。只见明月狡黠的眼珠一溜,“得注意天时地利人和。此时人山人海,他们顾及不暇,也就仅仅只有两人管制者。再者我一女儿身,他们并无多大顾虑。其次,我这一身打扮,不像污流之辈。我亦自曝家门,料也不会出什么事,要是断然拒绝的话,下人们能担当得起吗?”
前雨一脸敬佩注视着明月,“小姐想得好周全,真能利用天时地利人和。”
明月轻微一笑,朝了秋水轩别墅走去。做什么事,要是不懂得知进知退,必当吃大亏。可是聪明如她,当遇到感情之事,却成了十足的傻瓜,那般执着不知进,亦不知退,只想一直执着下去。
他们来到秋水轩时,一些文人墨客正在各持酒杯,在秋水轩花庭畅饮颂词。明月见万物勃发的花庭一时愣住。主要是如今虽是末冬,却还是有股寒意。而此花庭已是草长莺飞,生机盎然。
明月听一人笑道:“不如我们以《贺新凉》为词牌来填词?”
一位衣冠楚楚,面如冠玉的公子笑,“好啊,适温的花庭内,以《贺新凉》为词牌再好不过了。”
其余的文人墨客也纷纷应承,于是他们便开始蜂拥而至,兴致勃勃唱和,每处韵脚的用字与第一人的一样,这个叫“步韵”。它的难度与和诗一样极其有难度。但此次前来的都是高手,都是充满了激情。明月意兴阑珊,她对填词兴趣不大,观摩那群人中没有自己想找的人。
“明月姑娘。”这时,身后响起容若的声音。明月一阵欢喜,转身见到容若清亮的眼眸,“纳兰公子。”
容若捂嘴一笑,“我就知道你会来。”
明月一怔。
“凡是有文学方面的活动,总是能见到你。”
明月苦笑连连,她来这,是为了什么啊。还不是为了这个正在挖苦她的公子?明月尴尬一笑,“瞧公子说得。”
容若笑得欢,许是惊动了前方的那群颂词的人,其中一人惊奇朝他们这边看来,一阵欢喜,“呀,纳兰公子来了。”
容若向那边望去,对明月笑笑:“过去看看?”
明月朝他点头,跟着容若向他们前去。
方才那位面如冠玉的公子调笑对容若道:“我说纳兰怎么还没来,原来是佳人有约啊。”他一副暧昧的表情,看着容若又看看明月。明月但笑不语。只是容若随即脸红,“只是偶尔碰面而已。”
“哦?是吗?”面如冠玉的公子依旧坏坏地笑。
他一旁的留有花白胡子的花甲老人打圆场,“纳兰公子,就等你了,来来,我们在用《贺新凉》步韵填词呢?你也来填一首?”
“哦?上面的诗是什么?”
其中一人紧接着念起一首诗来。容若一听,露出欣喜地笑,“好词。”
“那公子的呢?”有几人有些迫不及待的样子。
容若右手手持折扇,放在手上拍了几下,眼神不经意朝明月身上探去。明月一怔,朝容若一笑。容若呆呆凝望明月,似欲说还休,最终只是给明月一个暖暖的笑意。
他道:“疏影临书卷。带霜华,高高下下,粉脂都遣。别是幽情嫌妩媚,红烛啼痕都泫。趁皓月、光浮冰茧。恰与花神共写照,任泼来、淡墨无深浅。持素障,夜中展。 残鎠掩过看愈显。相对处,芙蓉玉绽。但得白衣时慰籍,一任浮云苍犬。尘土隔、软红偷免。帘幕西风人不寐,憑清光、肯惜鸘裘典。休便把,落英剪。”
他方一念完,周围一片安静。有些甚至用古怪的目光注视着容若。容若一红脸,“我咏的是兰花。”
明月忍不住去望向花庭周围,终于当她看见词中所提到的兰花。只是……那簇株兰花别说是有花,就连骨朵亦无,单单一看,如丛林中的小草相似,更别说是别是幽情嫌妩媚,红烛啼痕都泫。趁皓月、光浮冰茧。恰与花神共写照,任泼来、淡墨无深浅。明月不得其解,为何容若在百花盛放的花庭中,单单偏爱去写还未盛开的兰花?
文人墨客纷纷咬文嚼字,有人也提出了明月心中的疑问。为何群芳中,独独去选还未开放,还无花期的兰花?而且还如此融入诗意,百般雕琢?
然,容若只是笑,笑得更是神秘。
忽然一人念道:“这首词中字里行间,虽表面上是在咏物,但老身看来是在咏人吧。”那人捋着胡须,一副笑脸盈盈,有些揶揄道。他的目光半分未离开明月,眼中有说不尽的暧昧。
明月一怔。此词里把兰花的粉妆修饰得让人心力憔悴,怜惜不已。此词若是借物喻人,而比喻的也该是谈吐兰质,着白衣,恍若人间仙子,在容若心中留有美好的——女子?明月愣了。这群人独独只有她一女子,此时的自己亦是着一身白,绣得偏巧正是兰花。想起方才容若看她的欲说还休,脸不禁烧红起来。
其他名流亦琢磨出此词的含义,众人哈哈大笑,对明月道:“姑娘看起来就是兰质蕙心。”明月见这群风流的文人都在促狭她,第一次明白“害羞”的滋味。她睹了一眼容若,他亦满面红光,像被揭穿秘密的孩子一样无措。明月见他这般“惊慌失措”,忍俊不禁。
当事二人,在这嘈杂的一群文人中,显得格格不入了。容若对明月苦笑,明月也只能赔笑。
“公子就是公子,即使‘情动’亦是这般诗意。”一人上前拱手,笑意盈盈。
另一个跟着念道:“所谓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深几许?”
接着其他文人皆开始调侃起来。见情势,容若扶额,一把抓着明月的手,朝外走。
明月委实是吓住了,眨巴眼,容若竟害羞成这样啊。忍着笑意,任由他拉着去了。身后一群文人聒噪又是一阵议论,有些还未从刚才的“私奔”中回魂呢。
一出秋水轩,容若依旧拉着明月的手,带她来到隐蔽的胡同中。终于在方圆视线里,只有单独他两人之时,容若才放开她的手。明月望着落空的手,甚是惋惜啊。
“明月姑娘,方才……方才别介意。”容若低着头,有些紧张。
明月调笑,“公子拉我到这么僻静的地方,只是告诉我这些?”
容若眨了眨眼,轻轻点头,脸上依旧带着少年青涩的羞赧。
明月轻轻一笑,“纳兰公子放心,明月是快要选秀之人,不敢多想。”轻轻一欠身,欲转身离开。
“明月姑娘。”容若连忙叫唤住她。明月顿了一下,如她所料的笑了。
“选秀……祝你选秀成功。”容若在背后带着祝福的语气道,然语气越来越弱,最后甚至听不到那成功二字。
明月原本明朗的眸子,忽然一暗,有些挫败感道:“谢谢。”举步继续走,心中顿时怅然,要是她真的成功了,他是喜还是忧?
容若,你可知,梦想着有一天,你会坚定地拉住我的手,不要放开,道一声:偏是玉人怜雪藕,为他心里一丝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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