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黄昏之时,卢府门口响起《百鸟朝凤》,唢呐声喜庆婉转,不时还带着人们的欢笑声。明月坐在床上一时慌了神,终于来了。
“小姐,你先呆在这里哦。我去看看。”前雨吐吐舌头,笑着说。
明月点头,由着她去了。她自是知前雨爱凑热闹,要是平时她也许也会跟着看看。她乖乖坐在床上等媒婆来,可等来的是却是她父亲。
卢兴祖走来定定看着一身红嫁衣的明月,心头一股喜极而泣之情,他轻笑道:“恭喜。”
“父亲,你还是找妹妹回来吧,你一人会寂寞的。”明月一时也有些感伤,不知怎么的,她对这父亲也有了感情。这几年的相处,她渐渐把眼前这个宠她的男人当做了自己的父亲。
卢兴祖未立即接口,他只是浅笑,也不正面回答明月的话,只是递给她一样东西,是个条红丝巾。明月将他望去,不明有何用意。
“夫妻之间,难免有些摩擦,你从小娇生惯养,肯定受不了气。这红丝巾就是提醒你,凡是宽容以待。”
明月抿着唇应承了。
卢兴祖叹息一声,“队伍到了,父亲去接待,你好生呆着。”
“好。”明月颔首。
卢兴祖转身那时,已是泪眼婆娑。他还真舍不得这么早就嫁女儿。卢兴祖走后,明月盯着手上的红丝巾发愣,她会与他吵架吗?也许会吧,正如父亲所说,定要宽容以待。
约莫半个时辰,媒婆推门而入,见明月还未盖上喜帕,连忙上前帮她盖上,“卢姑娘,这喜帕得你丈夫揭下,你万万不要自个揭下啊,要是自行揭开,可是不吉利的。”
明月微颔首。媒婆见她乖巧,便笑呵呵搀扶她出去。
当闺门打开那瞬间,她感到强烈的光,一时无从适应,微微顿了一顿。媒婆笑道:“别紧张,拜完堂进洞房,就没你事了。你只要照做既是。”
她卢明月会紧张才怪。她耳边的唢呐声愈加强烈起来,她被媒婆搀扶出了卢府,透过红纱喜帕,她看到那抹身形颀长的他了。虽是朦朦胧胧,但去能坚定地知道,就是他。
他站在她旁边,接过媒婆搀扶她的手,小心翼翼地握着,在料峭的寒风中,煞是温暖。
“明月?”他试探地小声问候一番。
她稍一抬头,只闻媒婆小声嗔怪容若,“纳兰公子,注意场合。”
容若无奈耸肩,不再做声地搀她进花轿。
八抬花轿把明月抬进了纳兰府。一个人际复杂的纳兰府中。当轿子落地之时,明月眼前的红帘子被撩开,从外伸进一双手。
指骨纤细又白皙的手。她自是知是他的,轻轻覆上,被牵了出来。引赞结束,被牵到正厅之中,接受通赞三拜,一拜天地,二拜双亲,夫妻相拜。
方一拜完,容若紧紧握了握她的手,轻轻在耳边道:“乖乖呆着哦。”
她知他还要敬宾,乖巧点头,便被媒婆送至洞房。她对纳兰府虽是陌生,但对“琼楼”还是知晓这是她与容若的新房。她方一踏进琼楼,扑鼻而来的是芝兰的熏香,清新却又馥郁。
明月被媒婆安置在婚床上,便离开了。此时天还未入夜,然屋里已点上了红烛,大大的火烛在熊熊燃烧,明月透着盖头看去,那簇火焰一窜一窜的跳跃,如她此时的心跳一般。
她等了许久,也未等到容若敬宾结束,有些耐不住了,可又答应媒婆不擅自揭开喜帕,只能委靡继续干坐等候。许是早晨起得过早的缘故,再等上半个时辰,加上无聊透顶,她扛不住地想睡觉。想了想,便直接睡去,反正她没自行揭开喜帕,她只是躺在床上睡罢了,待容若一来,她便能自动醒来。
明月想得甚是理所当然,却不知自个方睡了一小会儿,容若便忙完推开了门。他脸上已染成两片红霞,几坛酒下肚,已是有些微醺。他也自知自己的酒量,不敢多喝,却也不能少喝,喝得刚好适度,不会酩酊大醉,也不会清醒万分。他步子还尚浅稳健,闻一闻屋内的芝兰馨香,顿感清醒几分。他每踏一步,心跳总会增快一分,拘谨走去,一下子傻愣在原地,哭笑不得。
他的准新娘未让他揭下喜帕就倒床睡去了。望着已暮色退去,黑夜来临的天,又欣然一笑,确实让她久等了,也是情理可原。他走上前,将床上的人望去。明月侧躺在外姿势睡着,红嫁衣安然穿在身上,鞋子也未脱下,完全就是霸占了整张床。容若无可奈何,只得走上前,小心翼翼地帮她脱去鞋子,轻放在床上,自个歇息坐在床沿旁。他侧头睹了一眼还盖在她头上的喜帕,忍俊不禁。她守礼是守礼,只是变相的换个方式叛逆。他轻巧掀开盖在明月头上的喜帕,当她甚是安静,出尘不染的侧脸露了出来之时,容若心头一震,思绪回到了那晚同榻而睡的心境,他何曾想过,有朝一日,他真能如愿娶她为妻?心头一暖,浅浅笑之。
夜月一帘幽梦,春风十里柔情。如此皎洁之夜,一如那晚一般,只是心境更是柔软许多。他轻轻俯身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落下一吻。
本是想出去透透气,方一开门,停了下来。哪有新郎官在洞房花烛之时出房的?他便转身而返。他回到床边坐着,看着安然而睡的明月,是又气又好笑。
明月“嗯呀”一声,朝外翻一个身,这一翻身可不得了,要是没接住,她准会摔下床,还好容若眼疾手快用手托着了她的身躯。
明月身子咯了一下,甚是不适地嘟囔一番,迷糊睁开眼,印入眼帘的是一双哭笑不得却宠溺万分的脸。
容若!?明月腾地从床上跌坐起来,“你……你什么时间进来的?”
“来了好一阵子了。”
明月一下无言,也就是说,方才她的丑态百出,全让他看见了。她顿感沮丧,本以为会自觉醒来,结果还是出糗了。
容若见她懊恼的模样,顿感好笑,却又不想贸然一笑,只能含笑注视着她。
明月发现自己的鞋子已经脱下了,呆呆望着鞋子床下的鞋子,也不去穿,而是明知故问:“我的鞋子怎么脱了?”
容若怔了一怔,略显羞涩道:“我见你睡了,便帮你脱去了。”
“哦。”明月简单一笑。
气氛一下子尴尬起来,两人也都皆无言以对,整个新房安静得连呼吸都能听得清。摆放在床前的那双红烛上的火焰还在跳跃着,似此时两人之间那方寸大乱的心跳。
容若道:“明月,你困吗?”
明月怔了一怔,直骂他是呆子,嘴里却心口不一道:“困了。”
“那睡吧。”容若干脆利落道。
这下,明月是彻底无语了。她只能硬着头皮点头。
难道洞房就是如此了之?她欲哭无泪却万般无奈。正欲倒头睡去,坐在床旁的容若天真问了一句,“你要穿嫁衣睡吗?”
明月怔忪将他望去,却只见他脸已红透。原来……原来……他的意思是……
明月忽而甚是想笑,她的容若如此含蓄,她却没多加注意。她轻点头,下了床背对着容若脱去嫁衣。她没穿过嫁衣,自是不会去解。里外几层,搞得她晕了又晕。
她的腰间忽然被人从后一抱。她愣了一愣。
“我来帮你。”她的身后,响起容若略有不稳的声音。
她呆滞注视着腰间环上的那双手,点头,“好。”
容若把她抱上了床,头移在她脖颈之间,目光深邃注视着她,头一点点低下,敞开的帷幄低垂下来,一双交叠的人影在帷幕里交颈而卧。鸳鸯交颈舞,翡翠合欢笼。
翌日初晨,容若醒来,天色尚暗,微有露重,明月已不在被窝了。他望了望被褥上那对不似鸳鸯倒似胖水鸭的绣图愣了一愣,苦笑连连。这是谁绣的?绣工不甚精致,看似粗糙,绣图更是走样了。
定不是明月所绣,她那般细心。
望着自己的被角已经被严严实实掖紧,怕是寒露过重,伤身子。容若不禁回想起昨晚,两人的心跳那般合拍,已经可以辨识出彼此了,油然心里暖了起来,脸颊跟着红了起来。
他起身,推开因大婚糊上双喜字的窗棂,一股迎面而来的冷风嗖嗖往脸上扑来,让他清醒了许多,雾气还未散开,花园里各重色彩被一一晕散开来,显得如水墨画般。他方想关上窗,眼帘里却闪现出那抹倩影来。
他眉一皱。
明月正屈膝一点点的采摘晨露,极其小心。陪同她一起的前雨十分古怪问:“小姐,要这晨露干什么?”
“泡茶。”她随口一道。
前雨立即不再说话。她小姐这般讲究,还真不足为奇。曾经在广东炎炎夏日,小姐为了喝上冰镇酸梅汤,顶着太阳去酒楼解馋。
用她小姐的话说,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要留到以后后悔没做什么。
摘晨露泡茶,也可用她小姐的话糊弄过去。
明月忽然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手还未放下来,她肩上就多了一件大氅,轻巧盖在自己的身上。明月顿了一顿,抬眼看去,只见容若讪讪然注视着自己。
“冬郎。”明月一笑。
容若却依旧原来的表情看着她。
明月把手中的瓶子交给前雨,走至容若面前,保持该有的从容一笑,“冬郎起得甚早。”
“你比我起得更早。”他叹息一声,为她拢了拢身上披着的大氅,“名知早晨寒气重,还不多穿点。”
“我这不是想摘点晨露,泡茶给阿玛与额娘的嘛。听人说晨露泡茶回甘时间长,清香持续久,与普通的水有着天壤之别。”
容若本拢她身上的大氅的手顿了一顿,轻轻搂她入怀,“傻瓜,阿玛额娘不讲究这些,敬茶只是礼仪而已,何须在乎茶的好喝不好喝呢?”
明月缩在他怀里道:“茶好喝了,阿玛额娘才会希望我常常端茶,那我这媳妇不是可以当长点?”
容若哭笑不得,“没人与你抢,纳兰家的大奶奶永远是卢明月的。”
明月轻轻笑了。
希望如此,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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