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湖的轩窗全部敞开着,初夏的微风借着水面的一点凉意,冷森森地吹进了卧波轩。
殷锦趴在春凳上昏昏欲睡,守在旁边的书童角儿也耷拉着脑袋有一下没一下地乱摇着手中的羽扇。一个不留神,扇子啪的一声打在了殷锦的头上,殷锦嘟哝了一声没有醒,角儿却惊醒过来,懵懵懂懂地伸手擦了擦下巴。见殷锦在梦中又蹙起了眉头,角儿连忙用力呼扇手里的羽扇。额头一层薄汗渐渐消了下去,殷锦两道秀气的眉慢慢舒展了开来,想要翻个身,却哎呦一声惨叫,惊醒了过来。
守在外间的使女翠儿听见了动静,轻手轻脚地掀起帘子走了进来,将桌上温好的茶水斟了一杯递到了殷锦的手边。
殷锦浅浅抿了一口,皱起眉头说:“要凉的。”
翠儿忙说:“太夫人吩咐过了,不准给少爷用凉的。”
见殷锦皱眉,翠儿连忙转开了话题,“太夫人让芙蓉姐姐过来送药,少爷见吗?”
殷锦撇了撇嘴,“园子就这么大,我早知道瞒不过她……算了,让她进来吧。”一想到这人照例会把这里的所见所闻原原本本禀报给自己的母亲,殷锦心里就腻烦。
女子的谈话声远远传来。芙蓉是母亲身边的使女,极受太夫人的重用,连声音都比旁人多了几分气势,很好辨认。除了她之外,还有一个陌生女子的声音,清清脆脆的。殷锦觉得耳熟,抬头朝门边望去,正和掀帘进来的人打个照面。芙蓉忙行了个礼,走过来扶住了他,“您身上还带着伤呢,可不能乱动。”
殷锦的目光好奇地扫向了她身后。同行的女孩子行过礼就低着头站在门边,一眼看去,那女子一身下人们穿的青布裙衫,腰身清瘦,仿佛一把就可握在掌中似的,一张单薄的瓜子脸,肤色微显苍白。从殷锦的角度只能看到她俏气的鼻尖和低垂着的两弯睫毛,黑压压的,宛如蝶翅。
顺着殷锦的目光看过去,芙蓉轻声笑道:“阿颜听说为了她的事连累少爷挨打,心里过意不去,所以跟着奴婢一起过来看看少爷。”
她竟然是苏颜!殷锦不禁一愣,他没想到她洗掉满身的血污之后,竟是这个样子。当日救她回来,倒有多一半的原因是逞一时意气,小一半的原因是见她被人打得太狠——八百钱对他来说又实在算不得什么,只觉得她瘦得可怜。而今这人清清爽爽地站在自己眼前,却又骤然觉得那清瘦里透着娉婷,有种别样的妩媚。
殷锦愣愣地反问她:“你真是阿颜?”
阿颜和芙蓉相视一笑,又垂下头不做声了,看来也是个话少的人。芙蓉便将手里的药盒递给了旁边的翠儿,叮嘱她说:“外用的,和陈太医开的药岔开一个时辰。”
殷锦望着苏颜,正巧苏颜也抬眸望过来。殷锦不由得暗想:这双眼睛生得真好,黑葡萄似的,就是目光中的愧疚自责让人心生不忍。殷锦忍不住笑了,“你别多想,我可不是因为你的事儿才挨打的。”
苏颜没有出声。她读过书,知道大恩不言谢的道理。那天若不是这位小少爷出手相救,她还不知会沦落到怎样不堪的地步。
“阿颜?”身旁的芙蓉低声提醒她,“少爷问你话呢,身上的伤好了没有?在府里还过得习惯?”
苏颜忙说:“太夫人待人宽厚,姐妹们都对我很好。奴婢的伤……不要紧的,只是一点皮外伤。”
殷锦见她像模像样地自称奴婢,不由得想起初见时她冲自己大喊大叫的情形,心中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失望。
“那就好……”他勉强笑了笑,“那就好……”
旁边的芙蓉似乎察觉了他语气里轻微的不悦,忙说:“夫人说让少爷好好养伤,否则去别馆的时候……”
殷锦听到“别馆”两字,稍稍打起了几分精神,“夫人说哪天动身?”
芙蓉摇头,“就等少爷好起来呢。”正要退出去,又想起了什么似的转头问角儿,“刚才进来的时候,远远地看到桥那边有两个人影,像是侯爷……”
殷锦扭头问角儿:“我大哥来过?”
角儿忙说:“一直没有人进来啊。”
芙蓉蹙眉,“难道是我看错了?”
桥对岸的人的确是殷仲和石钎,原本打算去看看殷锦的伤势,却在看到了芙蓉一行人之后打消了这个主意。
回到肃阁之后,殷仲沉着脸问石钎:“才几天,怎么太夫人又知道了?”
石钎垂着头没有回答。
其实殷仲自己也知道,荣安侯府里管理内务的还是太夫人,殷锦挨打这么大的事,下人们又怎么敢一直瞒着她?
殷仲按捺下了心头的一点不悦,抬头问他:“洗砚阁那边查得怎样?”
“这个苏颜的确是被刘二头卖到长安来的。”石钎铜色的面孔上一如既往地缺乏表情,叙述的语调也不带丝毫的起伏,“刘二头自己说是在城南柳树坡的土地庙里抓到她的,当时她穿着男装……”
殷仲皱眉,“他将她……怎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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