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根本就走投无路
整个小街,已经成了一个战场。
到处都停着警车、城管执法车、消防车,甚至还有救护车。
看热闹的群众叠成人墙,像过节一样地兴奋。有街坊看见苏洛,神秘地笑着,指指点点。
苏洛拼命扒开人墙往里挤,好不容易钻入内圈,眼前的一幕把她惊呆了。
她的家已经成了一个堡垒,家门口用沙包、石块、桌椅板凳砌成防御
墙,正门口几个煤气罐整齐地排放着……
苏洛想往里冲,被守候的警察拦下。
“我是这家里的人!”
“谁家里的人都不准进,太危险了!”
“我妈他们在里面,放我进去。”
警察显然不信,“那是你妈?我都想喊她做妈了,从昨晚闹到今天!”
苏洛拿手机拨打家中电话,均是关机。
幸好,她看见人群中的周律师。
“周律师,这是怎么回事?”
“苏洛,太好了,我一直担心你在里面。”周律师见到她,松了一口气。
“我……刚回来。”
“现在这个事闹大了,估计不好处理了。”
苏洛急得跳脚,“警察不让我进去,我又联系不上家人。”
“你进去有用吗?刚才有干部进去劝说,被你家人打伤了推出来!”
“应该可以的,你帮我跟他们说说,让我进去。”
周律师有些犹豫。
“怎么了?”
“你如果进去,也许……会一起被带走。我建议……”
“不会的,我去劝他们!”
周律师拉着她,来倒一群干部模样的人面前,说明情况。
中间一位年长者严肃地说:“你也看到,形势很紧急,怕出大事!警方已经准备接手了,我们不能干涉替方的计划,所以,你现在进去,很可能……”
苏洛打断他,“没关系,既然是我们家的事,要带一起带走!”
那人点点头,示意让苏洛进去。
苏洛转身便走,周律师跟着她,欲言又止,见她钻过警戒线,忽然伸手拉住她,“苏洛……”
“什么?”
周律师仿佛下决心般地说:“你打个电话不就行了吗?”
“什么?”苏洛不懂。
“你……你求一下肖总?”
苏洛摇摇头,“我为什么要求他?这是我自己的事!”
周律师还想说什么,苏洛已经快步向家里走去。
正要进家门,苏杰拿着个燃烧瓶冲到门口,苏洛一把夺下来,放在地上,大吼道:“你疯了?!”
苏杰见是她,气结,“你你怎么回来了?”
“难道你打算不让我回来?”
“妈说,你老和我们作对,一回来就坏事!”
“坏什么事?妈不懂法,你也不懂法?你知道外面现在有多少警察?”
“警察?他们不敢抓我们!我兄弟说了,这种事,闹得越大给得越多!”
苏洛冲进房子,正看见母亲气愤地坐在那儿,父亲居然也坐在旁边。
“爸,你怎么在这里?”
父亲抬头呵呵笑,“人多力量大,刚才要不是我在,那些人就把这里占领了。”
父亲、母亲、苏杰三个人,居然开始得意扬扬自己的“坚持’。
这个房子,从来容不下一家四口,今天,屋外严阵以待,屋内欢声笑语,诡异到令人害怕。
“别说了!”苏洛大叫。
三人被她吓到。
“外面……”苏洛用手指着屋外,“现在有上百名警察,马上就要冲进来,如果现在我们赶紧出去,还有可能谈,不然,我们都要坐牢!”
听到苏洛此言,四人对视着,安静了一会儿。
母亲突然笑道:“我说了吧,她从来不会站在我们这边。”
苏杰也笑,“姐,别信那一套,我兄弟在郊区,也是用这方法,差不多加了一百万。”
父亲走过来,望望屋外,“小洛,这是我们苏家最好的一次发财机会,不能错过!”
“喂,拿了钱跟你也没关系,这是我们苏家的!”母亲马上纠正。
父亲赔着笑脸,“对,你们苏家你们苏家,只要你们过好了,我就放心。”
母亲斜他一眼,那表情竟有些亲昵。
此时,屋外传来高音喇叭的声音。
“屋里的人听着,停止一切过激行为!为了大家的安全,请屋内的人配合我们工作,否则一切后果自负!一切后果自负!”
苏洛急切地说:“爸、妈、小杰,听我的,赶紧出去吧!拆迁款我一分钱不要,我保证!”
“姐,这时候一定要齐心!我们如果自己都不团结,怎么拿到钱?”苏杰一边说,一边往后门移动。
在同一时间,后门也闯进来另一群警察,父亲被“请”,完全不到墙角能动弹。
而母亲见状,正准备爬上楼梯跑走,被两个替察赶过去,直接拉下来……
而苏洛也一同被带走了……
拘留室有个小窗户,外面的天色渐渐暗下来。过了好久好久,终于有人走进来,对问话的警察耳语了两句,警察点点头,唤苏洛过去,在记录纸上逐页签上名字。然后对她说:“你可以走了。”
“我?可以走吗?”苏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的,如果需要你配合调查,我们会通知你。对了,现在太晚了,内勤下班了,扣押的你的东西,明天再来取吧。”
就这样,苏洛难以置信地离开讯问室,走出派出所大门,站在子夜一点空无一人的街边。
她站了很久,不知道该往左,还是往右。
没有钱,没有手机,也没有……家。
一辆车卷着风,停在她面前。
肖见诚趾高气扬地从车上走下来。
“这么快就出来了?我还打算亲自到牢房里接你呢!”
此刻见到他,苏洛心里多少有些感激。
“这次是你帮了我?”她问。
“我何止这次,我帮了你多少次?”
“谢谢你!”
“不仅要谢,还得感恩明白吗?”
苏洛想起父母,试探问一句:“你知道……我家人吗?”
肖见诚不屑地答:“不知道,我懒得管。”
苏洛当然明白,她点点头,道再见。
肖见诚问:“这么晚了,打算去哪儿?”
“回家看看!”
“我刚从那儿过,都拆了,什么都没有。”
苏洛想了想,说:“那……我去我爸那儿。”
“你爸不是被关了吗?”
“他租了个房子,我去那边。”
“我送你吧!”肖见诚殷勤得很。
苏洛确实也知道凭两条腿走不到父亲家,只好上了他的车。
车子驶到苏父家,肖见诚探头往外看了看,说一句:“这么近?”
“什么?”苏洛没反应过来。
“离恒东啊!”
苏洛没心思和他讨论这个。她走下车,来到父亲家门口,用力拉了拉铁门,虽然很老旧,但是凭她的力里,无论如何是打不开的。
她想起曾经有一次见父亲从门边的小缝里摸出一把钥匙。于是伸手把门边所有的缝都摸索了一下,可惜没有收获。
她重又走出来,寻到阳台边,大力拉扯那些布满灰尘的铁栏杆,想从中找到一个空当。
肖见诚坐在车里看着她,忍不住打趣道:“这里可有不少探头,我猜明天本地新闻头条是:两贼人深夜开豪车偷盗,技术差最终一无所获。
听他这么一说,苏洛确实也知道无法进入,只能放弃努力,回到车边。
“你先走吧,不耽误你休息了。”
“那你准备去哪儿?”
“我找个旅馆休息一下。”
“可以啊!我反正要从这里绕出去,来吧,路口有个快捷酒店。”
苏洛其实根本没打算真去,她也没有钱可以去旅馆。
“不用你送,我自己走过去就可以了。”
“走过去不安全,你跟我车走吧。“肖见诚依旧殷勤。
苏洛被逼不过,只好说:“我……我的钱包还被扣在派出所……”
肖见诚马上明白,“没钱是吗?没关系,我借你,五百够不够?”
“两百就够了。”
肖见诚掏出钱来塞给她,催她上车。
到了快捷旅馆门口,苏洛下了车,进了旅馆,突然想起一事,赶紧又退出来,一看,还好,肖见诚站在车边。
她走过去,很不好意思地再度开口:“可不可以借身份证给我用一下?我没有身份证。”
“哎呀!”肖见诚拍拍身上,“我没有带身份证的习惯。”
苏洛无助地站在那儿,想了想,把两百块递还给他,“那就谢谢你,我再想想办法,钱不需要了。”
肖见诚接过钱,再问:“准备去哪儿呢?”
苏洛勉强挤出个笑脸.“没事,我有个亲戚在这附近,我去他们家。”
“我送你吧?”
“不用,我先走了。”苏洛说完,转身就走。
其实她在这附近根本没有亲戚,但又能怎么办呢?要不,就在街上熬到天亮吧,她心想。
已经走出好几步了,忽然听到肖见诚在身后喊她名字:“苏洛。”
她停下脚步,保持勉强的笑容,方才转身。
那个人,站在几米开外,看着她,似乎有些不高兴。
“什么事?“她问。
“你打算在街上走到天亮吗?”
他居然已经发现她的企图,她愣住,无法回答。
“别不承认,你根本就走投无路!”最后四个字,他说得格外用力。
人在窘迫中,往往只求生存,并不自知。一旦被旁人说穿,那种杀伤力,简直摧枯拉朽,势如破竹。
苏洛悲从中来,转身便发足狂奔。
肖见诚见状赶紧追上来,拉住她。
她想甩开他的手,一用力,肋下突然刺痛,被逼停步,弯下腰忍耐。
那人惊到,忙俯下身问:“怎么了?要紧吗?”
苏洛摇摇头,答不出话来,好一会儿,疼痛缓过去,她才直起腰。
肖见诚看着她,再问:“没事吗?需不需要去医院看看?”
“没事。”
肖见诚舒了一口气,忽然变得严肃起来,他望着苏洛,说道:“你不必躲我,我也没那么无聊犯贱,硬要把你拉倒哪里去!我只是觉得你很蠢,永远不开窍,活该落到这步田地!”
听到这话,苏洛也不由得强硬起来,“我蠢?那你告诉我,怎么才不叫蠢?”
“好,我告诉你,如果你聪明一点,你就应该承认你没有地方可以去,我完全可以给你安排个住处;如果你再聪明一点,你早就知道项目是我的,你如果求我从中协调,多给点补偿费又算什么?何至于到现在,一家人都坐在牢里,斯文扫地?”
“然后呢?就算我求你,你又凭什么帮我?如果我真求你,难道你就会答应我?”
“对,我不一定会答应你。苏洛,别的女人,聪明的女人,如果认识我,
如果知道我对她有一些兴趣,早就巴不得想尽办法来留住我,只要讨得我开心,讨得我高兴,这些事,不过举手之劳,算得了什么?可你呢,自命清高,自以为是,自作多情去喜欢那个完全没有用处的杨锐,那种人有什么用?在现在这个时候,他能帮你什么忙?”
“我不用别人帮我的忙,我也不会为了让别人帮忙,就去讨别人开心,讨别人喜欢!”
“是吗?不如我送你回派出所吧?虽然你的行为不构成犯罪,但是关个十天半个月拘留还是符合条件的。”
“你这是在威胁我吗?”
“我没有威胁你,我是在告诉你真相。你以为你读了大学,干了个慈善,你不是凡人,你就不是你爸妈的女儿了?如果他们知道我的身份,知道你居然没有求我关照,你以为他们不会恨你吗?他们不会骂你蠢吗?”
“啊——”苏洛被他逼得,忍不住捂着耳朵尖叫起来,“为什么都要为了钱?为什么一定要这样?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相比苏洛抓狂的样子,肖见诚倒是淡定,他回答她的疑问。
“我来告诉你为什么!原因就是,这个世界不是由你来定规则的!”
真理一出现,无可反驳。昏暗的路灯下,苏洛看着肖见诚,他的眼中,有狂热而坚定的光,仿佛整个宇宙都在他身后运转,战无不胜,攻无不破。
也许,他才是对的。
第二十四章 我就是你的命运
肖见诚将苏洛带回恒东中心的顶楼,并没有什么亲昵的举动,只是指给她一个房间住下,临走时还嘱咐她锁好房门。
幸好这不是那个有着透明浴室的房间,否则,苏洛整晚都将难以入睡。
每天,都有人送来随身衣物和用品,安排好餐食,打扫好卫生,但肖见诚却没有出现。
苏洛熬了几日,耐心耗尽,忍不住打电话给他。
“你在哪里?”
“在忙。”
“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
“我想和你谈谈。”
“好,再说!”
电话里,他口气冷淡,判若两人。
苏洛忽然有些莫名的恐慌。
思来想去,她只得去咨询周律师。
两人在茶座里坐定,苏洛急切地问:“我想问一下我爸妈和我弟弟的案子,有什么办法可以想?”
“我了解的情况是,准备作为刑事案子办,罪名怎么定,估计还没定论,这两天应该是讯问阶段,是否办刑拘或者批捕,还要再去打听一下。”
“最坏的情况,会是怎么样?”
“看这个形势,你弟弟判实刑的可能性会很大,你父母亲年纪大了,如果认罪态度好,倒有可能争取个缓刑。”
“他们并没有做出特别可怕的事情,也没有人受重伤,为什么这样?”
“毕竟影响很坏,不可能轻松对待。”
苏洛怀着一线希望问:“你能不能去帮我家人做辩护,让他们无罪释放?”
“那是电影里面的情节。”
苏洛沉默。
周律师安慰她:“不必急,肖总应该有办法的。如果他出面,有可能大事化小。你跟他说了这个事吗?”
“说了,他没有明确答复。”
“那……你找机会再说说呗!他是个性情中人,有时可能情绪不好。”
苏洛没再说话,望着面前的那杯茶出神。
过了许久,她问道:“真的只有他能办到吗?”
“也不一定,如果你认识别的更有能力的人,当然也可以。”
苏洛摇摇头。
周律师无奈地说:“苏洛,我很愿意帮你,这个案子我也愿意全程跟进,但是肖总确实可能做得更好。”
苏洛答:“我知道。”
“如果需要我,随时联系。”周律师临走时,再三叮嘱,苏洛点头致谢,心中焦虑更甚。
回到顶楼,依旧空无一人。
苏洛在房中坐立不安,总能依稀听见电梯到达的叮咚声,但打开门去,却毫无动静。后来,她索性打开门,坐在门边等。
夜深了,苏洛怔怔地望着电梯的方向,她从来没有如此盼望见到那个人。但有的等待,只能等,不敢催。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人在她头顶说话:“喂,坐在这里干什么?”
苏洛睁眼,她不知什么时候盹着了。
抬头看去,肖见诚高高地站在身边。她想起身,但身体坐久了,使不上劲。她只好依旧坐着,答:“等你。”
“做什么?”
“找你谈谈。”
“好,谈吧!”肖见诚索性也靠着墙坐下。
苏洛隐隐闻到一股酒气,“如果你很累了,就先去休息吧,明天再说。”
“没事!”
走廊里一片漆黑,只余消防指示标志隐隐透出些光。肖见诚坐在黑暗中,侧面对着苏洛。苏洛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见那个忽明忽睛的红点,心里没了底。
肖见诚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下文,催问道:“说呀,谈什么?”
“你知道的。”
“我怎么知道?是你说要谈。”
“那天,你说我不够聪明,不值得开口,所以,我想求你……可不可以帮我家人?”苏洛勉强开了口。
“现在是法治社会,如果他们触犯了法律,就应该受到惩罚。别的事我可以想办法,现在涉及违法犯罪,我没有这个能耐。”
“我知道他们做得不对,但也没造成什么严重后果,能不能想办法网开一面?”
“没造成严重后果?拖延了工期,影响社会稳定,而且动用那么多队伍去执行任务,你以为不要开支?”
“我们可以赔偿!”
“赔偿?你水什么赔?”你们家那点补偿款赔得了吗?而且你做主说要赔,也许你们家那些人宁可坐牢也不愿出钱呢?
苏洛被肖见诚说得哑口无言。
”好了,谈完了!”肖见诚作势要起身。
“不!”苏洛赶紧说。
“还有什么?说吧!
“不管怎么样,他们是我的父母和弟弟,我不希望他们关在牢里,我不希望他们在那种地方待上哪怕是一天,我相信他们在牢里也一样盼望出来!我认识的人中间,只有你可以帮到我,请你,不,求你,帮帮他们!只要能帮到他们,我做什么都可以!”
苏洛盯着黑暗中肖见诚的侧影,不知道自己说得够不够恳切。
当她说完后,久久没有听到回复。
寂静里,一颗心,咚咚作响,仿佛随时准备跳出来,向他表达诚意。
终于,他开口了,“做什么都可以?”
“是的。”
“你知道我会想做什么吗?”
“随便你。”
“真的?”
“那你今晚陪我?”
“好。”
苏洛的脸已烧得滚烫,但她努力让自己在黑暗中的每句答复都显得自然而热情。
肖见诚大笑起来,笑了很久,然后,他突然兴趣索然地说:“苏洛,这几天,我忽然觉得……这事儿没意思了。”
“什么?”
“我忽然觉得不好玩了。我知道那天我说了那个话以后,你会这样要求我,但是你真的这样做了,我又觉得没意思了。”肖见诚在黑暗中,格外冷淡。
“我……那我……”这又是一个完全没有预想到的状况,苏洛哑口无言。
“你当我真是个白痴,或者你真以为你是个仙女吗?你随便求我一句,我就要为你上刀山下火海吗?说实话,我对你是有些莫名其妙的兴趣,而且,男人嘛,女人越是不肯,我们都越想征服。你难道以为我缺女人吗?多少比你高比你美比你通风情的女人在等我的电话,你为了救你家人,现在拿这个来跟我交换,真没什么意思了,你懂吗?”
肖见诚站起身,把烟头扭灭在旁边的垃圾桶。
“这几天,你没地方可去,在我这里住住没关系,其他的,就算了吧。”
苏洛听到这句话,知道一切已无希望。她默默起身,走回房间,拿上自己仅有的衣物和随身物品,准备离开。
走出房门时,肖见诚仍旧站在原处,正翻看手机。
苏洛走到他面前,诚恳地说:“谢谢你!”
肖见诚抬眼看她,“怎么,现在就走?”
“是的,不用麻烦你了。”
“我并不是赶你走。”
“我知道。”苏洛点点头,转身走出两步,想了想,还是回头。
“这几天,我也认真想了想,也许我真的是很蠢,永远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谢谢你提醒我。”
肖见诚的脸在手机光的映照下,看不出表情。
苏洛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想表达什么,她困难地笑了笑,“不好意思。人穷志短!”
这个词一出口,苏洛的眼泪终于喷涌而出。幸好在暗处,她赶紧转身,往电梯口快步走去。
电梯很快到了,苏洛走进去,关上电梯门,按了一楼。
显示屏上的数字静静地跳跃一层层跌落,苏洛看着那数字,让眼泪肆意地流淌。
突然,电梯猛地一顿,悬空停住。显示屏上的数字固定在9,不再变化。
苏洛尝试按开门键,轿门没有打开,试着按其他的楼层键,电梯也没有启动。看来电梯发生故障了,她赶紧按响紧急报按钮,扬声器里传出铃声,但久久没人应答。现在是凌晨,估计工作人员都已休息,没人听见她的呼救。
苏洛倚着轿厢,惘惘地望着紧闭的轿门,心灰意冷。
万一掉下去也行,能赔一大笔钱吧?她心想。也许应该写个遗嘱,捐一半给基金会,留一半给父母。
想到这里,她的眼泪又忍不住流下来,索性蹲在角落里,痛痛快快地号陶大哭。
不知过了多久,电梯终于重新启动,一层一层往下降,苏洛站起身,拿袖子擦去脸上纵横交错的泪痕。
显示屏终于闪出数字1,叮咚声响,轿门缓缓打开。
门外,竟然是肖见诚沉着脸站着。
没等轿门开尽,他大步冲进来,重又按亮顶层,猛拍关门键。
苏洛被他拦在身后,既意外,又尴尬。
“对不起,我要出去。”她声明。
“去哪里?”他问。
苏洛没答。
轿门此刻缓缓关上。
肖见诚点然一支烟,深深地用力吸着。
苏洛望着他的背影,仿佛能感受到他内心深深的愤怒。
是的,愤怒。为什么会是愤怒?苏洛无法理解。
不知过了多久,电梯门再开,重回顶楼。
肖见诚不由分说,拎着苏洛出了电梯。电梯门重又关上,两人陷入黑暗之中。
两人对峙着,苏洛看不清他,只能看清一个烟头的红点,忽上忽下,烟草气味四处弥漫。
“我改变主意了,我答应你。”肖见诚终于开口。
“不必再说这个。”苏洛答。
“为什么?”
“算了,如果我不认识你,这一切也会发生,他们有他们的命运,我也有我的命运,跟你没有关系。”
“如果你不认识我?”肖见诚重复这句话,“哪有这样的好事?苏洛,我告诉你,我就是你的命运!”
肖见诚突然将手中的烟甩出去,那个红点画出一条弧线,落在地上,溅起小小火星。
苏洛的肩头被他一把抱往,他的嘴唇狠狠地亲过来,用力地压在她的唇齿间。苏洛本能地想挣脱,但他哪里会许,只是更有力地将她扣紧在怀里,吸吸她的嘴唇。
他的身上,有热烘烘的烟草与酒精的气息,让苏洛想起小时候,那时多么好,爸爸和妈妈在一起,喝了点小酒的爸爸,坐在院子里,满足地吸着烟,把她抱在膝上,亲亲她的脸颊。
苏洛此刻无比虚弱,她不想再反抗,反而,她伸出双手,拥抱住肖见诚。这个人,那么刻薄无赖,喜怒无常,但是,总比这无穷无尽的黑暗好吧,总还是个可以拥抱的依靠吧。
渐渐地,肖见诚的双唇,离了她的嘴唇,开始亲吻她的发际、她的耳垂、她的脖颈,甚至寻到她的胸前。
他用力把她横抱起来,走进房间,扔在床上。
他粗鲁地一件件拉扯下她的衣服,胸罩解不开,他就用力,索性连肩带一并绷断。然后,他将她裹进被子里,压在身下,用滚烫的胸膛压住她,灼烧她,仿佛想把她嵌到自己的身体里去。
苏洛的头脑也混乱起来,只觉得世界在周围旋转,天地颠倒。只有这个人,喘息着,在她耳边喊她的名字。
剧烈的疼痛,撕裂了她,她想尖叫,却被他用嘴封住了口。他狠狠地撞向她,将她撞得粉碎,碎成无数粉末,四下飞散。
又是那个梦,在爬山,泥泞的山路,两边都是荆棘,脚踩不住,总是往下,没办法,她只能抓住路边带刺的技条。火烧火燎,钻心地疼痛,有血,不停地沁出来。
终于攀到山顶,杨锐在等她,阳光明晃晃地洒下来,照亮彼此的脸庞。
杨锐喊她名字,“苏洛,我打你电话呢,你为什么不接?”
“我没听见啊!”
“我一直在打你电话,我有话想跟你说……”
“想说什么?”
“你接我电话吧,我在电话里说。”
“可我没听见啊,电话呢?我电话呢?”苏洛急忙到处找电话。
终于,她听到电话铃声,猛地睁开眼,从床头柜上摸到电话。
那边是肖见诚。
“你十点钟到看守所门口等周律师,他带你去办取保候审。”
没等苏洛答“好”,他已挂断。
苏洛坐起来,头脑不清醒,惘惘地想了好久。哪个电话是真的?杨锐,还是肖见诚?
她穿着睡衣,睡在自己的床上,床单崭新雪白。昨晚的事情,黑暗里的对话,电梯下去又上来,那个人的冷淡、愤怒和热烈的吻,还有黑暗中撕心裂肺的撞击,仿佛都记不真切了。只有身体上些许的疼痛,似乎还是真的。
那么,山顶的杨锐,和黑暗里的肖见诚,是不是都是梦?
她试着打了个电话给周律师,周律师接通电话,马上说:“我已经出发了,大概半小时到。”
“到哪里?”
“看守所啊!肖总没通知你吗?”
“哦,好的,我马上来!”
苏洛略作洗漱,赶紧出门。在电梯前,她按亮下行键,看见脚边的地毯上,有一个烟头烫出的印子,黑色的小圆点,在浅灰色的地毯上格外醒目。
昨晚,燃烧的红点画出一条弧线,落在地上,溅出几粒火星。
“苏洛,我告诉你,我就是你的命运!”www.xiaoshuotxt.net
——看来,黑暗中的那个人,是真的。
苏洛赶到看守所,周律师在门口等她。
“这次先把你父母取保候审放出来,你弟弟还要再想办法。”
“怎么?不能一起出来吗?”
“这么大的事情,如果一下子把三个人都放了,不好交代,再想办法吧!”
“可以吗?”
“我觉得还是有希望的。”
两人匆匆走进办公室,有人立刻迎上来,带他们去办手续。
内勤将文书打印好交给他们签收,然后说:“两人,一人三万,六万元保证金。”
苏洛愣住,她不知道要交钱。
周律师马上从包里掏出一个大信封,交给内勤。
“我会还你。”苏洛赶紧说。
“要还也不是还我。”周律师答。
苏洛明白了,不再多言。
等了很久,终于看见父亲、母亲从铁门后走出来。两人形容憔悴,看起来
格外苍老。
“爸,妈!”苏洛迎上去。
父亲看见苏洛,赶紧唤一声:“小洛,你还好吧?”
而母亲,只问:“小杰呢,怎么没把他保出来?”
“还要再想办法,一次不能保太多人。”苏洛答。
“那我进去,你换他出来!”母亲转身就要回去。
苏洛赶紧拉住她,“这不能随便换的。”
“那小杰什么时候出来?”
“很快!”
“多快?”
“我还要带他倒北京上访去,这事不能等!”
周律师走过来,接话答:“恐怕不会太快。你们这个事闹得太大,领导都很关注。苏杰有攻击公务人员的行为,他是无法取保候审了,估计公安侦查终结后,会报检察院提起公诉,我们会在检察阶段再想想办法。”
苏母被周律师这番专业术语唬得一愣一愣的,也不敢多说话。
苏父赶紧在旁边答:“那还是要辛苦您再帮我们想办法!”
“肖总交代了,我会尽力办。”周律师提到肖总,格外恭敬的表情。
苏母疑虑地看着苏洛,苏洛赶紧转移话题。
“妈,家里的东西,社区帮我们暂时存在社区图书馆里了,我们去清理一下,然后再租个房子……”
周律师打断她,“这个,肖总已经给两位老人安排了一个住处……”
苏母马上反对,“什么两个老人?我跟他不是一家人,不能住在一起。”
苏父也赶紧说:“我不用安排,我自己有个小窝。”
周律师却不理会,“肖总说了,因为取保候审是他出面办的,担心两个老人,尤其是阿姨这边,做出不理智的事情。因此,希望你们暂时住在一起,也互相监督一下。”
苏母哪肯,仍旧抗议。
周律师看来早有准备,“肖总的意思是,如果两位不住在那里,这个责任他也担不起,可以考虑继续在这里由国家监管。”
听到这话,苏母马上放弃抵抗。
苏父自然是高兴地频频点头。
周律师驾车,将苏洛父母送到了市郊一个新建小区,房子在一楼,不大,两室一厅,但生活用品一应俱全。
苏洛将自己卡上所有的现金取出来,交给母亲做生活费。
苏母接过,只偷偷问她:“小洛,你和那个肖总到底是什么关系?”
“没什么,朋友!”
“那个男人有钱是有钱,长得也一表人才,但是人太霸道,你如果跟她,恐怕日子不好过。”苏母虽粗蛮,但看人也还是中肯。
“不会的。”苏洛只管否认。
苏父听见议论,凑过来发言:“女儿啊,那是个好人家啊,我在他楼下站过岗,我知道,生意不是一般的大,唯一的缺点……”苏父欲言又止。
苏母赶紧追问:“生意有多大?”
“不知道,总之几辈子都用不完。”
“那还只给我们安排这么小的房子?”苏母明显不满。
“这说明小洛跟他关系还不够密切。”
“还不密切?上次在乡下,把她摔成那样,还不是他干的!”
“那是小洛自己不注意!”
“反正你们男人都不会找自己的缺点,都只会怪女人!”
两个老人争论不休,苏洛默然,她想知道的其实是那个唯一的缺点,但已经没有人关心。不过她转念一想,知道了又怎么样呢?早晚是要各走各路的两个人。”
安顿好父母,苏洛坐周律师的车回城里。
一路上,她拿着手机,犹豫着是否要打个电话给肖见诚。
周律师知她心意,说:“不用打了,他让我送你去陪他吃饭,见面再谢吧。”
苏洛赶紧将手机收回到包里,说道:“周律师,今天麻烦你一天,谢谢你。”
“不用谢,这是领导安排我做的事,我当然要做好。”
“我弟弟那里,一还要请你多费心。”
“我能力范围内,一定尽力一,但是,你还是继续拜托肖总为好。”
苏洛默默点头。
周律师也不再说什么。
两个人,变得生疏起来。
车窗上,忽然出现大颗的雨水,打在玻璃上发出闷响。
“终于下雨了。”周律师感慨道。
“是,太好了。”苏洛心情比前两日稍好,也由衷地感叹。
“苏洛……”周律师喊她的名字。
“嗯?”
“我还记得我第一次见你。”
“是吗?”
“对,在你们基金会,我要收回那些赠品,你冲进来和我理论。真是霸气十足!”
苏洛想起当时情形,叹道:“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很久吗?不就是四月的事吗?”
也对,但这几个月,苏洛的人生经历了很多事。
眼看车子驶进似曾相识的别墅区,到了上次肖见诚曾经带着苏洛来过的地方。周律师把车停在门廊下。
苏洛打开车门,准备道别。
周律师似乎话未说尽,他望着苏洛,又叮嘱道:“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苏洛干脆把车门重又关上,“那你告诉我,我会有什么事?”
“我只是这么一说。”
“别说一半留一半,这又不是法庭辩论。你实话告诉我,我在什么情况下需要给你打电话?”
“没什么,真没什么!”
“你不说,我直接去问他!”
“千万不要!”
“那你告诉我……”
周律师被她逼急了,只能招供:“他是商界奇才,生意跨界,做得很大,而且家庭背景显赫,关系通天。但是,也听说他喜怒无常,情绪多变,身边人如履薄冰。除了沈莹是他相中的结婚对象外,身边女人换得十分频繁,很难善终。”
苏洛听后,淡然点头,这不仅不是新闻,而且令她满意。
周律师见她表情,很不解,“你不失望吗?”
“我为什么要失望?”
“你难道不想嫁给他?”
苏洛不想再探讨这个问题,只是笑笑,打开车门下了车。
周律师不甘心,下车追问:“你跟他,到底怎么样?”
苏洛忽然沉下脸,“周律师,你关心得太多了。”
周律师知道自己失态,连忙解释:“别见怪,我始终是特别关心你的。”
苏洛见他表情里忽然有了一些羞涩,顿时明白了几分,抬脚就走,不再纠缠。
三步并作两步,走入大门,身后听见车驶走的声音。其实,换在以往,真是个可以交往的大好青年,现如今,完全没有可能。
攀附权贵,总得要付出代价。
第二十五章 最难得是我喜欢你
别墅里依旧人声鼎沸,衣香鬓影。
苏洛不知到何处去找肖见诚,拿出手机准备打电话,想起刚才周律师所说,又改了主意准备发短信。还没打上两个字,那个妆容严谨的中年女子出现在她面前。
“跟我来吧。”
苏洛跟着她,上了二楼,绕过好几个回廊,甚至还有个暗门,终于进了一个装修华美的套间。
肖见诚和几个中年男子坐在桌前,见她来了,也没什么表情,招手让她坐在身边。
大家介绍了一圈,苏洛只知道全是“长”,具体姓名职务完全记不住。但她看见每人面前那杯透明的液体,已经深知自己的使命。
想必是心里存着一股不平之气,苏洛在桌上勇猛得像个战士。主客不能醉,她把主客身边的那个好酒之徒喝到直接瘫倒在桌下。当那人轰然倒地时,每个人都开心地鼓起掌来。
喝到尾声,她躲进洗手间,胃里搅得难受,她索性全部吐空,然后用手接了自来水,漱漱口,洗洗脸,之后重新振奋精神走出洗手间。
肖见诚正站在门外候着她,劈头就说:“谁让你这么拼命!”
苏洛答:“没事!”对昨晚,她总有些恍惚,他在她面前,仍旧咄咄逼人。
肖见诚忽然说:“你不要进去了!”
“为什么?”
“可以了,不用再喝了。”
“那我去哪里?”
“在外面等着吧。”
“好。”苏洛很配合,立刻站到一边。
肖见诚看着她,想说什么,又作了罢,返身进了包厢。
苏洛乐得清静,站在走廊上看星星。
过了一会儿,肖见诚又从套间里走出来,“进来,跟他们打麻将去!”
“让我赢还是让我输?”苏洛问。
“狠狠地赢他们,他们从我这儿拿那么多,让他们吐出来!”
苏洛得令,牌桌上一吃三,几乎把把不落空。到后来,赢的钱在她抽屉里已经放不下了,只好全都垒在一旁的茶几上。其中有一把,和得惊天动地,观战的肖见诚激动地站起来,带翻了茶几上的茶杯,茶水将钱浸湿了大半也没人注意。
凌晨,活动终于结束,输得一塌糊涂的主客临走前,信誓旦旦地约苏洛改日再战。
苏洛爽快地答“好”。
那人拍着肖见诚的肩膀,赞道:“老肖,这次你挑到极品了!”
肖见诚但笑不语。
那人压低声音,“啥时腻了,记得告诉哥一声!”
肖见诚回头瞄了苏洛一眼,赶紧把那人连拖带拽送出了门。
苏洛哪会在意这些,她注意到茶几上湿答答的钱,赶紧将钱一张张摊开,晾在各处。
肖见诚再进屋时,被这场景吓到。
“这是干什么?”
“晒钱啊!”
“有什么好晒的,放在那儿,自然会干。”
“那样钱会皱得特别厉害。”
“再丑也是钱。”
说是这样说,肖见诚也没阻止她,而是坐在一旁,看她把钱一张张撕开,轻轻地摊平。
苏洛忽然发现有一张钱没有金属线。她举起那张钱,“这个应该是假钱!”
肖见诚不以为然,只点点头。
苏洛却警觉起来,返过头去一张张检查。
肖见诚道:“果然是没见过世面的人,有几张假钱又有什么关系?”
“我小时候,帮我妈收面钱,收了一张假的一百块,我妈发现后,比我去找别人换回来!”
“知道是谁给的?”
“知道,就是隔壁街道工厂的厂长。我站在他家门口,举着那张假钱,他不理我,只管自己喝酒,喝完一瓶酒以后,他把我拖进他家,对我说,一次一百块。我用力踢他,然后逃出来。”
“后来呢?”
“没有后来。我把钱还给我妈,她打了我一顿。很多年以后,你问我,一个月五万,可不可以。”
“我和他不一样,我喜欢你。”
“不!是现在的我和那时候的我,不一样了。”
“别这样想自己,也别这样想我。”
这时候,整个房间里,高高低低摊满了钱,红色的头像不计其数,极其壮观。
苏洛满意地直起腰,退到肖见诚身边的沙发上坐下。
肖见诚伸手,将她搂在怀里。
“苏洛,你要明白我对你的心意,我是这世上最喜欢你的人。”
苏洛点头,“是我太不明事理,一份好运气到了面前,我没有把握。”
“明白就好,男女之间,有很多种关系,我喜欢你,这是最难得的。”
“但我欠你太多人情。”
“永远不要让钱成为你的心理负担!”肖见诚潇洒地说。
苏洛笑笑,“那是你,对于我们来说,钱永远是我们的心理负担。”
“可我当初认识你时,我觉得你根本不把钱放在眼里。不然,你怎么会爱杨锐,而不爱我?”肖见诚直言不讳。
听到杨锐的名字,苏洛心里还是刺痛了一下。
肖见诚不在乎她的回答,端起茶杯,和她做碰杯状。
苏洛也端起茶杯,轻轻与他碰了碰。
茶杯捧在手里,温度灼着手心,她望着肖见诚,真诚地说:“谢谢你帮助我,还有我爸妈。”这确实是她今天心里的感受。
肖见诚被她的眼神所慑,许久难以移开视线。
忽然间,他低声道:“苏洛,如果现在你说你喜欢我,我会相信。”
今日,有父母的出狱,有久违的暴雨,有畅快的酒宴,有胜利的牌局,还有这满屋子炫富的红色纸片,两个好不容易卸下心防的人之间,说句“我喜欢你”,其实也算是顺理成章。
苏洛话已到嘴边,忽然,手机响起来,屏幕上显示着“杨锐”的名字。
苏洛低头看见那个名字,犹豫了两秒钟,直接挂断。
然后,她重又抬头,望着肖见诚,把嘴边的话说出来:“我喜欢你。”
肖见诚的嘴角,微笑仍在,但他却摇摇头:
“很遗憾,苏洛,时效已过!”
正在这时,房间的门打开了,中年女子走进来,在肖见诚耳边说了几句话。
肖见诚听后,点点头,没什么反应。
中年女人离开后,肖见诚对苏洛说:“沈莹来了,如果她纠缠你,你不必理她。”
苏洛有些心虚,左看右看。Www.xiaosHuOtxt.net
“难道你想找地方躲起来?”肖见诚问。
“卫生间可不可以?”苏洛正有此意。
“躲她干什么?”
“她不是你的……”“老婆”这种词说起来有些刺耳,苏洛省略掉。
肖见诚自然明白,答:“她希望成为我的……”
“那她会是你的……”
“不一定会是我的……但也不排除可能成为我的……”
两个人一问一答,倒也有趣。
正说着,沈莹推门走进来。
“见诚、苏洛,你们在这里?”她表情愉快,像是不经意间的邂逅。
苏洛心里暗笑,子夜两点,这个偶遇有些做作。
肖见诚点点头,站起身,对苏洛说:“把钱收了吧,我们走了。”
沈莹走到他面前,嗅嗅,“好重的酒气,怎么能开车?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半夜没人查。”
“怕不安全嘛。”
“没事,你这时候跑来干什么?”
“有个事想和你说。”
“什么事?”
“那个开发区的项目,马主席有些信息要我告诉你。”
“他怎么知道这个?”
“你不知道吗?他的老战友的儿子,现在在国家发改委。”
“那你说吧。”
沈莹瞄了瞄正在旁边收钱的苏洛,低声说:“还是单独说比较好。”
苏洛听到这句,不等肖见诚发话,立马走出去,关上门。
走廊上有藤椅,她坐在那儿,认认真真地数着手里的钱。
中年女子走过来,坐在她旁边,问:“今晚手气很好?”
“嗯。”苏洛笑笑,脑子里还在数数。
“都归你?”
“不。”
“放在包包里拿走便是,你赢的,就归你!见诚对别的女人也是这规矩。”
苏洛听出她的弦外之音,数完钱,停下手,认认真真地答:“我跟他说好了是帮他打,赌场也有赌场的规矩。”
那女子赞道:“果然是高手!”
苏洛无心讨论,重又低头整理钱币的折角。
那女子没有离开的意思,反而问道:“别人说他最近为了个小姑娘花了不少冤枉钱,就是说你吧?”
苏洛不想搭理她的挑衅,只答:“不知道。”
“他身边女人换得勤,趁着他高兴,倒是什么要求都可以提。但行事要小心,惹恼了他,吃不了兜着走。”
折角都翻正了,苏洛把钱放在膝上跺了跺,抬起头,对那女子说:“我倒是不太小心,惹恼他也不止一次两次。”
女子被她这句话堵到,半晌接不上。
肖见诚打开门走出来,沈莹跟在身后。他牵上苏洛的手,说:“走了。”
苏洛只得跟着肖见诚快步离开,虽然没有回头,但她隐约觉得两道寒光,直插背脊。
两人上了车,肖见诚转头警告她:“下次我没说让你走,你不要自作主张。”
“我以为你们要谈什么机密的事情。”
“这由我说了算!”
果然霸道,苏洛只好点头,突然想起自己手中攥着的那沓钱,赶紧递给他。
他摆摆手,“给我干什么?你拿去用吧!”
苏洛不肯,执意给他。
他接过,又扔回她身上。
“你今天把所有钱都取给你爸妈了,明天打算走路去上班?”
苏洛有些意外,“周律师告诉你了?明天我要上班?去哪里上班?”
“还能去哪里?回基金会,管好我那点钱!”
能重新上班,苏洛还是高兴的,她想了想,说:“那你借我一千块,我发了工资还给你。”
“随便你,你记好账,最后看你到底要还我多少钱。”
苏洛仔细地数出一千块,把余下的钱放进储物箱。
深夜市郊的公路无比空旷,肖见诚打开车顶,踩下油门,将车子驶得飞快。
在飞驰的风声中,他大声对苏洛说:“记住,明天走进基金会时要趾高气扬!”
“为什么?”苏洛在风中大声追问。
“今时不同往日,记住,你现在是肖见诚的人,土豪的女人!明白吗?如果那个秘书长敢刁难你,直接把他从楼上扔下去!”
“太好了!好多次我都想这么干!”
“想干就干,到时说他有严重抑郁症!”
苏洛拊掌,哈哈大笑,然后,她大叫:“其实,我更想把你从楼上扔下去!”
肖见诚一手掌方向盘,一手将苏洛肩膀搂住,“把我扔下去,哪有今天?”
是啊,哪有今天,畅行无阻,痛快淋漓。苏洛被他搂在怀中,于疾风中向前狂奔,心中却生出害怕与迷茫,她选的这条路,到底是对还是错?
第二十六童 可以结束了
苏洛默念着“趾高气扬”这个词,狠狠地推开基金会沉重的玻璃门。
喻秘书长带着几个部门主管站在门前,见她出现,热情地上来握住她的手。
“苏洛啊,欢迎你回到心光基金会,我们相信,有你的重新加入,心光的事业一定会更加辉煌、更加灿烂!”
部门经理默契地伴奏出热烈的掌声。
苏洛有些不知所措,一边道谢一边往自己的办公室走。
喻秘书长赶紧将她引向另一个方向,“这边这边,你的办公室我们调整了一下。”
苏洛随他走过去,发现自己被安排在会领导那头,有了个带卫生间的大办公室。
她赶紧推辞,“喻秘,我还是坐原来的地方比较好。”
“不!不!这是集体决定,你先休息一下,十分钟以后全体会议,要安排工作。”
喻秘书长说完,满脸笑容地退出去。
苏洛站在办公室中央,左看看右看看,不知该干什么。
小秦出现,照例端着一杯茶.斜倚在门边。
“荣归故里,衣锦还乡,感觉很好吧?”
苏洛没有答,而是走过去想拥抱她。
“小心我的茶,很烫!”小秦尖叫,退后两步。
苏洛僵在那儿,有些尴尬。
小秦赶紧把茶放在地上,伸出双手,“来,抱一个!”
有了她的许可,苏洛继续完成拥抱的动作,两人虚空地抱了抱,便各自松开。
苏洛心里本有很多话,想向她倾诉,但刚刚她退后的一瞬间,令苏洛知道,有些事情,已经改变。
“你……现在……和肖见诚……”小秦试探地问。
苏洛点点头。
小秦赞叹道:“你命真好!”
“是吗?”
“当然,你还来上什么班?这一生,可以享尽荣华富贵!”
“天下哪有那么好的事?”
“要抓住机会啊!赶紧给他生个儿子!”
“瞎扯什么呢?”
“真的!苏洛,亘古不变的真理,奉子成婚.母凭子贵!”
苏洛知道多说无益,改口问:“要开会了吗?”
小秦看看表,“是的,九点的会,我先回去拿个本儿。”说着,端起地上的茶杯,走开了。
苏洛收拾了一下东西,走进会议室,所有的人都已到齐。没等她找到落座的位子,已听到喻秘书长拍着身边的空座,扬声唤她:“苏洛,来,坐到这儿来!”
“我坐后面就好!”苏洛推辞。
“那不行,坐前面来。”喻秘态度坚决。
所有人都看着她,她只好穿过大家拥挤的座位和大腿,坐在了喻秘身边。
“好了,大家开会,手机都收起来。别玩了!”办公室主任大喊,“都收好,杨锐,杨锐,说你呢!”
苏洛正低头将手机调到震动,突然听到这个名字,轰地冒了一身冷汗。
她抬眼,四处寻找,终于看到最暗的角落里,有杨锐低头坐着。
此时,喻秘提高嗓门,宣布了一个快乐的决定。
“经会领导共同商议,并报主管部门审批,我们决定,任命苏洛同志为基金会秘书处的副秘书长,分管项目工作,重点管理扶贫助学项目的具体执行!请大家用热烈的掌声向她表示祝贺!”
没等苏洛反应过来,掌声、议论声、艳羡的目光、探究的眼神,已如潮水般涌上。
喻秘推推她,她下意识地站起,勉强挤出个笑脸,鞠了个躬。
会议继续进行,喻秘书长一如既往,对每个议题发表冗长的评论。
苏洛拿笔认真地做着记录,写些什么,她自己并不知道。
终于,会议结束了,大家一哄而散,苏洛拖拖拉拉地收拾着,想等杨锐离开后再走。
没想到,喻秘书长喊道:“杨锐,杨锐,过来!你那个建学校的事情,还有扶贫的事情,赶紧跟苏秘书长对接一下,不是等着用钱吗?”
“哦。”杨锐在远处答着。
苏洛只好抬头,等他,一步步,来到面前。
“恭喜你。”他表情还算自然。
苏洛只能点点头。
“那个学校的设计方案和基本预算都已经出来了,我报给你审一下?”
“好。”
“当地有几个特困户,房子全倒.生活困难.也想申请专项救助,我写了个报告,到时一并送给你。”
“好。”
“现在已经开始放暑假了,最好能够尽快开工,不耽误孩子学习。”
“好。”
偌大的会议室,此时只剩两人,格外空旷。
他站在桌前,隔着桌子,而她坐着。
他低头说—句,她抬头答一句。
终于没话可说,他沉默了—会儿,转身想走,又回头看着她。
“你们家房子被拆了?”
“嗯。”
“那你现在住哪里?”
苏洛答不上,无法答。
他也不再追问,忽然说起另一件事:“那天晚上,我送沈莹上了出租车,然后回去找你,保安说你们已经走了,为什么那么快?”
……不是的,没走呢。我们在里面喝酒,喝到很晚,等你来找我,等到我都醉了……
苏洛在心里,长长地答了很多,可是,如果说出来,都像是谎言。
桌上的电话突然震动,让寂静的空气跟着震动起来,屏幕上,显示出“肖见诚”的名字。
这真是巧了,昨晚也是如此,难道电话也通人性吗?
苏洛接通电话,放在耳边,眼看着杨锐转身离开。
那头,肖见诚问道: “怎么样?秘书长扔下去了吗?”
“暂时投有。”WWw.xiaosHuotxt.net
“他对你百般谄媚吧?涨你的工资升你的职了吧?”
“嗯。”
“那行,还算是知道轻重。”
“谢谢你。”
“谢谢不必,好好帮我花钱就行,别拿着我的钱去讨好别的男人。”
“你什么意思?”
“没意思,提醒一下,好了,有事了!”
电活挂了,苏洛坐在桌前,久久没有动静。
下午,另一个女同事,送来杨锐报告的那些资料。
苏洛翻看着,问:“杨锐呢?”
“他有点事出去了。”
“什么事?”
“那——我怎么知道?”女同事拖着长音回答。
苏洛抬头看她,这女同事素日就爱传播八卦,此时脸上的戏谑更为明显。
“知道了,我先看一下。”苏洛复又低头,公式化地答。
“行.你再叫我!”女同事说完。走出门。
门关上的—刹那,女同事迫不及待地哼道:“什么玩意儿啊!”
苏洛站起身,冲出去,对那个女人的背影说:“你,回来一下!”
女同事转身踱回来,明显一副不服气的表情。
苏洛瞪着她,“我是什么玩意儿不重要,关键要看看你自己是什么玩意儿!想做的话,听我的指挥,不想做的话,换个工作!”
“你……你敢!我告诉喻秘书长。”
“我就敢!你告诉谁都行!我就是仗势欺人,你又能怎样?”苏洛抬高音量,好让旁人都能听见。
那女同事想还嘴,又没胆量,正在此时,远处传来掌声。
竟是肖见诚,鼓着掌,由远及近。走到女同事身边,说一句:“还不干活儿去?遣散费可给不了多少!”
女同事只好窝着火走开。
肖见诚站到苏洛面前,语重心长地说:“趾高气扬,不是仗势欺人,你要拿捏好分寸。”
“有区别吗?”
“当然有!”
“什么区别?”
“你仗势欺人时更好看!”肖建成看来心情不错,油腔滑调重又上身。
苏洛瞪他一眼,生怕别人听见,赶紧返身进了办公室。
他跟着走进来,“这是你的新办公室?”
“是。”
“这是你们基金会最大的办公室?”
“当然不是,秘书长的最大。”
“那怎么行?我去让他腾给你!”肖见诚说着,又要往外走。
苏洛拉住他,“你闹什么?”
“不是闹,他答应我了的!”肖见诚一本正经,“不如,我给你另捐个基金会得了,跟他混没什么意思。”
苏洛懒得理他,坐回桌前。
肖见诚凑过来,“看什么呢?”
“建校方案。”
“在哪儿建……哎,不是说了不准讨好别的男人吗?怎么又在他那儿?”肖见诚看到地址,嚷起来。
“瞎说什么?那个学校必须要重修了,不然孩子没地方上学,只能去非常远的镇上集中学习,很多孩子会辍学的。”苏洛急忙解释。
肖见诚索性拖了把椅子坐下来,认真地看那份方案。
过了一会儿,他抛出一长串问题:“当地政府有没有配套?教学楼的面积需要这么大吗?给排水系统的造价是不是太低?宿舍的床位经过测算吗?最多能够容纳多少学生?建了一所这么大规模的学校,有没有这么多生源?有没有这么多老师?下一步的办公经费和运转费用由谁来支持?当地教育局有这个实力吗?”
苏洛被他问傻了,赶紧拿出纸和笔,说:“别急别急,你再说一遍,我记下来,改天一个个落实后再答复你。”
肖见诚把方案扔回她桌上,“农村人口萎缩,集中办学是大势所趋,你现在修这样一所学校,将来只能拿来喂猪。”
“可是,那个村里很偏远贫困,没办法送孩子去镇里上学,也交不起住宿费。”
“你用建校的钱来帮孩子交住宿费不就行了,要不,修条路,买两台校车,日日接送,也许更为合理。”
“修路的钱更多!”
“钱多不怕,关键要有效率。”
“我们基金会一直做的是捐建小学和助学支教,不懂修路。”
“谁要你们懂?专业人员懂就行了。”
“可是我们跟县里已经谈好修学校的事情了。”
“你们现在说要修路,县里会更欢迎,而且他们也更容易拿到国家项目补贴。”
肖见诚振振有词,苏洛再也找不出理由,索性说:“下次让杨锐回答你。”
听到这话,肖见诚立马否决:“不!我这辈子都不想跟他打交道。”
“那怎么办?”
“没什么怎么办!我是金主,以我的意见为准,你要他们再去做一个修路的可行性方案来。想当年,你在那儿光荣负伤,如今也算是回馈乡里。”
肖见诚说完,起身。苏洛看着他,完全无语。
他看看表:“快下班了,走吧。”
“现在才四点!”
“四点还不下班?太阳快落山了。”
“我不能走。”
“真不能走?那我找秘书长,让他换办公室。”
苏洛知道他说到做到,只能投降,跟他出了门。
走廊两边的办公室,都是宽大的玻璃窗,每个人从走廊上经过,均一览无余。
苏洛示意肖见诚先走,自己跟上,肖见诚哪会肯,直接挽着她肩头,并排而行。
果然,所有的目光都迅速集中在了两人身上。
“别这样,人家看见不好。”苏格小声抗议。
“怎么不好!我看以后谁还敢欺负你!”
”不会欺负我,只会鄙视我。”
“错,他们是鄙视自己,怎么投这么好的命!”
说着,两人到了电梯口,梯门打开,杨锐走出来。
杨锐看见他们,脚步停顿了一下,似乎想打个招呼。
肖见诚哪给他机会,拖着苏洛大踏步就进了电梯。
苏洛回身,电梯正在合拢,杨锐背上那个破烂的登山包缓步离开。
车子开了很远,开到一个幽深的山坳里,四处没什么农家,只有漫山遍野的茶树。山中间一块平地,围了个园子,起了一栋小楼。
肖见诚将车停好,招呼苏洛下车。
他伸展双臂,悠然地说:“这就是我将来的归宿,肖家茶园。”
“这是你的?”苏洛很惊讶。
“是,一千二百亩山地,租用七十年,足够我死在这里。”
“七十年?那要多少租金?”
“便宜极了,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来,我带你去走走!”
两个人顺着一条山路,往山坳深处走去,大概半小时后,苏洛看见了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足有几百棵樟树,每一棵都粗壮高大,树冠茂密,鸟鸣声在枝丫间回旋,清亮悦耳。
“这里的樟树,最少都有五十年历史,一百年以上的,也有几十棵,都是我从深山老林里面挖回来的。”肖见诚突然想起什么,“对了,那次在古坪的金矿,就是你掉到山下的那次,我也是去朋友的矿区买树。”
“是去买树吗?我以为你是去挖矿。”
“我说了那不是我的生意,我从不沾矿。”
“为什么?”
“没必要!”
“对了,那个拖拉机的钱,可以在捐款里报吗?”苏洛又想起往事。
“早就给他啦,不然,他会放过你亲爱的杨锐?”
“什么我亲爱的?”苏洛嘟嚷了一句。
肖见诚已经快步走到树林深处,高声喊:“苏洛,你进来!”
苏洛跟进去,一棵巨大的樟树扎根在树林中央,斑驳龟裂的树干粗壮无比,虬枝盘曲蜿蜒回斜地生长,姿态苍劲。
肖见诚大力地拍打着树干,“这棵树估计有四百年历史,我是想尽了办法,才从山里偷出来的。”
“四百年……”苏洛抬头仰望,只剩慨叹。
“原来我担心种不活呢,现在长得郁郁葱葱,估计两个人都抱不上了。”
“是吗?”苏洛兴致来了,跑到树的另一边,将双手环绕树上,“来,我们试试看?”
肖见诚伸手握住她的左手,另一只手,费力地往前伸,想要够到苏洛的右手。
隔着树干,苏洛看不见他,只能不停地问:“在哪儿呢?在哪儿呢?”
“还差一点,你再往前一点。”
苏洛使劲把手往前伸,两人的手指尖触碰到一起。接着,肖见诚一用力,两只手终于紧紧相握。
“抱住了!抱住了!”苏洛高兴地叫起来。
肖见诚也笑着,紧紧握住她的手。
黄昏的微风一阵阵拂过,树叶沙沙作响,彩色的鸟儿扑扇着翅膀,在枝头跳跃飞翔。大自然的喜悦,从古树中传递出来,在两人的怀抱中回转流连。
天色暗下来,两人回到小楼。饭后,工人端上两杯沏好的茶。
肖见诚先喝一口,“嗯,这是今年的新茶,味道不错。”
苏洛有些渴,端杯想要牛饮,肖见诚制止她,“你平日喝茶吗?”
”不太喝。”
“那你少喝点,别喝醉了。”
“喝醉?”苏洛从没听过这个说法。
”这是新茶,加上你现在是空腹。”
“我喝酒都不醉,还怕这个?”苏洛毫不畏惧,一饮而尽。
肖见诚扬着眉,望着那个空杯子,叹道:“深山老林,孤男寡女,你这样勇猛,是不怕死呢,还是爱我至深?”
苏洛笑而不语。
新茶果然醉人,不一会儿,苏洛倚着窗框,觉得头昏沉起来,她看着远处的山峦,生出许多思绪。
“在想什么?”旁边看着她的那个人问。
“没想什么。”
“说出来没关系,我心胸宽广。”
“我在想你。”苏洛坦言。
肖见诚骇笑,“讨好我也不用这么直接。”
“是的,我在想你。”苏洛答得格外认真,“我想我认识你有多久了,第一句话说的是什么,你和我吵架是为了什么,还有,我欠你多少人情。”
“那怕是一时半会儿也算不清了。”
“是啊,越想越想不清楚了,将来怎么办?”
“将来?为什么要想将来?”
”难道你不想吗?你连自己养老送终的地方都已经规划好了。”
“你也可以死在这里,我不反对!”
苏洛道:“谢皇上龙恩浩荡!”
肖见诚答:“爱妃平身!”
两人相视一笑,心中各有几分明了。
苏洛将目光又投向远方,清风徐徐吹来,她眼神迷离,拿手托着下颌,那侧影让人倾心。
肖见诚绕过桌子,走到她身边坐下,揽住她的肩,顺着她的目光一起遥望。
“你看,那个山头。”他指过去,“我觉得风水极好,将来用作墓地。”
苏洛呸他,“还这么年轻,怎么尽说些不吉利的话?”
“有高人算过一卦,说我必定孤独终老。”
“什么高人?骗子!一枪毙了他。”
“我倒觉得可能性很大,你想,我若娶了沈莹,是什么下场?”
“那为什么要娶她呢?”
“不娶她,又娶谁呢?”
苏洛转头,非常恳切地说:“你条件这么好,一定会遇到一个配得上你、你又爱的女人。”
肖见诚已不想再聊,他只看见她的双唇,在灯光映照下,娇艳欲滴。
他格外温柔地吻上了她的唇,那样轻,那样安静,仿佛怕惊吓到她,怕她飞走,怕她散去。而她,第一次主动回应了他,伸手揽住他的脖子,贴上他的身,跟着他,往快乐里陷进去。
夜里,有蝉鸣不断,肖见诚拥着苏洛,望着窗外月亮的清辉。
“我是真心喜欢你。”他吻着她的头发,轻轻地说。
“……我该怎么回答?”苏洛抬头问。
“你就说,你也喜欢我,不,你说你爱我。”
苏洛果然认真地答:“我爱你。”
肖见诚仿佛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苏洛再答:“我爱你。”
肖见诚满意地笑了,“苏洛,你的人情已经还清了。”
第二日,苏洛醒来,已是日上三竿。她略作洗漱,下楼寻人。
肖见诚已经走了,一个陌生的男司机,恭敬地驾车,将她送回城里。
苏洛回到基金会,召开会议,讨论修路的方案。
每个同事对她都毕恭毕敬,甚至连小秦也是如此。大家听说新的建议是肖见诚直接提出来的,立刻热烈拥护。
杨锐坐在一角,始终没有表态。
苏洛点名问他,他只答:“我不清楚这方面的情况。”
尽管会上已经达成共识,但苏洛仍不放心,会后,她追到杨锐办公室询问。
杨锐惜字如金,只答不知。
苏洛恼了,一拍桌子,“把县领导电话给我,我直接问他们。”
“你如果问县领导,他们当然是同意的。”
”那不就行了?”
“可是,你想过吗。即使有公路,即使可以免贽住宿,即使可以每天坐校车,那些孩子就一定会去吗?他们的父母、爷爷奶奶就一定会送吗?即使在本村,我都还要经常上门做工作,如果要去那么远,他们根本就不想麻烦!”
“义务教育,强制执行!”
“谁来执行?山里那么多孩子小学刚毕业都去打工,有谁来强制执行过?”
“可是,肖见诚已经提出来要求我们修改方案,起码我们可以去论证一下嘛!”
“你换别人去吧,我不去。”
“你……为什么这个态度?”
“那你为什么一定要听他的?”
”他捐的钱!”
“他有钱就要听他的?苏洛,我早跟你说过,我们是做善事,不是做乞丐!”
“修路也是做善事啊!”苏洛答完这句话时,突然意识道,他说的“乞丐”是指自己。
杨锐站在办公桌后,看着她,忽然说:“沈莹昨天找了我。”
“她找你,我为什么要知道?”
“她哭了很久,求我帮忙。”
“帮什么忙?”
“她怕你把肖见诚抢走。”
“你答应她了?”
“……我没有。”杨锐摇摇头,拿起地上的登山包,背上肩,“我也做不到。”
苏洛心里刺痛了一下,她曾经爱他那么久,他并不真正知道。
“你不用帮,她地位稳固。”
“那你……”
“我?我只是做我应该做的事情。”
杨锐埋下头,久久不语,然后,他打开办公室的门,说了一句:“我回山里去了,如果要修路,你另派别人,如果修学校,你再通知我吧。”
接着,他走出了办公室。
快下班的时候。苏洛忽然接到弟弟的电话,他居然从牢里出来了。
苏洛急忙赶到父母租住的房子,弟弟刚刚洗完澡,父母亲早已做好一桌子菜。
“谁送你回来的?”苏洛忙问。
“是周律师。”
“这次没有办什么手续、交什么钱?”
“不清楚,只是说都安排好了。”
“以后还要去公安局报到吗?”
“不用了,说是没事了,而且说我们的补偿款,一分钱不扣,都会拨到账上。”
苏洛长舒一口气,“太好了,你们以后别再去闹事了。”
弟弟忙答:“当然不去了。在牢里,快把我饿死了!”
一家人开开心心地吃完丰盛的晚餐。母亲忽然提出,楼下有个二十平方米的自带车库,应该可以改造一下,办个粉店或是麻将馆。
苏杰马上跳起来,惊诧为什么还要办麻将馆。父母亲的意思,却还是干回老本行。
苏洛拦住他们的就业狂想,“这房子不是我们的,怎么能随便动人家的车库呢?”
母亲纳闷地说:“你不是在和他谈恋爱吗?”
“谁说的?”
“不谈恋爱,他对你这么好,他傻啊?”
“总之,我没有跟肖见诚商量好之前,你们不能去动车库!”
“快去商量吧,姐,赶紧结婚算了。”苏杰说得更激进。
苏洛呸他一声。拎着包往回赶。
停车坪里,停着肖见诚的车,苏洛看见,忽然有些高兴、想着马上就能见到他。
电梯往上升,苏洛盘算着,要跟他说什么呢?
谢谢他把苏杰救出来?这似乎有些见外。跟他说父母想开麻将馆?惹他鄙夷取笑。告诉他县政府非常乐意修路,而且杨锐气到返回古坪?这似乎又有些邀功请赏。
还没想好呢,电梯已经到了顶楼,苏洛走出电梯,忽然听见女人的笑声。
笑声从肖见诚的房间传来,房间开着门,肖见诚坐在沙发上,将一个陌生的美女环抱在腿上,那美女正把一颗草莓送进他嘴里。
肖见诚嚼着草莓,看见苏洛出现在门前,他起身,走过来,当着她的面,合上了门。
苏洛茫然地坐在房间里,难道,这也是她应该学习的—部分?
昨天,他说,苏洛,你的人情还清了。
今天,苏杰出狱了。
难道……
正在胡思乱想时,走道里传来两人嬉笑的声音。
苏洛走到门口,看他揽着那女人,往电梯口去。
“肖见诚。”她忍不住喊他。
他回头,明显不快,问:“什么事?”
“我弟弟的事,谢谢你。”
“不用谢。”他准备转身。
她赶紧又说:“还有,县里已经同意改建乡间公路。”
“那个事不用再跟我说,钱已经给你们,随便你们怎么用。”他转身挥挥手,将那女人搂得更紧。
苏洛永远学不会的,就是装聋作哑。
她冲过去,赶在电梯关门前,把门拦住。
“你干什么?”肖见诚问,旁边那女人仿佛受了惊吓,直往他身上靠。
“你先说你干什么?”苏洛反问。
“我?和我女朋友出去吃饭。”肖见诚一边答,—边在那女人脸上狠狠亲了一口。
“让她先下楼等你,我们俩说清楚。”苏洛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
那女人想解这危局,在旁边娇滴滴地插一句:“哎呀,我们约了朋友,要迟到了。”
苏洛忽然伸手,将那女人拖出电梯,自己走进去,关上了电梯门。
肖见诚无奈,喷啧称奇,“母老虎就是说的你吧?”
“对,而且母老虎凶起来,比公老虎更厉害!”苏洛气势汹汹。
“我是不是可以解释为,你吃醋了?”肖见诚转头问。
“如果是呢?”
“那我挺高兴的。”
“然后呢?”
“然后我还得带她吃饭去。”
“我该怎么做?”
“你?你可以在家等我,你也可以出去和朋友玩,随便你。”
“就这样?”
“就这样!”
“你到底什么意思?”Www.XiaosHuotxt.net
“没什么意思,你也不用我明说。”
苏洛干脆问到底:“那么……是不是我们之间可以结束了?”
电梯到了一楼,肖见诚走出电梯,回身看着她,“在我,是可以结束了,没必要把你拖在这儿。你看着办,随便你吧。”
他的表情,忽然与昨日判若两人。
苏洛怎么肯示弱,当然说得痛快,“在我,也可以结束了!”
肖见诚看着她,点点头。
电梯门徐徐关上,苏洛的心,咣当一声,落了地。
苏洛默默地走出电梯,女人在旁边嘟嘟嚷嚷,苏洛回头,大吼一声:“滚!”
那女人吓得赶紧窜进电梯。
她回到房间,收拾好东西,彻底离开。
电梯来了,她走进去,摁亮一楼,这一次,完全没有阻碍,她安静迅速地,重新回到一楼。没有人在门外拦着她,她走出大堂,来到路边,拦下一辆出租车,重返人间。
晚上,挤在母亲床上睡着,苏洛突然说:“妈,只要钱一到,你给我十万块,我还给肖总。”
“为什么这么多?”
“他给我们的,比这多多了,不想欠他太大的人情。”
“十万啊?那给了你,别的你就不能分了。”
“我不要了,还有,我们尽早搬出去吧。”
“不热闹啊,我们到热闹地方去租个地方,您可以重新开粉店啊!”
“那倒也是。”
“就这么定了啊!”
“好了,别这么啰唆!”母亲翻了个身,睡了。
苏洛把十万块钱塞进周律师包里,拜托他还给肖见诚。
周律师有些为难,“我怎么好意思给,不如你直接汇给他。”
“你有他账号吗?”
“我没有。”
“那不就结了,你扔在他桌上就走。”
“他不会以为我跟你有什么吧?那我可就死定了!”周律师抓狂。
“喂,是你想太多了吧?”苏洛说道。
周律师笑起来,“不如这个周末一起去爬山?”
“好建议,我很久没爬山了。”
“周六我来接你?”
“不行,周六我们要搬家,改天再说吧!”苏洛扬扬手,告辞。
下午,周律师短信发来:钱已交肖总。星期天爬山去吧!
苏洛笑笑,心里却有说不出的滋味,她把手机扣在桌上,没有回复。
晚上,苏洛在新租的房子里搞卫生,跪在地上,用钢丝球狠狠地擦瓷砖,一身大汗淋漓。
母亲都看不过去了,几次叫她住手,“别搞了,像是跟地板有仇一样。”
苏洛不听,拿来84消毒液,淋到砖缝间。一股浓烈刺鼻的气味直扑上来,熏得她睁不开眼睛。
忽然手机响了,弟弟在客厅,小跑着把手机送过来,“肖总,肖总。”
没等苏洛阻止,他已经将电话接通,放在苏洛耳旁。
电话里,那人已是醉意朦胧,“苏洛,来,陪我喝酒。”
“我有事,来不了。”
“怎么?还了十万块,有底气了?”
“我在忙。”
“我肖见诚活了这么久,第一次,跟女人睡了之后还得钱的!你这是污辱我?快过来,把钱拿回去!”
“只是个心意,你帮我很多。”
“要感恩,懂吗?苏洛,你要感恩!我帮你这么多,你不能不理我,懂吗?”
“我没有不理你。”
“还钱还找别人?直接来呀,把钱砸在我脸上呀!来呀!你来呀!”肖见诚在那边叫嚣起来。
苏洛的眼睛被熏得热泪如注,但她口气一如既往的清淡,“还有事吗?没事我挂了。”
“有事……有事!”那边舍不得,“苏洛,我给你介绍个男朋友吧,公务员,我哥们儿,条件很好,可不可以?”
“我不要。”
“你总要嫁人的。”
“不劳你关心!”
“我才不关心你呢,苏洛,我关心我自己!你如果不嫁掉,我怎么下得了决心不来惹你?”
苏洛听到这话,心一软,答不上来。
那边半晌没说话,最后挂断了。
苏洛把电话扔在一旁,继续擦瓷砖,汗水、泪水和84消毒液混杂在一起,怕是这世上最凶狠的毒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