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上海外滩三号楼的Jean Georges法国餐厅据说是上海最好的法国餐厅,是由世界久负盛名的烹饪大师之一Jean—georges Vongerichten在纽约之外开设的唯一一间以他名字命名的餐厅。但是赵成俊接毛丽的时候,并没有说要来这里,而是径直把她载到外滩,全上海最浪漫的地方。穿过茂密的梧桐树,映入眼帘的是一幢幢百年外滩的万国建筑群,黄浦江畔一片灯火辉煌,微风夹杂着潮湿的水汽轻轻吹来,恍惚让人觉得来到了浪漫的巴黎。
毛丽都忘记自己多久没来过外滩了,灯火辉煌的欧式建筑底层现在都成了国际品牌的专卖店。透过落地玻璃窗,里面是华美的水晶玻璃灯,或豪华或简约,或古典或现代,装饰绝对不在巴黎店堂之下。只是这种店里店员永远比顾客多,店员小姐们个个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进店的人有没有购买潜力,一眼就能看出来。
进入餐厅,赵成俊带毛丽挑了个窗边的位子,窗户非常高大,正好可将外滩景色尽收眼底,餐厅配以深酒红色装饰,气氛私密安静,红男绿女们低声窃语,服务生身穿黑衣,彬彬有礼,训练有素地来回穿梭。
赵成俊很熟练地点餐,问毛丽牛排要几分熟的,毛丽说八分熟,赵成俊说还是七分熟好点,八分熟会老了点。
毛丽瞅着他,直觉他肯定经常来这用餐。
菜肴很丰盛,光是前菜就有三道之多,不过这里的前道不像法国那么多,而是很艺术地摆在一个玻璃杯里或是小小的一块放在盆子中央。
毛丽尝了口煎鹅肝,入口即化,果然是非常美味。
“怎么样,味道还喜欢吗?”赵成俊微笑着问她。
毛丽点点头,“你很会点菜,很合我的胃口。”赵成俊沉吟不语,心想不是我会点菜,而是我知道你喜欢吃什么菜,你的一点一滴我都熟谙于心。
“干吗这么看着我?”毛丽很敏感,赵成俊的目光有别于往日。
赵成俊莞尔一笑,“你今晚很美。”
毛丽低头瞧自己身上的衣服,知道他又在说鬼话,只不过是一件黑色开司米羊毛衫,领口镶了几颗珍珠而已,还是三四年前的旧款。海天苑衣橱里的衣服都是她到南宁工作前买的,都是名牌,却很少穿。南宁的冬天很暖和,她的衣服大多是夏装或春秋装,突然要来上海出差,才随便拎了几件冬装过来。
但是毛丽并不知道,她即便穿着旧款的毛衣,仍是美得惊心,室内灯光柔和,更加衬得她白玉般的脸庞净美光彩,脸颊薄薄地透出一丝儿红晕,仿佛是刚洗过的水蜜桃,让人有咬一口的冲动。
“你也很帅,没看到周围有美女在打量你啊?”毛丽礼尚往来,也夸奖赵成俊一番。她没有说假话,一身浅灰色西装的赵成俊在富丽堂皇的餐厅里也是格外气质不凡。他很会穿衣服,灰色的西装配着淡粉色条纹衬衣,没有系领带,很少有男人穿粉色衬衣还能穿得这么魅惑又不失优雅,毛丽不服气都不行,显然他是为了跟周围罗曼蒂克的环境相称才挑的这么一件衬衣,这让毛丽有些难堪,因为她竟然仪容不整地就跑来赴约,衣服是旧的,头发也是乱蓬蓬的,难怪张番说她不尊重人。
一想到张番,毛丽顿时皱起了眉头,赵成俊问她是不是不舒服,毛丽这才将下午约见张番的事情跟他说了。
“简直是个疯子!”毛丽狠狠嚼着牛排说,“如果他不是疯子,那么我就有可能是,居然招惹这么个瘟神!”
赵成俊淡然道:“这世上什么人都有,不奇怪。”
“是啊,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赵成俊“嗯”了一声,似乎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举起酒杯,“来,我敬你一杯。”毛丽也觉察出他今晚有些神色飘忽的样子,包括她自己,也有些不在状态,不知道说什么好,总是没话找话,一个话题结束,就不知道下一个话题怎么接,颇有些尴尬。两人碰了杯,马上又冷场,都各自闷声吃着,很不对劲。
最后还是赵成俊打破僵局,看着毛丽,突然说:“对不起。”
毛丽愕然,更觉尴尬,“干吗说对不起,你又没做错什么。”
“很抱歉,我……那天早上其实……”
“你什么也别说,我都明白!”毛丽打断他,脸色平静,眼里渐渐浮起悲哀,“他来过北海,头天晚上就在,但是我喝醉了不知道……你不用责怪自己,你不告诉我他来过是不想让我被他伤害,他这个样子对我,我见了他只会更受伤……不过没关系,我已经决定忘了他,早该忘了他,来了都不肯见我,我还有什么好留恋的!”
赵成俊不露声色地凝视着毛丽,脸上看不出什么,心里诧异得不行,这太意外了,他什么都没说,她竟然都帮他说了,而且是引向他意想不到的方向。根本就不用他再费劲去解释什么,他只觉所有的顾虑都是多余的,连上帝都站在他这边,他没有理由退缩。
他语气忽然轻松起来,“你能这么想我很高兴,你还年轻,未来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忘记过去就是一个很好的开始。”
毛丽使劲点头,“没错,人生总是要经历一些事情的,老是把自己埋在过去忒没意思。我想通了,从今往后我会好好生活,开心工作,和所有正常人一样恋爱、结婚、生子……还有旅行,我要去旅行……”
这么说着,她的眼中浮出泪光,映着灯,隐隐似有星芒闪动。赵成俊伸手拭过她的脸颊,极轻地拭过,其实没有泪水,他只是想……想触摸她,感知她的存在,眼前的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他真的离她这么近了吗?
无数个日日夜夜,浮现在他脑中的那张素净清秀的脸,此刻就在他面前,离梦太近让他激动异常,但是他不能表露出来。
他将手轻轻覆在她手背上,什么也不说,久久凝视着她。
“我……我会忘了他,一定会忘了他……”她反复说着这句话,再也承受不了他眼底的自己,隐忍已久的泪水汹涌而出,毫无阻碍地顺着她的脸颊滚落。她小声地啜泣着,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她自己也不甚明白的话。他轻叹一声,起身坐到她身边揽她入怀,看着她那样难过,他心里十分悲哀,怪自己为什么不早些来到她身边。如果当初他足够勇敢,是不是她的回忆里就会有他的存在;如果当初他足够坚持,是不是结局就不一样?想到这些,他心里泛起难言的酸楚,轻拍她的肩背,像哄一个孩子,“别哭,我再也不要见到你哭。”
初吻是什么感觉?毛丽曾经在一个作者的稿件里看到这样的描述:“我只觉得我在飞,脑子里嗡嗡的,动都不敢动,生怕一动就会从天上掉下来。只想被他抱得更紧一点,吻得更深一点,也分不清是他的心跳,还是我的心跳,我们都失控了,天旋地转,缠绵在那样的吻中无法自拔……”
当时她就觉得这作者有点瞎掰,哪有接吻会飞的,男女抱在一起啃哪有这么多形容,她坚持要毙掉那稿子了。结果白贤德看到了,反说形容得很好很贴切,还质疑毛丽,“你有没有谈过恋爱啊?还结过婚呢,居然不知道接吻可以飞。”
毛丽大笑:“哈,那你的意思,你初吻的时候也飞了罗?”
两人为这事又是一顿掐,毛丽现在回想起来,觉得自己真是很白痴,连白贤德都知道接吻能让人飞,号称男人头号杀手的她竟然没有体会过。所以当赵成俊轻轻吻上她的唇的时候,她只觉悲哀,深深地悲哀,谈过恋爱结过婚,却第一次感受吻原来可以是这样的惊心动魄,从前她经历过的那些人和事真是不值一提,通通不值一提!
就因为那一句“我再也不要见你哭”,毛丽在餐厅哭得稀里哗啦,周围那么多人都在望她,她都顾不上。赵成俊坐在她旁边拥着她,什么也不说,像是在想着久远的心事。毛丽只觉很安心,被他拥着的感觉。周围的富丽堂皇,窗外江滩的盛世繁华,都已隐去。那时那刻,整个世界只剩下他和她。
后来为避免被当成展览,赵成俊牵着她离开了餐厅。车子在毛丽家门口的树影下停了很久,两个人都沉默,静静地坐在车里看月亮。透过车顶的天窗,那远远的一团白,就悬挂在树梢,冷冷的清辉仿如水银倾泻,不知道它曾经照见过多少人的人生,可能是看得太多离合悲欢,所以光才那么冷吧。
坐得太久,他的西服有些皱,慵懒的样子,更衬出他俊逸的一张脸。他侧影俊美,眼眸深邃,若有所思地看着前方,像是有许多的心事纠结在眼底,他到底在想什么呢?毛丽总觉得他是个有心事的男人,偶尔看向她的目光,总带着深深的忧郁。这会儿看着月光下他略显清瘦的脸,毛丽心中起伏不定,是他在犹豫,
还是她在犹豫?车内的空间太过狭小,有暖暖的气息在流淌,在膨胀,这让两个人都有些紧张。他突然俯身过来的时候,毛丽紧张得全身发僵,但并没有躲开,仿佛是本能,她微微闭上眼睛。
轻而柔的吻,像是夜的风,微凉地拂上她的唇,先是生涩的,迟疑的,试探的,渐渐变得炽烈……他箍得太紧,她几乎不能呼吸,像是陡然置身炙热的火炉,全身的血液都在翻腾,灵魂腾空而起,整个人都像是飘起来了,这样的她令她自己都觉陌生。
许久许久,他终于放开她,两个人都深深吸着气。
他的呼吸跟她一样急促紊乱,隔着她身上的外套,隔着他薄薄的衬衣,还是能听到他紊乱的心跳。两人好长一段时间都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毛丽不好意思地笑笑,赵成俊亦笑,“今晚我会失眠。”
回到家,毛丽根本无法入睡,像只猴子似的在屋子里跳上跳下,一会儿趴床上,一会儿坐到窗台,后来又到浴缸泡着,还是没办法让自己冷静。她很瞧不起自己,都是过来人了,居然像没跟男人亲近过似的……实在是睡不着,她打了个电话给白贤德,谢天谢地,白贤德也没睡,说是在看稿。毛丽不屑一顾,“拜托,不用这么卖命吧,你还想评劳模啊?”
“扯淡,评劳模哪能轮上我?”白贤德的声音显得疲惫不堪,“如果你知道我们这个朱老总的外号叫什么,你就会同情我们现在的处境了。”
“什么外号,这么快就有外号了?”
“朱阎王,害怕了吧?”
“乖乖……”
“天天加班哪,布置的工作必须在规定的时间内做完,否则就死翘翘。”劳苦功高的白贤德同志大约是找到了倾诉的对象,在电话里对毛丽大倒苦水,历数朱庸的种种虐人“罪行”。听她那么说,简直是令人发指,几乎每天都有编辑部的姑娘被骂哭,除了白贤德,大家都挨过骂。白贤德的解释是:“万幸,跟你混了这么久,脸皮也变得厚了。”听听,这是什么话!
同时,白贤德对前任副总编容若诚的种种好万分惦记,并作了深情回忆,怀念之情令人动容。她说现在编辑部的姑娘们见了老容就跟见了亲爹似的,叫得可亲热了,老容现在的人缘直追已经离职的许帅,好人啊,大家都这么说。而容总编好像也很怀念编辑部,每天都要来回好几趟,尤其是一编室……白贤德话锋一转,“哎哟喂,妖精,你不知道啊,老容每天都要打几个电话询问你在上海的情况,上班一个,下班一个,可惦念你了,估计他不好意思给你打电话,才打给我的。”
毛丽说:“那你告诉他,我估计回不来了,要壮烈牺牲在这了。”白贤德一听这话就紧张了,“为啥?就一个张番,还能把你吃了?”
“唉,一言难尽,一言难尽。”毛丽痛苦地直摆头,不愿多说。白贤德却在电话里叫:“死妖精,你要是再不回来,我拿了刀砍到上海去!”毛丽正要顶她几句,听到电话里传来郝健一同志睡意蒙胧的声音:“深更半夜的,你要砍谁啊?”白贤德回了句:“砍你!”然后郝健一就没吭气了,估计被吓得钻被窝里去了。毛丽啼笑皆非,“贤德妻,有你这么对老公的吗,温柔点嘛。”
“温柔个屁,这么多稿子要看,我杀人的心都有!”白贤德看样子是被那个朱阎王折磨得不行,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问毛丽,“对了,这大半夜的,你打电话干吗,有什么事?别说你想我,拿你那张嘴哄男人去,我可不信。”
毛丽反问:“那你猜,我打电话给你干吗呢?”白贤德想都没想就答:“不用猜,只有一个可能让你这么晚还得瑟。”
“什么可能?”毛丽就不信她猜得到。
结果,白贤德电话里笑得极其诡异,“有奸情,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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