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的人喜欢寻根问底,虚度了很多光阴,冬天忧虑夏天的迟来,夏天忧虑冬天的将至,所以你们不停地到处走,追求一个遥不可及四季如夏的地方,我并不羡慕。
——《海上钢琴师》
【放手也是一种爱】
正如章见飞所预料的那样,就在他与赵成俊相约打球后的次日傍晚,吉隆坡传来消息,泓海股价一日内迅速狂跌,原本闹得势不两立的章见飞和赵成俊竟会联手来对付泓海,这消息绝对是重磅炸弹,据说已经上了槟城当地媒体头版,不仅泓海内部乱了阵脚,连维拉潘集团也受惊不已,中午执行董事苏燮尔打电话给章见飞试图当和事老,章见飞很不客气地提醒他:“这是我们章家的家务事,跟你这外人没关系,而且看在我们这么多年交情的分上,我还是劝你谨慎行事比较好,因为大刀砍下来我不能保证不会伤及无辜。”
言下之意要苏燮尔退出泓海,否则连他一起端。
实质上这正是章见飞的一个计谋,他就是要逼退维拉潘,因为泓海这两年气焰嚣张很大程度上就是有维拉潘当靠山,很多项目都有维拉潘的参股,章见飞在泓海任职期间曾多次提醒董事长章世德,不能让维拉潘过度渗入泓海,否则将来若有变故,泓海必会孤立无援,可是章世德哪里听得进去,反而坚信让维拉潘那边更多地参与泓海经营只会牵制对方,“我们倒他们也讨不到好,大家捆在一起,要死一起死。”
章见飞没办法说服章世德,只能提醒他说:“把他们当救命的稻草,一旦他们过河拆桥,先死的是我们,维拉潘反而会趁火打劫更深地侵入泓海,苏燮尔的野心众人皆知。他们很快就是第二大股东了,再进一步的后果,您自己想吧。”
事实上,在商场上摸爬滚打半辈子的章世德不可能看不到这个后果,他只是无计可施,维拉潘也是头狼啊,他岂会不知道?
而章见飞深知泓海的死穴,他只要把维拉潘集团逼退了,泓海失去了依靠,就会不攻自破!因此章见飞领导的Nirvana公司不仅大肆收购泓海股权,同时从维拉潘手里夺走多个重量级项目,比如将维拉潘踢出涠洲岛旅游开发项目就是典型的虎口拔牙,最狠的是他通过维拉潘集团的内部人员,对外捅出维拉潘涉嫌股市黑幕交易以及贿赂政府官员等内幕,此举立即在槟城商圈引起轩然大波,多名官员受到调查,维拉潘一时间被推上风口浪尖,掌门人苏燮尔再也坐不住了。因为泓海股价大跌让维拉潘资产也大幅度缩水,不仅被检察机关调查,还丢了多个项目,他必须自保。
这时候就轮到博宇出手了,一直在南宁观战的赵成俊眼见火候差不多了就含笑添上一把柴,宣布即将与Nirvana签订股权转让协议,将博宇名下全部泓海股权卖给Nirvana,消息一经传出,吉隆坡和槟城那边一片哗然,因为一旦转让成功,Nirvana就极有可能与维拉潘集团并驾齐驱成为泓海第二大股东,只要再进一步多收购14%左右的股权,Nirvana就会成为第一大股东,届时董事会将会改选,章世德只能滚蛋了。
正如章见飞跟章世德撕破脸皮的时候说的,“今天我从这个位置上下来,将来我若回来,一定不会再有你的位置。”
这其实是章见飞负气的话,他收购泓海的真实意图想必章世德自己也很清楚,所以章世德对此采取的同样是不抵抗态度,老头子精明得很,与其让泓海落入苏燮尔手中,还不如让章见飞或者赵成俊收购,叔侄俩表面上斗得你死我活,其实暗地里早已达成默契。再说他年事已高,离退休也没几年了,退位前让泓海有个好着落他才会无愧于章家的列祖列宗,至于自己的儿子章嘉铭,这个不成器的家伙,他从来就没抱过希望,如果把泓海交到章嘉铭手里,老头子再清楚不过,那会死得更快,早晚要被他败个精光。
然而,章见飞显然把事情想简单了,他忘了章嘉铭也是泓海的法定继承人,眼看着自己继承人的地位受到动摇,章嘉铭岂会像他老爸那样坐以待毙?就算他接管不了泓海,他也要占尽便宜,所以他给章见飞发了一封邮件,称他手上有泓海15%的股权,如果他们不拿出诚意,他就将这笔股权卖给苏燮尔。章见飞慌了,找赵成俊商量,越成俊要他先去跟章嘉铭谈判,结果章嘉铭开出了一个几乎不可能实现的价格,还提了一系列不合理的条件,比如泓海改组高层后他要继续留任总经理,等等。章见飞很恼火,正束手无策之际,两天后,突然从槟城传来消息,章嘉铭遭遇意外车祸,受伤严重,保守估计就算救过来也是个植物人,这让本就风雨飘摇的章家更是雪上加霜。
章见飞当即打电话给赵成俊,“阿俊,是你干的?”正是早上,赵成俊在电话那端懒洋洋的,估计是刚起床,“什么是我干的?”
“章嘉铭出车祸的事。”
赵成俊事不关己地“哦”了声,“他出车祸了?”
“阿俊!是不是你干的?”
“你既然已经认定是我干的,你还打这个电话干什么?我说不是我干的,你信吗?”赵成俊居然还在电话里打哈欠,“怎么,章世德找你算账了?”
“阿俊,你做得太狠了,就算他不把股权卖给我们,你也没必要……”章见飞气急败坏,他没想到事情搞成现在这个样子,章嘉铭跟他到底是堂兄弟,有血缘关系,他一向把血缘看得很重,心里再痛恨章嘉铭,也没有想要他的命。
赵成俊却显得异常冷静:“章见飞,你的菩萨心肠又来了是不?先不说是不是我干的,我只想告诉你,如果他手中的股权真的落入苏燮尔手里,我们就全盘皆输!章嘉铭这个人渣,想收拾他的人多得是,你也没有证据证明一定是我干的,我说是巧合,你肯定也不信,所以我根本不想费口舌解释。听着,股权转让协议照签,明白吗?”
章见飞脑子完全乱了,哽咽着说:“我不想签了,章嘉铭已经这样了,医生说他就是被救活也是植物人,我怎么签得下去!”
“可以啊,你可以不签,那我告诉你,你敢不签我就让他从植物人变成死人。”赵成俊冷笑,“既然你已经认定是我动了他,那我就再动一次也无妨,你最好收起你见鬼的仁慈!也许那笔股权根本就不在他手里了,他不过是想讹你一笔,他算准了你不会袖手旁观,你挺聪明的一个人,智商比我还高,怎么一到这关键时候就脑子不清楚了呢?”
章见飞答不上了,他知道赵成俊说的并非没有道理,但是眼看着章嘉铭落到这个下场,他丝毫不觉侥幸,内心反而十分煎熬,他是个善良的人,惯于退让和隐忍,若不是章世德步步紧逼,他也不会另起炉灶,他这辈子都没想过要去伤害别人,赵成俊的狠绝让他心有余悸。
因为不知道接下来赵成俊还会做出什么不留余地的事,他只能拖延与博宇的合作,赵成俊三番五次打电话催问未果,在电话里大发雷霆:“你拖,你尽管拖,拖到泓海易主你就哭去吧!维拉潘就巴不得我们内讧,他们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了!”
“阿俊,我不是不合作,只是需要时间好好考虑下。”章见飞只能搪塞,可是让他万没料到的是,接下来的一件事验证了赵成俊的断言,就在章嘉铭车祸入院后不久,Nirvana与博宇股权转让协议签订之前,从槟城传来消息,泓海突然改选董事会,章世德退位,苏燮尔成为泓海集团新任执行董事!
当副总裁马先勇从吉隆坡打来电话告知这一消息时,章见飞整个人都呆了,正是早上,阳光从落地窗外照进来,明晃晃地洒了一地,他却感觉眼前一片黑暗,窗外参差林立的高楼在他视线中都好似扭曲了。他呼吸困难,虚弱得连手中的电话都差点拿不住,“消息……确定吗?”
“确定,他们今天上午十点举行记者招待会。”
原来,正如赵成俊断言的那样,贪得无厌的章嘉铭一边在跟章见飞索要天价,一边暗地里又跟苏燮尔接触,苏燮尔下手比他们快多了,章见飞不过犹豫了两天,苏燮尔就夺得章嘉铭手中那笔至关重要的15%的泓海股权,这个败家子,章家几代人的心血全葬送在他手里了。所谓家贼难防,就是他老子章世德做梦也想不到自己拼命想保住的家业会被儿子败个精光,维拉潘集团因此成功获得泓海的控制权,新的董事会大换血,苏燮尔成为泓海的新主人。
别说章见飞瞠目结舌,连赵成俊也没想到这苏燮尔还真不是省油的灯,他抢在章见飞与赵成俊之前宣布这件事,无非就是想取得绝对的主动权,兵贵神速,这回他赢了,而且是一箭双雕,同时赢了章见飞和赵成俊,想来此时的苏燮尔一定很得意吧。
在赵成俊的办公室,章见飞烦躁地走来走去,“我大意了!我以为苏燮尔手里的股权不足以控制泓海,哪知道他把章嘉铭给拉过去了!章嘉铭花钱无度,吸毒、豪赌,苏燮尔就是抓住了他这点逼他卖出股权,听说苏燮尔还与章嘉铭一起到拉斯维加斯去玩过……”
“都怪你!如果你不拖延,早点跟我签订股权转让协议,泓海现在就是我们的!”赵成俊简直气疯了,“你现在后悔了吧?后悔有用吗?”
章见飞垂头丧气:“我把注意力都放在章嘉铭身上,没有想到苏燮尔会出手这么快。”他又摇头,叹气道,“他盯着这笔股权很久了,而我们都被蒙在鼓里!难怪前阵子泓海股价狂跌,维拉潘不但没有卖股票,还暗中收购,我大意了,真是大意了,现在怎么办?章家几代人创下的这份家业眼看被维拉潘集团夺了去……”
“不关我的事!”赵成俊斜靠在沙发上,跷着腿冷笑,“我又不是章家的人,我很乐见泓海倒台,既然苏燮尔替我收拾了章世德我觉得也没什么不可以。嘿嘿,有意思,我现在倒是很想知道章世德这老东西这会儿是该哭还是该笑,我跟你都没有得到泓海,他如愿将我们挡在了章家的门外,可同时他又失去了泓海,让苏燮尔占了他的位置,你说他是哭还是笑呢?”
“阿俊!”
晚上,赵成俊在办公室继续处理白天没有做完的事情,自从与毛丽分手,他几乎每天都要在办公室待到很晚才回家,一定要把自己弄得筋疲力尽了,回家洗完澡倒床就睡,早上醒来如同起死回生,又开始新一天的生活。工作永远忙不完,他其实是很怕自己闲下来。
他把办公室的灯光调暗了些,这样就可以更清楚地看到玻璃幕墙外的城市灯火,他总是喜欢站在高处仰望夜空,他喜欢凌驾于万丈红尘之上,没有缘由,只是想离天空更近,离天堂更近,离上帝更近。而世事如棋,命运翻云覆雨,人的力量太薄弱渺小,站得高一点,可不可以将这个世界看得更透一些呢?现在想来,都是惘然,他连自己心爱女人的心都看不透,他还能看透什么?
内线电话此时急促地响起来,在寂静的办公室里尤显得惊心动魄。
“总裁,章世德先生想与您通电话。”阿莫说。
章世德?他微微一怔:“他找我干什么?”
“不知道,他说想跟您说话。”
“接进来吧。”
“是。”
电话接通后,有半分钟双方都没有吭声,他知道章世德想说什么,索性等他开口。良久,章世德苍老而嘶哑的声音从遥远的槟城传过来,“你做得太狠了。”
语气仿佛平淡,与他想象中的咆哮如雷大不一样。
赵成俊非常镇定:“章董何出此言?”
“你说呢?事情都到这份儿上了,你还有什么不敢承认的?”电话那端停滞片刻,声音越发浑浊起来,“我一直知道你够狠,做事不留余地,哪知道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狠。嘉铭纵然不争气,但你们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虽然处得不好,说出去终归还是一家人,你心里再有怨气也不至于要把他弄成这样,你干脆弄死他还好,一死百了,我大不了亲自埋了他!现在他成了植物人,如果我哪天两眼一闭,嘉铭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阿俊,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歹毒啊,你父母都是心地善良的人,你到底像谁,生了这么一副狼心狗肺!”
话毕,章世德在电话那端号啕大哭。
赵成俊静静地听他说完,叹口气:“章董,章嘉铭的事我也是才知道,虽然我平常没少诅咒他,但这事确实跟我没关系,你不能因为我跟他有过节就怪罪到我头上来,法庭上也是讲证据的。”
“你少跟我扯这些,要是能让警察找到证据你就不是赵成俊了!我今天打这个电话不是兴师问罪,说实话我拿你没办法,你人本来就聪明,做事狠绝,我老了,怎么斗得过你?正如你所说我没有证据证明这件事是你干的,我只是想告诉你,事情到此为止了,不管嘉铭过去对你做过什么都到此为止了,他已经为他的行为付出代价,过去的恩怨就此一笔勾销……”
“算了吧,章董,你们父子作的孽还少吗?不用跟我上演苦情戏,我不会给予半点同情,因为事情确实不是我干的,这只能说明恶有恶报。”
“对,就是恶有恶报!包括你!”章世德的情绪变得激动起来,“我反正是半截入土的人,我死了后章家的一切终归还是你们的,你跟见飞的路还很长,我不希望你们走我的老路。”
“我不是章家的人,你别把我跟你们扯在一起!”赵成俊再也无法保持冷静。
“可你是吃章家的饭长大的,这一点你永远不能否认,如果当初不是见飞的父亲收留你们,你跟你妹妹早就饿死了。”
“我宁愿饿死!吃你们章家的饭是我这辈子最大的耻辱!”
“你真是不知好歹,我好心为你着想你却当作驴肝肺,嘉铭已经是这个样子了,章家还能指望谁,不就是指望你跟见飞吗?我即便老了也还不至于老糊涂,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再纠缠在过去的恩怨上,你放下了心结,才能好好走完后半辈子。”
“你指望见飞还说得过去,指望我你就别想了,我跟你们章家没有任何关系!我再说一次,我不姓章,我跟你们没关系!想让我原谅你,做梦!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和章嘉铭!永远!”说完赵成俊啪的一下挂掉电话,不解气,又抓起电话机朝墙上砸去,接着把办公桌上的文件、相框、笔筒、雕塑全都扫到了地上,办公室里巨大的声响惊动了外面秘书室的阿莫,她打开门,还没明白怎么回事,赵成俊就朝她吼,“出去!”
阿莫吓得赶紧关上门。
片刻后,赵成俊从办公室大步冲出来,脸上余怒未消,看都不朝阿莫看就摔门而去,阿莫追出去战战兢兢目送他进电梯,好半天都没缓过来。她从未见他发过这么大的脾气,这还是第一次。她有些后悔为他接通刚才那个电话,他与章世德有不同戴天之仇,她不是不知道,却没有考虑后果贸然打搅他,如果当时她直接拦下那个电话就好了,虽然是经过他同意接进去的,但作为秘书遇事缺乏判断是不争的事实,老板生气砸了办公室,最后收拾残局的也只能是她。
办公室一片狼藉,满地都是玻璃碎渣和文件、纸张,阿莫一个人慢慢清理,她还没有吃晚饭,饿得头晕眼花,胃也开始疼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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