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又是风又是雨的,我差点以为开不到北海了。”容若诚憨厚地笑着,从他惊魂未定的样子可以料想他一路开过来有多惊心动魄。两个人在沙发上相对坐下,很久都没有说话,雨越下越大了,敲在窗上簌簌作响,容若诚望了望窗外的雨,终于还是表明心里的担忧,“我们都怕你出事……白贤德很急,非要我过来看看你……”
毛丽耸耸肩:“我没事,只是……想一个人静静。”
“对不起,给你带来这么大的困扰。”容若诚诚恳地说,“我已经叫人把论坛的照片全部删除了,太不像话了,这种事情真不应该发生,我下午都狠狠批评了管理员。毛丽,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说……如果这件事让你男朋友误会,我可以当面跟他解释或者道歉……”
“不用了,没你说得这么严重。”毛丽实在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我跟他之间是有些问题,但跟别人没关系,问题不在你。”
容若诚还是很过意不去的样子:“可我很难过,我看你这阵子精神状况不太好,一定是这件事给你带来的困扰,都怪我那天太冲动,看你受伤,心里一急就什么都顾不上了……我也是才听说,你男朋友那天也去了现场,有人认出他的车,我真是很抱歉,毛丽……”
“都过去了,不要再提了,好吗?”毛丽哀求。
“好,我……我不提了……”
“真的,你不要太往心里去,两个人之间有问题多半是自身的原因,因为彼此不够信任才会有误会发生,我就是这么想的。”毛丽双手绞着,脸色在灯下尤显得苍白,这些日子她一定是过得很不好,乌沉沉的大眼下透着青,说起与赵成俊的隔阂,她十分茫然而焦虑,“坦白说我也不太清楚,究竟是我不信任他还是他不信任我,总之我们之间缺少那种维系彼此感情的至死不渝的东西,所以才这么脆弱,经不起一点波折。上次是我听信他妹妹的一面之词而跟他提出分手,后来我主动要求复合,他也没有拒绝,这次他误会我倒让我反思自己,我们之间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毛丽,他误会你是因为在乎你,越在乎才越介意,感情的世界容不得沙子,好好跟他沟通,他会理解的。”容若诚这时显出过来人的成熟,也许因为是旁观的角度,反而看得更清楚,“不过你有一点说得很中肯,恋人间最重要的不是你爱我有多深,或是我爱你有多深,而是彼此的信任有多牢固,如果感情不是建立在对彼此的忠诚和信任上,的确是很脆弱的,你得好好想想,你为什么不信任他呢,又或者他为什么不信任你呢,找到问题的症结才好对症下药。”
毛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容总编你说得对,我们对彼此这么不信任,我想多半是我的原因吧,我过去在感情上受过伤害,被人骗过,骗得很惨,所以我总不相信有人会真心实意地待我,我男朋友其实对我很好,我潜意识里却总要说服自己去相信他,而不是发自内心地相信,这就是我最大的问题,我为什么就不相信他是真爱我呢?”
“是啊,好好想想。”容若诚笑了,看她的样子应该已无大碍,他总算放下了心。这阵子她精神上的包袱一定很重,瘦了许多,坐在沙发里发着抖,他猜想她可能没吃饭,于是又提出给她做吃的。毛丽也没拦着,因为她确实饿了,来北海她没敢跟妈妈打电话,台风天气开长途车过来,让老妈知道肯定又是一顿好骂,她都饿了一天了。
因为厨房没有太多的食材,容若诚只好给她下面条,他自己也没吃,面条下好后陪着毛丽一起吃。毛丽是真的饿惨了,吃光了一大碗,把汤喝得一点不剩。
容若诚看着就揪心,“还饿吗?我再给你下点。你总是不好好吃饭,你看你现在瘦成什么样了,你这会儿出去肯定能被风刮走。”
“你煮的面条真好吃。”毛丽抹着嘴,意犹未尽。
“要按时吃饭啊,毛丽。”容若诚瞅着她直摇头,她这个样子让他觉得她真的像个孩子,他完全是出于本能地想保护她,为她抵挡风雨。他知道和她不会有结果,可是这有什么关系,远远地看着她幸福,他也会觉得幸福。
“晚上就在这住吧,楼上有客房,下这么大的雨开车不安全。”毛丽吃了东西,恢复了些精神,脑子也开始缓过劲了,外面风刮得吓死人,这会儿让老容开车出去很不安全,如果他有个什么闪失,她可没法跟白贤德以及跟社里交代。说到底毛丽本质上还是个善良的姑娘,老容大老远冒险跑来北海看她本就让她过意不去了,她做不来这样狠心肠的事。
“这……这不大好吧?”容若诚感激得不知如何是好,眼眶都热了起来。
毛丽很大方地上楼为他收拾房间,扭头看他站着没动,叹了口气:“这么晚开车要出点什么事,白贤德不把我活剐了才怪。上来吧,客房还是去年贤德来时住过一次,你就不要挑三拣四了吧。”
容若诚局促地笑了:“瞧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他到底还是败给了自己】
第二天早上,呼啸了一夜的狂风暴雨终于停了,因为上午还要开会,容若诚起得很早,给毛丽做好了早餐再敲她的门,以为她还在睡,不想她已经漱洗完毕。早餐很丰盛,有煎蛋、牛奶,最特别的是烙饼,闻着就香,毛丽很意外,没想到他还会做这个。她端着盘子左看右看,像是没见过烙饼似的,容若诚倒笑了:“吃啊,看什么,我好不容易找出点面粉,你将就着吃吧。”
毛丽也笑了起来:“好可爱的烙饼,我都舍不得吃了。”
容若诚夹了两个放她碗里:“多吃点,味道应该不错的,白贤德和唐可心都吃过我煎的烙饼呢,你也尝尝。”
“哦,她们怎么吃到的?”
“有一次去我家做客,我给她们做的啊。”容若诚休息好后,疲态尽消,显得神清气爽的,“以前我做编辑部主任的时候,她们经常去我家吃饭。那时候大家没有距离感,可能是那时我跟她们一样也是编辑,沟通比较多,后来我做了副总编,她们慢慢地就疏远我了。”
毛丽看着他,说到自己的工作总是一脸的幸福满足,在社里工作了十几年,可以想象他对这份工作已经有深厚的感情,其实抛开工作,没有外人在场,两人私下反而没那么尴尬,很多时候他们之间的难堪都是外界带给他们的。若不考虑外界的困扰,老容其实是个很好相处的人,阅历丰富,宽容厚道,毛丽对他更多的是敬重和仰慕,这么好的一个人,她是真的配不上。
“老容,遇上好的姑娘可别再挑了,你该成个家了。”她由衷地说。
容若诚微怔了下,低下头没有吭声,这个问题对他来说显然太敏感,他又开始不自在起来,闪烁的目光一时无从躲藏。
“我会考虑的。”为避免尴尬他拎起公文包起身告辞,“时候不早了,我该走了,你有点感冒,就在这多休息几天吧,我跟白贤德打声招呼。”
毛丽“嗯”了声,“我送你。”
毛丽一直送容若诚到后院大门口。下了一夜的雨,终于是晴了,经过一夜暴雨的洗礼,树林中一片狼藉,但空气也格外清新,树叶在秋日暖阳的照耀下绿得滴水。树林外传来海浪轻轻的刷刷声,各种鸟类在树林中盘旋,一派生机勃勃。容若诚一边赞叹“真美”,一边嘱咐毛丽,“让你妈妈照顾你,你连早餐都不会弄,会饿死的。”
毛丽笑说他比她妈还罗唆,容若诚越发不好意思起来。
她目送容若诚的黑色奥迪驶入辅道斑驳的日影中,正欲转身,一辆银色跑车猝然闪现在辅道那头,正迎着容若诚驶了过来。
她僵直着身体,冷汗涔涔……
她知道他在南宁有两辆车,一辆是以前常开的黑色小跑,一辆是新买的银色宾利,车牌非常拉风,尾数是520(我爱你)。当时他还说是专门为她弄的车牌,可是现在,那几个数字比亮得晃眼的阳光还刺眼,毛丽只觉头一阵阵地发晕,她吃力地盯着那辆越驶越近的宾利,根本没有了思维能力。
容若诚显然也看到了那辆车,缓缓降下车速。
绝望的寒意从心里涌出来,毛丽怔怔地站在大门口,脸色霎时白得像梨花,她眼睁睁地看着赵成俊将车子停在了容若诚的跟前,放下车窗,戴着墨镜的那张脸缓缓露出来,宛如千年冰塑……
毛丽被一步步逼到餐厅墙角。
已经无路可退了,赵成俊摘下墨镜,沉着嘴角,脸上绷得像石像,在他极度愤怒的时候就是这种表情,其实他有一张多么英俊的脸,完美得无可挑剔,这会儿逼得太近,她只觉他的脸无限地被放大,幽暗的眼底似有火苗在蹿出,下巴倒是一根胡楂也没有,只有淡淡的烟草和剃须水的香气。
“你还能更无耻些吗,居然还留他在这里过夜!”他的心像是被烈火烹油一般深深灼痛,眼底的恨意似要将她焚为灰烬,但细看,伤痛似乎盖过愤怒。
她战战兢兢的:“阿俊,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听我解释……”
“你还想怎么解释,孤男寡女的待一间屋子里,你觉得解释有用吗?毛丽,纵然你不爱我,但我自认待你不薄,你用得着这么羞辱我吗?”
“他睡客房,我们什么事也没有。”毛丽知道这样的解释很苍白,可这是事实,她急得不知所措,说话越发没有底气,“昨晚下很大的雨,有台风……”
“怕他出车祸?”赵成俊冷笑,“你这么担心他,有没有担心过我?我病得这么重,你有过一句问候吗?毛丽,我想象过你是个薄情之人,但我没想到你有这么薄情,好在……”他额上青筋突突地跳着,像是存心,又像是本能地反击,唇畔的笑意透着森冷的寒意,“好吧,我承认我是逢场作戏,我也承认这次我是蚀了本,当然我也不否认最初有过认真跟你交往下去的想法,如果你一心一意对我,我们修成正果也未尝不可,谁知道你这么快就露出水性杨花的本性,我不玩了,OK?”
“不必瞪大眼睛,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其实这样也好,戏演到这里就够了,免得再往下演大家都下不了台。不明白?那我就直说好了,我跟你在一起就是为了利用你,因为只有你才可以让我赢章见飞,我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赢他!”
“你只不过是我的一颗棋子。”
“我就是喜欢看你在我眼里垂死挣扎的样子,包括章见飞,他在我面前哭着求我放过你的时候,我是最痛快的。”
“杀人有很多种方式,不一定要用刀的,你明白吗?”
毛丽的眼泪哗哗地涌出来,模糊的泪光里他的脸遥远而陌生,她泪光闪闪地看着他,听着又不能明白,拼尽全力亦只能发出喃喃的声音:“你,你……”
“是不是想骂我禽兽?”他一眼洞穿她的心思,“当然,我是赵成俊,吃人都不在话下,是禽兽又如何?你不是在微博说我是‘它’吗?我一直就是‘它’,非人类的那个它!谁让你这么笨呢?章见飞在你身上栽了跟头,我得替他扳回来,这样我才能赢他,我宠你惯你就是为了赢他!”
他的气息扑到她的脸上,她绝望地看着他,徒劳地抵抗整个世界在她心底的崩溃,恍惚着摇头:“我,我不相信。”
“不相信?”他笑出了声,“那是因为你高估了我的人品,你太笨!”
更多的眼泪自她眼中涌出来,“赵成俊,你一定得这样吗?”
他反问:“你想我怎样?你觉得我还能怎样?”
“你爱过我吗?”说这话时她明明在哭,嘴角扯动却像是在“笑”,眼神凄厉绝望。
此语一出,他的嘴角旋即浮出嫌恶的讥笑,颇有些怜悯地看着她:“爱情很伟大,我也向往爱情,也相信爱情的存在,不过宝贝,我没有你这么天真,在仇恨与爱情面前我只会选择前者,因为傻瓜才相信爱情可以胜过仇恨。”
她只觉天与地都摇晃起来……
“你应该庆幸你没有爱上我。”他终于说出最狠的一句话。
这话像是狠狠地给了她一巴掌,她只觉耳畔一阵轰鸣,“你是这么认为的吗?”她仍努力地想让自己洒脱些,满脸却都是冰冷的泪痕。
“难道你爱上我了?”赵成俊朗声大笑,好像这是件很有趣的事情,目光轻蔑地扫过她的脸,“我就当是个笑话好了,不要玷污了‘爱’这个字,你爱我就不会脚踏两只船,我病得死去活来你却跟别的男人玩暧昧!”
“赵成俊!你不爱我就算了,反正大家都没有付出真心,都分手了,何不让我记住你的好,我们都不是没有度量的人。”
“我干吗要让你记住我的好,万一你爱上我了呢?我都是要死的人了,还让你这么惦记我,岂不是我的罪过?”说着他走到她跟前,双手支着墙壁,圈住她,“我没有骗你,我是真的离死不远了,你早作打算是对的。”他温热的呼吸扑在她脸上,眼中似乎又有了从前的那种温情,只是说出来的话宛如刀子,一刀一刀地割在她身上,“不相信是吧?也对,你这个人什么时候相信过别人呢?别人对你再好,掏心挖肺,在你眼里也是一文不值,章见飞不就吃了这样的亏吗,难道你以为我会步他的后尘?毛丽,你永远也得不到别人的真爱,因为你不懂得什么是爱,希望这句话你能记在心上。”
是诅咒吗?她永远也得不到真爱……这话就像是一记重锤,自她头顶轰然击下,她头晕目眩,他的嘴还在一张一阖,她已经什么都听不到了。一个人究竟要多残忍才可以说得出这样的话,他是存心,他一定是存心,他不想她活了!她脸上本来就白,这会儿连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眼中微芒一闪,仿佛炭火的余烬彻底灰飞烟灭。
而赵成俊在说着这些话的时候,丝毫没有注意到门口站着一个人,背着光,穿着件浅咖色风衣,整个人僵在那里,像是一尊石化了的雕像。
没有人注意到他是什么时候站在那的,毛丽因为斜对着门口,目光很自然瞟到了他,起初她脸上迷惘得像是陷在梦境里,那模糊的身影逆着光,猝不及防地映入她眼帘,她本能地打了个寒噤,全身的神经陡然紧绷,是……是他?
苍天作证,她曾经无数次在梦中见过他那样的身影,却从未真正走近,四年避而不见杳无音信,她以为他们今生今世都不会再有交集,不想竟然在这样的情形下遇见,如此不堪,如同血淋淋地剥开她心底久已结痂的伤疤,前尘往事,汹涌而至,她不能相信眼前这一切,那真的是他吗?是他吗?
赵成俊终于察觉到了什么,顺着她的视线转过头去……
几米之外,章见飞脸色煞白地站在门口玄关处,一双眼睛像是绝望的野兽,死死地瞪着他,仿佛随时都会扑上来将他撕成碎片。
整个世界突然失声,一片死寂。
清晨明晃晃的阳光透过窗子照进来,白色落地纱帘随风起舞,沉默的空气中仿佛流窜着无形的火球,风声、海浪声,各种各样细微的声响渗透在静止的时空里,不可思议地幻化成火药引线一样咝咝的燃烧声,噼里啪啦,是幻觉也是真实,每个人都听得到自己的心跳,怦咚怦咚,又快又急,每一张被无限放大的面孔都变得扭曲。
“赵成俊,你就这么想赢我吗?”章见飞一步步走向他,眼睛像要嗜人一样,每迈出一步都透出可怖的杀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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