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这么严重啊?”说话间两人已经出了总裁办公室穿过外面的格子间朝电梯走,进了电梯,四面皆是镜子,彼得安看着阿莫欲言又止,阿莫回避着他的目光,短暂的两分钟竟觉漫长,她知道这么晚了他不会无缘无故地上来“看看”,在职场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对于男女之间的那点暧昧她岂会无知觉,她不是木头,也不是圣女,她只是没有这个心思。
出了大厦,彼得安抱着箱子去找自己的车,阿莫跟在后面,两人一起将东西放到后备箱,又站在街边聊了几句,彼得安提出送她回住处,阿莫笑笑,说自己打车回去。彼得安只好拉开车门上了车。但他并没有发动车,一直看着后视镜目送阿莫转身离去,路灯照着她纤细的身影渐行渐远,那么孤单,他终于没能忍住,下车追上去,“芷涵!”
他甚少这样直呼她的名字,在公司里很少有人这么叫她,时间久了,连她自己对这个名字都觉得生疏,所以彼得安连唤了两声她才意识到是在叫自己,她停下脚步茫然地转过身,脸上印着清晰的泪痕,她又哭了。
彼得安从未如此坚定地走向她,“芷涵……”
马先勇正式上任后,赵成俊限期离境的日子也快到了,章见飞再三劝他回槟城但依然遭到拒绝,两人每次谈到这事就翻脸,“反正不到最后一刻,我不会走。”赵成俊十分固执。章见飞完全奈他不得,“可是你熬到最后还是要走的。”
“到那个时候再说!”
平日两人除了在电话里谈公事,基本没有往来,赵成俊那阵子一直在家静养,不大见客,章见飞要过去还得事先打招呼,不然他会很不高兴。
那天早上章见飞因为没有打招呼就跑过去差点把赵成俊惹毛,当时才七点多,赵成俊刚起床,正在天台的玻璃花房晒太阳,章见飞在楼下摁门铃摁得叮咚直响,进了门也不管赵成俊要翻脸的样子,兴冲冲地告诉他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泓海原董事长章世德将自己名下的全部股权都无偿划到了章见飞的名下,是无偿!章见飞事先完全不知情,自从苏燮尔成为泓海执行董事后,他与泓海基本就没有了瓜葛,这几个月他忙于收购博宇,现在又因为基金的事正在跟苏燮尔艰难谈判,进展缓慢,正焦头烂额之际,没想到章世德竟然主动将其名下全部的泓海股权都划给了他。
“我真是太意外了,财务经理早上跟我说这事时我还以为听错了,章世德恨我恨得要死,他怎么会把股权都给我呢?这中间到底出了什么事?”章见飞显然还没从巨大的震惊中缓过来,问赵成俊,“你事先听到过风声吗?这简直难以置信……”
赵成俊对于这个消息似乎一点也不意外,冷笑道:“章老头子还有更好的选择吗?他儿子已经是个废人,他中风后也瘫痪在床,一身的病,估计也熬不了多久了,他当然不甘心泓海就这么被维拉潘给吞了,他手里的股权就是最后的王牌,他当然不会把这张王牌交给我,我又不是章家的人,但你不一样,你是章家长孙,名正言顺的第一继承人,他只能寄希望于你能夺回泓海的控制权,哪怕他不待见你。”
“可是他那么恨我……”
“他再恨你,脑子还是清楚的,让你继承泓海总比他死后股权落入苏燮尔手中强吧?苏燮尔现在可是等着他咽气啊,这一招够狠!”赵成俊说着替章见飞算起了账,“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本身就有5%的泓海股权,我名下也有13%,那次章嘉铭出事之前本来要转给你的,结果没转成,如果我现在转给你,你就有了18%,再加上章世德转给你的29%,你所持的泓海股权将会达到47%,超过了苏燮尔所持的41%,成为泓海的第一大股东!”他大笑起来,“所以我应该恭喜你啊,现在是章家的少掌门了,很值得庆贺!赶紧叫马先勇准备好我们的股权转让协议,我马上签字!”
章见飞听他这么一说也激动起来,“真没想到泓海还能被我们夺回来!我当不当这个少掌门根本无所谓,只是泓海这份家业能回到章家无论如何是件高兴的事。”说着他打量满脸病容的赵成俊,只觉他越发瘦了,问他什么病他又含糊其辞,只说是跟毛丽分手给打击的,这个理由似乎说得过去,章见飞虽然之前出手狠绝但到底是兄弟,十分心疼他,“阿俊,你要尽快把身体调整过来,回槟城后泓海就交给你,我跟先勇负责稳固和拓展Nirvana以及博宇在中国的事业,北部湾经济区现在的发展势头这么好,是我们的机会,特别是防城港那边的码头工程马上就要竣工了,这都是你一手创下的事业,你回槟城并不是你事业的结束,而是你事业的另一个开始。”
“拉倒吧,我才懒得管你们家的事!”赵成俊本来挺高兴,一提这事立即又变得不耐烦起来,他现在好像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连他曾经热衷的复仇也甚少提起,仿佛这一切都只是个梦,繁华褪尽,爱恨都只是虚无的幻影,什么都没得到,什么也留不住。
他是什么时候开始丧失斗志的呢?
章见飞一时有些模糊,他所熟悉的赵成俊不是这个样子的,以往只要一提到章家提到章世德,赵成俊就会咬牙切齿竖起全身的刺,恨不能手刃章世德,可是现在他一副懒得搭理的样子,章见飞当然不会认为是他原谅了章家,这中间肯定有外人所不知道的原因,这会儿他瞅着赵成俊避而不谈的样子,琢磨着他是不是在隐瞒着什么,他跟章世德不会是串通好了吧?
【我的生命中只有你】
章见飞不愧是章见飞,直觉敏锐,判断精准。正如他猜测的那样,章世德与赵成俊之间的确有过利益权衡,他们不久前见过一面,这次会面意义非同寻常,谈不上串通,也不能说是和解,但双方都有妥协和让步。
赵成俊是在博宇被Nirvana收购后不久回了一次槟城,他去医院探视瘫痪在床的章世德,仇人相见,本是分外眼红,只是如今两人的境地谁都不比谁好,赵成俊丢了博宇,章世德也差不多丢了泓海,所以谁也没有嘲笑对方的资格,短暂的诧异后是长久的相对无言。
“你不打算说点什么吗?”赵成俊背着手站在病床边,虽然脸上平静无波的样子,但那气势却是掩饰不住的。
“你要我说什么?我什么都不想说。”章世德嫌恶地别过脸,不愿看他,“你走吧,你大老远地回来不就是想看我的笑话吗?你看到了,可以走了。”
赵成俊在沙发上坐下,倒是心平气和,“我才懒得看你的笑话,我自己不也是个笑话吗,我们半斤八两,都差不多。”
“那你过来干吗?想看我死了没有?不必了,我离死已经不远了,你不必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我死后会让人给你报信的。”
赵成俊冷冷地直视着老态龙钟的章世德,这个男人,就是这个男人,让他家破人亡,十几年来他每天都想着怎么弄死他,替枉死的父亲和受尽欺辱的母亲报仇,可是到头来他还没来得及收拾这个老恶棍,章嘉铭成了废人,老恶棍自己也瘫痪在床就剩一口气,老天爷出手可比他狠多了。老实说他谈不上有多庆幸,因为老天爷在收拾章世德的同时也没放过他,仇恨这东西,果然伤人又伤己,报应啊。这会儿他瞅着老恶棍兀自发笑:“章老,你大可不必怀疑我来见你的诚意,我都已经这个样子了,没有力气再跟你斗,我只是来给你提个醒,苏燮尔在打你的主意了,就等你咽气将你手中的股权据为己有,他连律师团都请好了,万事俱备,只欠你断气,你知道吗?”
章世德没有说话,等着他继续说。
“你看看这个吧。”赵成俊说着起身将一个文件袋递给他,“有关章嘉铭车祸的详细调查都在这里面,我知道你一定认为这件事是我干的,老实说我巴不得他死,但我也不希望被别人嫁祸,是我干的就是我干的,不是我干的谁也赖不到我头上。”
一提到章嘉铭,章世德整个神色都变了,他颤抖地打开卷宗,从现场照片到目击者的口供,再到私家侦探取得的第一手资料,还有肇事司机的录音,一应俱全。章世德没想到自己算计了半辈子,到头来自己也让人算计了,而且出手比他更狠更毒,幕后操控人根本就没有打算留活口,章嘉铭能活下来已经是奇迹,报应啊,这真的是报应,看着这些资料,想起已经成植物人的爱子,章世德老泪纵横,终于崩溃了……
章世德一直知道苏燮尔不是什么善类,章家与维拉潘家族之间长达半个多世纪的争斗从来没有停止,苏燮尔作为维拉潘集团新一代的掌门人,手段比他的长辈不知道要狠多少,而且完全没有道德底线。现在回想起来,章世德当初为了对抗赵成俊接受维拉潘集团的融资,让苏燮尔插手泓海无疑是他这辈子做过的最愚蠢的事,他心存侥幸地以为苏燮尔在泓海捞够了资本,该得的利益他都得了,会见好就收,哪知道这个人如此贪得无厌又心狠手辣,入主泓海当上执行董事还不满足,还把章嘉铭弄成了废人。
“他为什么这么做?为什么!”章世德手中的卷宗滑落到地上,面如死灰。
“这只能怪你养了个好儿子,章嘉铭跟苏燮尔之间的交易由来已久,苏燮尔为了控制章嘉铭获取他手中的泓海股权,不断诱惑他豪赌、吸毒,让他深陷泥潭不能自拔,但你这个宝贝儿子也不是傻子,他为了避免有朝一日被苏燮尔吃定,手里也掌握了苏燮尔的把柄。我不太清楚具体是什么东西,据我估计,应该跟维拉潘集团涉嫌的股市内幕交易有关,在去年你跟章见飞闹翻斗得死去活来的时候,章嘉铭在发邮件要挟章见飞的同时,也要挟苏燮尔,想讹两边一笔,刚好那阵子维拉潘集团正在接受内幕交易的调查,章嘉铭手里的东西一旦交给警方,维拉潘就完了,苏燮尔也完了,所以他狗急跳墙,跟章嘉铭签订股权转让协议的当天就制造了这起车祸,他既要股权也要章嘉铭永远闭嘴,以除后患……所以说到底,这都是自作孽不可活,包括我自己……”
章世德崩溃至此,彻底显出风烛残年的凄凉样子,这些年来,他一心想将赵成俊挡在章家的门外,为此不惜将野心勃勃的苏燮尔当作了依靠,结果是引狼入室,弄到了现在这般人财两空的下场,苏燮尔现在对他的态度还算是客气,每隔些时日就过来嘘寒问暖,把他当亲爹老子似的供着,但章世德知道,这头狼没有露出最狰狞的那张脸皮无非是盯着他手里的泓海股权,一旦他将股权脱手,苏燮尔肯定会第一时间找地方把他埋了,这样的事他绝对做得出来。
接下来的谈判顺理成章,赵成俊建议章世德将他手中29%的泓海股权转给章见飞,以助其夺回泓海控制权,不管过去大家有过什么恩怨,但大家的目标都是一致的,那就是将苏燮尔赶出泓海,章世德默默听完赵成俊的建议,点头答应考虑这件事情,事已至此他只能接受现实,最后还说了实话:“其实,你不来我也有这个想法,见飞是我们章家仅存的硕果了,我不交给他能交给谁?我只是拉不下这个面子……我到底还是对不住他的,若不是我那么骂他,他也不会被逼着自立门户然后来专门对付我,你说得对,说到底我们都是自作孽不可活!”
赵成俊的语气不无嘲讽:“你能这么想,倒是难得。”
章世德不理会他的嘲讽,话锋一转,目光又阴森地盯上他:“可是我不明白,你跟见飞不是闹得很僵吗?他把你的博宇都给吞了,还逼你限期离境,你怎么反倒为他说话呢?”
赵成俊毫不避讳他探究的目光,轻叹道:“跟你一样,我还有更好的选择吗?”
隔了两日,赵成俊再去医院,章世德已经很平静,他同意将手中全部的泓海股权都无偿地转给章见飞,因为他知道赵成俊名下也有13%的股权,如果一并转给章见飞,章见飞就成了泓海的第一大股东,届时董事会将会改选,泓海的控制权将重新回到章家人的手中,对此章世德也是欣慰的,不管怎么说他到泉下也好跟章家的列祖列宗有个交代了。两人就股权交接的各项事宜具体商议了半日,赵成俊准备告辞,章世德却叫住了他,迟疑着说:“你这是最后一次来见我了吧,有件事情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什么事?”
“我跟你母亲的事情。”
赵成俊愣住,怔怔地看着他,“我母亲?”
“是的,我知道你恨我的很大原因除了你父亲的事,还有你母亲,你觉得我欺辱了你母亲,你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这我理解,但如果我告诉你,我认识你母亲远在你父亲前,我们曾经是恋人,你相信吗?”
“你不要这么惊讶地看着我,我说的是真的,你母亲曾经是我的女友,但我们的婚事遭到长辈的反对,最后没能在一起,这个你应该不难想象,像我们这样的家庭,婚姻很多时候是做子女的是做不了主的,门当户对,强强联手,婚姻是我们扩大家族势力的一种手段。我的婚姻如此,见飞的父亲也是如此,我们都没能娶到自己最爱的女人……”
赵成俊瞳孔剧烈地收缩,额上青筋迸起,“请你说重点!”
“好,我说重点,我跟你母亲是大学同学,我们分手后,她嫁给了我的下属也就是你的父亲,而且是在我们分手不足两个月就嫁给了他,当然他们老早就认识了,你母亲毕业后在泓海上过班,他们说来还是同事,但这么迅速结婚让我想不通,我很痛苦,也很难堪。而更让我没想到的是,你母亲……婚后不久肚子就大了,他怀上了你,我当时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孩子会不会是我的,因为我跟你母亲从正式分手到她与你父亲结婚再到你出生,只有七个多月,你到底是谁的孩子呢?”
“你胡说八道,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赵成俊怒吼。
“我也不希望这是真的,你母亲也坚决否认,说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这件事有两种可能,要么你是他们的孩子,这就意味着你母亲在没有与我分手的时候就跟你父亲好上了,这是背叛!你先别激动,听我把话说完,第二种可能,你不是赵贤文的孩子,这也是让我难以接受的,既然你不是他的孩子为什么还要跟他姓,这不是明摆着让我难堪吗?所以这么多年来我只要看到你就心生怨恨,你的存在对我来说就是耻辱!也因此当初见飞的父亲借那笔储备基金的事整我的时候,我毫不犹豫地将你父亲推到了前面,你说我报复也好,说我见死不救也好,总之这件事我不能释怀。”
“荒谬!简直荒谬!”赵成俊浑身发抖,原本苍白的一张脸涨得通红,“人都死了,你还在诋毁他们,你还真是没有一点口德!难怪你落到这个下场!”
“没错,我是活该落到这个下场,我不得好死,但你想想,我就剩一口气了,我还有必要对你撒谎吗?你信也好,不信也好,事情就是这样的。你父亲去世后,我的弟弟章世勋也就是见飞的父亲娶了你母亲,知道他为什么娶你母亲吗?就是为了跟我斗,他知道你母亲是我这辈子想要而得不到人,他得到了,就证明他比我强,他赢了……”章世德说到这里直叹气,“男人就是这么好斗,你跟见飞不也一样吗?当然我不否认章世勋确实也很喜欢你母亲,你母亲年轻的时候是槟城出了名的美人,哪个男人见了都会动心,章世勋娶了你母亲让我非常挫败,但我最不敢面对的事实是,你到底是谁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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