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时分,一辆普通的马车驰进琛州城。
驾车的是个十八九岁的小伙子,自东宁大道左拐又右转之后,便驶进一条胡同之中。胡同两侧是高墙,沿宽阔的青石板路走到底,是一户人家的朱漆大门。
大门口,立着一个白面团团的肥胖老者,见车子驶过来,立刻迎了上去,大礼参见:“公子大驾光临,宋子谦迎接来迟,还请恕罪!”
头上一个放肆的声音道:“爱~卿~免~礼~平~身~”十足的戏台皇帝腔。
“啊?”
老者纳闷地抬头一看,马车上一个肮脏惫懒的少年,正搭着二郎腿,摇啊摇啊,十足的地痞流氓相。
“咚!”车上飞来轻轻一脚,将那小流氓踹了下去。
老者宋子谦立刻认出那神出鬼没的一脚,正是自家公子的杰作,激动地跨上前一步:“公子!”
“子谦不必多礼!”车中人温言道,“距离上次见面,已有三年了吧?子谦风采依旧啊!”
“公子记性好,距上次老城主和夫人请弟兄们中秋赏月,正好是三年。”宋子谦屏退车夫,亲自挽马,将马车牵进院内,走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来到一处院落。
“请公子下车!”
车门一开,枫雪色缓缓走下车来,虽然衣上灰尘扑扑,但依然气质高华,面上的笑容也依然和煦。
“公子,请稍事休息,容小老儿为您接风洗尘!”
“有劳了!”
枫雪色轻撩袍角,迈步前行。他目前最需要的,就是热水沐浴,然后将身上的衣服换掉。只是,之前还有一些事情需要交待。
朱灰灰知道大爷虽然对他态度好了一些,但仍然看他不顺眼,不敢跟他进屋,于是很老实地蹲在墙角,等大爷出来发落。
枫雪色一足踏上台阶,看了朱灰灰一眼,又停下脚步,低声对宋子谦说了几句话。
宋子谦似乎有些诧异,但仍恭敬地答道:“是,公子!”
这边厢,朱灰灰一边等大爷发话,一边好奇地探头探脑。
他没见过什么世面,还是第一次进到如此大宅的里面,也不知道自己目前所在的这个院子,是这个宅子的第几进院落。不过,这个宅子虽然干净整洁、墙高屋大,却并不豪华,房屋白墙灰瓦,太素净了,人家乡下财主的房子还有雕梁画栋呢!
而且,这么大的宅子,似乎人丁很不旺,除了胖老头就没别的人了,连那个驾车的车夫都不知道去哪儿了。
想想上午在官道上,大爷随便在一棵树上画了个什么符号,没多久,后面便有马车赶上来,非常恭敬地请大爷上车。
当时自己一见这种江湖联络方式,好一阵兴奋,还很崇拜大爷好大的排场呢,原来却被接到这么一个地方!看这徒有其表的宅子,就知道那个白胖老头宋子谦是个穷鬼。
朱灰灰蹲得太久腿有点发麻,他站起来溜溜腿,然后往门边的一棵枫树上靠去,却“咕咚”一声,摔了个屁股墩!没有防备之下,被摔得很结实,在地上坐了半天,他才捂着臀部哼哼呀呀地站起来。
“咦?”
他用力揉揉眼睛,那棵树刚才明明是在自己的身后,现在怎么到三尺之外去了?狐疑地伸手去摸树皮,眼前微微一花,那棵树竟然扭了一下树干,将他的脏手让了开去。
啊!莫非……树成精了?房子大人口少,难免阴气盛而阳气衰……这宅子闹鬼?
刚想到这里,突听身后有女子的声音道:“这位……少爷,请随奴婢来!”
朱灰灰蓦然回头,发现身后神出鬼没般冒出两个女子,都是十七八岁,相貌姣好,一身婢仆打扮。他顿时毛骨悚然,女鬼!还是两个!太猛了,居然大白天跑出来!
他一下子跳起来:“别过来!过来老子掐死你!老子的肉有毒,啃一口让你再死一遍……”
“……”
两个女鬼面面相觑,片刻之后,齐齐出手,一人抓住朱灰灰一条手臂,将他拖了开去。
空旷的宅子,朱灰灰破口大骂之声不绝于耳。
“子谦,查查虎澜江上下,有个落梅庵在什么地方,尽快回报!”
“是,公子!”
“还有,联络各分堂,查查近一个月来,有没有人报人口失踪,尤其是人口大规模失踪……”听到院外传来的破口大骂之声,他微微一皱眉,“怎么回事?”
门外一个声音道:“回公子,是您带来的那个少年,惜花和惜月两个丫头正在服侍他沐浴……”
“两个人如果不够,再加两个!”想了想,枫雪色又补上一句,“选力气大的仆妇!”
“是,公子!”
门窗紧闭,屋子里雾气氤氲,枫雪色躺在浴桶中,半闭着眼睛,缓缓地呼吸着,水很热,烫得皮肤很舒服,连日的奔波劳累之后,能够泡上一个热水澡,实在是非常愉快的事情。
拒绝了宋子谦派人服侍。他一向认为,人在江湖,便是一个普通的江湖客,风里来雨里去,纵横山水,快意恩仇,随遇而安最好,哪有那么多讲究!
水渐渐地凉了下去,他慢慢地起身,拾起桶边的一方白巾擦拭着发上和身上的水珠,然后拿过屏风上搭着的衣服。从里到外的衣着,全套素白,正是他喜欢的颜色。
穿衣的时候,看到胸前青色的淤痕,隐隐的疼让他想起那一小瓶悲空谷的伤药,可惜这东西被朱灰灰那家伙当宝贝揣了起来——说不定会拿到市场上换两个包子吧?
正对着镜子整理发束,耳中隐约听到屋顶之上有些微的声音,似乎有猫跑过。他的手停了停,唇边浮上一个淡淡的笑容,然后若无其事地继续整理自己。
这个宋宅,表面上是琛州城一个富贾的宅第,实则是枫雪城在琛州的分堂,那个白白胖胖的子谦,也不是什么经营布庄酒楼的老板,而是枫雪城三十六堂堂主之一,江湖上人称“铁公鸡”的宋彪宋子谦是也!
听外号便知道,宋子谦是一 “只进不出”的好手!此人思维缜密,精于谋算,多年来将枫雪城在琛州的产业打理得井井有条,这个宋宅看似简单,实则布满机关埋伏,如果能够任人随意出入,那枫雪城也别在江湖上混了。
“咻”,屋外传来利箭破空之声。
枫雪色微微一笑,慢慢地穿好靴子,系好腰带,然后拉开门扇,走到石阶上,负手观看。
远远望去,屋顶之上九名白衣侍卫正在全力追杀一片红云,剑光闪闪,如织如网,那片红云在剑网中左躲右闪,看上去险象环生,却每每在危险的间隙,被他溜了出去。
屋檐下,又有数十名白衣侍卫手执弓箭,弓开如满月,乌黑的箭搭在弦上,只等屋顶同伴稍有败迹,那闪着寒芒的箭便如雨射上去。
那片绯红色的云在屋顶上飘乎来去,其间一个“月亮”被烘托得更加光而且圆,却是一个光头大和尚!
大和尚眼尖,发现站在檐下看热闹的翩翩公子,扬声笑道:“雪色,你就是这么迎接好朋友的?”
枫雪色微笑道:“谁让你贵客不做,偏要做贼!”举起手,轻轻地击了两下掌。
那些白衣侍卫突然停止攻击和对峙,收起武器,先对着红衣和尚躬身施礼,又对着枫雪色施了一礼,然后悄然退了下去,就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绯衣和尚站在屋顶笑道:“雪色,用我的炽焰兵,换你家的枫雪卫,可好?”
枫雪色板起脸:“不好!”身形拔地而起,掠上了屋顶,手从阶旁摘下一枝扶南花枝,带着微颤的花朵,轻轻指向和尚的腰部。
绯衣和尚“嘿嘿”一笑,身体突然飞了起来,在一束湘妃竹上,两指轻轻一捏,摘下一管竹条,反身回刺。
枫雪色花枝略略回转,挡开湘妃竹枝条轻颤,抖出一团火色花影。
绯衣和尚身形疾退,抽空回了一招,一道绿色的箭射进花影之中,那团火去势一滞,花影却不敛反涨,花瓣倏然离枝,漫天飘摇,虽然无声,却带着柔和的锐气。
竹枝一抖再抖,枝上碧色的竹叶也飞了起来,便似片片竹刀,切入如雨的花瓣之中。
半空中,一红一白两条人影错身而过,同时落在地上,望着地上的花瓣和竹叶,不禁一声长笑,一同将手中的断枝抛下。
绯衣和尚看着沾在衣角的花瓣,同样的红色,在他的绯衣上并不惹眼,停了片刻,笑道:“雪色,改天约个时间,咱们当真比划一下,看看究竟谁比较强那么一点!”
枫雪色翻开手掌,看看掌心里的一片竹叶,微笑道:“定是空空大师技高一筹!”
绯衣和尚斜睨了他一眼:“别叫我空空,再过段时间,空空大和尚出家期满,就要还俗去了!”
枫雪色笑道:“空空大师还俗之日,小弟定当亲自登门恭贺!”
绯衣和尚西野炎道:“那也要看你到时有没有命在!”
枫雪色秀眉一挑:“哦?”
西野炎上下打量他,然后笑道:“我观你眉开如月、目含春水、肤润唇朱,唔,雪色,你最近红鸾入命,命犯桃花!”
枫雪色浅浅一笑道:“那你可看得出是桃花运、桃花劫,还是桃花煞?”侧身将西野炎让进书房。
两人在房中坐定,自有侍者奉茶上来,随口闲聊了几句,转入正题。
西野炎忽正色道:“雪色,你可认识一个自称魔心雪的女人?”
枫雪色苦笑道:“今日才听子谦说起此人!”
据铁公鸡宋子谦所言,江湖上近日出现一位叫做魔心雪的女人,在到处请人帮忙追杀枫雪城的雪色公子,因为涉及自家的主人,枫雪城的兄弟一直在暗中留意,但未得到主上明示,尚不敢擅自行动。
西野炎喝了一口茶,道:“数日前一别,想必这几天你过得很忙碌吧?”
枫雪色轻描淡写地一笑:“还能应付。到目前碰到两批,见血楼的十二生肖使和齐云派会智大师那五个宝贝徒弟。”
“据我所知,现在至少有三十一批来自各方的人马,接下杀你的任务。”
枫雪色眉尖一蹙:“这女人究竟是什么人?”江湖中的打打杀杀从来没有一刻停止,他倒不惧有多少人要杀他,可是却有点嫌麻烦。
“据见过的说是个很美的女人,不过很神秘,没有人知道她的来历。”西野炎看他一眼,“雪色,你一点线索都没有?”
枫雪色凝神想了片刻,缓缓摇头:“没有。我自出道以来,剑下所诛个个罪有应得,自问无愧于心,若有欲杀我后快者,或是这些人的亲友,也未可知。”又笑了笑,“才三十一批人马么?也太小瞧枫某了!我倒真的是很想看看,这条命,谁能拿得走。”声音平静从容,却充满睥睨一切的豪迈之气。
西野炎道:“我来琛州的路上,已经替你做了六批,据说方渐舞那边也接了五批人,昨天接到飞鸽传书,深冰界的燕深寒也正带人快马赶过来,估计着从北边过来的杀手,一个也逃不过他的掌心。所以能到你身边的,最多还有一半。”
枫雪色一笑:“谢了!”
“我和小方真正担心的,是那批来历诡异的黑衣杀手。”
枫雪色的神色也严肃起来:“这几日,可有打探出新的消息?”
西野炎压低了声音:“你也知道,三个月之前,有两位惊天动地的大人物被贬官并下狱,这两位大人物威扬海外,声震神州,百姓无不爱戴……”
枫雪色吃了一惊:“你是指俞、戚两位大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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